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世超说:“这领导的心思我哪里敢猜?你去了就知道了。”
他这么说,那就说明猜对了。
王子虚刚刚气消一点,现在火气又蹭蹭冒了起来,忍不住阴阳怪气道:
“苟局让你亲自过来跑腿啊?我王子虚的面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许世超瞪大眼,他不知道王子虚今天吃什么枪药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聊且有攻击性,忙道:
“哪里谈得上,我这工作不就是个跑腿搞服务的吗?”
王子虚站起身:“是,搞服务,都是人民公仆,都是搞服务的,苟局不也是个搞服务的?”
他话说完,留下一屋子人瞠目结舌,许世超连话都不敢接,等王子虚出去,忙回头问道:“什么情况?今天什么情况?”
刁怡雯低头:“我们有点小误会……”
宋应廉耸了耸肩:“他说他得罪沈清风了。”
许世超重复了一遍:“沈清风?”
郭冉冉说:“他魔怔了。”
许世超道:“小王以前不这样的啊?他到底怎么了?”
没人回答他。
王子虚一直在学古代文人养气。他极少发脾气,就算脾气上来了,他会找个树洞呆会儿,过不了多久就消气了。
君王之怒伏尸百万,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他既不是君王也不是匹夫,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怒就怒了,出不了血。王子虚之怒,上能让全家鸡犬不宁,下可以气到自己肝痛。所以他不发脾气。发了也没用。
可是今天不同。往年今日,苟局也是这样找他谈话,再往年也是一样。实际上,6年了,每年苟局都要找他谈一次,每次都是跟他做工作,让他往后推推再评优。
养气养了这么多年,全变成了火气,横竖是要发出来,反正今天已经把同事给得罪了,他不吝再得罪個领导。
所以他一路步行到苟局办公室,一路上怒气不断积攒,等到苟局办公室门口,怒气值已经积累到巅峰状态,推开办公室的门,却见到苟局一脸媚笑。
“王子虚同志来啦?坐,坐。”
王子虚横眉冷对。他知道苟局平时不会对他有好脸,前倨而后恭者,必然有所图谋,也没给他好脸色,大大咧咧坐下来,率先开口道:
“找我什么事?”
苟局一怔,随后恢复和颜悦色,道:“小王啊,许久没跟你谈心谈话了,这次找你来,也没别的,就找你了解一下思想动向。”
王子虚道:“别拐弯抹角了,我天天在你跟前晃,伱能不知道我什么思想动向?是不是要聊评优的事情?今年的优秀你打算给谁?快聊完我赶紧走人,我还有事没做呢。”
苟局面色一变。王子虚以前很老实一人,面团一样,怎么搓揉都没事。今天突然变成硬柿子,必有缘由。所以他反而不敢拿腔拿调了。
苟局和颜悦色道:“行啊,那既然你想开门见山,我就不千回百转了。你来先看看今年的评优评先章程。”
他把一份红头文件递给王子虚,王子虚坐在沙发上翻了两页,说:“跟往年变化不大。”
苟局眉毛一扬,道:“怎么变化不大?我告诉你,变化很大!重点看这一条:‘……要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任人唯贤,突出政治标准和实干能力,重点培养有信念、有担当、有抱负、有实绩的年轻干部……’这一句你有没有品出点什么来?”
王子虚冷冷道:“没有。”
苟局放下手里的文件,道:“小王啊,现在干部年轻化是个大趋势。我们单位也有不少优秀年轻干部……”
王子虚冷笑道:“优不优秀,还不都是您苟局一句话的事?”
苟局忙说:“别打岔,优不优秀我说了不算,他们是真优秀。我的意思,如果能够把他们培养起来,送出去,对我们单位的每个人来说,不也是脸上有光?”
王子虚说:“你就说你想培养谁?”
苟局拧开茶杯喝了一口:“我们单位的很多年轻同志都很不错,都很值得培养,唉,我也觉得为难啊,只能一个个来。就比如刁怡雯,她可是正儿八经在《西河文艺》上面发表过文章的,上次其他单位领导还跟我提过她,很有才华。”
王子虚说:“所以就是让大家都支持刁怡雯呗?你直说不就完了。说完没?说完我走了。”
苟局摆了摆手,说:“小王啊,你别急嘛,我就是跟你随便谈谈心,沟通沟通,你不要搞得这么功利性。我知道,你也很有才华,上次迎检的时候,在酒桌上,你可谓技惊四座啊。”
王子虚说:“那既然如此,今年评优为什么不给我?我不优秀?”
苟局脸微微有些发红:“不是不优秀,是不够优秀。你也听到了,沈清风说过,有没有才华还得看发表出来的文章,刁怡雯她是真发表过。”
王子虚手指敲在红头文件上“啪啪”作响:“那评不评优是看写作功底还是看工作情况?你就给句话,要是咱们评优是看所谓的才华,那我每天写一篇小说投杂志去。”
苟局道:“不是,小王,你思想有点偏了。我们评优的原则肯定还是以工作业绩为主。但是大家业绩都不错,那么业余情况也要考虑进去……”
王子虚翘起腿道:“苟应彪,我看你是当领导当到天上去了,眼睛看不到单位情况了,你多久没看过同志们的工作情况了?我论业绩论考勤论质量,哪点不是名列前茅?你哪儿来的底气说大家业绩都差不多?”
苟局板起脸道:“你怎么回事?我刚才说了,现在干部年轻化是大趋势,按刁怡雯这个年龄,她今年评优了,以后可能会被推到更广阔的舞台,成人之美你不懂吗?我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小刁的背景就决定了这儿只是她一个跳板,你懂不懂?”
王子虚眯起眼:“我不懂。她是有个当市长的爹还是有个当部长的娘?请你喝了几顿酒塞了几条烟,你索性再说明白点呗?”
苟局终于憋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够了!王子虚!你不要懂装不懂!我给你脸了?你在这儿给我装模作样的。你30了你还跟个女孩子争什么争?你知不知进退?”
王子虚豁然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道:
“苟应彪,我操你妈!”
苟局瞪眼呆立当场。
“你他妈一个司机转的领导职务,给领导开车开出的资历,在府办呆过几天啊,就学会评人才华了?你他妈懂文学吗?你看得懂《西河文艺》吗?
“我30了我跟一个女生争,这话你他妈说得出口?我要是真有心争,六年前我就该拿这个优秀了,不是你一年一年拖到今天?你他妈真的是条狗啊你!”
两人的声音回响在走廊里,五线谱上,所有音符都悦动起来。乐曲活过来了。
办公室的门扉纷纷打开,所有同事都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有的更是站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