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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降者,死!”
何必生大喝一声,双手结印,黑雾黄沙登时纠结缠绕,惊雷动静现出他身后的咆哮巨兽!
黑色巨兽面目狰狞,庞然通天,髯刺根根分明,似麒麟而非麒麟。
没有人叫得出巨兽的名头。
人人都能看出它的可怕,纷纷大叫转身往外四散!
但这些人还未跑出十数步,骨血皮肉就被吸到巨兽的血盆大口里,不分敌我,悉数尸山血海。
范围之内,只有宇文池和谢长安勉强支撑。
但谢长安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她能感觉这头异兽太过古怪邪恶,竟像无底旋涡,巨大吸力无穷无尽,无数人命也填不满窟窿。
而与之相应的,何必生须发一点点变黑,满脸皱纹也开始消退,看上去用活人血肉滋养了生命力,连宇文池也露出骇然之色。
“妖修!你竟是妖修!!!”
宇文池大惊,禁不住叫喊起来。
何必生一旦发动法相现出真身,那已经是打着把视线范围内所有生灵都灭绝,不准备留下活口的主意,根本就不管宇文池的喊叫。
谢长安咬着牙,想着反正都要死,不如拼尽全力与对方同归于尽,但她搜遍全身经脉,也再调动不起一丁点的灵力,心想宝珠灵力可能真的全都被她消耗殆尽了,丹田空荡荡的,隐隐作痛,唯有手中横刀能让人感觉到一点真实。
她无比确定这次自己真的到了末路。
李漓死了,小郑也没了,长安城生灵涂炭,她也无法逃避,就像她的名字,长安长安,却终究是无法长安。
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也许人在濒死之时,一切痛感都会无限减弱,她虽然遍体鳞伤,泰山压顶,竟还能勉强维持身形,不像宇文池那样失态崩溃。
忽然——
一道光亮起来。
不知何处是光源,但它突然驱散眼前黑如暗夜的景象,恢复长安城的白昼堂堂。
压力骤然解除!
谢长安急剧喘息,勉强睁开眼。
然后她就看见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金冠广袖的白衣仙人缓步而来。
异兽咆哮着扑去,他仅是微微抬袖,一道白光从袖中掠出,异兽直接被斩为两截,何必生惨叫一声,从半空跌落,横死当场。
宇文觉和谢长安无可奈何的修士,这人只是一出手,轻飘飘就解决了。
这种绝对强横的力量让谢长安忘记疲倦,她怔怔看白衣仙人居高临下,似悲悯又似冷漠望着众生,望着她。
“求神仙救我,我必结草衔环,性命相报!”
她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竟还能喊出声。
连面对王亭师父时都不愿折腰的自尊,忽然就放下了。
因为她已意识到力量的重要性,若连自己都救不了,更勿论救他人,救朋友。
“我寻一物。”
白衣仙人视废墟血肉为无物,如履平地,衣袂飘然。
“青蛟内丹,它的气息应在你身上。”
谢长安闻言怔住。
没了何必生的压力,她感觉精神稍稍好一些,可也站不起来,只能维持半跪拄刀的姿势。
她刚要说自己没见过什么青蛟内丹,冷不防想起那枚宝珠。
不知从何处来的天外宝珠,被阿瑕一口吞下,又因缘际会被她吸光了灵力,要不是靠着宝珠之助,她今日都不用等到宇文池出面,就被那些乱兵辱杀了。
“若仙人说的是一颗内有五彩之光的宝珠,确实是在我这里,但是不久前已经消散了,我也不知何故。”
谢长安不愿说谎,一五一十坦言。
当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说谎也没用,只要神仙不高兴,动动手指就能将她杀死。
神仙果然朝她伸出手指。
谢长安避无可避,也没有力气反抗,索性闭眼。
冰凉触感在眉心一点,她浑身四肢百骸仿佛被冻住。
“果然是你吸收了青蛟内丹。”
仙人喜怒不辨,也没有说要拿她如何。
四周静寂,连风声都消失了。
谢长安不知道是自己重伤使然,还是对方隔绝了一切外界动静。
她深吸口气。
“神仙明鉴,当时在下并不知宝珠就是内丹,若宝珠是您所有,在下愿以身赎罪。”
仙人似乎不置可否。
“你想怎么赎罪?”
“还请仙人明示。”
“内丹已经与你融为一体,我若想要走,只有一个办法,你入我宗门的炼丹池,以血肉炼化内丹,事成之日取你性命。”
这句话让她刚才求神仙救命的请求顿时成了笑话。
那一瞬间,谢长安呼吸顿住。
笼罩在她头顶的威压,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以血肉怎么炼丹,她不太清楚,但能猜到,下场凄惨。
但谢长安还是想搏一搏,她从来不甘心坐以待毙,即使眼前是能决定她生死的神仙。
“以神仙之能,想必不差这一颗内丹,但我若死了,以后却无法为神仙效力,请您让我戴罪立功,我愿奔走劳作,尽其所能,死而后已,仙人慈悲,必不愿见生灵涂炭,在下微贱之躯,更不敢以命相污,还请神仙垂怜!”
对方不答,久久沉默,久到谢长安开始忐忑时,才终于开口。
“你能融合青蛟内丹,悟性确实不错,想要跟我走可以,但能否活命,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
这意思是,暂时不用她偿命了,还愿意把她带走。
谢长安松一口气。
虽然跟着这神仙前途叵测,但留下来更是死路一条。
谢长安知道自己本该毫无二话,高高兴兴随神仙而去,但她犹豫片刻,还是提出冒昧要求。
“多谢仙人大恩,只是我一位朋友方才命殒于此,能否容我将她带到城外安葬入土,再随您离去?”
神仙问道:“你只求葬你朋友,不求我救此城百姓?”
谢长安摇头:“救与不救,是您的选择,您不出手,就是不想救,我能救与否,是我的能力,若我做不到,也不可能强加他人。”
神仙似笑非笑:“这是激将法?”
谢长安被点破心思,不见尴尬:“神仙不救,必有您的道理。我自知愚钝力微,想救也无能为力,还求神仙指点迷津。”
神仙道:“他们自有命数,非但是你,便是我杀光这些人又如何,安禄山难道就没有别的兵马?你能守在此一时,还能守一世?”
谢长安沉默:“让您见笑了,我非自不量力,只是同为卑贱出身,心头不忍。”
神仙淡淡道:“给你两个时辰。”
谢长安暗暗叹了口气,恭敬应是,又磕了头,再抬起头时,神仙已经不见。
她现在无能为力,连活着都勉强,谈何救下长安城?
四周死伤一片,何必生刚才不分敌我杀了许多人,把叛军带过来的郑大自不必提,可悲之人自有可恨之处,他早就在先前交手中被波及,脑袋撞上墙角,人当场就断气了,死的时候鲜血满面下惊惧恐慌,又是狼狈又是滑稽。
余下寥寥无几的幸存者,也早就出气多入气少,茫然麻木,怯懦迟钝。
谢长安随手拿了一块断裂的门板,在上面写下“此事皆谢长安所为,勿要连累无辜,他日必回”后,将木板扔到宇文池面前。
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
周围无形屏障随之撤去,众人亲眼看见神仙从天而降,弹指就让何必生凉透了,都震惊恐惧莫名,哪里还敢阻拦。
连同重伤垂危的宇文池,个个木头也似,目送她抱起小郑尸身,一步步往城外走去。
若换了谢长安从前一个弱女子,就是有宫里干活练出来的力气,也需要费老大劲,但她现在有伤在身,竟还能轻轻松松用手里的留天刀挖出一个能埋人的坑。
这乱世,立了墓碑也没用,反倒容易被盗坟掘尸,令死者不得安宁,谢长安只将小郑放进去,坟头连根草都不打算标记。
“对不起。”
本来小郑能跟着贵妃,此时早也该离开长安城了,却为了她留下来。
亲眷死了,李漓也死了,世间本来再无牵绊,结果来了个小郑。
如果没有小郑,谢长安只身离开长安城并非问题,但她绝不可能丢下小郑,结果拖来拖去,不过几天工夫,反倒葬送了对方的性命。
小郑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偷袭谢长安却被小郑挡下的人已经死了,在场叛军死的死,伤的伤,连何必生都死了,剩下一个宇文池苟延残喘,还不知道能活多久。
论理说,小郑的仇已经当场报了,但她却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从前,她以为杀了皇帝,这世间恩怨就一了百了。
后来,谢长安发现,没有皇帝,还有一个安禄山。
安禄山身边高人无数,何必生和宇文池肯定只是其中之二,以她现在的能耐,还杀不了安禄山。
再说,就算安禄山死了,又冒出一个李禄山,王禄山,有何区别?
天下还有无数个安禄山。
魑魅魍魉横行,妖魔鬼怪肆虐,弱者在血海翻滚哀嚎,只听得云间屠刀落下,得意嚣张。
“阿芦,你去吧。”
天上地下,自由自在,去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再游荡人间,看见这尸骨遍地怨魂滔天。
一直尾随她未曾远离的大白猫叫了声,忽然从坟头跳下来,不理谢长安呼喊,径自奔入前方林子,转眼白影变成小点,遥遥停住,又回身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她忽然想起李漓。
当年离宫出嫁,她也是这样,一步步走远,再回身看自己一眼。
就此天人永别。
谢长安忽然泪如雨下。
“阿瑕!”
白猫轻轻晃了晃尾巴,好像听见了,又好似在向她道别。
当年在掖庭宫,两人相依为命,李漓身份虽然高贵,却很尴尬,没少受刁难冷落,有一回差点病死,是谢长安胆大包天冒着性命危险用尽法子请来太医,才把李漓的命留住。
如今斯人已逝,她的猫却给谢长安带来一段机缘。
冥冥之中,一饮一啄。
白猫跃入林中,不复踪迹。
清风明月,再无牵挂。
坟堆新土,枯枝寒鸦,满面风尘的少女跪坐着发怔。
直到轻鸿白鹤般的神仙出现。
他一来,这污秽人间仿佛被新雪洗刷,捧出满目的晶莹。
九泉之下,苍生不得解脱,忽有一人仙阙折枝而来,风华清冽。
原来两个时辰已至,自己该走了。
少女回过神,行礼拜首。
“我已将故友安葬,听凭仙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