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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忠义孤臣枉痴心

英雄志 孙晓 37471 2024-11-01 21:45

  景泰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八北京紫禁城十一月初八,冬至,这一日,照着习俗,北京的百姓多会饮酒宴席,庆贺冬日的到来,上午时分,天降瑞雪,下了入冬以来第一场好雪,更让人感到风调雨顺,早已忘了前些日子见到的客星怪象。只是没人知晓,明天,十一月初九,即将发生一件改变天下黎民苍生的大事,不论是王公大臣,还是贩夫走卒,无人能逃过命运的捉弄。佛的轮回,正在应验……眼看明日便是十一月初九,说好了便是刘敬约定动手之日,此时京城局势外弛内张,秦仲海更是密谋成功与否的关键之一,虽说刘敬看重他,但东厂上下依旧在西角牌楼布满眼线,时时察看他的动静,秦仲海心下了然,知道东厂诸人怕他外泄讯息,索性整日下出牌楼一步,也省得让人起疑猜忌。他本是个豁达性子,反正之前已点过杨肃观,能做的也做了,便下再多想,只在脾楼里赌博的饮酒,刘敬没掀出最后底牌之前,他绝不会贸然做出任何决定。待到晚问,秦仲海镇日饮酒,早喝得昏昏沉沈,只在那蒙头大睡,一名属下煮好了宵夜,将他摇醒,秦仲海揉着惺忪睡眼,接过热腾腾的宵夜,迳自吃了起来,是夜万籁俱寂,百般无聊中,秦仲海一边吃着宵夜,一边唤来下属,与众人围坐赌博,众下属见他主动邀战,无不欣然答应。秦仲海向来出手毫阔,便赢了钱,也会自掏腰包,请客吃红,便输了,自管摸鼻子认栽,这等赌友便打灯笼也找不着,当下便聚了十来人,兴高采烈地聚赌起来。秦仲海此时赌博,只为了消磨时光,省得记挂那些烦人事,哪知无心插柳,吃暍问竟然赢了几十两银子,眼看手气好的不像话,忍不住笑道:“嘿嘿!老子交上天王运了,今日赌运不恶!”眼看身前堆着十来只元宝,只要再赢个几把,便能还清韦子壮那五百两银子,一时更是大声吆喝,准备把把通吃,杀他个血流成河。众人正自赌博喧闹,忽听远处传来喊叫声,好似有大批人马入宫,秦仲海吃了一惊,想起刘敬之事,忙道:“夜深人静的,怎会有人喊叫?两名下属答应一声,立时奔了出去;秦仲海听这喊叫声越来越大,似有人马朝前三殿广场奔入,直是坐立难安,他放下赌具,沈声道:“大家带好家伙,这就跟我来。”众下属知道这名上司平日散漫怠惰,但真遇上大事,却是含糊不得,乃是看大不看小,轻重缓急抓得极准的人物,听了吩咐,当场齐声答应,纷纷取过乓器,便要朝外走出。秦仲海不待下属出门,他抽出腰刀,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才到前殿广场,果见大扯人马已然进宫,足有数百名之众,秦仲海大吃一惊,想道:“糟了,难不成刘敬提前动手?”正要冲向前去,猛见这帮人身穿红袍,竟是锦衣卫的人。这帮人的职责向来是警戒禁城要冲,若不得皇帝号令,从不准随意入宫,此时忽尔到来,定然有事。秦仲海怕刘敬东窗事发,急忙抓住一名喽罗,暍问道:“你们这帮人干什么来着?是谁准你们进宫的?”那卫士见秦仲海身着统领服色,倒也不敢造次,忙道:“我等奉江大人之令,前来禁宫拿人。”秦仲海喃喃地道:“你……你们要拿什么人?”那卫上摇头道:“卑职只是随长官前来,倒不知要抓的是谁。”秦仲海料知逼问不出,摔开那人,冲向前去,喝道:“安道京呢?快给我滚出来了!”说话问,一名肥壮的男子走了过来,正是安道京。秦仲海奔到他面前,提声暍道:“大胆安道京!禁城是御前侍卫守护的地盘,你们来干什么?想造反么?”安道京知道秦仲海性子凶暴,倒也不敢招惹,忙摇手道:“秦将军切莫胡言乱语,我等奉江大人指示,前来禁城逮捕要犯,绝非有意犯上。”秦仲海悚然一惊,心道:“难道刘敬事机败露,已给江充发觉了?”他有意探话,当即冷笑道:“捉拿要犯?禁城里全是皇亲国戚,你们想捉谁啊?皇太后么?”安道京听他随口编排,连皇帝的娘也给扯进去了,一时脸色惨白,急忙摇手道:“秦将军别这样,咱们真有公干,请您别管这许多。”秦仲海听他口风甚紧,登即喝道:“放你娘的屁!要在宫里抓人,那也是我们御前侍卫的差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进宫拿人?”别地一声,已将腰刀抽出,跟着冷冷地道:“我限你一柱香时分退出禁城,否则休怪秦某刀下无情。”说话间凛然望着安道京,只要他稍有不从,便是一场好杀。他仗着自己职在身,倒也不怕江充事后算帐。安道京知道秦仲海武功了得,见他挚刀在手,心下也是暗自忌惮,当下退开一步,道:“你别这样强凶霸道,大家擒拿犯人要紧,有话回头再说吧!”秦仲海冷笑道:“我方才说过,限你一柱香时分退出禁城,难道你聋了吗?说着喝来属下,拦住了道路,安道京身怀要务,自也不能示弱,他呼啸一声,锦衣卫众人也都抽出了兵刃,一时之间,情势剑拔弩张。便在此时,一人急急赶了过来,看这人形貌威武,正是金吾卫的头领巩正仪。秦仲海见他到来,还带着大批金吾卫的手下,急忙叫道:“巩兄来得正好,这姓安的乱闯禁城,咱们职责所在,快把这批妄人拿下吧!”巩正仪听了这话,却只满面惊惶。叫道:“别理这些人了!方才我得到消息,说江大人亲入禁宫,已到仁智殿抓人了!咱们快快过去吧!”秦仲海眺了起来,颤声道:“仁智殿?他去仁智殿做什么?”巩正仪不曾回话,只快步离开。秦仲海面色铁青,这仁智殿里藏有琼贵妃的淫靡把戏,若给江充掀了出来,薛奴儿包庇贵妃偷人情,只怕难逃一死,刘敬更要元气大伤。秦仲海心下暗惊,江充什么时候不好入宫抓人,偏生选在刘敬举兵前夕出手,莫非他早已得知内情?眼看巩正仪已朝仁智殿而去,秦仲海自也运起轻功,紧跟在后,安道京这厢也率领大批手下,匆匆追随而去。众人行到近处,只见仁智殿四周满是人潮,足有数百名兵卒,竟已被人包围。那罗摩什、九幽道人等江系好手,更已云集此地。秦仲海见了这等阵仗,心下更感骇异,一个箭步,忙往殿内奔去,九幽道人跳了过来,一把拦住,喝道:“没有江大人的令牌,谁也不能进去。”便在此时,只听殿内传来一名女子的斥喝,道:“你们抓着我做什么!不怕犯上吗?”秦仲海听得这是琼贵妃的声音,哪还管什么九幽道人、八爪乌龟,双足一点,便从众人头上飞了过去。九幽道人怒道:“你好大胆!”想要伸手阻拦,却见一旁巩正仪、安道京等人也先后奔入殿去,竟无一人理会于他,九幽道人又急又气,只有跟着进去了。秦仲海行到殿中,只见琼贵妃已被两名卫士架起,大批火枪手指住一名高瘦太监,正是“花妖”薛奴儿,只见他脸上神气难看至极,好似给冰水浸泡过一般,惨白得吓人。秦仲海暗惊在心,想道:“这下全玩完了,琼贵妃与薛奴儿一起被捕,恐怕东厂要糟。”那琼贵妃四十好几的年纪,见过大场面,此刻给众人抓住了,神态仍是无惧,只冷冷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抓着皇嫂不放,不怕抄家灭族吗?”她最后一句话声音提得甚高,极尽威吓之能事,那两名卫士闻言一惊,急忙松开了手。猛听殿上传来一声断喝,朗声道:“冰清玉洁,持身贞淑,虽是乡野民妇,也为天下人所敬,但若淫秽后宫,行止妖妄,便是皇亲国戚,一样为人所不耻。琼贵妃,你以皇嫂自居,眼里却有皇上么?”说话问,只见一人身穿蟒袍,傲然前行,正是那大奸臣江充。琼贵妃听了森然质问,脸色却一如平常。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江太师,你莫要仗着官高权重,便来血口喷人。我父乃是本朝功臣,手握铁卷丹书,你若敢扣押本宫,休怪日后琼家灭你的族!”众卫士听她这么一说,无下全身发抖,薛奴儿站在一旁,帮腔道:“正是如此!大胆江充,你若想活命,便快快放开我们了!”江充听了威吓,却是仰天大笑,道:“说得好!咱们两家不妨斗个法,你琼家有本领灭我江充的族,江某人自也乖乖认栽!”当下伸手一挥,喝道:“给我押起来了!”那两名卫士本已放开琼贵妃,此时有了江充撑腰,胆子又大了起来,登时定上前去,将琼贵妃再次架起,江充科目看着薛琼两人,冶笑道:“现下咱们看个明白吧!看看谁要满门抄斩?谁要罪诛九族?”当下押着两人,便往仁智殿深处走去。秦仲海知道仁智殿里的秘密若给江充查出,薛奴儿与琼贵妃两人非死不可。他奔上前去,拦住了道路,沈声道:“江大人,这里是虎林军的辖地,你想做什么?”秦仲海与薛奴儿向来不睦,哪知在这生死关头,秦仲海竟会为他出头,薛奴儿忍不住咦地一声,神色间有着七分诧异,三分感激。江充斜目看了秦仲海一眼,冷笑道:“你这小子好大胆,可是仗着柳昂天的势头来着?回家劝你侯爷一句,没事别来扯这烂污,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秦仲海哼了一声,心道:“看他这个模样,想来还未抓到奸夫。看在刘总管的面上,说什么也要拦他一阵。”他横刀当胸,沈声道:“江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仁智殿是我虎林军的执掌,便是太子到来,一样非请莫入。请诸位速离,否则便以行刺皇上论罪!”江充见他面色坚决,一步不让,登时哈哈大笑,从怀中摸出一封公文,丢向秦仲海,厉声道:“把公文给我看清楚了!然后夹着尾巴滚!”秦仲海心下一凛,将公文接住,展了开来,还未读文字,便见到玉玺宝印,秦仲海心下惨然,知道江充早已有备,竟是奉着皇命来此。江充见他神色难看,登即将公文一把抢回,自行读道:“朕查薛奴儿、琼玉瑛行止不端,盗卖宫中珍品,特命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便宜行事,详查仁智殿内一应物事,诸卿听从调度,不得有违。钦此。秦仲海心下了然,看来皇帝已然知道琼贵妃暗中偷人,只是此事过于淫秽,不能任意外传,这才以“盗卖宫中珍藏”来混淆视听,否则在场众人听了这等淫靡家务事,恐怕个个性命不保。圣旨当前,锦衣卫诸人士气大振,薛奴儿、秦仲海等人则是面如死灰。江充傲然上前,将秦仲海一把推开,暴喝道:“大家跟我来!有敢挡者,立斩不饶!”连声吆喝中,大批人马向前行去,众卫七半拉半拖,将琼贵妃、薛奴儿等人带入殿内。江充行到那幅书画之前,便自凝立下动。秦仲海心下一凛,情知江充已然掌握内情。果听这奸臣笑道:“薛公公,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快些交代出来吧。否则休怪我下手不容情哦。”薛奴儿先前甚是害怕,此时大势已去,反而尽去惧色,他尖起了嗓子,又恢复了高傲神态,冷泠地道:“江充,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我这儿听到一字半句。”江充哈哈大笑,却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伸手一挥,暍道:“给我带上来了!”只听后头传来几声暴喝,脚步杂沓中,大批侍卫押上了一人,薛奴儿见那人乖头丧气,当场尖叫一声,叫道:“奸贼!是你!是你出卖咱们!”说着扑了上去,便想当场击杀。秦仲海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见那人身穿太监服色,正是胡忠。薛奴儿气急败坏,死抓着胡忠不放,两旁侍卫过来拉扯,竟都分不开二人,薛奴儿叫骂道:“你这贼!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连珠炮的叫骂声中,胡忠的哭声不住传来,哭道:“没有,我没有,不是我……”薛奴儿怒不可抑,尖声道:“卑鄙的东西,敢做不敢说的败类!若不是你,谁会泄漏秘密?”胡忠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刚才给带来的!”薛奴儿哪里肯信,只是在那高声叫骂。秦仲海生性精明,绝非薛奴儿可比,一旁听着,心里登时生疑,想道:“不对,这胡忠不是才给刘敬收服了么?刘总管手上握着他亲友的性命,胡忠胆子再大十倍,也不可能背叛,东厂叛徒另有其人。”念头方动,便听江充笑道:“你们别错怪胡忠了,泄漏口风的不是他,来人带上来了!”话声未毕,只见一名小太监快步抢上,向江充跪地叩首,唤道:“小六子参见江大人!”这孩子约莫十一三一岁年纪,正是胡忠的义子,名唤小六子的那名小太监。众人见他到来,都是目瞪口呆。胡忠见义子忽尔出现,登时惨叫道:“小六子,你怎么也给抓来了!”江充斜目看了胡忠一眼,笑道:“什么抓来了?说得这么难听。好孩子,你向你干爹说说,这里的秘密是谁透露出来的啊?”小六子高举右臂,大声答道:“我!”胡忠全身巨震,一声惊叫之后,当场软倒在地。薛奴儿与秦仲海对望一眼,脸色都成惨白。江充拍了拍小太监的头顶,笑道:“好孩子,你再告诉你干爹一句,打入宫起,是谁叫你同干爹亲近的?”小六子毫不犹豫,大声答道:“是江大人!”江充凝视着薛奴儿,冷笑道:“你们刘总管千提防、万提防,却万万料不到我江充在东厂里安的真正奸细,乃是这个小小孩儿吧?”他见薛奴儿气愤已极,登时哈哈大笑,道:“这孩子每日套问他干爹,日也问,夜也问,终于从胡忠口里套出仁智殿的脏事,老早就传消息给我了。你们真以为我江充不知情么?告诉你们,没到最后关头之前,我是不会动手发难的!”薛奴儿心下了然,知道胡忠定在无意间漏子口风,才让小六子察知了秘密。他气得全身发抖,但此时给十来只火枪指住,便想动手杀人,也是万万不能了。薛奴儿垂下首去,不再言语,但眼中却露出火焰般的恨意,看来直是吓人。秦仲海一旁看着,自也目瞪口呆,心道:“好一帮奸贼,当真无所不用其极。”那时刘敬抓到了胡忠的马脚,自以为能够以小六子为胁,逼迫胡忠来作反间,哪知那毫不起眼的义子小六,原来才是江充手下忠心耿耿的奸细,刘敬如此失算,自然一败涂地了。以东厂总管行事的老道,秦仲海目光的锐利,居然都没瞧出这天真孩子暗藏鬼胎。其实别有心机,江充也真算是用心良苦了,江充见场面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下,登时哈哈大笑,手指墙上的书画,道:“胡忠,你不必袒护这帮无耻男女了,快快把实情交代出来,咱们这就去抓贼啦!”秦仲海见大势已去,实在难以阻挡,只得叹息一声。此时巩正仪等人也已进殿,见了江充横行霸道的模样,如何敢多置一词,纷纷让到了一旁。胡忠神色凄然,朝薛奴儿看了一眼,薛奴儿面无惧色,只冷冷地道:“咱们东厂几百人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胡忠听了这话,身子一震,转头便往小六子看去,只见义子依偎在江充身边,脸上还是挂着那幅童椎的笑容,但那天真无邪却是世上最恶毒的虚伪做作,胡忠泪水盈眶,他望着小六子,喃喃地道:“当年你给人欺凌侮辱,爹爹见你好生孤独可怜,这才起了保护你的意思……小六子……小六子……告诉爹爹,爹爹这辈子没爱错你。”说话问泪水滚滚而下,眼光只是瞅着义子。小六子给他盯着,却无不适之感,只听他笑道:“干爹,江大人在等你说话呢,您别干耗着。”胡忠听他这么回话,已知义子平日对他全是作假,并无半分真情,他惨然一笑,举头便往墙上撞去,砰地一声大响,霎时问脑浆进裂,已然死于非命。秦仲海、巩正仪等人没料到他会自杀,都是为之一惊,薛奴儿更是又惊又痛,想要喝止,却已晚了-步。胡忠撞死墙上,壁砖登给撞裂一处,隐约现出暗门的痕迹,江充哈哈大笑,道:“好你个白痴,自杀也不会挑地方,可把秘密透出来了。”他一脚踢开胡忠的尸首,举手喝道:“来人!把这堵墙给我砸了!”两旁卫士答应一声,举起大铁锤,猛力往墙上敲落,只听轰隆一声,霎时便现出暗门,左右卫士大喜,加力砸落,一时飞灰四起,暗门当场给敲开一块。江充仰天大笑,道:“上天有眼,终教你们这群贼子无所遁形。”忮俩揭穿,琼贵妃与薛奴儿对望一眼,两人脸色惨澹,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其余人等见了机关,也是骇然出身。秦仲海看在眼里,额头冷汗涔涔落下,心道:“完了,一会儿只要抓出奸夫,刘总管定然垮台。”想要出手帮忙,却又无计可施,只有静观其变了。众人见密道现形,一时连连挥锤,霎时便将墙壁打个稀烂,现出一个大洞来。江充长笑一声,他命罗摩什率先走入,跟着道:“你们看好了,这里头藏有一只脏东西,秽乱后宫,无所不为。看我不把里头那人干刀万剐,势不为人!”琼贵妃原本神色甚是镇静,听了这话,再也按耐不住,冲向前去,尖叫道:“你敢!你可知他是谁!”汀充使了个眼色,安道京立刻抢上,掩住琼贵妃的嘴,不让她多发一声。薛奴儿见状大怒,想要喝骂,却给人用枪止住了,一时气喘不休,只得眼睁睁看着江充等人放肆,秦仲海一旁看着,也是心乱如麻,眼见罗摩什、江充当先走入密道,薛奴儿、琼贵妃也给锦衣卫众人押了进去。秦仲海心下着急,便也想奔入密道,两旁卫士急忙拦住,喝道:“没有江大人的号令,任何人休想妄动!”秦仲海哼了一声,道:“这是我掌管的地方,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江充本已走入一半,听了外头的对话,陡地停下脚来,他微一沉吟,便道:“不打紧。你们让这姓秦的小子进来,让他看看里头的脏东西,免得柳昂天说我栽赃政敌。”秦仲海不待话说完,便一把推开卫士,大踏步朝密道走进。巩正仪见秦仲海走入,便要抢上,江充面色一变,喝道:“你们把他拦住,别让这人进来!”众人急忙冲上,把巩正仪隔了开来。巩正仪满面焦急,却不得其门而入,秦仲海暗自纳闷,江充既要找人进来见证,何以不让巩正仪进来,却要柳门嫡系的自己入内?他猜想不透,眼前情势又紧张,只得急急走入,不再多想了。那甬道也不甚长,众人走了一阵,便已进到一处密室,江充回头过去,冷笑道:“你们听好了,这等目无法纪、奸淫宫妃的无耻之徒,最是该死不过。看我来个就地正法。”说着举起火枪,喝道:“你们退开些!”霎时只听背后传来琼贵妃的尖叫,大声道:“江充!你好大的胆子!快快住手!”江充呸了一声,立时往密室里疯狂射击,后头火枪手也跟着动手,只听轰轰连响,室里已是堙硝弥漫。枪声震响中,夹杂着背后琼贵妃的哭叫声,听她声音满是绝望凄厉,想来定是不忍奸夫惨死,这才放声惨嚎。秦仲海心道:“照他这般干法,里头那人便是大罗金仙,怕也死得透了,这江充连口供也不要,一会儿怎么揪出同党,真是莫名其妙。”此时琼贵妃早已哭晕在地,众人不待烟雾退散,便即走进密室,江充面色兴奋,大笑道:“世上与我江充为敌的,全没一个好下场!”秦仲海凝目细看石室四周,霎时冷笑道:“江大人,谁和你为敌了?你看看里头吧!”江充一愣,急忙往四下探看,此时烟雾从甬道飘出,已可看清室内景象,只见房里摆了张木床,一张木桌,此外别无长物,更没见到半个人影。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江大人啊,你无端入宫,把东厂副总管、先皇爱妃扣押起来,便是要找这张烂床么?这等稀奇古怪的事,我非同咱家侯爷说上一说不可,他定也觉得有趣得紧。”此时胡忠已给活生生逼死,若是找不出奸夫的尸体,事情恐难善了,江充稍一推算,知道要糟,一时只感又急又气,对着小六子叫道:“你……你不是说这里有人么?”小六子惊恐万状,跪下道:“大人明查,我听干爹说过,他随琼贵妃前来此地时,真有听到男子在里头说话的声音啊!”江充听了这话,霎时恍然大悟,他沉下气来,冷笑道:“刘敬啊刘敬,算你厉害,居然还是快我一步!”他低头探看四处,沈声道:“大家给我搜!这地方决计有些古怪!”众人闻言,登即在里头细细搜索。秦仲海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众人四下搜查,只见这些人到处翻搜破坏,就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秦仲海心下暗笑,想道:“好一个刘总管,看来这名奸夫定是他弄走的。他也真神通广大,不过刹那之间,居然就把人藏得无影无踪,不知是如何办到的。”众人查了一阵,却不见有什么可疑之处,回秉道:“四下翻过了,找不到什么可疑之处。”江充面色惨白,道:“不可能,这石室里头的男子一定还在宫里,你们加把劲,好好给我找!”众人正自翻查寻找,匆听远处脚步声杂沓,竟有大批人马朝石室行来,秦仲海心下起疑,暗道:“这当口还有谁来?难道是刘敬么?”秦仲海正自猜测不休,猛听一人喊道:“圣上驾到!”众人闻得皇帝驾临,莫不震惊,江充惹出祸端,自也面带忧色,急急奔向门口,等候皇帝到来。秦仲海心下暗喜,想道:“江充滥权妄为,擅入禁宫搜查,却没找出半个人,这下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正想问,黄袍闪动,龙履入室,来人五十出头年纪,面貌英俊,果然便是景泰皇帝到了。江充立即跪下,大声道:“臣江充,恭迎吾皇万岁、万万岁。”众人见江充跪下,霎时也都跪倒在地。秦仲海趴在地下,眼角偷瞄,只见皇帝青着一张脸,神色颇不寻常。秦仲海见皇帝气急败坏,心下正感不妙,果听皇帝喝道:“人呢?”江充跪秉道:“启禀万岁,臣反覆搜查一遍,都不见有人。”皇帝忽地怒气勃发,厉声吼道:“不见了?好端端的,怎能下见了?”一脚便朝江充头上踢去,江充受了这脚,却是一动不动,只是低头忍耐。众人见了皇帝怒责大臣,竟然还举脚去踢,都是为之震惊。秦仲海心下自也骇然,过去他与皇帝见面,见他性好文学,修养甚佳,哪知却气成这个模样。便算皇嫂真的偷人,他也不该生这么大气,何况此时不曾抓到奸夫,逼出口供,如何能责打大臣泄恨?说来确实有些不合情理之处。秦仲海心下暗暗猜测,只觉其中另有隐情,恐怕不是贵妃偷人那么简单。江充趴伏在地,喘息道:“启禀皇上,此人之所以消失无踪,定是刘总管所为。请皇上将刘敬传来,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皇帝铁青着脸,喝道:“传刘总管!”众人答应一声,急急传下号令,命人将刘敬带到、秦仲海心下惨澹,想道:“完了,刘总管这下功亏一篑了,还没叛变,便先闹出事来。”他暗暗发愁,就怕刘敬挡不过今天这-关,到时撤职查办事小,一个不小心,只怕要落得抄家灭族的悲惨下场。皇帝一言不发,双手紧紧握拳,神色悲怒交集,此时薛奴儿与琼贵妃已给押入密室,两人低头不动,料来心里定是害怕至极。过下乡时,一名近侍急急奔来,皇帝喝道:“刘总管人呢?带他过来见朕!”那近侍跪地回秉:“启奏圣上,方才东厂与刘总管的府邸匆起大火,里头的公文悉数焚毁,不知发生了何事。刘总管更是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里。”此言一出,众人莫不吃惊,皇帝更是倒退一步,撞在墙上。秦仲海心下震动,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完了,大势已去,刘敬见局势不妙,已然弃职逃亡了。”情势急转直下,远比想像中紧张,秦仲海心下了然,知道刘敬垮台已成定局,朝廷三分局面终将结束。他心下暗暗担忧,就怕自己也给牵连进去。江充急急上前,低声道:“皇上,看来刘总管也牵涉在内,已然畏罪潜逃了。”皇帝握紧拳头,大叫道:“刘总管!你去哪里了?”神态激动已极。众人大吃一惊,霎时一齐跪倒,颤声道:“皇上息怒!”江充见皇帝忿恨难抑,忙道:“皇上,刘总管虽然不见踪影,但他的手下薛奴儿却给臣拿住了,皇上可要审他?”皇帝大声道:“带他过来!”江充急忙使个眼色,两旁侍卫押上薛奴儿、琼贵妃二人,送到皇帝面前。秦仲海偷眼去看,只见薛奴儿面如死灰,嘴角微微颤抖,琼贵妃却扬起下巴,神态冷傲,丝毫不见惧色。皇帝看着薛奴儿,森然道:“薛副总管,你们刘总管上哪儿去了?”薛奴儿跪下道:“臣不知。”皇帝厉声道:“你不知?那你三更半夜的,来仁智殿做什么?”眉宇之间,满是杀气。众人见了皇帝的神态,无下骇异恐惧,就怕惹上杀身之祸。当今天子亲口威吓,薛奴儿只闭紧双唇,拜伏在地,竟是只字不答,好似没听到皇帝的问话一般。秦仲海平日虽与他不睦,此时也暗自为他担忧。皇帝见他不言不语,忍不住大怒欲狂,喝道:“薛奴儿!你……你倒说一说,你跟着我……朕多……多少年了?”他气愤之下,语气微微发颤,说话时生出口误,竟把朕说成了我,想来气愤已至极点。听得皇上结巴,众人心中都想:“皇上气坏了,竟连话也说不顺。”薛奴儿轻叹一声,低声道:“臣跟随皇上,已有三十二载。”皇帝大声道:“好!你还算得明白!这三十二年来,朕可有亏待你之处?”薛奴儿叩首道:“皇上待臣,恩义并重。”皇帝眼中一红,大声道:“你……你既知朕待你不薄,可你……你为何要反朕?你心里有国家社稷吗?”薛奴儿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叩首。秦仲海则是心下大惊,暗道:“反?皇上怎会用到这个字?难道他已查知刘总管叛变一事?”皇帝面色惨白,道:“上回你差点伤了朕,可知朕为何不来办你?只因你随朕多年,朕不相信你真会下手来害,才破例特赦,饶了你的性命……可你……你居然如此回报……你这样对得起朕吗?”说到气愤处,泪水竟尔流了下来。两旁侍卫听得皇帝语带哽咽,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是躬身垂首,深怕在这当口触怒皇帝。薛奴儿仍是不言不语,只是连连叩首。皇帝不去理他,命人拖来琼贵圮,暍道:“琼玉瑛!朕敬你是皇嫂,从不曾管你,谁知你却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你快快说出,黄…这里头的…跑哪儿去了?”琼贵妃听他支支吾吾,登时冷笑一声,道:“你问着这个做什么?你还有脸见他么?”众人听她说话大胆至极,竟似豁出去了,忍不住骇异出声。皇帝见了她森厉仇恨的眼神,竟尔倒退一步,江充冲了上来,戟指喝道:“大胆女子!你胆敢狂言犯上,不想活了么?”琼贵妃抬头向天,闭眼道:“江太师,到底是谁犯上,你自己心里有数。”江充大怒,一耳光便挥了过去,手掌堪堪及到粉颊,匆地想起此女身分非常,只得硬生生的收手。秦仲海看在眼里:心头大疑,想道:“到底这石室里的人是谁?怎地琼贵妃会这般说话?又怎会惊动皇上亲自前来质问,逼得刘敬弃官逃亡?”眼看情势混乱已极,秦仲海心中乱成一片,却又理不出头绪来,只有静观情势发展。皇帝给琼贵妃一瞪,竟然生出惊慌之情,他喘息半晌,压下了怒气,又恢复了当今天子的气派,沈声便道:“琼贵圮,你莫要仗着自己是功臣之女,便敢藐视法纪,目无伦常。朕现下给你个自新的机会,你老老实实的说,这石室里的人去哪儿了?”琼贵妃冷冷地道:“我不会说的,你杀了我吧!”皇帝嘿地一声,沈声道:“你是朕的嫂子,朕如何能杀你?”琼贵妃面带不屑,冷笑道:“嫂子?什么叫做嫂子?你少在那里假仁假义了。”皇帝大怒欲狂,喝道:“你说什么?”琼贵妃纵声大笑,骂道:“乱臣贼子,狼狈为奸!天下间最无耻的小人,我说的便是你!朱谨!”耳听琼贵妃直呼御名,皇帝已是怒火焚身,霎时抽出一旁卫士的腰刀,猛向琼贵妃砍落。琼贵妃神态冷峭,不避不让,竟是闭目待死。众人惊呼声中,只见宝刀入体,血溅五步,一人挡在琼贵妃面前,那人脸上施着厚厚的白粉,嘴角擦得红亮,却是东厂副总管薛奴儿,在这关键-刻,他舍命救主替琼贵妃挨了这致命的一刀。皇帝这刀穿体而过,薛奴儿如何经受得起?他眼望秦仲海,右手扬起,似想说什么,秦仲海想起往事,一时心中大恸,只想抢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但此刻局面紧张异常,若要贸然出头,定会给牵连进去,当下硬生生地别开了头,不愿与他目光相对。薛奴儿老泪纵横,摔倒在地,性命已在旦夕问,琼贵妃见他将死,霎时伸手抱住了他,痛哭失声。薛奴儿喘息连连,霎时头一侧,便已断气。皇帝身居九五更尊,生平从未亲手杀人,此时见了薛奴儿的惨状,忍不住大叫一声,这才从盛怒之中醒觉,他将宝刀摔在地下,掩面叫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般做?朕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为什么啊?”又惊又怕间,几欲软倒,两旁侍卫大惊,慌忙扶住。江充走上前去,低声道:“皇上,现下抓人要紧,刘敬虽然逃了,但这女子定然知晓“他”的行踪,且让臣来逼供一番,这贱女人若再嘴硬,咱们便将她送入军营,充作营妓,看她还说不说?”皇帝听了他的谗言,只是神色凄然,呆呆地坐在木床上,宛若一座石像。琼贵妃缓缓放下薛奴儿的尸身,怒目望向皇帝,那眼神冷峭,好似有无限深仇。江充见她兀自神态冰冷,当即行上前来,冷笑道:“姓琼的,莫说你爹爹是什么顾命大臣、开国元勋,今夜也救不了你的性命!劝你老实些,否则便要把你送到边疆去,让你落个千人骑、万人压的下稍,看你还神气什么?”琼贵妃闻言大怒,尖声道:“大胆江充,你敢!”江充冷笑道:“有什么不敢?你再要狂悖,我现下就命人把你剥光,看你还猖狂什么?”琼贵妃尖叫一声,便向墙上撞去,竟是有意自尽。江充冷冷地看着她,冶笑道:“想死?有那么容易么?”说着一把将她抓住,跟着用力朝地下一推,冷笑道:“还想留着贞操,便乖乖交代事情,不然一会儿把你拖下去,明日就送入军营。”说着使个眼色,左右答应一声,便往琼贵妃身上抓去。琼贵妃怒道:“大胆!有敢碰我者,太祖高庙阴殛之!”每当皇帝无道,当朝大臣将死之际,多会以太祖高庙之名诅咒皇帝,此时琼贵圮赫然说出,一来点名她宗室之女的身分,二来也有挑战皇帝权威的意思,果然皇帝听了这话,便已惊觉,只是呆呆的看着琼贵圮。那两名卫士闻言,自感犹豫,江充笑道:“有什么打紧的,这等无耻女人,你们尽量碰。”说着命人托起琼贵圮,当场将她外衣撕破,露出了里头的亵衣,琼贵妃大声尖叫,知道今夜一个不巧,便会惨遭奸辱,霎时泪水便已滴下。此时皇帝睁大双眼,口中念念有辞,对江充等人的恶行却是视而不见。江充冷笑道:“你们两个把她剥光了,今夜让大家瞧瞧,琼武川的女儿是什么淫贱模样。”那两名侍卫见琼贵妃虽已徐娘半老,但模样仍是十分动人,待见了她白腻的软肉,听了江充吩咐,立时色眯眯地上前,便要将她衣杉扒光。秦仲海看在眼里,实在不忍,但此时只要发出一声劝谏,便会给安上同谋大罪,他轻叹一声,脚步向后,只想早些离开石室,不愿再看下去。正危急问,忽听两声惨叫,那两名侍卫身子往后飞出,猛地撞在墙上,跟着一条飞影窜起,直朝皇帝扑去,这人身法快得异乎寻常,正是重伤垂危的薛奴儿。秦仲海大为震惊:“好你个薛奴儿,居然诈死!”众人见薛奴儿忽然活转无不大为惊骇,皇帝更吓得全身发软,一时掩面大叫。江充见薛奴儿直朝皇帝扑去,一时又惊又急,颤声道:“快!快保护皇上!”这薛奴儿武功高绝,只比卓凌昭稍逊半筹,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断木裂石,杀虎屠龙,若要空手杀死皇帝,绝不是什么难事。众卫士未料薛奴儿还能暴起伤人,不曾有备,忙从背上解下火枪御敌,但他手脚太快,此刻已到皇帝面前三尺,其势已有不及。一旁罗摩什、九幽道人见状不好,急急挡在皇帝身前,薛奴儿一声尖叫,左右两掌击出,九幽道人与罗摩什各出一掌抵挡,三人四掌相对,薛奴儿掌力发出,九幽道人立时口吐鲜血,摔在地下,罗摩什功力较九幽道人为厚,但受了这掌之后,也是面色铁青,腾腾腾地向后退出三步。薛奴儿见无人阻拦自己,狂吼一声,便向皇帝扑去。江充吓得面无人色,取枪出来,直往薛奴儿射去,只听轰隆一声,那枪只打在墙上,却没击中要害。秦仲海心下大惊,急急按住刀柄,却不知要帮哪一方。此时薛奴儿全身浴血,身上伤口不住喷出血来,但他拼出残余气力,已然压住皇帝,手指岔住喉头,尖声道:“皇上!你…你可知道…她是你嫂子啊!再怎么样,你……你也不能如此待她,你好忍心!皇帝神色惊恐,但喉咙给人岔住了,竟是说不出话来。薛奴儿尖叫一声,用力捏下,只听喀地一声,皇帝喉头软骨竟欲碎裂,他吸不到气,舌头已然外吐,面呈青紫之色。万岁命在须臾,江充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冲上前来,死命抓住薛奴儿的手,奋力外拉,想让他的手指离开皇帝的喉头,但江充武艺低微,如何拉得开?他又惊又怕,惨叫道:“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左右虽已举枪在手,但此时一枪下去,虽能杀死薛奴儿,却也会连皇帝一块儿射死,一时无人敢开枪。眼看皇帝将死,罗摩什不及调匀气息,当下翻身跳起,一把推开江充,使出“幽冥玄指”,猛往薛奴儿背上点落。薛奴儿背后吃痛,五指却更加用力,皇帝手脚痉挛,已要断气了,秦仲海心中震撼,想道:“我这刀下去,定可救得皇帝一命,我要不要救他?”罗摩什大惊,更是加紧出指,一旁九幽道人也上来拉扯击打,安道京最是机警,心中登生一计。一招“九转刀”砍落,猛地将薛奴儿双手剁下,他身手分离。身子便落在地上。江充惊惶不已,一见薛奴儿摔倒在地,立时暍道:“大家快开枪!”众人见状,连开数十枪,轰轰巨响,将薛奴儿打得蜂窝也似。江充惊怒交进,对着尸身一阵乱踢,跟着暍道:“把琼玉瑛押去军营!”众人暴喝一声,便要上前,忽听皇帝道:“且慢!”众人急急跪下,都等皇帝圣裁。江充喜道:“皇上是不是要杀了她?”皇帝叹息道:“薛奴儿说的对,她好歹是我嫂子,万万不可辱她,你们把她押下去,交给太后发落。”江充急道:“皇上,此女犯上作乱,这……这怎么可以……”皇帝神色萧索,挥了挥手,道:“别说这许多了,你们只管照办。”江充悻悻然地道:“臣领旨。”使了个眼色,两旁手下便押起琼玉瑛,将她拖了下去,一会儿便送到景福宫,交由太后处置。秦仲海松了口气,太后远比皇帝明理,虽不会饶过琼贵妃,但至少不会羞辱于她,总算能保住清白了。琼贵把给拖了下去,口中兀自高声尖叫,喊着皇帝的御名。皇帝伸手抚面,嘶哑着嗓子,喘息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他人都死了三十年了,为什么还有人替他卖命?朕……朕真的这么不得人心吗?”秦仲海心下暗暗奇怪,寻思道:“什么死了三十年?谁死了三十年?”江充听皇帝言语有失,忙上前低声禀报:“皇上,人多口杂,说话千万小心。”皇帝呆呆坐着,不言不语,忽然间泪水洒下,重重挥出一拳,直往墙上打了一记,只听砰地一响,拳上满是鲜血,已然受伤。众人大惊,急急上前察看。江充替他包扎伤势,低声劝道:“圣上爱惜龙体,切莫如此愤怒。”皇帝扬起脸来,脸上神情既痛楚,又悲哀,好似心死一般。秦仲海看在眼里,心里满是惊诧,知道今夜之事另有重大内情,料来日后定会牵连无数,自己可要小心了。一旁罗摩什见皇帝一拳捶下,那墙竟有微微松动之象,情知有异,忙走了上来,低声向江充道:“江大人,这墙有点问题,里头怕是空心的。”江充今夜功亏一匮,没能抓住生平死敌刘敬,一听此言:心下大喜,忙道:“国师若有主意,只管来试。”罗摩什点了点头,运起“幽冥玄指”,一指便往墙上戳落,这“幽冥玄指”专事内部破坏,那砖头虽然厚实,却也是寻常青砖,怎耐得武林高手的一击?只见墙面震荡,砖头尽成粉碎,赫然现出一个空洞来。江充大喜,急忙挖开泥尘,往里头张望一阵,暍道:“来人!给我砸开这面墙!”众人提起铁锤,猛往墙面砸下。只听轰地一声,灰尘四散中,又现出一条长长的甬道。皇帝见了这条隧道,心下大惊,颤声道:“怎会有这条密道?这……这是做什么用的?”江充仰天大笑,喝道:“来人进去给我搜!刘敬定在里面!”火枪手冲了上来,当先开路,安道京、罗摩什、江充等人便也鱼贯行入,秦仲海满心诧异,自也跟随在后、只见这甬道好长,直达里许,秦仲海细看四处,这甬道竟是新近所掘,他暗暗吃惊,知道必是刘敬暗中挖掘而成,看来他此次密谋造反,早已准备经年,绝非临时起意。行到远处,空气渐渐清凉,众人行出甬道,推开一处暗门,已然走入一问房舍。秦仲海转头看着四周:心下顿时一凛,此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那日他与刘敬密谈的庙中单堂。那弥勒佛像,兀自笑吟吟地挂在墙上,便如当日一般情景。秦仲海面色铁青,心道:“好一个刘总管,原来还有这一手。无怪他能把奸夫接出宫去。”看来刘敬得到消息,趁着薛奴儿、秦仲海等人拖延时光,他便趁势把人带走,看此处空无一人的情状,刘敬已然远走高飞了。大批锦衣卫人马四下察看,但偌大的庙中竟无一人驻留,刘敬早已脱身。秦仲海随着众人看了一阵,只见几处厅房中满是刀枪兵器,足供千人之用,秦仲海心下了然,这批器械当是供明日举兵之用,谁知刘敬功亏一匮,竟在此刻失足。秦仲海回首看着密道,想道:“这条甬道地点隐密,若要袭击皇宫,定可从容遣入百名武功高手,只要再有人袭击承天门,移转禁军主力的注意,声东击西之下,皇上的性命便在股掌之间了。”他心下敬佩,对刘敬的计策更是叹服不已。此刻皇帝也已到来,他见了这许多刀枪,又见到新掘密道,已知刘敬居心叵测,竟然图谋不轨。想起平日刘敬恭顺的模样,皇帝脸色惨白,哭道:“刘总管啊刘总管,枉费朕对你一片信赖,你……你好狠心……”脚下一软,竟要滑倒,江充急忙上前扶住,劝道:“圣上切莫悲戚,让臣把事情察清楚,您先回宫歇息吧。”皇帝倒在江充的怀里,喃喃地道:“江爱卿,天地之间,只有你对朕真正忠心……”江充点了点头,让手下扶住了皇帝,跟着提声高喝:“东厂总管刘敬有意谋反,行剌圣上,经察属实,即刻发布全国通缉,搜捕刘敬孽党!”锦衣卫众人答应一声,各自出庙追查。东厂总管密谋政变,那是何等大事,第二日清早,宫中便已发布戒严,大批人马出城追捕刘敬,皇帝命锦衣卫直接掌管禁宫,反命御前侍卫离开禁城。众人都知皇帝不再信任宫中人马,看来江充独大的时刻已然到来。琼武川簧夜间便已得知爱女被捕,火速便往景福宫面见太后,希望能救下女儿的一条性命,但琼贵妃犯了这等叛乱罪行,却无人看好她能逃脱劫难。戒严消息一经传出,无数东厂太监都被擒下,那太监大宝是薜奴儿的义子,自是首当其冲,连夜便已被捕。刘敬精心招募的武林高手或死或逃,转眼间便已烟硝瓦解。大批锦衣卫高于提刀在京城捉拿人犯,整个京城都是闹哄哄地。只是刘敬本人却像凭空消失一般,无人查知他的行踪,也找不出蛛丝马迹。江充明白刘敬潜力甚深,就怕他另有图谋,只是严命下属加紧寻访,此人若是不死,他便一日不得放心。十日之内,京城便已改头换面,从原本热闹喜气的大城,变为满是肃杀之气的鬼域。情势如此紧张,秦仲海身居虎林军首领,自也奉命出城搜捕,此际刘敬倒台,江充更是稳若泰山,朝中三派去了一脚,鼎足之势已成云烟,下一个恐怕便是柳昂天倒楣了。大军开抵城郊,一众侍卫沿山搜索,一遇可疑人等,便自拦下盘问。秦仲海自坐一旁,反覆推算局势。心道:“不知侯爷他们可曾接到消息?可别给此事纠缠上了。”他明白自己与东厂走的颇近,眼下身处嫌疑之地,定需谨言慎行,千万不要给牵连在内。也是为此,他也不便再与柳门之人联系,以免他们惹祸上身。正想间,天边匆地飘下雪来,秦仲海抬头望着落下的雪花,初冬瑞雪,本是吉兆,但朝廷局势如此危急,众人心里发慌,都是无心观看。秦仲海坐在一旁,忽听远处传来大声暍问,便起身去看,只见数十名男女老幼排成一列,各自接受下属的盘问。这些百姓多是住在附近的乡民,平日担着蔬果,入城贩售维生,只因城里戒严,连着几日不放闲杂人等出入,好容易部队打开城门,此刻定是赶着回家的。只是刘敬多半还留在城里,他若想离开北京,定会乔装成贩夫走卒,虎林军诸人不敢有失职守,自定加紧盘问。属下逐一询问乡民姓名来历,待见无甚可疑之处,这才放了过去,若遇四十岁以上男子,更须带到角落,脱裤验身。众乡民见了朝廷摆下的阵仗,都有骇然之感。各人给盘查一阵,莫不急急逃窜。正问话间,对面走来一名老妇,看她来的方位,却原来是进城的。一名侍卫见她着背,满头银发,手上提着只竹篮,面色甚是慈祥。不由得心下一奇,问道:“这位婆婆,京城里一片大乱,你怎么还赶着进去?”那老妇回话道:“老身本姓陈,少年嫁入秦家,先翁葬在城南,今日是他的忌日,老身缅怀秦家的恩德,便想进城扫墓。”说话声音苍老,用词遣字却颇文雅,想来是见过世面的人,那妇人自称嫁给秦姓之人,秦仲海听在耳里,早留上了神。那侍卫却不觉有异,待见这老妇容貌慈祥,便如自己的祖母一般,他心下忽起亲切之感,便道:“好了,没你的事,可以进城去了。”那老妇微微一笑,问道:“这位军爷,这样便可以走了么?”此时等候出城之人纵列绵延直达数里,真不知要盘查到什么时候,另一名侍卫乃是虎豹之流,-听那老妇罗唆,更感不耐,暴喝道:“放你走,哪里还生出这许多废话?滚!”伸手一挥,将那老妇推开一步,那老妇给他这么推挤,一个不留神,便将手上的竹篮打翻,香烛金纸滚得满地都是。那老妇叹了口气,迳自弯腰捡拾,口中念念有词,叹道:“人心不古啊!不过是进城扫个墓,也要这般鸡飞狗跳的。唉……现下的人都不知慎终追远,连祖上姓啥叫谁也忘了,真是忘八德啊!”秦仲海听她言中蕴有深意:心下登时一凛,急忙细目去看,只见那老妇越看越是眼熟,两人四目相对,赫然之间,那老妇向他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一丝狡狯,秦仲海猛地跳了起来,霎时已认出这老妇的身分来历。“她”便是刘敬!天下都在追拿此人,他却好整以暇地在此晃荡?那老妇捡拾香烛,低声自言自语:“数典忘祖,认贼作父,老太婆活了这么大岁数,真算见识了。”她叹息良久,转身便朝城里行去。秦仲海心下暗暗惊诧,想道:“这刘敬失心疯了,还是怎地?现下满城都在追捕他,他还大摇大摆的回到北京,难道不怕死么?”他虽认出刘敬,却无意拿他到案,反希望他能顺利逃离江充的追捕。眼见刘敬缓步离开,便招来下属,吩咐众人:“你们好生看着,瞧瞧有无可疑人等,我自去别处察看。”众下属不疑有他,齐声答应,各自干活去了。秦仲海放下心来,当即手提钢刀,缓缓跟在刘敬之后。只见刘敬脚步蹒跚,装作寻常老妇的模样,一路行动迟缓,好容易行到一处山坳,四下已无人烟,秦仲海便要上前招呼,忽见眼前一花,竟有一物朝自己脸面射来,秦仲海吃了一惊,慌忙问往旁闪开,那物撞在地下,当地一声大响,激起无数火花。秦仲海低头急看,却是只烛台。秦仲海惊道:“刘总管,你这是做什么?”刘敬冷笑一声,猛地转身飞扑,掌风已然扫过,秦仲海慌忙向后退开,口中喝道:“刘总管,你别会错意了,我无意拿你归案!”刘敬呸了一声,除下乔装假发,厉声道:“秦仲海!你还有脸和我说话么!”双手连舞,招招都往秦仲海喉头锁去,这刘敬不动手则已,一旦出招,便是雷霆万钧之势,这人内力不如卓凌昭,并无凌人霸气,套路也不如薛奴儿那般紧迫逼人,但一招一式的搭配却甚灵巧,仿佛身上武功便如他这个人一般,处处出人意料,叫人防不胜防。秦仲海给他抢攻一阵,钢刀不及出鞘,只得左右闪躲,连番避让杀招,他知道刘敬怀疑自己出卖他,心下只是叫苦连天,一边闪躲,一边急喝:“刘总管莫要冤枉我,你事情之所以败露,全是因为胡忠的那个义子小六,我秦仲海绝无出卖你的地方。”只听刘敬冷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这般幼稚,日后要怎么在朝廷混?那江充什么时候不好翻脸,偏生选在我举兵前一日动手拿人,你不觉得太巧了些么?”秦仲海嘿了一声,道:“刘总管,你自己御下不严,出了叛徒,还想赖到我身上么?”刘敬大怒,喝道:“胡说八道!”霎时双腿连踢,激起无数白雪,阻住了秦仲海的视线。秦仲海见他脚法精奇,情知空手难以御敌,忙往地下滚倒,跟着拔刀出鞘,空斩三四记,将刘敬逼开一步,跟着翻身跳起,沈声道:“在下自问无愧,总管若要不信,我也没法子了。”秦仲海此言倒也不假,刘敬谋反一事,他并未透露给任何人,只含含糊糊地交代杨肃观,言道三日后有大祸,要柳昂天出城相避。他既未说出下手之人,也未透露谋反情事,不过含糊说了两句话,若说如此便能坏了大事,却让他难以置信。刘敬呸了一声,霎时一脚踢来,秦仲海手上钢刀砍出,一招“贪火奔腾”,火龙闪过,直朝身前三尺扫去,刘敬知道这招厉害,不敢正面抵挡,往旁微微二让,避开了刀锋。秦仲海无意与他硬拼,一见他退后,便想收手罢斗,哪知刘敬毫不放松,瞬间揉身再上。只见他足掌下踢,直朝秦仲海小腿陉骨踹来。秦仲海忙道:“刘总管,事已至此,你再生气也是无用。我劝你快快离京吧!”刘敬喝道:“无知之徒,给我闭嘴!”刘敬一身武功都在腿上,足技千变万化,秦仲海闪开了踢向小腿的那脚,正要后退,匆见刘敬脚尖提起,已朝喉问踢来,招招杀手,攻势延绵不断,秦仲海没料到他变招如此之快,忙侧身斜让,躲开了致命一击,刘敬早已算到他闪躲路数,当下一声泠笑,原本金鸡独立,左足举起,猛然问右脚发力,身子高高弹起,左足不及放落,右足便朝秦仲海颈子斜踢过去,秦仲海掼刀在地,左拳挥出,挡住了刘敬的右脚,两人内力相激,身子都是微微一晃。刘敬身子落下,举掌一挥,五指牢牢握住秦仲海的左拳,功力发出,竟以全身内力来袭。秦仲海嘿地一声,想要劝阻,但对方内力发来,自己实无余力再行说话,当下急急运力抵御。两人功力互拼,秦仲海只觉对方的内力虽不刚猛,却是悠长细腻,运起功来绵密不断,秦仲海几次运力甩开他的手掌,却都难以办到。过了一柱香时分,秦仲海已知对方功力高于自己“心想:今番也太托大了,早知他对我误会,有意下手害我,我便不该贸然追来。”两人相持一会儿,秦仲海情知时候一长,自己必会死于此人之手,他暴和一声,奋起生平功力,左拳奋力一推,将刘敬右手震开,跟着举刀猛挥,火贪一招第八重功力使出,一招“龙火噬天”,便朝刘敬门面砍去。这招是“九州剑王”的独门绝学,当年秦仲海与煞金、言二娘对决,不知多少次靠这招救命,果然绝招使出,一时火龙飞扑,烈焰逼人,饶他刘总管武功卓绝,也给这刚猛绝招逼退一步。刘敬一时占不到上风,只哼了一声,冷冷望着秦仲海。秦仲海按连使出杀招,先以拳力震开刘敬,再以绝招将他逼退,两招下来,内力几已尽,他气喘连连,拄刀在地,喘道:“刘总管,你摸着良心问问,秦某若真有心害你,何不带着下属过来捉拿?又何必随你到这杳无人烟的鬼地方来?你……你可别错杀妤人!”刘敬冷冷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纵然你不曾起意加害,但你此番心念不坚,这才害死了大家,这个罪责该由你担。”秦仲海听他指责,心下登时一凛,他将事情来龙去脉推想一遍,摇头便道:“刘总管,坦白同你说吧,你要举兵一事,我曾含含混混转告柳门一位兄弟,言道三日后有大祸,要咱家侯爷有个防备。若说这样便能坏事,秦某实在不信。”他顿了顿,又道:“你真要杀人出气,只管去找小六子,那孩子背反义父,好生凉薄,决计是个祸胎。”刘敬呸了一声,面色阴骛,冶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好生不晓事,你真以为江充靠个不济事的小鬼,便能扳倒我刘某?枉费咱家这么看重你,你若这般想,那咱家真要心冷了。”秦仲海摇头道:“小六子出卖义父,我亲眼所见,刘总管要不认栽,我也没法子想。”刘敬森然道:“你口口声声小六子坏事,你可知仁智殿里藏的是什么?胡忠、小六子这帮人身分低微,他们又能知道什么?真是妃子偷人、淫秽后宫?江充日理万机,什么事情不好管,专往妃子裙下钻?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把事情看得太浅了。江充选在这时候发难,没有三两三的把握,他是不敢动手的!”秦仲海听了这话,脑中只是混乱一片,他颤声道:“难道……难道柳门另有叛徒?”刘敬哼了一声,道:“此番举事,我为了瞒住江充,还故意作假,专程联系熊飞营的李保正,我如此大费周章,便是要江充误判形势,以为政变自外而起,反而疏忽宫内。嘿嘿,只是我用心良苦,却给他轻而易举的识破了,你倒给我说说,若无其他管道泄密,事情怎能发展至此?”说到后来,语气严厉异常,随时都要翻脸。那李保正身居熊飞营总兵,月内便要受调入京,刘敬事前与他连络,柳门诸人早已知情,秦仲海心念急转,确知事情另有蹊跷。只是此刻局势大坏,东厂烟消云散,便算找出前因后果,也无济于事了。他叹了口气,道:“刘总管,便算真有人泄漏机密,但现下江充掌握全局,咱们还是保命要紧,不知刘总管有何打算?”刘敬哈哈大笑,道:“掌握全局?江充这免崽子这么容易就斗垮我?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太小看我了!”秦仲海听他口气甚为自信,似乎还有王牌未揭,不由得一惊,道:“公公还想东山再起?”刘敬睥睨冶笑,颔首道:“傻子,只要你我两人未死,这局便不算玩完了。”秦仲海听他牵扯自己,更感诧异,说来自己不过是个小官,不知在他眼中,为何如此要紧?他见刘敬满面肃然,缓缓朝自己走近,秦仲海心中一凛,就怕他再次起意杀人,急忙举刀当胸,护住了全身要害。刘敬哼了一声,道:“你紧张什糜?我冒着牛死大险入城,就是为了杀你这小王八蛋?你以为自己这么值钱么?把刀放下,我不会害你。”秦仲海心想不错,刘敬此时逃命都来不及,如何有心思对付自己,当下还刀入鞘,道:“公公既然这么说,秦某便信你一次。”刘敬微微颔首,道:“提得起,放得下,一言而决。秦仲海,公公没看走眼,你确实是块做大事的料。”此时他性命不保,说话还是一派自信从容,秦仲海听在耳里,自感纳罕。正想间,忽听刘敬道:“秦将军,刘某有件大事相托。不知你能否帮忙?”秦仲海心下大奇,想道:“他密谋已败,性命都保下住了,还想办什么事?买棺材么?这刘敬阴谋百出,绝非易与之人,眼前若有事情交代,定是天大的为难事,秦仲海是个明白人,如何愿意惹祸上身,当下敷衍道:“公公你逃命要紧,快别挂怀这些身外之事了。”刘敬略略听去,便知秦仲海一心推诿,毫无意愿替他办事,刘敬淡淡笑道:“我话都还没说完,你也别急着推拒,先看过一件东西再说。”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只油包,扔给秦仲海。秦仲海伸手接过,只觉那油包甚轻,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物事。刘敬望着他,道:“咱家说过,政变那夜我会带样东西到承天门,等你看过之后,绝无三心二意。”他自嘲似地笑了笑,道:“现下局给破了,承天门自然去不了,不过那也不打紧,咱们便在这里看吧,意思是一样的。”秦仲海听这油包如此要紧,只是将信将疑,刘敬见他怀疑有诈,便道:“你别多想什么,只管打开包袱,一切自会真相大白,”秦仲海见他执意甚坚,只得道:“刘总管,等我看过这物事后,你可得快些离开京城,你留在此处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险。可好?”他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只等看过之后,便即护送刘敬离开北京,反正自己所求无多,只盼刘敬别死在自己面前,至于这老头儿日后是要退隐山林,还是继续结党作乱,他也懒得多管了。刘敬听他这么说,便回话道:“咱家日后的行止自有打算,下必你来操心,你只管打开包袱。秦仲海叹息一声,不再多言,自将油包解开,霎时间,露出一张硝制的皮革,色如人肤,卷做轴状,不知是什么怪东西;秦仲海颇感讶异,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刘敬森然道:“这是一张人皮。”秦仲海面色一变,他战场上杀人如麻,却没见过人皮,此时乍然见到,自也悚然,他吞了口唾沫,干笑道:“刘总管,这等莫名其妙的东西,你给我做啥?”刘敬冷冷地道:“你别多问,只管把人皮铺在地下,便知端倪。”秦仲海满头雾水,但听刘敬催促甚急,只得依言蹲下,便要将人皮张开,把东西来历瞧个明白。秦仲海蹲在地下,正要铺开人皮,忽见人皮上闪过一阵黑影,好似鬼魂影子一般,秦仲海忽起异感,竟不敢展开,背后刘敬沉声道:“你别拖延时光,快把人皮展开了。”便在此时,人皮上的黑影急速摇晃,好似有什么东西作祟,秦仲海全身鸡皮疙瘩冒了出来,他吞了口唾沫,心道:“他妈的,大白天闹鬼。”他抬头眺看日光,猛然间,只见树丛里冒出一个身影,直朝刘敬背后杀去,赫然是个蒙面刺客!秦仲海大吃一惊,他和刘敬都是武林第一流高手,二人耳音灵敏,机警过人,孰料此地竟有刺客埋伏,尚且能瞒过二人!看此人身法诡异,无声无息地出手暗算,刘敬不知怪客已到背后,兀自凝视着秦仲海,似不知他为何惊骇。秦仲海知道刺客定是江充派来的,百忙中不及暍喊,眼见长剑闪动,已朝刘敬刺落,秦仲海当下暴喝一声,手上钢刀猛地掷出,便往刘敬背后扔去。刘敬吃了一惊,急急回头去看,只见半空杀来一个人影,那影子躲开秦仲海的钢刀,仍朝自己扑来。秦仲海正要惊呼,刘敬却已冷笑一声,道:“想刺杀刘某人么?嘿嘿,那真是强盗遇上贼爷爷了。”他提气纵起,半空中一个筋斗翻过,陡地身子一转,竟已到了那刺客后方,竟在一招间逆转形势。那人见刘敬武功了得,深怕背后要害受制,急急往旁一滚,跟着高高跳起,霎时又跃上了树顶,刘敬呼啸一声,身子落下,双脚在地下一点,瞬间便高高弹起,靠着这一下纵跃,身子反而高过了树头。秦仲海看得心旷神怡,自是暗暗称赞:“刘总管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尚比薛奴儿高出半筹,要说谁才是东厂第一高手,这老头当之无愧。”想着,忽然醒起薛奴儿已然惨死,不由得心下一阵黯然,轻轻叹了一声。此时刘敬与那刺客在树梢激战,刘敬仗着身手轻盈,脚法精奇,已然占得上风。那刺客几次隐身树干之后,都给刘敬左右连赐疾攻,硬生生地逼了出来,那刺客手中虽有兵刃,但每回逼近刘敬三尺,反给他跃上头顶,倒陷绝境。看来不出十招,那刺客便要落败。猛听一声断喝,刘敬双手拉住树枝,左脚侧踢,直朝那刺客脸颊踢去,这脚力道扎实,若给踢中了,定会颈断骨折而死,那刺客知道厉害,忙向右侧树枝跳去,刘敬何等精明,早巳算定他闪躲的路数,霎时右脚后发先至,已到胸口,那刺客闪避不及,冷不防已被踢中,一声闷哼之后,身子倒飞出去,已然摔在树下。刘敬见胜负已分,便也飞身下树,行到那刺客面前。他凝目看去,只见那刺客头戴面罩,看不清脸面,只露出了一双瞳子,那目光冷若秋霜,只睁眼注视自己,并无恐惧之色。刘敬冷冷地道:“你既然替江充办事,必定朝廷命官,又何必藏头露尾,把面目蒙住?你究竟是谁?”说着走上前去,便往那刺客脸上抓去,要将他的面罩揭下。秦仲海本已拾起钢刀,在一旁笑吟吟看着,眼看刘敬便要揭开那人面目,莫名之间,秦仲海匆地生出不祥预感,急忙叫道:“刘总管小心!”话声未毕,只听刷地一声响,寒光闪动中,那剠客已然拔剑出鞘,剑尖一晃,笼罩刘敬上半身无数要害,剑法竟是高妙难言。刘敬大吃一惊,本见此人已给制服,没想他心机如此深沉,竟先诈败倒地,之后再出绝招抢攻,此时刘敬与他相隔极近,眼看剑尖如雪花般飘来,端的是又急又紧,刘敬知道只要一个闪失,便会给割断喉咙,惨死当场,他身影连晃,仗着脚法灵动,须臾间躲开了当喉三剑,但对方攻势无止连绵,毫不放松,刘敬把心一横,矮下身子,反向那刺客怀里冲去,这招致死地而后生,称作“投桃报李”,专用在空手应付长兵刀之时,一能闪躲敌手杀招,二可贴身肉搏,果见刘敬矮小的身子穿过无数剑花,紧挨在刺客身前,霎时左掌印上胸口,一声轻响传过,已将他击飞出去。那刺客心机深沉,手段阴狠至极,若非刘敬武功精湛,临敌经验丰富,此刻早巳失手被杀,秦仲海又惊又佩,他急急奔来,护住了刘敬,问道:“怎么样?贼子伤到总管了么?”刘敬摇了摇头,正要回话,忽感肩上有些疼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右肩擦出一个血痕,却是给那刺客劫伤的。先前剑上寒星连绵下绝,刘敬却只给擦伤皮肉,武功之高,自是不在话下。秦仲海见那刺客盘膝坐地,动弹不得,登时嘿嘿一笑,道:“一剑换一掌,总管这生意真是稳赚不赔了。”刘敬殊无喜悦之意,皱眉道:“咱家行定江湖几十年,不曾给人伤了-根毫毛,没想会给这人割伤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凝望那蒙面人,森然道:“若想死前少受点苦,便把面罩解下,让咱家看看你是谁。”那刺客受了一掌,此时盘膝坐在地下,正自运功疗伤,听了刘敬的质问,却无回话之意。刘敬见他不理不睬,登时哼了一声,道:“你受了我的穿心掌,内伤不轻,还想起身再战么?咱家劝你一句,你乖乖地…地……”他连着两个“地”字说下,却没了下文,秦仲海微微一奇,正要去看刘敬,猛听刘敬呕地一声,竟已捣住胸口,摔倒在地。秦仲海大吃一惊,暍道:“刘总管!你怎么了?”刘敬原本好端端的说话,一没受暗器暗算,二没走火入魔,哪知会忽然摔倒?便在此时,猛听那刺客一个呼啸,竟尔翻身跳起,直朝刘敬刺出一剑,先前这刺客受了刘敬重击,居然还有气力再战,秦仲海只感瞠目结舌,急忙举起钢刀,接过了战局。雪花纷飞中,秦仲海紧守刘敬身遭,每逢那刺客靠近,秦仲海便全力抢攻,将那刺客逼开,一时以快打快,连过十余招,那刺客身法快绝,招数忽奇忽正,有时像是名门正派的武功,有时又像不曾习剑的疯汉,竟连武功招式也是前所未见。两人缠斗连连,秦仲海将钢刀使得泼水不入,百忙中朝刘敬看了一眼,只见他脸上生出黑气,好似中毒一般。秦仲海心下震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小贩的剑上喂有剧毒!”若非如此,刘敬怎会一剑便倒?看来剑上的毒药必定霸道异常;此时雪势越下越大,地下已堆出薄薄一层积雪,两人互斗几招,秦仲海脚步沉重,只踩得雪泥四溅,满是脚印。那人步伐却甚轻盈,不曾踩出分毫痕迹,秦仲海心下罕异,寻思道:“这人到底是谁?江湖上有此武功的寥寥可数,难道他是卓凌昭么?可他为何要蒙上了面?”想起卓凌昭有意与柳昂天和解,心下更是茫然。“当”地一声轻响,刀剑相交,那剑沿着刀锋擦下,霎时竟把秦仲海肩上衣衫划破,秦仲海心下越惊,此人非只剑法高绝,尚且剑上喂毒,自己若要给擦破一点油皮,立时便要落败,更是紧守门户,丝毫不敢大意。秦仲海心悸之下,不敢使出绝招硬拼,一时险象环生,好几次险些给刺中了。天幸这刺客挨了刘敬一掌,身法不如之前那般快,两人才勉强打成平手。激战之中,秦仲海极力辨认此人身分,只见那刺客身穿夜行装,脸上还罩着黑布,除了一双粲然生光的眸子,其余五官都给遮掩了,着实认不出此人的来历。此刻已过一柱香时分,秦仲海知道再过片刻,刘敬便会毒发毕命,若不能全力抢攻,抢夺解药到手,否则万事俱往。他有意速战速决,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安危,提起真气,纵身跃起,一招“火云八方”,便往那人身周削下。这招“火云八方”,乃是火贪刀第五重功力,刀势极广,散布全身八方,可说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料来此招一过,趁着敌手惊慌闪避之时,他便能补上一招“贪火奔腾”,刀锋连同火焰般的内力,当可一刀斩杀敌手,届时搜出解药,自能救回刘敬的性命了:绝招使出,那人却是不闪不避,似乎胸有成竹,秦仲海眉头一皱,不知他打得是什么算盘,正纳闷间,咻地一声响,长剑如鬼如魅,竟然穿过火云般的刀网,正中秦仲海手腕。这受伤部位似曾相识,秦仲海顿时醒悟,一时惊怒交迸,大声喝道:“他妈的!又是你这贼!”这名刺客剑法诡异难测,竟与那日文渊阁中遇见的怪客一模一样,便连腕上受伤的部位也是毫无差异。秦仲海那时看守文渊阁,给那怪客连着刺伤两处,乃是生平罕有的大败,自将他武功招式记得清清楚楚,待见此人剑法与那怪客全然一样,便将他认了出来+那怪客冷冷看着秦仲海,却不上前进击,想来秦仲海手腕中剑,不旋踵便会毒发。那怪客不急着出手,只等着敌人自行倒毙。秦仲海虽然受伤,却是丝毫不惧,只听他仰天狂啸,举刀便往那人头上直劈而下,劲力丝毫不缓,好似要将那人割成两半,方才遂心。那人冷笑一声,转身避开,秦仲海哪肯放松,火光闪过,由左往右横斩,气势奔腾已极。那刺客吃了一惊,急忙举剑架住刀刃,刀剑相交,秦仲海刀上内力刚猛雄浑,登将那刺客震退一步。秦仲海趁势冲上,左拳重重挥出,霎时打中那刺客胸口。那刺客吃痛,往后退开,他见秦仲海毫无中毒之象,自感诧异无比,秦仲海哈哈大笑,掀开夹袖,露出戴在腕上的精钢护腕,喝道:“老子前几日中了你的阴招,哪还会给你的狗把戏得逞?去死吧!”一时狂吼连连,举刀乱劈,已是拼命三郎的打法。那刺客先给刘敬打了一掌,又给秦仲海击中一拳,连着受伤,身法便没那么快,秦仲海接连抢攻,转瞬间拆过数十招,但那人调匀气息,慢慢又恢复了气力,一柄剑越使越奇,森森剑花裹来,只逼得秦仲海四下跳跃,又给他扳回平局。秦仲海撇眼看去,此时刘敬已然毒发倒地,随时都能毕命。秦仲海咬紧牙关,心道:“罢了,罢了,老子欠刘敬不少人情,今日为他赌上一次性命吧!”他仰天虎吼,“龙火噬天”使出,身子已如陀螺般地腾空飞起,猛向那人扑去,这招“龙火噬天”己达火贪刀第八重,说来是秦仲海的必杀绝招,但对方剑法精奇,似有潜力未出,此时忽使这等大开大阖的招式,未必能占得上风,倘对方另有破解妙方,一招便能要了秦仲海的性命。只是此刻刘敬性命危急,倘若出手还有保留,待刘敬伤发毒死,日后自己回想起来,只有徒乎负负了,也是为此,秦仲海只想为他拼命一场,全不为自己留下余地。“龙火噬天”使出,果见那人不慌不忙,似有破解之道,秦仲海心下骇然,这才知道糟糕,待要收招,其势已有不及,慌乱间,那人已然直剌中宫,霎时剑光竟从火圈外透入,猛朝门面刺来。看来自己也要追随刘敬的脚步,一同命丧黄泉了。眼见危急,秦仲海怪叫一声:“操你祖宗!”钢刀掷出,也往那人脸面扔去,这下胡乱投掷兵刀,纯是秦仲海打死不吃亏的脾气,却非方子敬传下的武艺,别地一声响,刀身从刺客脸颊旁刮过,劲风刮过,脸上黑布竟给擦落。那人吃了一惊,急忙回剑自救。秦仲海着地滚去,喝道:“下贱狗贼!今日叫老子看清你的脏嘴脸!”说着便要抱住那人的小腿,那人一个惊吓,双手捧住脸面,急急往后一纵,竟尔逃了开来。秦仲海拾起钢刀,急急迫了上去,暍道:“你奶奶的别走,快把解药交出来!”大喊大叫间,放足直追而去。奔不数尺,背后一声低喘,叹道:“别追了,你打不过他的。”秦仲海一愣,回头去看,说话那人正是刘敬,只见他脸色已成深紫,性命恐已垂危,秦仲海旁徨无计,此刻刺客已然远走,身边并无解药救命,饶他见多识广,也只能连连搓手,全没了主意。刘敬见他满面惊惶,却只微微一笑,看了秦仲海一眼,缓缓地道:“你将我扶起,我要运功驱毒。秦仲海大喜,知道刘敬还有自救的法子,当下依言将他扶正。刘敬盘膝坐地,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开始调息运功,不多时,只见他头上升起袅袅白气,脸色匆尔红润,匆尔泛黑,似与毒伤全力搏斗。秦仲海出身军旅,与刘敬并无故旧渊源,真个说来,刘敬死活如何,与他并无太大千系,但秦仲海入宫以来,连着几次与刘敬相处,甚爱此人的气度风范,眼看他在生死边缘:心中只盼他别死。秦仲海虽然不信鬼神,但旁徨无计间,也只有暗暗祝祷,盼老天放他一马,别把他的性命收去。过了片刻,忽听刘敬大叫一声:“天亡吾也!”四字一出,那黑气竟又弥漫脸上,秦仲海大惊,不知如何是好,猛见刘敬口吐鲜血,身子缓缓往旁倒下,秦仲海抱住了他,咬牙唤道:“刘总管,你撑住啊!”刘敬倒在他怀里,喘息道:“这是天竺海蛇的怪毒,中者无不毕命。我……我没法将毒躯出,看来是不成了……秦仲海不愿就此放弃,当即握住刘敬的手,将内力输了过去,一时全力行功,盼能替他驱毒救命。刘敬面色苍白若纸,叹道:“没用的,你省点气力吧!”秦仲海又惊又急,喝道:“你休要罗唆!放着秦仲海在这里,我绝不能眼睁睁见你死!”说着将他抱起,大声道:“刘总管!咱们赶回京里,找大夫治伤!”刘敬怔怔望着他,摇头道:“放我下来,时间不多了,你好生听我吩咐……否则……否则咱家死不瞑目……”秦仲海听他提到了“死”字,顿时全身一震,心道:“他……他真要死了!”他蹲在刘敬脚边,想说些什么,喉头却似哽了,竟发不出一点声音。刘敬喘道:“你把刚才那个油包拿出来。”秦仲海连忙将之取出,又见到那张肉色的硝皮。刘敬低声吩咐:“你……你将硝皮铺在地下……快……”秦仲海见他性命垂危,点了点头,不敢违背,忙将那张皮铺在雪地上。刘敬叹了口气,道:“你看到什么了?”秦仲海全身剧震,颤声道:这……这是我…我背上的剌花…”只见皮上刺着幅图,一只插翅猛虎,神态狞恶,正自仰空飞上,旁有两行血宇,上书“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那股不屈不挠的凛然反骨,正从图中傲然透出。这幅刺青,竟与秦仲海背上那幅一模一样。刘敬微微一笑,道:“你……你见过这幅刺花吧?”秦仲海喘息不止,颔首道:“这幅刺花从小便生在我背上,我怎会不认得?刘总管,这刺花是从何而来?”当年决战煞金,这幅刺青还曾救他一命,秦仲海自知这幅刺青必与自己的身世有着莫大牵连,便急急出言相询。刘敬叹了口气,道:“这张皮,是怒苍山头领秦霸先的遗物。”秦仲海颤声道:“这是秦霸先的东西?”刘敬目露怜悯,颉首道:“正是。”霎时之间,秦仲海颓然跪倒,心中再无半点怀疑,他便是秦霸先的儿子。他抬头望天,喃喃地道:“我……我真是秦家最后一个遗孤?”刘敬叹了口气,道:“当年秦霸先惨死神鬼亭,尸体落入朝廷手中,刑部公人便将之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才有了这张皮留在刑部大牢里。好容易前两日牢中押入一名蒙古逃犯,守卫栘转注意,我才能差人偷出这张人皮;嘿嘿,本想在承天门交给你的……没想……没想……”说到恨处,已是上气不接下气。秦仲海虎目含泪,他轻轻抚摸人皮,哽咽道:“刘总管,我…我父亲究竟是忠是奸?他真如外界所说,是个大奸臣么?想起生父秦霸先便是朝廷反贼,杀害先皇的元凶巨恶,不由得心乱如麻,就盼刘敬能说个“不”宇。刘敬凝视着他,霎时重重一叹,摇头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这般想不开呢?什么忠奸善恶,那都是外人眼中的事,秦霸先便算是十恶不赦的反贼,他还是你的父亲啊!”秦仲海霎时醒悟,无论秦霸先是善是恶,是忠是奸,都是他这身骨血的生身之父。秦仲海紧抱父亲遗物,大哭道:“爹爹!”声音满是悲凉痛楚,远远传了出去。刘敬喘道:“你父亲死得惨不堪言,乃是天地一大冤案……等此事一了,你一定要找出方子敬,向他问个明白……我不明白他为何隐瞒你的身世不说,他也许另有苦衷……”秦仲海抹去泪水,哽咽道:“刘总管,我……我要是早些看到这幅剌青,也许……也许我就不会把秘密说出去了……”他本以为小六子便是出事的关键所在,但听了刘敬的说话,已知其中另有变数,虽不知是否与柳门有关,但心里仍有难受之感。刘敬叹了口气,道:“你错了。就算那日我取出这幅刺青,你还是会把秘密透露给柳昂天,”秦仲海呆了半晌,道:“为什么?”刘敬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是血性人。”秦仲海纵声大叫,一时痛哭流涕,悲声道:“刘总管!是我害了你!”刘敬微微一笑,道:“秦仲海,你不必自责。其实我这次拼命一搏,也只是聊尽人事而已。”他说着说,猛地一口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满地白雪,秦仲海知道他死在眼前,忙抓住他的双手,急道:“刘总管,你…你千万别死!”刘敬喘道:“秦仲海,念在令尊的份上,再帮我最后一次忙……我这次冒险入城,便是为了这件事,你……你定要替我办到……”秦仲海拼命点头,大声道:“公公尽管吩咐,只要秦某一息尚存,便会替你把事办好!”此时他满是愧疚之意,不论刘敬说出的事何等难办,他都会竭心尽力,以竟其功。”刘敬惨然一笑,道:“把“他”带走。”秦仲海惊道:““他”?“他”是谁?”刘敬口中冒血,摇头道:“为了你自己好,你……你不必管他是谁,我……我将他藏在秦家大宅的密室里,你只管把这人带出来,送他到乡下安度余生,我……我刘敬便感激不尽了……秦仲海见他出气多,入气少,转眼便要死去,心中又惊又急,大声道:“刘总管!你别死啊!”刘敬紧握秦仲海的大手,喘息道:“如果我料得不错,除了江充以外,还有一帮人马在找“他”,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秦仲海……情势危险,你和我走得近,你得万般小心,平安把“他”带出京城,绝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则……否则连你都要出事……”秦仲海急道:“刘总管,到底他是谁?你告诉我啊!”刘敬并不回答,他命在顷刻,全身气力渐渐衰弱,他缓缓挣扎起身,朝京城拜了下去,霎时面露悲伤,大哭道:“皇上!老臣尽力了!”说着身子僵直,再也下动弹了。大雪纷飞,慢慢盖在两人身上,秦仲海呆呆的看着刘敬,不到一个月内,朝廷鼎足形势烟消云散,东厂好手更是死伤殆尽,刘敬双目未暝,脸上兀自挂着两行清泪,好似心中悲痛已极。秦仲海哭出了声,他抱住了一代枭雄的尸身,啜泣道:“刘总管,不论此人是谁,我秦仲海绝不负你的嘱托,定会替你完成遗愿!”秦仲海满心激荡,抱起刘敬的尸体,缓缓往前行走。雪势越来越大,已将眼前道路盖起,深达膝问。秦仲海脑中乱成一片:心道:“刘总管政变失败,真是我害的么?那秘密又真是杨郎中泄漏的么?刘敬托我带出的那人,却又是谁?为何又藏在秦家大宅里?”心思恍惚问,已然行出里许,不自觉间,自己却是朝北京的方位而去。秦仲海低头看着怀中的刘敬,想道:“我若带他回京,只怕他还要遭到五马分尸之苦。说不得,我就把他葬在这儿吧!”他走到树林里,见一株大树参天而起,气势磅礴,他叹了口气,想道:“这株古木好生雄伟,也只有这般气势,才配得上这位当世枭雄。”他取出钢刀,挖了个洞,跟着将刘敬埋人士里。秦仲海跪在刘敬墓前:心乱如麻:“我是秦霸先的儿子,此事已无疑问。等此间大事一了,赶紧找师父问个明白。唉……宦海十年原是梦,我秦仲海好容易干到四品带刀,谁知竟是反逆之子。看来这官也不能做了……”他过去为朝廷戮力征战,今日却成幻梦一场,秦仲海心绪烦乱,想起全家惨死之状,忍不住一声悲吼,在树皮上刻下“忠义孤臣枉痴心”七字,跟着提刀转身,踏雪回京。秦仲海回到防地,与下属会合便往京城去了。只见他们面色悻悻,神色气馁,想来众人劳苦数日,却仍一无所获,不免躁闷。秦仲海望着众弟兄,心中忽感战栗,他是朝廷大敌之子,一旦身分被揭发,这帮属下皇命难违,定也会成为自己的敌人。秦仲海心下感慨,摇了摇头,想道:“便算真有这么一日,我也不杀这帮下属。”想起卢云、柳昂天与自己的情义,心中更感烦闷,恍恍惚惚间,一名下属附耳过来,道:“老大,锦衣卫的人来了。秦仲海一愣,抬头望着前方,方才发觉自己回到了京城连着几天发生大事,竟让他心神凌乱至此。远处一人暍道:“兀那虎林军的狗!全给我滚了!”说话那人耳穿厂卫服色却是一名锦衣卫的校尉,这人率领大批人马四处盘查,逢人便打,百姓见了凶狠情状,自是纷纷躲避,区区一个下级校尉,怎敢如此嚣张?虎林军侍卫看在眼里,自是大怒,都有出手之意,秦仲海嘿了一声,低声吩咐道:“大家别动手,回避则个。”此时刘敬垮台,天下无人能挡江充,锦衣卫便算嚣张十倍,自己也不能过去招惹,当下只得率着部属,自行让在道旁。众侍卫见锦衣卫猖狂至此,想起日后定要给这帮恶贼骑在头上,无不咬牙切齿,在那暗自咒骂。行到宫门,秦仲海唤过众人,吩咐道:“城里太乱,我得去侯爷府上打探消息,你们先回宫去吧。”众人听他要去柳府,无不大为振奋,秦仲海是柳门大将,刘敬一死,柳昂天便成了朝廷唯一的寄望,自己日后能否有平安日子过,全看这位征北大都督的作为了,众下属急忙答应,各自回宫去了。秦仲海身处嫌疑之地,哪有心思去找柳昂天,一见下属离开,心中便在盘算,想道:“刘敬死前重托,要我把那人安顿了。不管这家伙是谁,看在老刘的面上,我可赶紧过去秦家大宅,把人弄出京城再说。”想起此行离京,不知何时方能回来,路上不能没有银两使唤,反身便朝自己家里自出事以来,秦仲海已有十余日不曾回到府上,管家见他回来,急急奔上,禀道:“老爷啊,柳侯爷几次差人过来,说有大事商量,请你一回家中,立刻过去会合。秦仲海点了点头,想来柳昂天得知宫中大祸,自也惶急。只是此时已知自己的真实身世,又处在嫌疑之地,一切未明朗前,还是别连络柳昂天为上,以免替众人带来杀身之祸。管家见他眉头深锁:心里有些害怕,低声问道:“究竟京里发生了什么事?怪吓人的……”秦仲海从怀中取出两张百两银票,塞在那管家手里,说道:“你把大门锁好,一会儿先回故乡去。”那管家望着银票,嚅嚿地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秦仲海没去回话,只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安慰。他换上便服,将钢刀藏在包袱里,身上带妥几百两银票,又再吩咐管家几句,便往秦家大宅而去。只等找到宅里的那人,便要将他带离京城,先避过风头再说。行到街上,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地下积了薄雪,颇见寒意。秦仲海望着街道四处,寻思道:“时光好快,自返京以来,已有半年多了。嘿嘿,人世间的变幻无常,那还真是说之不尽啊!”他初回京城时,还只是个自由自在的游击将军,在朝廷三大派之间打混度日,逍遥闲适无人管,哪知半年不到,物换星移,自己竟成为朝廷反逆的遗孤,在身世谜团之问挣扎,秦仲海想着,心中实是感慨良多。来到秦家府宅,大门深处萧条依旧,和上次来时别无差异,那行乞老人也不见踪影,秦仲海见四下无人,当即一个闪身,躲进了院中。他走入屋内,在主宅中绕行。想道:“刘敬死前交代过,说他把那人藏在密室之中,我可得用心寻找了。”他四处探看,只见大厅里满地泥灰,不知多久没人打扫,往厅房看去,一间间都是破败不堪,不少老鼠蜘蛛见人行来,更是急急乱爬。秦仲海找了半个时辰,实在擦不出那人的踪影,心中只感烦闷。秦仲海行到后院,蹲在墙下发呆,此处残垣倾塌,满布青苔,地下搁着几只破烂竹篓,更显得古旧凄凉。秦仲海叹了一声,寻思道:“刘敬托我带走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那时仁智殿出事,刘敬不顾琼贵妃、薛奴儿的生死,孤身一人远走,却又为了这人犯险回京,这人到底是谁?怎会让刘敬如此重视?”他思索良久,想不出前因后果,满心寂寥间,手一挥,好似打翻什么东西,秦仲海低头去看,只见地下翻倒了几只竹笼。他摇了摇头,把竹笼拾起,猛见笼下竟有一处洞穴,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的。秦仲海心下大喜,想道:“好啊!说不定这便是机关所在。”当下伸头进去,便要细察一番。那洞穴很是窄小,秦仲海身形高大,侧肩攀爬,仍感不易,他向前爬行几尺,脸颊沾上了青苔,又再往前挤出数尺,赫然之间,看到了两只裤脚,正站在自己眼前。原来这穴是处狗洞,一路通到外头的闹街上,倒没什么隐密机关。秦仲海缩头回来,一个下留神,脑袋在狗洞上撞了一下,只感疼痛不已,秦仲海呸了一声,回到了院中。他摸着脑袋,喃喃诅咒两句,跟着一脚朝墙壁踢去,啪地一响,青苔泥灰飕飕而落,陡然问露出一处记号,模样颇似图画。秦仲海大喜过望,想道:“刘总管果然厉害,便算死了,还能留线索给我。”他急急蹲下察看,只见墙角用炭条画着些小猫小狗,这笔迹幼稚拙劣,哪是刘敬留下的痕迹,却是孩童涂鸦所为。秦仲海又骂两声,心道:“他妈的,哪里冒出来的猫狗?不知是哪个调皮小鬼干的,该给爷爷重重打上一顿才是。”他手上沾满青苔,伸手抹了抹鼻子,忽然之间,一股味道冲入鼻端,竟有似曾相识之感,秦仲海啊了一声,拿起手上青苔,用力嗅了嗅,心中震荡:“没错,是这个味道没错……我记得这个味道……”霎时脑中电光雷闪,知道自己确是秦霸先的儿子,两岁之前定曾住过此地,再无疑问。他痴痴望苦墙角的涂鸦,已知是自己亲人所为,他嘴角忽起微笑,想道:“看这几只猫狗如此神骏,难道是老子的杰作么?还是我那小鬼哥哥干的好事?嘿嘿……我们那么调皮,娘亲定要生气了。”秦仲海从小不曾有过母爱,当此情景,忍不住想像母亲的面貌:“听刘总管说,我娘亲姓颜,还是位名动公卿的大美人,可不知是什么美法?她要是见了我这流氓模样,可会吓得吱吱乱叫?”他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只见墙上攀着几只蜗牛,在那儿吃草还是什么的。他双手叉腰,怔怔出神,忽然之间,好似耳边有个温柔的声音,轻声向自己诉说:“蜗牛,来看蜗牛赛跑……”眼前出现了一幅景象,少妇带着两名稚童,三人仰头望着墙上蜗牛,正自嬉戏指点。秦仲海喉头哽咽,霎时泪水盈眶,已是跪倒在地。他双手颤抖,轻轻抚摸那几只小猫小狗,想起这些亲人无一在世,偌大的人间,只余下他一人孤伶伶地活着。悲痛难忍之际,忍不住泪如雨下。他压抑声息,偷偷哭了一阵,眼前情势紧张,自不能太过失态,心中便想:“他奶奶的,人都死了,我却哭个屁?这几日哭了好几回,实在太也丢脸,可不能再这般干了。”秦仲海把泪水擦抹了,翻身跳起,直往大屋而去,这下出手不再留情,一见任何家具,便即抽刀砍烂,察看有无可疑机关,一路拆墙裂板,行到了厨房,见到了一只水缸,事隔多年,没想到缸里还盛着水,秦仲海看了一会儿,心念一动,伸手便去搬那只缸,他力大如牛,哪知却搬之不动,好似缸底黏在地下一般。秦仲海运起内劲,上下扳动扭扯一阵,忽觉那水缸可以左右转动,他用力转了一圈,匆听柜橱传来几声嘎嘎怪响,秦仲海心下大喜,知道找着了刘敬所言的密室,忙挺起钢刀,往柜橱暗门走去。行入门内,只见那密室盖在地下深处,当是秦家满门用来躲避灾厄之处,秦仲海知道那神秘人物即将现身,心下焦急,脚步不自觉地放快,想道:“这家伙先是跑到仁智殿搞上妃子,后来又给刘敬藏了起来,这人到底是谁?难道也是个姓秦的么?”想起或有亲人在世,更是喜悦不定。走过阶梯,眼前又是一座铁门,门上生满铁锈,却不见什么锁孔铁链,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想道:“只要我推开铁门,便可以看到那人了。”他吞了口唾沫,头怦怦乱跳,好似自己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要去见梦中情人一般。秦仲海呸了两声,暗骂自己不成气候,霎时粗暴性起,举脚一踢,将铁门踹了开来。碰地一响,铁门撞在墙上,那密室中却是空无一人,只余下一张棉被,几个碗盆。秦仲海心下一惊,暗道:“有人先我一步,把人带走了!”他心念急转,却又猜不透怎么回事,看这局面,只能先回宫里,之后再行定夺了。秦仲海将铁门掩上,朝梯上走去。行过暗门,他将机关锁起,跟着转身走出。霎时之间,他张大了嘴,全然不能置信眼前的景象!一代奸臣江充正自冷冷地看着他,身旁站着百来名火枪手,京城好手全数云集。秦仲海知道事机败露,他虎吼一声,拔刀出鞘,便要斩杀这名奸臣,钢刀才一举起,数十柄刀枪指住了他全身要害,跟着背后大力压下,将他按倒在地,手上钢刀已被抢过。秦仲海自知无幸,缓缓地闭上了眼。[记住网址.三五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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