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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两日果如薛若谷所言,一拨又一拨送礼的人出现在山阳侯府的大门外。
文臣武勋、世家大族、皇亲国戚皆有之,陆沉光是烫金名贴就收了上百份。
陈舒和一众家仆忙得脚不沾地,还好他阅历丰富不怯场,帮陆沉承担大部分接待的任务。
然而陆沉依旧不得清闲,并不是所有府邸都让家中管事前来,也有一些人家派出嫡子上门恭贺,这种时候陆沉必须亲自招待。
到了最后,陆沉已至麻木,根本记不清那是哪家公子,这又是谁家少爷。
当墨苑文会如期举行,陆沉不禁生出几分解脱之感,遂让陈舒闭门谢客,然后带着十余名亲兵,在薛若谷的陪同下前往北城。
墨苑位于金池坊内,这是一座占地面积颇广、具有典型江南水乡雅韵的园林,同时也是相王府的产业之一。
除开召开文会的这段时间,墨苑乃是永嘉城内有名的风流去处,与南城的矾楼一时瑜亮,名声并驾齐驱。
矾楼曾经拥有顾婉儿和苏浅予这两位顶尖的花魁,顾婉儿被厉冰雪带去靖州之后,李云义又让人捧出一位号称剑舞双绝的赵怜心,补上顾婉儿的位置,仍旧维持京城五大花魁的名头。
作为和矾楼齐名的墨苑,同样拥有两位花魁,二人名字皆为叠字,一者叫景翩翩,一者叫薛素素。
这两位花魁虽然在容貌上比起顾婉儿要稍稍逊色,但是名气犹有过之,甚得京城名士的追捧。
景翩翩据说出身于书香门第,后因家道中落屈身花丛,她知书达礼,又喜吟咏善赋诗,在坊间有“一字惊鸿”的美誉。
薛素素才思敏捷,诗词歌赋皆可为之,尤工兰竹,兼擅白描花卉与草虫,各具意态。
更令人惊奇的是,薛素素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其人颇有任侠之气。
据说她身畔常佩绣袋,其中放有白丸和赤丸,白丸只做弹珠相戏,赤丸却有摧金断玉之力。
这二位在京城名声响亮,可是每年墨苑文会举行的时候,她们只能作为点缀和陪衬,风头属于那些学识渊博的文坛大儒、挥斥方遒的年轻才子和一诗扬名的奇士狂生。
只不过今年的墨苑文注定会有些不同。
紫兰阁内,二皇子高居主位,另有十余名文士相陪,景翩翩和薛素素则带着侍女们肃立于旁斟茶侍奉。
“殿下,那位山阳侯今日果真会来?”
一位白面文士笑着问道,其人名叫程文渊,虽是一介白身,却因为做得一手好文章在京城文坛小有名气。
二皇子颔首道:“父皇已经允准,他本人也已许诺,今日自然会来。”
程文渊悠然道:“不知这位山阳侯在诗词上造诣如何,有没有他在兵事上的三分能耐。”
二皇子微微勾起嘴角道:“你以为本王请他来参加文会,是想在吟诗作赋这种事上折辱于他?”
程文渊心中一紧,连忙敛去笑意道:“小人愚钝,还请殿下示下。”
二皇子环视众人,缓缓道:“据本王所知,山阳侯不擅文字功夫,本王请他过来只为亲近一番,可不是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折了他的体面。稍后他若是有兴趣写写诗词便罢,若他只想看看美人品品美酒,你们莫要做出让他扫兴的事情。”
“谨遵殿下之令。”
能够进入紫兰阁的文士没有一个蠢人,二皇子将话说得这么清楚,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二皇子转头看向坐在左首第一位的中年文人,此人名叫沈瑞元,乃是今岁墨苑文会的发起人之一。
两人目光交错,沈瑞元微微颔首,示意已经遵照二皇子的叮嘱安排妥当。
便在这时,一位相王府的管事匆匆走进紫兰阁,躬身道:“启禀殿下,山阳侯与右相府上薛编修联袂而至。”
二皇子起身微笑道:“诸位,且随本王去迎一迎这位屡建功勋的年轻侯爷。”
“是,殿下。”
众人簇拥着二皇子离去。
紫兰阁内安静下来,两位站了半天的花魁对视一眼,景翩翩揉了揉腰肢,娇俏地说道:“姐姐,你说那位山阳侯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薛素素比她年长半岁,两人私下里关系很亲密,闻言便走到一张交椅边坐下,淡然道:“我怎会知道?”
景翩翩眼中浮现一抹狡黠:“难道姐姐不好奇?”
薛素素知道她心中所想,低声道:“他是怎样的人物与我们何干?莫非你还想做第二个顾婉儿不成?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咱们的二殿下可不是李三郎那等腹中空空的纨绔。”
景翩翩莲步轻移,走到她身旁坐下,双臂伸展,感慨道:“倒不是想做第二个顾婉儿,只是觉得她要比我们幸运很多。据说她去了靖州,跟着厉大都督的千金一起生活,虽然日子素净些,可是不用再每天赔着笑脸,很轻松很自在呢。”
薛素素默然不语。
此刻阁中并无旁人,景翩翩凑近轻声道:“姐姐,殿下如今刻意交好山阳侯,若能得他垂青,我们是不是就能脱离贱籍?”
薛素素摇头道:“当初顾婉儿能够脱离矾楼的掌控,是因为李三郎先让她脱籍,试图逼迫山阳侯就范。可能是因为顾婉儿无心害人,故而山阳侯才会愿意给她留一条后路。这两年时常听到关于山阳侯的传言,可知他是一個胸怀大志不为女色所扰的大丈夫,这种人怎会流连花丛?你若无事献殷勤,恐怕会让他怀疑殿下的初衷,届时反倒是自找麻烦。”
景翩翩微微嘟嘴,叹一声道:“姐姐说得对。”
在两位花魁感怀自身命运的同时,墨苑大门外,二皇子爽朗地笑道:“山阳侯,你若再不来,本王可得派人去请了。”
陆沉望着他脸上洒脱的笑容,不由得想起薛南亭对他的评价,从容地说道:“殿下说笑了,臣岂敢食言而肥不守承诺。”
二皇子走上前来,对旁边的薛若谷颔首致意,旋即不容分说地把住陆沉的手臂,悠然道:“旁人受不起,你自然受得起。今日文会颇为热闹,京中才子齐聚一堂,说不定待会的‘墨评’会涌现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奇才。”
陆沉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臂,微微垂首道:“殿下,臣是个军中粗人,委实不通文墨。若非殿下盛情相邀,臣肯定不会踏足这种场合,以免贻笑大方。”
二皇子并不在意他保持距离的动作,笑道:“伱放心,本王岂是那种糊涂人?今天保证没有那种不长眼的蠢人出现,非逼着你做劳什子诗词。你和本王一样,坐于高台品酒静观,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多谢殿下照拂。”
陆沉其实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他又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再者世人皆知他连科举都没参加过,能成为皇子的座上宾完全是依靠赫赫战功,纵然有那种不怕死的狂生以文章技艺挑衅,对于他的名声也没有半点损害。
两人当先而行,薛若谷和其他官员、文人跟在后面。
墨苑景色清幽雅致,亭台楼阁齐备,回廊曲门掩映,处处可闻流水潺潺之声。
二皇子口才极佳,谈兴甚浓,沿路为陆沉讲解各种典故,不知是单纯卖弄,还是有意在这位年轻国侯面前展露自己的真性情。
只可惜陆沉没有给他足够的反馈,一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应承几句。
大体而言,气氛还算融洽。
约莫半炷香过后,众人来到名为“雅叙”的大堂。
堂内空间颇为宽敞,北面有一高台,堂中已经坐满了百余位文人。
二楼环廊遍置酒席,这里显然属于那些位高权重之人和闻名遐迩的文坛大家。
“参见殿下!”
满堂问安之声。
二皇子洒然道:“诸位请勿多礼,今日只论文章得失,不谈身份贵贱。本王为诸位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山阳侯陆沉。想必大家对陆侯的事迹很熟悉,他从军两年有余,亲历大小战事十余次未尝一败,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今年我朝边军收复定州、攻入河洛,其中都有陆侯的功劳。”
无数道目光瞬间汇聚在陆沉身上。
坊间传闻多有夸大之处,有人说陆沉身躯魁梧如山,有人说他眼神如刀可以隔空杀人,还有人说他语调粗豪可止小儿夜啼。
此刻出现在他们视线中的却是一个身段颀长、面容俊逸的年轻男子,年轻到令很多人心生妒意。
一些年轻文人面上立刻浮现跃跃欲试的神情。
陆沉环视当场,淡然道:“承蒙殿下相邀,陆某今日前来观瞻大齐才子之风姿,还望诸位莫要介意我这个粗人的到来。舞刀弄枪我勉强还算在行,舞文弄墨却是一窍不通,今日适逢盛会,陆某唯有以酒相敬,愿诸位皆能名动天下。”
“陆侯过谦了!”
“多谢陆侯美意!”
听到陆沉这番话,当即有人笑着喊出来,很快便得到旁边人的响应。
二皇子笑吟吟地说道:“好了,你们的正事要紧,无需理会我们这些看客。陆侯,请。”
“殿下,请。”
两人相伴走上二楼,来到正对高台的圆桌附近,二皇子坐了主位,陆沉则坐在他左手边,余者依照既定的安排纷纷落座。
一楼大堂东边的角落里,一名年轻士子抬头看向斜上方的二楼回廊,隐约能够瞧见二皇子和陆沉举杯畅饮。
他很快便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冷厉的寒光。
与此同时,当世大儒沈瑞元登上高台,在他一段抑扬顿挫引经据典的宣讲之后,今岁墨苑文会的重头戏,墨评缓缓拉开了帷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