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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登法环]余火 初之空 6698 2024-11-01 21:30

  

  傍晚时分下起了雨。

  厚重的城门轧轧升起,一队黑色的重甲骑兵离开幽影城,朝着夜色中飞驰而去。

  雨水滂沱,急促的马蹄声敲击着大地,声势如同雷鸣。

  那些骑兵身影肃杀,漆黑的铠甲弥漫着雨水无法洗刷的血腥气。他们手持火把,猩红的火光在雨中燃烧不熄,远远望去如同漆黑荒野上蜿蜒的火蛇。

  在她的梦里也有火:铺天盖地,仿佛要吞灭世界的火。

  黑夜被火光映得通红,宏伟的都城在火海中坍塌燃烧,巨大的雕像在街道之间行走,每一步都引起地面的剧震。它们浑身包裹着烈焰,头颅的部位如同巨大的火盆,抓起挣扎惨叫的活人扔进自己燃烧的身体。

  火雨不断从天空坠落,她坐在地上,望着周围楼宇倾塌,人们在末日来临之际四处奔逃。

  到处都是刺目的火光,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太多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悲鸣和诅咒让她头痛欲裂。

  奔逃的市民被士兵一刀捅穿,抱着孩子匍倒在地。

  神殿的祭司被砍下头颅,从高高的台阶滚落下去。

  密密麻麻钉在尖桩上的焦黑尸体,颤抖着张口枯涸的嘴巴。

  「……吾等一族的敌人……」

  「可恨的……穿刺公梅瑟莫啊……」

  那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像污浊的血液流淌下来。

  「……你注定不得好死……」

  「注定……永受折磨!」

  咕咚一声,祭司的头颅滚下台阶,落到她面前。

  火海依然在周围熊熊燃烧,一种寒冷的寂静包围过来,隔绝了世间其他声息。

  那个头颅长着扭曲盘旋的角,双眼的位置被角穿透。明明不可能视物,也不可能还拥有气息,当那张血迹斑斑的脸对着她的时候,她却诡异地拥有了被注视的感觉。

  被砍下头颅的前一刻,它嘴角微弯,分明在笑。

  时隔千年,那血肉模糊的脸仿佛捕捉到她的位置,朝她露出了宁静的微笑。

  她冷汗涔涔地梦中惊醒。昏暗柔软的光线透过床帐落进来,和狰狞残忍的梦境不同,现实烛光静稳,寝殿内飘浮着安神的熏香。

  “……怎么了?”梅瑟莫的声音从近处传来。身着铠甲和斗篷的半神守在床畔,那是她入睡前的请求,此时他正低头望着自己,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床上的她笼罩在内。

  她试着开口,声音干涩无比:“梅瑟莫……先生?”

  她神情仍有些恍惚,似是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那个身影停顿片刻,低声说:“我在。”

  梅瑟莫嗓音微哑,气音如蛇。有什么奇异的情绪在他喉咙深处涌动,让他刹那间流露出蛇一般的特质。但他保持着距离,克制着自己,始终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举动。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拉住猩红斗篷边沿的一角。

  带翼蛇看了过来。它看看她,然后又看看梅瑟莫,随即收起翅膀,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说,“可以让我看看你吗?”

  梅瑟莫的表情好像空白了片刻。他似乎从未收到过这种请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带翼蛇在背后用脑袋拱了他一下。见他没反应,又更加用力地拱了一下。

  高大的半神俯下身,她抬手碰了碰他的脸。指尖触到苍白的皮肤时,梅瑟莫毫无预兆地颤了颤,气息一下变得有些不稳。

  他抑住那奇怪的声音,用钢铁般的意志力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他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地坐在床畔,任她轻轻描摹自己的五官。

  她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像眼盲的人在谨慎地透过触觉判断自己对世界的认知。

  她用手指碰了碰他垂下的眼睫,指尖沿着高挺的鼻梁滑落到紧抿的薄唇。

  指腹碰到柔软的唇瓣纯属无意,梅瑟莫的喉结动了一下,如同渴水之人一般,下意识想咬住她的指尖。她抬起眼帘时,正好撞入那蛇一般的金色竖瞳。

  梦里,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影立在火海高处,睥睨世间的眼神冷酷无比。

  「……暴君!」那些梦中的声音如此咒骂他。

  用火屠城、残酷无情的暴君。

  “……莱拉。”现实里呼唤她的声音低哑柔软,喉咙仿佛被奇异的火灼烧着,念出她的名字时染着颤意。

  如同某种无法抗拒的引力,两人的呼吸声不知何时靠得极近。她清晰地看见梅瑟莫神情中闪过挣扎之色,那一刻他就像饥饿了许久的蛇,连影子都想缠上来。

  她的指腹停在柔软的薄唇上,指背已经抵上自己的嘴唇,温热的呼吸声填满了指缝,一种奇怪的期待或是预感,让她如同被蛇绞住的猎物,动弹不得。

  苍白宽大的手掌,圈住自己的手腕时,喉咙里的呼吸声忽然下陷。

  但是——

  “……够了。”

  梅瑟莫移开她的手,起身坐了起来。他强迫自己背过身,肩膀处的肌肉僵硬紧绷。

  “快睡。”他语气生硬地劝她。

  但她却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了。

  她侧着身,床帐滑落一半。烛光透过柔软的帐幔,影影绰绰地勾勒出梅瑟莫坐在床畔的背影。

  外面在下雨,雨声在夜色里喧嚣又静谧。昏黄的烛光氤氲开来,她听见自己说:“我睡不着。”

  “……”

  “温戈给我留了作业。”她道,“他让我试着朗读,但那些读物的词句太复杂,我看不懂。”

  “……”

  她小声开口:“可以帮我读读看吗?”

  半晌过后,高大的半神似乎侧了下头。她将一个卷轴递出去,带翼蛇伸头过来咬住了,衔到梅瑟莫面前。

  那是一首古老的诗,写在白色的树皮纸上。温戈说那是造诣颇高的文学作品,非常具有研读意义。

  “……他就象天神一样快乐逍遥,”那个声音低低念道,“他能够一双眼睛盯着你瞧,他能够坐着听你絮语叨叨……”

  「……只要看你一眼,我立刻失掉

  言语的能力;

  舌头变得不灵;噬人的感情

  象火焰一样烧遍了我的全身,

  我周围一片漆黑;耳朵里雷鸣;

  头脑轰轰。

  我周身淌着冷汗;一阵阵微颤

  透过我的四肢;我的容颜

  比冬天草儿还白;眼睛里只看见

  死和发疯。」①

  梅瑟莫念了个开头就没有了声音。她等啊等,始终没有等来下文。

  “怎么了?”她支起身体。

  “……无事。”梅瑟莫的声音古井无波,“温戈给了你错误的卷轴。”

  她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

  梅瑟莫合拢卷轴,将那首诗放到一边。

  按理说,他应该将东西还给自己。那毕竟是她的作业。

  她瞅着梅瑟莫,没有出声。

  片刻后,她将另一卷诗集递出去。

  “这个也拿错了吗?”

  梅瑟莫看了过来,她表情隐含期待,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半晌,他抬手接过卷轴。

  柔软的树皮纸展开来,古老的字迹被烛光镀上一层昏黄的色泽。

  “晚星带回了,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带回了牧童回到母亲身边。”②

  她躺回枕头上,侧身望着他。

  “月已没,七星已落,已是子夜时分,时光逝又逝,我仍独卧。”③

  梅瑟莫的声音低沉平缓,微凉似拂过平野的夜风。

  他的声音很好听,哪怕嗓音不含情绪,语气没有起伏,像贴伏于地的蛇,缓慢沿着地面游曳。沙沙作响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抚慰人心,让她忍不住想让他继续念下去,不要止住那低哑的声音。

  “我恨我爱。为何如此?你或许问。”

  梅瑟莫顿了一下,她依然在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红发金眸的半神转回视线,垂下眼帘,继续念道:

  “我亦不知,我有所感,我心如煎。”④

  屋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断沿着屋檐朝夜色中落去。

  “……清凉的水滩边,细风正在苹果的树枝间穿行,从微微颤抖的树叶上滴落下睡意。”⑤

  “……就像牧羊人践踏山间的风信子,紫色的花朵在地面上倒落并凋谢。”⑥

  蜡烛缓缓融化,带翼蛇盘成一团,卧在梅瑟莫怀里。

  眼皮逐渐变得沉重,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落入耳中麻酥酥的,像是一双大手按摩着头皮。她不由得放松下来,如同依偎在篝火边的旅者,枕着炭火噼啪燃烧的声音,意识逐渐滑向甜美的黑暗。

  读诗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完全止息。

  差点睡着的带翼蛇微微抬起头,看着梅瑟莫站起身。

  床帐内,少女不知何时蜷着身子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

  高大的半神垂下眼眸。

  “……梅瑟莫大人。”

  背后,火焰骑士单膝跪地,头颅垂得很低。

  “这次护卫不利,是属下失职。”

  雨夜黑暗,室内的烛光将阴影拖得很长。红色的带翼蛇张开翅膀,缠回梅瑟莫身侧。

  “……罢了。”梅瑟莫说,“那群角人的残党,处理得如何了?”

  “位置已经确认无误。”希德低声回复,“天亮前就能解决。”

  “那具尸体?”

  “已经交给温戈大人处置。”

  梅瑟莫收回目光,看向屋外的夜雨。

  “灵魂也烧干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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