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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祥斋内,裴老夫人入座未久,嬷嬷便只身出来,掌柜见着多问了一句,嬷嬷道是老夫人忘了东西,自己去取。
嬷嬷说完用余光扫了一眼一楼候着的两人,原本是要动身的,听闻她这番说法又坐了回去。
反正老夫人并未离去,他们守着便是。
二楼雅舍内,阿笙将煮好的茶水给老夫人沏上,烟气腾腾,裴老夫人并未执盏,而是笑着细细端倪这个小女娘。
阿笙并未有与长者相处的不自在感,而是问老夫人聊起燕城的吃食。裴老夫人知道,阿笙这是怕她一个人在此没了照应,才会特意留下来陪她。
“你对燕城倒是很熟悉。”
“小时候来过。”
裴老夫人听这话不由笑出声,“我看你现在也是一个小丫头。”
阿笙笑了笑,并未反驳。
裴老夫人又与阿笙聊了许多,从燕城聊到了西州,老夫人从阿笙口中听得的裴妙音与裴氏瞰卫所了解的截然不同,没有什么不得意的空位王后,而是一个始终不忘父亲交代的裴氏嫡女,不由眼中略有些湿润。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便是儿女皆算不得圆满。”
裴老夫人忽而道了这一句,略有些感概。
“谁说你不圆满了?”
笑声至,阿笙赶忙起身,当是裴老夫人等候的人到了。
纱帘撩动,走进屋的是另一位老妇人,她目若月明,神色清亮,虽也是花白的发,却依旧端着云淡风轻的笑,就这般走了进来。这是裴老夫人闺中的老友薛氏。
阿笙略微低下了头,向二人垂首见礼便欲离去。
裴老夫人唤住了她,“无妨,钰儿今日不在府中,你如今这般回去恐会遇到些麻烦。”
看来裴老夫人是猜到了楼下那两人是谁派来的,阿笙揭发了那两人,这般回去没了依仗,怕是会受些刁难。
听闻裴老夫人这话,薛氏抬眼看了看规矩地站在一旁的小女娘,她低垂着头,倒是让人看不清眉目。
“听你们老夫人的吧。”薛氏宽慰道。
闻此,阿笙低首应承,又思觉自己与长辈这般同坐不妥,方站到了一旁。
“听闻青鸾离开帝京五年了,是不打算回去么?”
阿笙眸光微动,是凑巧么,居然与外祖母同名。
薛氏闻此,叹了口气,“五年前那事之后,薛家连个葬礼都不给小雪办,她也是伤透了心,去了临安的别院就没回去过,这些年窦氏派人去请了好几回,据说连面都没见到。”
阿笙有些恍惚,她们说得当真是自己的外祖母。
“窦氏也是无奈,听闻判案的那个主官第二年就归老了,年纪还没到就辞官归乡,怎么不让人猜测其中的猫腻。窦家估计是知道点什么,不敢沾惹。”
裴老夫人当年也只是遥遥听过这个事,彼时还甚为唏嘘。
“小雪的那个丫头呢?”
说到这里薛氏冷哼了一声,“对外是说送到了庄子上养,但前些年青鸾拖信与我家,想让人顺着茶商走商的行道去打听这丫头。我下细一问才知道,人丢了。”
“什么?”裴老夫人甚是诧异,“怎么会这样?”
“说是去庄子的路上遇上了匪徒,那车夫就直接将人丢在了山野自己逃了,再派人去寻却是个人影都没有。
窦氏又怕外人说他们不善待孤女,影响他家儿郎日后入仕,便将这个事瞒了下来。
青鸾知道后还病了好久,身子还没养好便着人收拾了东西,搬到了临安去住,又四处托人去寻,听说到现在还在寻那丫头。”
裴老夫人眉头微蹙,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告诉我。你着信与她,让她将那丫头的画像与我一份,我让裴氏的瞰卫去寻。”
薛氏闻此,点了点头,又是叹气,“她知你这些年不过问世事,所以也就没打扰你。”
毕竟当年裴临安死后裴老夫人便甚少离开太行山,薛氏自然也不好提这件事。
阿笙听到这里,交叠的双手死命地握着,原来外祖母一直在寻她,原来还有人惦念着苏长笙……
但阿笙心中也明白她现在还不能回去,她欲查的是天家之事,若有不慎恐连累外祖母。念及此,阿笙将自己脑中杂乱的念头又全都压了下去。
此时,楼下的动静惊扰了几人。原是嬷嬷带了十几个裴氏的武仆到来,刚进斋内便将楼下偷摸跟着老夫人的两人捉拿了。
楼上听得动静,裴老夫人拍了拍安氏的手,示意她不要惊慌。未久,嬷嬷上来回报,人已经拿下了,经过拷问证实,说是裴氏府上的嬷嬷雇来的。
裴老夫人闻此并未在老友的面前发作,而是让人先将人押回府内,又对阿笙道,“劳你跑一趟,去城南将此事告知钰儿。”
阿笙垂首见礼,而后离开了屋内,她一路思思念念着从前,思绪根本不在脚下的路。
就快了,裴钰已经着人调查此事,很快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到时候她一定第一时间与外祖母相认。想到这里,阿笙心里方才略觉宽慰了些。
半响,阿笙缓了过来,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正抬步往城南去,下一步却又停在了那。
人潮涌动,车马穿梭,阿笙便站在那努力回想着老夫人的话,眉头紧锁。十五年来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记忆。
城南,哪?
阿笙离开时心思不在话上,未问清楚具体的地方。
但好在,裴钰这个人但凡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便定然是好找的。
城南有名的香坊冷翠阁外守了一大群的年轻男女,众人伸长了脖子往内里看,又因阁外守着的几名高大的武仆而不敢入内打扰。
他们在等着看裴氏那个举世无双的少年家主。
冷翠阁今日被人包圆了场子。赵如胜是裴氏属族的子弟,赵氏一门武将出身,历代都从属于裴氏的青山军。
青山军总共有一将两副,而主将的身份只有历任家主才能知晓。今日赵如胜与裴钰相见又恐被人跟梢,便以发小的名义将人约了出来,但不成想,事情是交代完了,但人现在也出不去了。
赵如胜看着案几上堆叠了厚厚的香灰,又看了看裴钰,苦笑了笑。整整两个时辰,他们将冷翠阁新的香品了个遍,鼻子都要失灵了,也不见阁前的人群散去。
但好在裴钰并未因此而动脾气,如今他差人溜了出去调人来开道。
裴钰抬首将窗户开了一丝缝隙,看了看街道外的情景。燕城毕竟不大,一个消息很快就能传遍,此时冷翠阁外的人群不减反增。
忽而,裴钰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阿笙此时不慢不紧地在人群中听着这些人聊裴钰留在燕城的那些流言,不时还跟着问两句,煞有其事。
裴钰抿了抿嘴,而后唤来了阁内掌事,与他低语了几句。
掌事很快跑到了阁外,他四下看了看,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疏文士髻的小女娘。
阿笙正好听到裴钰小时候因长相秀美,更胜过一般女娃,年节返回祖宅时跟着嬷嬷去庙里祈福,被庙祝拉着去当了一回菩萨座前童女,参加本地的祭祀。
掌事扒拉开人群,好不容易将阿笙拉了出来,将裴钰的话一五一十说给阿笙听,她闻之又看了看阁楼之上的方向,复转身离去。
未久,几个提着菜篮子的婆子走到了冷翠阁外,看了看众人张望的方向。那几人日常便爱在街头说道闲话,要说长处便是嗓门大。
其中一人故作不知地问那些人在看什么,得知是裴家九郎的时候,几个婆子扑哧一声笑了出声。
“人家九郎明明刚才在城西与岳家公子一道在望北楼品茶,哪里在这。”
这几道笑声极为响亮,带着嘲弄,众人相互看了看,似有疑虑,此时另外一个婆子问道:“我们是亲眼所见,你们谁看到人家九郎进这阁子吗?”
这里的人本就大多是被传言吸引来的,大家相护看了看似乎都未亲眼见裴钰走进冷翠阁。
此时有一书生站了出来,道自己亲眼所见,那几个婆子提着篮子便走到那书生面前,那阵势让书生不由生畏。
“小郎君怕是书读多了眼花了。”那书生被几人转身的菜篮子撞着手臂,一时吃痛,再不多话。
“诸位,我们可是亲眼所见,你们再不去,当心人都走了。”
此时,人群中有两人立刻附和道要去看看,这两声一出,众人皆附和道,瞬间冷翠阁外的人群便散了去,众人着急忙慌地又往城西赶去。
阿笙从街角走了出来,看着这些被言语哄得四处乱窜的人不由叹了口气,又拿出锦袋,给那几个婆子和人群中两人付了银子,方才又看着阁楼之上未关严实的窗户,举了举自己的钱袋子,示意裴钰记得把这钱给补上。
楼内,裴钰半垂着的眸光带着笑,他看了一眼楼外阿笙得意的模样,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