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宴在王子虚的记忆里,一直以文学的缪斯女神形象示人。她初登场的第一面过于惊艳,哪怕她之后穿牛仔短裤穿格子裙穿过膝袜,都没有失掉他初见她第一面时就为之震惊的那被书卷香气酿出的气质。她眉眼间的风致和韵味,哪怕闭上眼也能鲜明地呈现在眼前。
然而今天见面,她的书卷气被穿着更加地具象化了:她今天身穿一袭典雅庄重的汉服,云鬓钗横金步摇,手把轻罗小扇,襦裙飘飘,纤秾有度。
看到王子虚的视线,宁春宴眯眼笑了,用小扇朝他脸上一挥:“就这么好看?”
王子虚诚实地说:“很适合你。”
汉服在这年头已不算什么大逆不道的奇装异服了。王子虚见过很多姑娘穿汉服。但必须承认,汉服并不适合所有人。汉服不太显腰身,有些姑娘体型偏大,穿起来不好看。然而宁春宴的身材苗条,她穿就再合适不过。
宁春宴的苗条不同于古人云的“弱柳扶风”那种病态美。她美得十分健康。乃至于她的妆容,也并没有完全泥古,她将现代的自信、自强、大气,有机地融入了这身古风装扮中,效果竟然绝佳,甚至颇有几分盛唐气象。
宁春宴笑道:“我们这次参加文会,李庭芳老师特地说了,要让我们有条件的尽量都穿汉服。李庭芳老师自己也穿了汉服,很有意思,等到颁奖的时候,你就能看到了。另外,本次嘉宾当中还有一个大美人,你到时候也能一饱眼福。”
王子虚摇头:“看你就够饱了。”
“瞎说什么大实话呢?你个结了婚的王子虚!对了,你知道自己的登上《长江》了么?”
王子虚点头:“知道,我就是过来买一本《长江》的。”
“你看吧,我就说你能上《长江》。”
王子虚由衷道:“谢谢。伱帮我太多。”
“那是。加起来得欠我一百顿饭了。”
刁怡雯从王子虚身后挤到前面来,语气谦虚,眼神热切:“请问是宁才女吗?”
“是我,您是?”
刁怡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您的粉丝,您能帮我签个名吗?”
她递出一本不知什么时候从书架上取的《青丝染雪时再言别离》。宁春宴出的书不多,这是她的实体书处女作,是个短篇集。她才刚露面,刁怡雯手上就刚好有这本书,可见她千真万确是她粉丝。
宁春宴扬起嘴角,露出一個营业性质很强的微笑,问道:“你们一起的啊?”
王子虚说:“不是一起的。”
顿了顿,他又说:“他们是我同事。”
宁春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悟了什么),问道:“我该给你签什么?”
刁怡雯说:“您随便签就好。”
刁怡雯双手在身前并拢,拘谨地站在王子虚身旁,没转头看他,表情有些尴尬。身后宋应廉和郭冉冉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
他们在西河工作这么久,都知道宁才女是谁。就算不知道长什么样,刁怡雯说了,也就知道了。他们惊讶的是,为什么宁春宴和王子虚表现得这么熟络?或者说,为什么王子虚有资格和她这么熟络?
他们对王子虚的印象还停留在20天前,是在会议上挨批也闷着头不敢吱声的王子虚,是发狠也只能拍桌子狂怒没处找人的王子虚。20天后,这个王子虚忽然就开上了他们买不起的车,还跟他们难以想象的人物谈天说地,状若老友。
20天也不过一个月不到,连工资都只够发一次,更别提是在十年如一日的机关单位,他们对时间没有感知度。王子虚在这前后的差别,大得仿佛数年的时间挤在这极短的20天里,偷偷在他身上汹涌流逝了。
宁春宴将书本还给刁怡雯。刁怡雯抱着书说了声谢谢,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咳咳,呃……”宁春宴清了清嗓子,眼睛不住地瞟着王子虚。
她因为不清楚两人的关系,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王子虚看出了她的窘境,说:“是啊,我和宁才女都认识快两个月了,是老熟人了。”
“才认识两个月不到,谁跟你是老熟人啊?”
这么说完,刁怡雯三人就更摸不清他们的关系了。王子虚不在乎他们怎么想,只是将手中的杂志交给宁春宴道:
“这本杂志你留着吧,有纪念价值。”
宁春宴瞪着他:“改行做推销员了是吧?”
她低头一看书封,上面“小王子”三个字醒目,顿时惊讶道:“还真是!你怎么知道我欣赏小王子啊?”
王子虚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无声地冲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宁春宴道:“这个我收下了,不过你过来,给你看看这个……”
她带着王子虚绕过书架与书架间形成的小路,步伐不带停。如果让王子虚来评价,这里的路线堪称错综复杂,但宁春宴仿佛背过版,对路线了然于胸。刁怡雯等人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好不容易才没跟丢。
“到了。”
宁春宴忽然停在一个拐角处,郑重其事地缓缓回头,像节目主持人一般慢慢倒退步伐,伸出手,指向王子虚的视角看不到的身后:
“当当,敬请欣赏!”
王子虚看过去,只见一大群人围在一个方台前,方台上自不必说摆着书,至于是什么书,因为那真的是很大一群人,将台子围得水泄不通,完全看不清里面的内容。
他说:“我今天已经看过很多人群了。”
宁春宴有些泄气:“不是让你看人,你挤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刚才还没这么多人的。”
她语气有些埋怨,但既不是在埋怨王子虚,也不是在埋怨看热闹的人。
王子虚走近人群密集出,才发觉这群人的一个特点:绝大多数都是女性。
仅有的几个男人,看模样,也是陪女伴来的,袖手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不愿意挤到人群里来,没有伸手的积极性。除此之外就是自己。他这副作势往里挤的样子,倒有一些咸猪手之嫌。
其实看到这副场景,王子虚心里就已有了猜测,看到台子上摆满同一本书,更是一锤定音,他抓起一本就退了出来,没有像其他顾客那样看得入神。
王子虚回头对着宁春宴扬起手中的书,道:“弄了半天,你就让我看这个?”
那本书上,用烫金的字体,赫然印着一个王子虚无比熟悉的书名:《小王子献给世界的情书》。
宁春宴背着手道:“如何?这个是不是也挺有纪念价值的?我跟你说,想到把这本书摆满一整个展台的一定是个销售鬼才。”
刁怡雯凑过来:“这个小王子,是文……是最近很有名的那个小王子吗?”
宁春宴点头:“是的。他终于出书了,而且据说首印就有10万册!”
她双手十指交叉,比了个“十”。她很想说,十万册,什么概念啊?
这个数字放在业界只有三种情况,要么作者疯了,要么出版商疯了,要么一个出版界传奇要诞生了。
实体书行业的逻辑没有互联网时代这么数据膨胀,哪怕许多名流,印书也只印上个500册意思意思。一个新人,首印能印上1万册,那都是相当不错了。当年哪怕《哈利波特》刚引进进来,首印都只有1000册,是反响好才不断加印。
小王子初出茅庐第一本就印这么多,出版方可能已经把裤衩子押出去了。但是就连区区西河都能迎来如此盛况,恐怕出版方又乐开了花。
可惜,在场的众人中只有她深谙出版界的门道,对于10万册这个数字没有表露出丝毫惊讶之色。
王子虚看刁怡雯跃跃欲试地想去那边,随手将手里的书塞给了她:“你看这本吧,不用挤那边了。”
刁怡雯红着脸小声道:“谢谢。”
宁春宴却大失所望:“你不买一本?你买一本吧,学一学人家的文笔,你也能爆火我跟你说。”
王子虚说:“我就算了。”
他家里有一大堆呢。要作纪念,留几本就是了。其他的书准备作送to签用。
他又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听说这书风评不是很好。”
宁春宴翻了个白眼:“我借用周总理一句话‘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你算老几?’我不是说你啊。一本书好不好不用别人来指导。
“看书是件很私人的事儿,就是小马过河,你自己看了觉得有益,那就对你有好处。这个年代资讯爆炸,早就不需要灵魂导师来教育了。文字工作者这么多,要个个都是灵魂导师还得了?
“再说了人民群众也用不着文字工作者教育,他们都看短视频去了,谁稀罕看文字啊?要承担教育义务也不该文字工作者发挥作用。实体书嘛,能留一个读者是一个。你看看这展台,你知道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么多人为了文字而疯狂的场面了吗?”
王子虚其实被说得浑身都舒服,但他还要装得忧心忡忡,拧着眉毛颤声道:“实在是江河日下,人心不古!”
宁春宴气得跺脚:“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说完,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小声说:“对了,我刚才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你还是得到南大代表团那边去一趟。”
王子虚真的忧心忡忡起来:“嗯?”
宁春宴舔了舔嘴唇,有点心虚:“那什么,毕竟因为那事……对吧!总之钟教授为了你,那么大的风险都……对吧!你不去他那边就实在不合适了。”
说完,她如同蝴蝶般跑了,只留下一句话:“你赶紧去,不然别怪我没提醒你。”
王子虚想了想,转头对刁怡雯说:“麻烦你们等会儿回我们的志愿点时,如果遇上了苟局长或其他人问起来,就说我有事要去其他代表团那里搞接待,不能回去了。”
刁怡雯道:“搞接待?”
她疑惑的是,为什么要让王子虚去搞接待?宁才女刚才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来不及问,因为王子虚也没打算向他们解释。他手里从郭冉冉手里拿过最后一本《长江》,和《文艺界》夹在一起,去付了款,然后消失在门外阳光灿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