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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无曾随圆觉修行三年,他将圆觉的教诲记载成册,阿笙一开始因不懂经文之意,苦无便将圆觉的语录拿给阿笙看。阿笙聪慧,便从此能领悟其间三分。
圆觉此人习得各家之所长,他的思觉博广,悟空、悟有、悟非空、悟非有,自在而圆满。
华清斋在选择前往西州的子弟之时,便有一番考核,而阿笙便是凭借着圆觉曾经的语录一路过关斩将,最终脱颖而出。
今日,阿笙正式收到了华清斋的文书,月后,他们总共十二名学生便会随着央国文史阁的吏官一同前往西州,协助裴钰译注经典。
阿笙坐在三清院的廊道上,听着雨打屋檐的声音,细细碎碎,她摸索着手中的文札,指尖顺着纸上文墨勾勒着。
这三年,她如静严所言,修完了玄黄二阶的课程,如今已经开始学习天地二阶,如此进步,获得了裴院首在内的众位先生的赞赏,然而,阿笙来到裴氏的初衷却毫无半点进展。
当年,她看中裴氏第一世族的地位,欲借裴氏之手查明父亲当年案子的真相,但裴氏主家当中掌权的裴清召和老三裴陵邱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即便她当真出色到裴氏肯许以重诺,裴氏的这几位都不可能会为父亲翻案。
而虽有家主之名却远在西州的裴钰手中亦无实权。如今,她又该怎么办。
雨声渐大,打得院中枝桠弯了腰。阿笙低头看向手中的文札,又一页一页地翻看了起来。文札很薄,静严交待之事十分简短,但有一些,阿笙至今读不出其中真意。
阿笙原本以为苦无是静严留给自己的一条后路,他善武又得裴氏敬重,若是裴陵邱的人动手,阿笙可从苦无处暂得庇护,但在西州的消息传来之时,阿笙才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静严让阿笙向苦无求教,恐怕目的也是西州。静严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念及此,阿笙仰头看着此刻微雨的穹顶,青蓝之色厚重,仿似能压得人难以喘气,阿笙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此时院外有人走近,踩中了水洼,阿笙立刻端正了自己的姿态,但见到来人是锦瑟时,复又松了气,歪了回去。
锦瑟见天下了雨,便撑着伞来接她。见她这个模样不由失笑。
这三年来阿笙的个子渐长,容貌也更加出挑,尤其是那双眉目如珠玉为瞳,流转间如见秋水泛泽。而阿笙越发出色的容貌和学识表现,让裴陵邱也亲自过问,但听闻她为国师的学生,裴陵邱思虑良久之后,方才正式下令,放弃阿笙这枚棋。
这几年,静严屡献良计,替皇帝坐稳了江山,深受皇帝信赖,以裴陵邱在裴氏的地位还动他不得,自然也就动不了阿笙。
静严每年都会派人来询问阿笙修习的进展,但他自己倒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锦瑟,你今日怎么那么早?”
阿笙每次来三清院都会待到很晚,三年来,这屋内的典籍,她差不多也看尽了。
锦瑟依旧带着温和的笑,“今日后厨的张娘子做了桂花糕,想着让你趁热尝尝,便早些来叫你了。”
阿笙闻此倒是兴致缺缺,她如今倒不似同龄人那般喜爱这些甜食,只是锦瑟有时候会带些回来,她也会尝尝。
锦瑟微微抬头看向屋檐之上倾泻而下的雨水,这个季节最是丰沛,她话锋一转,道:“刚接到消息,永和县来了一名资质不错的女娘,园内会将我调去服侍。”
阿笙微微一愣,抬眼看向锦瑟,问道:“什么时候?”
“应当是姑娘你们离开之后。”
阿笙即将远行西州,文仆不会随行,锦瑟在园内也是空闲着,这一调动从明面上看也无问题,但阿笙知道,这是那些人又盯上了其她女娘。
这三年,阿笙偶尔会从锦瑟的口中听闻,河阳赵氏女才识卓越,得名师培养,但刚从斋内结业,便被族中送去了将军府,从此了无音讯;南淮薛氏女文采斐然,却也在结业之后被家中送与仓州主府为妾。
这些女子背景单薄,获得优渥的学识资源,却只是为了将来能替人换得利益。但与裴陵邱乃至整个利益链上牵扯的那些权贵相比,阿笙太渺小了,她无能为力。
阿笙知晓,若是放锦瑟这般离开,此事便将再难有转机,她亦不知静严所说的等裴钰归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唯一知道的是,译注经典耗时巨大,等到来日裴钰归来,一切都是变数。
阿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并无多言,便这般随着锦瑟回去了。
三日后,帝宫传召,皇帝于朝阳殿召见华清斋即将远行西州的众学子。
圆觉大师乃当世难得的大德之人,首译他的新作并将其东传能在很大程度上提升央国在文史一道上的影响力,不仅如此,这也是皇帝拉拢清流文士的一步好棋,因此皇帝十分重视,这也是他登位以来首件文礼大事。
辉煌大殿之上,百官之前,阿笙与华清斋众人同着文士服,以冠带束法,她作为其中唯一的女学生备受关注,尤其与其他人相比,她在这个年纪能得此殊荣,就连皇帝都多问了她几句。得知她曾先后在静严和苦无大师跟前学习,颇为赞叹她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的学识志向,着实难得。
阿笙亦是首次面圣,她看着那庄严的皇位,所占不过四方之地,却巍峨如山脊一般,令人心生畏惧。此时,她脑海中不由浮出一个念想,当年便是在这,便是在这些人的面前,老皇帝判了父亲的斩刑……
她微微抬眸看向皇帝,高位之上,男子着九龙擎天服,面容和善而威严。阿笙眸光微闪,这便是那个派人欲擒华清斋学子之人,如今却这幅好颜面坐在那,仿似根本无那前事一般。
他会与父亲当年的事有关么?这个念头刚起便被阿笙压了下去。
还未到时候,还未到时候……
但阿笙沉溺于自己的想法当中,却忘了自己一直盯着那高位之上的人看。
见阿笙直直地看着自己,皇帝并没有被冒犯之意,反而笑问:“小姑娘,你为何一直看着孤?”
闻此,旁人全都替阿笙捏了一把汗,唯她躬身拱手,条理清晰道:“民女有一事相求圣上。”
此话大胆,殿中侍官正要呵斥,却见皇帝罢了罢手,对阿笙道:“说来听听。”
阿笙道:“民女受苦无大师所托,将这些年他注解的经典整理成册,欲随同带往西州与圆觉大师讨教,只是此番一行众人皆有重任在身,我一人也难以兼顾两边,不知圣上可准许我带文仆动身,由她专门协助我完成苦无大师的嘱托。”
皇帝闻此,不过小事一桩,当下便应承下来。
阿笙虽字字条理清晰,但实则心中已如擂鼓。
将锦瑟带走的这个想法忽然窜入头脑当中,阿笙想,若是裴钰如静严所言,才是能定裴氏大局之人,那么若自己能助他重掌裴氏大权,父亲的案子或许能有一分希冀。因此,她更要将锦瑟带去西州,因为锦瑟所知道的一切对裴钰或有帮助,而裴钰是唯一能帮锦瑟重获自由的人。
而有了皇帝的首肯,阿笙便能名正言顺将锦瑟一同带走。
皇帝又讲了许多勉励众人的话,众人垂首聆讯。阿笙偷偷侧过头去看右手侧,寻了一遍不见静严的身影,果然如传言般,皇帝许他非大事可不用上朝。
阿笙微微挑眉,不愧是静严,到哪都是不可能早起的。但阿笙此时尚不明白的事,为天家之臣便不再为裴氏之客,静严这是刻意在避嫌。
末了,皇帝提及合德公主此前去华清斋对那印象深刻,因此有意宴请众位青年才俊。
历来帝王忌惮皇子接触前朝之人,华清斋此行十二人若不出意外都将是央国重才,亦会有不少入朝为官,但合德公主相邀,皇帝却欣然允了,这位公主颇得圣宠的言论果然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