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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寒雨之后,重庆府极其罕见的下起了鹅毛大雪。
急转直下的天气并没有熄灭中渝区街头的热闹,反而是惊起了一阵阵欢呼。
见惯了烈日骄阳、山雾蒸腾的重庆府百姓,对这场突然出现的鹅毛大雪展现出了强烈的兴趣,纷纷扶老携幼走出家门,在雪地里玩的欢脱。
而与这片欢声笑语格格不入的邹四九,此时双手插在裤兜中,贴着路边商铺的屋檐行走,不愿意让雪点落在自己身上。
在旁人眼中,这蹊跷的天象可能只是天公偶尔的一场玩闹。
但邹四九却看出了这次在对面主导梦境的,是巫祠的哪一个人格。
梦境是人的性情和欲望,在经过放大具象之后形成的产物。
因此一场梦境之中的‘天时、地利、人和’三大要素,必然是要与造梦者相契合,才能足够稳定,真假难分。
在之前的两场梦境中,因为造梦者是赵梦泽。所以三大要素均是满足了邹四九的性情爱好和心底期盼,让他着实做了两场超出预料的美梦。
反观巫祠,她的夏、秋两条命则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就被邹四九轻而易举的杀死。
这一次就显然不同了。
这场大雪,就是巫祠给邹四九的下马威,用这种方式来宣告她造梦者的身份。
“小人得志!就算这里是你造的梦境又如何?谁胜谁负可还不一定呐”
邹四九低声咒骂着,迈开的脚步却突然一定。
啪!
一个雪球从斜刺里飞来,就砸在他的面前。
袭击者是半大的小子,此刻正歪着头看着邹四九。被冻得通红的小脸咧出一个愧疚的笑容,扭头便钻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没有明显的恶意,对方应该不是巫祠的人。
但是直觉告诉邹四九,这雪能躲就躲,最好是不要去沾染。
一场偶然的小插曲,让邹四九变得越发谨慎,站上了店面前的防水台阶,尽量远离欢腾嬉闹的人群。
“这一次,老赵虽然丢了造梦者的身份,但应该也不是输得一败涂地。起码地利还在我这边,要不然梦境的背景不太可能会是重庆府。”
邹四九继续分析着当前的形势。
梦境三大要素,‘天时’所涵盖的内容自然不止是一点违背常理的异常天气。
但管中窥豹,这一点不出意外已经落入了巫祠的手中。
既然赵梦泽抢到了‘地利’,那现在自己和巫祠之间最大差距,应该就在于‘人和’。
一想到这里,邹四九就不禁有些头疼。
自己之前如何利用‘人和’蹂躏对方,现在很可能也要面对同样的凄惨处境。
除去这三点构筑梦境的‘骨骼’,其他只能算作是‘血肉’的具体规则,也跟之前有所不同。
首先便是本体记忆的全面放开,这一点倒暂时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毕竟这对于入梦之人都是一样,大家都占不到便宜。
其次便是这场梦境的实力上限。
邹四九自己现在只是阴阳序八傩公的层次,相对的,巫祠应该也差不多。
就算她有造梦者的身份,也不可能超过序八,顶多是站在了序七的门槛上。
不过不同序列的同一序位之间,差距同样不可以毫厘来计算。
武序要是能够进入黄粱,抛开其他限制,在这种规则下那就是近乎无敌的存在。
“要是这是在我自己造的梦里就好了,只要能展开邹爷我的‘黄粱独行’,哪里需要管对面来多少人,一只手就能全部碾死。”
邹四九叹了口气,心里也清楚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巫祠不可能留下这么大一个漏洞给自己。
这些社稷农序能和东皇宫一起鼓捣出‘新黄粱’这种令人震惊的技术法门,那对阴阳序的了解也必然十分深刻,不可能没有防备。
而且邹四九早在刚刚进入这场梦境的时候,就已经尝试过。
这里并不像之前地缘的黄粱,并没有东皇宫中人留下的‘暗门’。
当然,也有可能还是埋藏的有,只不过是藏的很深,自己并没有发觉。
繁杂的思绪在脑海中交错浮沉,邹四九已经沿着商铺的屋檐,一路来到了金楼所在的街区。
很明显,他此行的目的,自然就是金楼。
对邹四九而言,既然这里是按照自己记忆构筑出来的重庆府,那金楼无疑是整個城市的绝对核心所在。
要想抢先一步找出巫祠在这里的身份和行踪,挽回劣势,就只有来这里才有可能做到。
梦境是现实的反射。
陷入劣势的邹四九很清楚,自己只有尽可能的放大‘地利’的优势,在这场梦境之中才能有赢下来的机会。
要不然等被人弄死了,恐怕都还不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念头既定,邹四九提起路上顺手借来的雨伞,正准备走出屋檐,穿街过巷,进入金楼。
可一只脚还没迈出去,他突然注意到了对面一片聚拢的人群,传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咱们重庆府地面可不太平啊,很是出了些邪性的事情!”
“再邪性还能有这天气邪性?你在重庆府呆了多少年,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大的雪?”
“这不一样,我听说的是事情可比这恐怖多了。传闻现在城里每晚都有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街头。等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被咬的稀烂,连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了出来,就是被野兽吃了似的。”
“扯什么玄龙门阵,这年头哪儿还有什么野兽?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人干的!你没看到吗?这金楼连悬赏都发出来,保不齐就是这个人干的好事!”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人也太奇怪了吧?纹龙纹虎的我见多了,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在身上纹这种东西的。哈哈哈哈.”
满是戏谑的对话被不远处的邹四九听的清清楚楚。
他虚着眼睛,透过人缝看到了那张所谓的‘通缉’。
只见那副电子画报上是一个头发凌乱的年轻汉子,双手不断抬起,重复着贴住鬓角往后梳理头发的动作。
赤膊上身,左右胸口分别刺着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黑狗,还有一株枝叶上挂满露珠的狗尾巴草。
这番造型和以往被通缉的江湖猛人完全沾不上边,看着就令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他妈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贱人居然连这种糗事也给邹爷我扒出来了,真是够恶心人的。”
邹四九脸色变得铁青,心思陡然凝重。
看来对方占据的优势,毫无疑问就是在金楼之上。
不过转念间,邹四九也了然。
整个重庆府的核心就是金楼,无论巫祠的身份是川渝赌会的成员,还是有那位王爷的背景,要充分发挥‘人和’,这里就是最好的选择。
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对方居然这么快就在金楼站稳了脚跟,而且地位恐怕还不低。
“这娘们倒也不笨呐,不过自己怎么会在入楼之前突然被人预警?”
邹四九心头惊异不定,这群聚拢在通缉令前的人群出现的蹊跷。
不像是梦境自发的衍生情景,更像是有人故意设置,等自己来到金楼前就会自行触发,阻止自己自投罗网。
谁会这么做?自然只有赵梦泽。
可邹四九此刻半点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反而莫名皱紧了眉头。
因为在这场梦境,巫祠才是造梦者。
赵梦泽要想强行埋下这些伏笔,需要付出的代价恐怕大的骇人。
“四九,快走!”
一声急促的低呼在心头响起。
这是守御的声音,邹四九瞬间便认了出来。
她竟然没有被排挤出梦外?!
邹四九吃了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发现街面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瞬间,原本各做各的路人们,都停下了嘴里话和手中事,站在飞扬的大雪之中,齐刷刷地转头看向了站在屋檐下的邹四九。
这一照面,邹四九浑身汗毛陡然直立,眼前这些人哪里还有半点人样?
它们或露出狰狞的死相,或是干瘪如枯尸,或是浑身挂满了多余的脏器和血肉,与妖无异。
这些农兽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凶恶且贪婪的视线落满了邹四九身体的每一处。
邹四九此刻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原来巫祠最大的优势并不是‘人和’,而是‘天时’。
对方提前比自己要早进入这座梦境,已经种植出了数量惊人的农兽!
“邹四九,赵梦泽对你给予如此高的厚望,觉得你可以救他的命。可惜他眼光不好,你也不过如此。”
邹四九循声看去,在潮水般的农兽群中,站着的是一身白衣,神情冷傲的巫祠冬身。
不止如此,她身边还站着两个只有衣着颜色不同,长相却是一模一样的人。
赫然正是之前死亡的夏和秋两个人格!
“这些农序到底都是些他妈的什么怪物?”
邹四九眼神一凝,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看来在梦境中失败的她们,并没有真正的死亡。
或者说只要本体还有一条命在,她们就能通过某种手段补充新的性命。
“山河易改,四季永存。”
巫祠冬身似乎看出了邹四九眼中的震惊,语气轻蔑道:“伱们阴阳序讲究从命而为,顺天而行,有什么能力跟我亘古不变的四季争斗?”
饥渴的兽群围而不逼,似乎是自己的主人还有话说。
“邹四九,你知不知道之前我浪费时间跟你们玩了这么久,其实只是想借你和赵梦泽的手来确认两件事?”
“有屁就放,还装模做样问什么问?老子不想听,难道你就不说了?”
邹四九不屑道:“现在刀在你手里,你要是想羞辱我来找回面子,行,放马过来,老子受着。”
巫祠冬眼神睥睨,脸上冰冷的表情并没有因邹四九的跋扈态度而生出半点波动。
“第一件事,我清楚你在怎么活着从地缘的梦境之中闯出来,所以我想借你的手看看东皇宫有没有在我身上动同样的手脚。”
巫祠冬淡淡道:“现在看来,他们倒还没有这个胆量。”
这是看着自己在这场梦里输的这么简单,所以确信自己的技术法门之中没有东皇宫的‘暗门’了?
王八蛋,拿邹爷我来排险是吧!
“第二件事,就是看看赵梦泽手里到底还藏着什么底牌。”
巫祠冬话音顿了顿,“或者说,我想弄明白他凭什么有如此勇气,在你身上下这么重的注码。不过现在两件事都确定了,他赵梦泽已然是黔驴技穷,只剩下搏命的血性,再没什么其他值得忌惮的了。”
女人抬手戟指邹四九:“而你,没有了他主持梦境带来的诸多优势,什么也不是。”
“说完了?说句老实话啊,你骂人的水平实在太差,完全是不痛不痒。”
邹四九挑了挑下巴,“这一场算我栽了,下一场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叫真的打人又打脸”
“你觉得你还有下一场吗?”
女人神情鄙夷:“就算有,赵梦泽拼命为你争来这么多优势,却还是改变不了你惨败的结局,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下一场就能赢我?”
“肯定有,我怎么会这么容易死?而且下一场我肯定能一次性宰了她四条命。”
邹四九语气十分笃定,却分明不是在跟巫祠冬对话。
“所以守御你没什么好担心是的,而且我现在只是暂时落入下风,她不一定就能围死我,谁胜谁负还不一定。”
邹四九自言自语道:“不过这阴损的娘们把你拉进来,肯定就是想用你来要挟我,咱不能上这个当!一会我先想办法送你出梦,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话音刚落,一头如焰的红发在飞扬的大雪中突然浮现。
“邹四九,你是当老娘眼瞎啊?你现在只是一个阴阳序八,刀都拿不稳,拿什么冲出去?”
守御站在邹四九身旁,高挑的个头竟比他还要高出些许。
“所以你别做什么一命换一命的事情,我守御还用不着。”
“到了这一步还在顾及情情爱爱,一贯自私的阴阳序中居然出了邹四九你这么个痴情种子,倒还真是少见。”
巫祠冬依旧还是那副不屑一顾的傲然神色。
“邹四九,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这场赌局赵梦泽必须要死,但你还可以有一条活路能走.”
“行了,你闭嘴吧。不就是想让我出卖李钧?还以为你能搞出点什么新花样,结果还是喷了一嘴大粪。”
邹四九直接朗声打断对方:“你要是想让我帮你阴东皇宫那群人,那或许大家还可以坐下来聊聊。可你要是想让出卖自己人,不好意思,邹爷我没这个兴趣。”
“姓邹的,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以为李钧现在是什么处境?”
这次开口的是一脸凶戾的夏身。
“别在老子跟前一惊一乍的,能是什么处境?你们要是有本事能弄死老李,就不会在这里跟我废话了。”
邹四九冷哼一声,“我也劝你一句,最好趁现在快点麻溜滚蛋。要是等李钧那莽夫杀红了眼,到时候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他也要砍死你,信不信?”
“果然是无知者无畏。我们社稷这么多年的谋算,他一个独行就想以力破局?荒谬。他也不过是目标之一罢了!”
冬身说道:“原本我只是想让你做些锦上添花的事情。既然你冥顽不灵,那也是时候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了。”
既然谈判无果,接下来自然是动手杀人。
早已经躁动难安的农兽发出嗜血的嘶吼,从四面围上。
“御啊,一会儿我来拖住他们,你趁机突围,一直往城外冲。”
邹四九双目盯着前方,嘴里低声道:“这种相互拉扯的博弈梦境不可能被构筑的无边无际,这场梦的背景构筑在重庆府,那只要尽可能的远离这里,就有机会强行脱梦。你冲出去以后,就去找老李”
“跑什么跑?邹四九你还他妈的是不是爷们,跟他们干!”
突如其来的冷冽喝骂让邹四九不由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身侧。
此刻的守御赫然已经将满头红发盘在头顶,长裙下摆绑在腰间,双手分别握着不知从何处摸出来的,只有臂长的短刀。
一脸杀气的守御察觉到邹四九震惊的眼神,斜眼甩来一个冰冷的目光。
“怎么,嫌弃我凶悍了?邹四九我告诉你,你要是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放心,我守御做人大度,以后大家照样还是兄弟。”
邹四九瞪大了眼睛,缓缓咧开嘴角,笑得格外开心。
这番泼辣的言辞,像是一碗烈酒倒进了他的肺腑里。
明明是冰天雪地,寒风如刀,邹四九却感觉浑身燥热,心跳加速。
“别啊,我怎么可能是嫌弃你?而且我都有好几个想当我儿子的兄弟了,现在可就缺一个媳妇来给他们当妈了。”
“那就别在这里扭扭捏捏的,丢人现眼,像个爷们那样把腰板给我挺直了!”
守御跨前一步,挡在邹四九身前。
双刀平举,直指兽群。
“跟紧了,老娘今天就带你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