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应彪道:“怎么说?”
沈清风说:“他要是结婚了,你就制造点花边新闻,多给他压压担子,让他加加班。安排女同事跟他一起加。装成不经意间泄露给他老婆,一周之内,他家里就要鸡犬不宁;
“她老婆要是不安分,那就请她打牌,头两天先让她赢些钱,之后连本带利让她吐出来。再教她玩股票,使劲炒股。就算夫妻感情不破裂也够他头疼一阵,家破人亡也不是不可能;
“他老婆要是安贫乐道不计荣辱得失,我做个东,你带你们单位上我这儿来,我把我车开过来奔驰宝马奥迪停一排,再叫几个俊男重点照顾一下,陪她打牌陪她钓鱼烧烤帮她串签子吃席帮她挡酒,晚上篝火舞会开香槟嗨皮一天,结账的时候把账单一亮一分钱不让付,她老婆就算是陶渊明转世,也要心理不平衡闹不安分;
“他要是没结婚,你就给他介绍对象。不要介绍那种缺胳膊少腿一眼有问题的姑娘,你给他介绍那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小姐身子丫鬟命的那种,最重要的是要漂亮,保准他心智摧残浑身零落,从此在单位不敢顶半句嘴,更是无心写字;
“你也别担心找不到资源,这种姑娘我这里多得是!都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主,日进斗金都瞧不上。你给他包装成体制内钻石王老五往我这儿介绍,只要搭上线,保证他半个月之内得甲亢。
“要我说苟局你就是太心善,不会折腾人,伱是上司我有钱,想整垮一个小办事员还不容易?还能让人给气着了?要我说你这仇赶紧报了别隔夜,不然我心里刺挠。”
说到这里其实沈清风已经说漏了嘴,苟应彪在局里被王子虚拍桌子的事儿早已传得西河人尽皆知,沈清风前面都是在假装不知。但是苟应彪听得入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开口问道:
“沈总,这些都是巧招、妙招、绝招,可是只能管一时,不一定能把他整垮啊?”
沈清风说:“顶一时还不够吗?我问你他王子虚仰仗的是什么?不就是大领导垂青吗?可你看他又不是大领导亲戚,大领导凭什么垂青?不就图他有点小才华吗?这次他西河文会上要是出了头,大领导岂不是更加看重他?你以后在单位还怎么压得住啊?”
苟应彪身上的鸡皮疙瘩先是从两边胳膊一路爬到脖子上,接着背后又麻麻痒痒起来,一层冷气一层热气,交叠着从尾椎骨往脑门子上冲。
是啊,他之前怎么没想到?要是这次征文让王子虚出了头那还得了?要是他写的东西在西河文会上入了围甚至拿個什么小奖,那不更显得自己没眼光了吗?
苟应彪说:“沈总,我想起来了,他最近刚好跟我请了个长假,算算日子,他回来上班那天,不正好就是西河文会那一天吗?”
沈清风一拍大腿:“这不就对了?他肯定是想闭关写作,打算全力以赴准备一篇文章,好在文会上大放异彩,说不定梅主任还给了任务要他拿名次。这是关键时期,你可千万要把握住啊!”
苟应彪额头上冷汗直冒:“沈总,我就跟您交个底了,我说句实话,这个王子虚,不是癣疥之疾,乃是我的心头大患。最近他很是令我寝食难安。他要是在西河文会上出彩了,我会很难做啊。”
沈清风笑了:“没事儿,彪哥尽管找我,你开了口,我大事儿帮不了你,一个办事员我还搞不定?”
苟应彪说:“就按您刚才说的。他是结了婚的,就从他枕边人开始下手。搞得他近期鸡犬不宁,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让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最好在西河文会时偃旗息鼓,从此泯然众人矣。”
沈清风说:“对,他拿不出作品,不就自然萎靡了吗?到时候你就逮着这一点说他,说到他从此心灰意冷退出文坛,再也没有勇气提笔。而你只需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后面万事不用你操心。”
苟应彪说:“我们每年都要填个人事项,家人这栏是必填的,我找我们负责政工的胡晓萍,联系方式她手里肯定有。”
两人一拍即合。林峰在屋外,听得浑身发抖,背后直冒冷汗,大热天的,身上却凉飕飕。人心竟邪恶至此。
以前的他颇具钝感力,以为沈清风对他的针对,只是对事不对人,虽然在明面上针锋相对,私底下还是至少能保持郭沫若和鲁迅的关系。
没想到,他竟然不择手段至此。不仅在文坛上要毁人,更要毁了对方的生活。
如果不是自己在文坛有一定地位,又有李庭芳老师照看,他会不会也对自己出手?如果自己被这样搞,能不能挺过去?想来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他牢牢握紧手机,打算保留证据,等之后赶紧向王子虚夫妻汇报,千万不要中沈清风的奸计。
忽然他想起电视里,偷听总是会因为手机突然作响而暴露,顿时惊出一身冷汗,紧急把手机竖到跟前调音量,手机却始终黑屏纹丝不动,仔细一看,才发现早已没电了。
房间里电话已经拨通了,苟应彪对着电话道:“小胡啊我问你个事儿,你有王子虚家人联系方式吗?”
电话里胡晓萍说:“什么事儿啊?”
苟应彪说:“他最近不是请假20天吗?单位里还有点事儿想问他,联系不到他的人,想跟他老婆打个电话问问。”
沈清风在一旁悄悄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电话里胡晓萍说:“哎呀,那还不巧了,他个人事项上没写他老婆哦。”
苟应彪一愣:“为什么?”
“前不久刚填过,我也问过他,他说他跟他老婆是先办婚礼,没领证,对外都是当结了婚,实际上没办结婚证呢,所以个人事项上没写他老婆名字。”
苟应彪听得疑窦丛生:“那不就等于是普通男女朋友了吗?”
“不是啊,现在很多小年轻都这样,家长催得紧,但是又没做好心理准备呗,我有个亲戚也是没领证,都不稀奇。”
苟应彪和沈清风面面相觑,转头问道:“也没人知道他老婆哪个单位的?我们单位没人去参加过他的婚礼吗?”
“没有,现在作风纪律管这么严,家里办事都不请同事了,我还有一堆份子钱没收回来呢。不过他结婚那天还到单位发喜糖了,还送了一人一个伴手礼,那杯子我到现在还用呢。”
苟应彪一想,好像确实有这回事。
他又对电话说:“那他家庭还有没有其他成员?”
“没有了,他就一个爹,他爹跟他不住一起,你打他爹的电话,估计也还是联系不到人。”
“好吧。”
一束灯光照来,林峰一回头,看到一个保安提着手电筒正往自己这边张望。他猫着腰,迅速从灌木丛里穿过,那保安吓了一跳,接着又追了上来,但花坛小径曲曲折折,没跟上。
林峰确定没人跟着后,钻到自己车里大口喘气,手抖着把手机插上电,接着倒车,连押金都没退,开着车一溜烟走了。
到了家楼下,手机总算是充上了电,他翻找录音记录,发现在手机没电之前,只录上了苟应彪诗朗诵表演的那一段,气得一拍方向盘。
他把空调吹风调大,心里的燥热才算消了一点,紧接着开始拨打王子虚的电话,拨了两次,电话才接通。
“子虚兄弟,我跟你说个事儿……”
电话刚接通,他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刚才听到的全跟王子虚讲了。
王子虚听完,倒还算平静。
“这些人,简直阴险毒辣。”
林峰摇头叹气:“谁说不是呢?之前我还想着能不能通过沟通和平解决这个问题,现在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也开始对付你,我们不能再当鸵鸟假装不知道了。
“现在沈清风还只是个副会,要是被沈清风当上了文协会长,他能通过这个位子撬动更多资源。到时候恐怕我们的处境会更艰难。要么不在西河混,要么放弃写作。
“一定要跟他们对抗。他妈的,哪怕是输了,也得堂堂正正冲锋一回!”
林峰慷慨激昂,电话那头王子虚却显得很冷静:
“西河文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能决定谁来当会长?”
林峰说:“文会是大领导亲自出场背书的活动,到时候不光西河文坛倾巢而出,还会联络到全国的一些作家名人过来与会。林洛要是拿了优胜,大领导亲自颁奖,不让他升副会都不合理,他一升副会,下一任会长肯定就是沈清风的了。”
王子虚说:“那就不让他拿头名。”
林峰笑了:“兄弟,这是个好办法,但你可别小瞧林洛……”
王子虚说:“他再强,这回他也拿不了头名。我会参赛。”
林峰被噎住了,但他觉得自信是好事,所以没再说什么,只竖了个王子虚看不见的大拇指。
“对了,我听他们说,你没跟你老婆办婚礼?”
电话那头王子虚说得轻描淡写:“对啊。之前我老婆的外婆病重,说想要在走之前瞧一眼她穿婚纱的样子。我老婆是外婆带大的,感情很深,所以跟我匆忙办了婚礼。”
林峰皱眉:“那为什么这么久没领证呢?”
王子虚苦笑:“我当时又穷又挫,还有房贷,我老婆说要不是为了外婆的事还不一定是我呢,她怕吹了之后留个离婚的记录,这毕竟对女人影响比较大,所以一直没跟我领证。”
“……”
林峰觉得这样很难评,但对于他人的家事,他选择不予置评。
王子虚的声音变得温柔起来:“最近我俩已经开始备孕了,我打算过段时间再跟她提领证的事情。我们生活了这么些年,早就把彼此当唯一了。说不定她早就忘了结婚证的事儿了。”
林峰说:“祝你和你夫人和和美美,早日生个白白胖胖的孩子。”
“谢谢。”
挂了电话,王子虚闭上眼长吁一口气。
王子虚,又被逼到绝路了呀。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但是没有关系。
他不仅拥有此生此世,他还拥有整个世界。
他闭上眼,在他的脑海意识境里,华丽繁复的建筑们层层叠叠地被构建出来,它们坚定地屹立在大地上,一眼望去,如同一座构造精巧的城池,富有生活色彩和真实性。而构筑出那些建筑的砖石,却是来源于虚构。
虚构的技术他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故事的龙脉也被他握在手心。
接下来,只需要驾驭奔马,跑到终点即可。
至于沈清风和苟应彪两三子的图谋,又怎足挂齿?
想到那些鬼蜮伎俩,王子虚差点笑出声。
他的妻子怎会被那点小手段给糊弄住?奔驰宝马奥迪停一排怎配让她抬眼?
起码停一辆保时捷吧。
此时,婚礼进行曲庄严肃穆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掌声、笑声、嗑瓜子声、孩子们的叫声,此起彼伏。被话筒放大了无数倍的声音隆隆作响:
“……你愿意娶她为妻吗?”
“我愿意。”王子虚说。
骤然间,铺着长长红毯的舞台在视野里拉长,人群也在迅速远离,他转过身,身旁竟空无一人。
他合上笔记本,将圆珠笔插回胸前口袋,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