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摩什身形往上飘去,又听一名弟子正自惨叫,正落在他身旁,罗摩什大喜,心道:“天助我也!”两脚往那人胸口重重一踹,身子如纸鸢般地飞出数丈,藉著这一脚之力,已上到悬崖附近,他伸手往上一抓,慌乱间捉到了一根树枝,“嘿”地一声,奋力握紧,便朝崖顶上头汤去,不旋踵便已踩上实地。罗摩什死里逃生,自不免又惊又怒,他抬头看著高台上的卢云,不知他还有多少陷阱阴谋,当下喝骂道:“小贼!有胆子便下来决一死战,不要玩这些无耻伎俩!”口中叫骂凶狠,但忌惮卢云手段厉害,却也不敢贸然上去。卢云见罗摩什非但武功高强,行事更是狠辣无比,靠著自己的弟子垫脚,这才逃得性命,他不屑这妖僧的为人,也戟指回骂:“无耻东西,连自己徒弟也不放过,有种的就上来决战啊!休在下头说长道短!”两人隔空叫骂一阵,却是谁也不敢妄动。罗摩什心下思量,这高台上到处是陷阱,不能硬攻,便想从另一侧爬上悬崖。他命余下弟子过来,吩咐道:“你们准备好弓箭暗器,一会儿听我命令,只管朝台上射去,其余的人跟我来!”卢云远远望去,只见罗摩什分兵有方,一队人马举起弓箭,另一队人马却要从后抢攻,料知这妖僧定有厉害阴谋。卢云心下明白,今夜若不能战退强敌,自己与公主定然性命无存。卢云忧虑烦心,正低头往下头探看,忽然一个温软的身子靠向他的手臂,卢云一惊,连忙回过头去,月光下银川公主一张俏脸柔美动人,正自怔怔地望向自己。此刻两人呼吸可闻,肌肤相亲,卢云心道:“公主与我这般亲近,可别传了出去,不然我十个脑袋也不够杀。”正想轻轻推开公主,转念一想,眼前死面多于活面,公主恐怕心中害怕,这才要依偎在自己身边,当下便只轻轻一咳,不再多说什么,以免让公主尴尬。公主浑不知卢云心中想法,她秀目低垂,轻声问道:“我们便要死了么?”卢云听她问得直接,倒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叹息一声,道:“都是臣护驾无方,不能保护公主,臣实在无颜面对柳大人…”话未说完,公主的纤纤素手已然掩到他的嘴上,摇头道:“别再说这些,你已经尽力了,今日咱们便算死在此处,我也绝不怪你。”卢云见她神态安详,只好苦笑一声,说道:“无论如何,臣一会儿便是碎尸万段,也要多杀几个番僧,为公主殿下出气…”公主截断他的话头,她指著天边的月亮,赞叹道:“你看这月儿,好美啊!”卢云抬头望去,果见一轮月弦高挂天际,此时月轮如勾,银光洒上天山层峦,远远望去,倍觉壮阔。卢云被眼前辽阔的景致所震,一时间忘却了生死,脱口吟道:“明月出天山,沧茫云海间,好一幅雄奇的气象!”公主远远望去,那月色照耀下的天山闪烁银辉,天际无数繁星,点缀山后,有若梦境一般,她幽幽地道:“天地虽是辽阔,但不管行到何处,都还看得到同样的明月。以前我在禁城时,从没仔细看过月亮,现下生死只在刹那,唉,才知这月儿是多么的美…”说著轻轻抱住卢云的臂膀,将脸蛋儿枕上他的肩头,神色彷佛痴了一般。卢云听她言语间颇多喟然,一时也是触动心事,他望著天边明月,叹道:“是啊!当年我从山东南下扬州,转赴京城,这几千里路形单影孤,天地间陪伴我的,也不过是这轮明月而已。”公主靠在他的怀抱中,低声道:“卢参谋…那日我问你的来历,你始终不肯说,眼下我们就要死了,你能告诉我么?”卢云苦笑道:“臣贱命一条,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公主摇了摇头,道:“卢参谋,我知道你是个有志气的人,你别要妄自菲薄。好么?”说着抬起头来,往卢云脸上看去,一双澄澈的大眼眨啊眨的,竟似蕴着无限深情。卢云见她一张小脸美艳绝伦,一双大眼秋水如波,饶他自命刚硬,也为这京城第一绝色所动,霎时心道:“这公主好美!”一时间竟有些把持不住。待想起自己身在险地,连忙收慑心神,当下撇开头去,更不敢多看一眼。公主枕在他胸膛上,轻轻搂住他的臂膀,低声道:“我听秦将军说过,好像你是山东人氏,还是个书生?是不是?”卢云听她提起自己的来历,忍不住心中一阵感伤,他看着星空,心道:“也罢,说不定这西域便是我毕命之处,又何必再隐瞒什么?”想起了顾倩兮,更感心酸,他叹息一声,点头道:“公主所言不错,臣过去是个穷困潦倒的书生。只因科考未第,流落他乡,这才投入军中,唉…实在没什么光彩事好提。”说着自嘲似的笑了笑,摇了摇头。公主微微颔首,道:“难怪你一身的书卷味儿,原来是个读书人。”卢云苦笑两声,道:“乱世文章不值钱,说来说去,便属落第秀才人头儿最次。”他仰头看着天际繁星,幽幽地道:“那年我科考不中,四处碰壁,终于沦落到江南当书僮,没想到…没想到却爱上了富家小姐,唉…真是从何说起…”公主啊地一声,道:“你爱上富家小姐?她又是谁?”卢云低下头去,淡淡地道:“她姓顾,乃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千金。”公主见他神色甚痴,显然对那位顾小姐念念不忘,蓦地心中一酸,竟是有些难受。她连忙摇了摇头,又问道:“既然你如此深爱这名小姐,却又为何转赴京城,前来投靠秦将军呢?”卢云惨然一笑,道:“不瞒公主,我在山东时惨遭奸官陷害,胡乱把我派为匪人,现下还是逃犯一个。我在顾家待不下去,只有亡命天涯,卖面糊口。若非秦将军收容,只有继续卖面维生了。”此刻两人命在旦夕,他说话也不再顾忌,竟把过去遭遇一一说出,却没想到此事若要传扬出去,秦仲海却要如何向朝廷交代了。公主听了只是淡淡一叹,摇头道:“奸官害民,不过是随手之举,却没想不到误了你的一生。”她顿了顿,忽又问道:“那位顾小姐呢?你们还见过面吗?”说到顾小姐三字,语音竟然微微发颤。卢云道:“顾小姐对我极好,只是我…我出身微贱,难以与她相配,唉…其实我便不是个逃犯,也不该识得她,更不该对她念念不忘…”说到此处,泪水滚滚而下。公主见他神情如此,不由得面露悲悯,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卢云浑然不觉,怔怔又道:“那日在京城里又见到她,这些年来,她更出落得美丽动人了,可我卢云还是一事无成,穷困潦倒,却怎么还有脸再出现在她面前?我…我真恨不得立刻死去…”公主微抚卢云的手掌,轻声道:“卢参谋,你别看轻自己。似你这般人品才学,天底下没有你配不上的女子。”卢云闻言一愣,这才醒觉,连忙转过头去,待见公主握住自己的手,赶紧抽手回来,跟着单膝跪地,惶恐道:“公主殿下,臣失态了,请您莫要见怪。”公主凝视着他,轻声道:“卢参谋,人生在世,得失间不要放得太重了。也许你与这顾家小姐日后仍有良缘,那也难说得很。”卢云听她替自己祝祷,虽知前途茫茫,心中仍是感动。他低下头去,叹道:“多谢公主金口祝祷,只是臣不敢再有痴心妄想,眼前若能救出公主,臣便心满意足了。”两人相对无言,万籁俱寂中,二人想起一会儿罗摩什便要率人来攻,都知今夜凶险之至,生死如何,只怕难言。公主望着天边明月,忽道:“卢参谋,今生今世,我决不会忘了今晚的月儿。”卢云心下一凛,沉声道:“公主待臣如此,臣性命不要,也要保护公主平安。”忽听刷刷数响,半空中却有弓箭射来,卢云知道敌人已然来袭,这些人挺弓射向卢云,但中间隔了大石阻挡,便转朝半空射去,改为由上往下攻击的路数,虽然准头甚差,但百来只箭射去,总也能射中一两箭,他急忙将公主按倒,挥刀抵御。远处听得罗摩什的声音道:“你们快点投降,我们这里无数弓箭射将过去,实在太过危险,你们若想活命,便出声答应。”卢云朗声道:“妖僧休要啰唆!我们便是死在此处,也不需你多言一句半句!”罗摩什喝道:“你们若要继续反抗,我便要亲自上去了。到时你们可别怪我出手太重,把你们打下万丈深渊!”卢云大笑数声,叫阵道:“妖僧有胆便上来决战,莫要在那里装好卖乖!”他自恃还有几处陷阱未用,也不怕罗摩什来袭。罗摩什喝道:“好!休怪我下手不容情了!放箭!”霎时成千上万的箭雨射来,满天都是银晃晃的箭头,实在无处可逃,卢云连连挥动手上弯刀,挡下了当头飞来的箭矢,但手臂肩头,无一不中,一时鲜血淋漓,公主惊叫道:“你…你受伤了!”卢云见下头番僧一面射箭过来,一面缓缓向前行进,看来只待片刻,便会冲上坡来,那罗摩什更是满脸阴谋神气,兀自在下头徘徊不定,显然随时要给卢云最后一击。公主见他们便要攻上,又见卢云身上负伤,虽说看破生死,但临到危急,还是惶恐忧惧。卢云心道:“看这帮人的模样,一会儿定是兵分两路,前后夹攻,这里是守不住了。”他伸手拉过公主,指着高台后头的一片高原,道:“公主殿下,只要咱们能跳到那儿,必可逃过一劫。”公主见两处相距极遥,不禁惊道:“两地相隔几十丈,却要如何跳过去?”卢云道:“我自有办法,等会儿若是性命危急,公主自管跳过去,臣担保你性命无忧。”公主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只要我们能一起脱身,再大的危险我都不怕。”眼见罗摩什大喝一声,率领十余名番僧,猛向大石冲来,跟着下头杀声大起,坡下十来名番僧也已朝上攻来,看来已是两面夹攻的局面。卢云凝视公主,说道:“此处距崖边共有七步,你从此处冲过去,每跨一步,便数一下。数到七时,你就用力跳出去,其他什么都不要管,知道了么?”公主转头看着悬崖,只见两边相隔实在太远,自己连半丈也跳不过,怎能一次飞跃这极宽极远的悬崖?但既然卢云如此说了,她也不再多言,当下咬牙道:“好!只要数到七,我便用力跳出去!”卢云脸露喜色,颔首道:“正是如此。”忽听大喊大叫,下头人马已然冲上,几名番僧轻功不弱,距两人不过数尺,卢云哼地一声,用力掀过机关,霎时又是乱石崩下,他大声叫道:“公主快跑!千万不要回头!”公主惊叫道:“你呢?你不走么?”卢云喝道:“你只管跑,我一会儿就来!”公主急忙冲出,却听后头有人叫道:“公主要跑了,快把她拦住啊!”公主吓了一跳,便想回头,却听卢云大声道:“殿下快走!切莫回头!”公主闻言,只得紧咬牙关,慌忙奔走。她一路奔去,只听卢云的声音道:“你们这些妖僧,一个也甭想过去!”话声一停,却听罗摩什的声音喝道:“让开了!”跟着“嘿”、“哼”两声闷响传来,似与卢云交上了手。公主大吃一惊,急忙转头去看,却见卢云的身子已被罗摩什重重踢起,口中鲜血狂喷,公主大急,眼泪便欲流下,卢云口吐鲜血,回头叫道:“跑啊!快跑啊!”公主一咬牙,用力往前奔出,她心中正自计数,忽然后头杀声大起,兵刃相击声不住传来,霎时一阵鲜血喷上半空,只溅得她满身都是,公主看着满手鲜血,心头大震,不知卢云生死如何,她哭叫道:“卢参谋!卢参谋!”泪眼朦胧中,仿佛听到卢云叫道:“记得!第七步时跳!”公主心下又悲又乱,早记不得自己踏过了几步,慌忙间两脚一空,身子便坠下万丈深渊。公主尖声大叫,双手乱挥乱舞,叫道:“卢参谋!卢参谋!”想到自己就要孤零零地摔下悬崖,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便在此时,耳边忽地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殿下别怕,臣来护驾了。”公主转头去看,只见卢云不知怎地,竟已落到自己身旁,她“啊”地一声,伸手拉住卢云,将他紧紧抱住,俩人身在半空,都是急速落下。原来卢云算准了时间,先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罗摩什,好让公主脱身,尔后再快步跳下悬崖,追上公主,果是有备而来,绝非卤莽之举。公主抱紧了卢云,哭道:“卢参谋!我们死在一起!”卢云摇头道:“臣答应过柳大人,岂能令公主死于西域?”他抓住公主的双手,“喝”地一声大叫,腰间扭过,全身运劲,霎时奋起毕生功力,狠命将公主丢出。原来卢云前些日子便已算定,只等性命危急之时,便要以自己做垫脚石,好让公主逃生。公主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子不由自主的飞起,有若风筝般地往崖上飘去。卢云将公主抛出,自己落得更快了,一时往崖下急急坠去。银川公主人在空中,低头看着往下坠去的卢云,想要伸手去拉,却见两人相隔越来越远。当即尖叫道:“不要啊!你不要死啊!”卢云抬头看着公主,见她已然脱险,心下一阵安慰,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眼下自己舍去一命,但能换了公主的尊贵清白,一切也都值得了。他看着公主渐渐远去的娇嫩脸庞,心道:“公主殿下,咱们来生再会了。”霎时间,身子直往深谷急坠,再也看不见什么了。公主惊叫一声,但卢云的身子越坠越快,已然成为小小的一个黑点,便在此时,忽觉身上一痛,原来她终于飞过悬崖,摔在地下了。公主慌忙爬起,跪在悬崖边,尖叫道:“卢参谋!卢参谋!”只听下头风声潇潇,满山遍野间只听得自己的叫声,幽暗的深谷却哪有卢云的影子,此刻定已摔死崖下了。公主心中一冷,知道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此人了,她只觉眼前黑暗,心中更是支离破碎。想要哭泣,眼泪却似干沽了一般。忽听对面有人大声呼喊,她抬头望去,崖边站着几十名番僧,正自暴跳如雷,却是罗摩什等人。银川公主无心理会,她呆呆的站起身来,一时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她看着天边的明月,心中好似死了一般,全然没有知觉,浑浑噩噩地往高原下走去。忽然天边爆出巨响,远处的天山冒出剧烈的火花,跟着脚下震动,却把银川公主娇小的身子震倒了。银川公主摔在地下,对身周天地的巨变全然不觉。大地波涛,她心中也如狂涛奔腾,脑中尽是这几日与卢云生死相依的景象,想起方才卢云临死前凝视她的眼神,霎时喉头一哽,好似有什么东西噎住了,想要哭,却又哭不出声,只闷得胸口疼痛,痛楚难言。罗摩什见卢云死前奇招百出,心下深恨,但公主已然逃出险地,他又能如何?他心有不甘,对弟子叫道:“你们跳过去试试看,说不定可以跳到对面!”众弟子见他神色不善,就怕给他扔过去了,都急忙向后退开。罗摩什口中念念有辞,忽然间,只听轰隆隆、轰隆隆地巨响,跟着峡谷中喷出一股气流,脚下更是震动不已,罗摩什往天际望去,却见夜空满布红光,已然笼罩峰顶。众弟子心中惊骇,指着天边道:“这…这是什么?可是世界末日么?”罗摩什嘿嘿一笑,道:“不是什么末日,只是要改朝换代而已。”他凝视着夜空,摇了摇头,迳自率人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