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 霸主与奇才
在过去一年时间里,大汉天下四方为战,吕林与关中十部,刘备与夏侯渊,关羽战安丰,孙策战淮南,曹操下益州。狼烟骤起之下,进展最顺利的两方还是吕林与曹操。在得到了张松和法正为内应后,又通过法正联系上了东州派的孟达、吴懿、吴班等人,仅凭着死忠的张任在曹军面前不堪一击。阻挡汉中入蜀的门户关隘葭萌,因为孟达的内应,仅用了七天时间就被攻破。而埋伏于剑阁的蜀军,更是因为吴懿、吴班的临阵反戈致使张任都被生擒了。这两关一丢,曹军得以长驱直入川中盆地,原本一日三惊的蜀军已经到了望风归降的地步,前后拿下整个益州不过只用了四个多月而已。不过,作为一州疆域堪比北国四州的深厚底蕴,天府之国的名头当然好听,想完全的治理运用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孱弱的刘璋这些年来近乎昏昧的治理手段,导致这片土地上的派系斗争竟是比之北国还要厉害,东州派和益州派不说是不死不休,也是到了针尖对麦芒的时刻。刘备拿下川地后,也花了几年光景才算勉强的稳固下来。最后走的路线,看起来像是蜀人治蜀,但其实不尽然,从文臣武将的序列里来看,要职更多的还是掌控在了东州派的手里。譬如李严、吴懿和法正等人,至于益州派的黄权之流主打是内政的开发。这里头有个挺有意思的地方,刘备采取的更多算是平衡之术。将治理的事项归之于蜀人,但大权其实从来没有下放过,一直是由刘备和他的元老班底握着。这种方法有点类似蜀人搞开发,东州派主打对外,而他刘备和自己的班底居中稳控局面。行是肯定行得通,刘璋搞不定是因为他本身的孱弱,加之没有可以镇压大局的班底,这一点跟刘备是没法比的。而曹操无论是权谋、霸术和底蕴都在刘备之上,拿捏益州不会有什么难度。甚至,只要他愿意,能把蜀地豪强按在地上摩擦也不出乱子,当然,这除了曹操本身的权谋霸术外,掌中天子也是至关重要的。可问题是,现在没有这么充裕的时间让他放开手脚去治理。孙策的联盟信送到了,他迫切需要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战机进攻徐州,打破中原被三面钳制的被动局面。动身前,需要制定好治蜀的基本方针。大体上跟刘备贯彻的差不多,鉴于入蜀功劳最大的是东州派,肯定还是要以东州派为主,益州派系主打落实政要开发。这种方法适合短期的过度和平稳,弊端就是必须要有曹氏当家人坐镇。家族派系的培养是很重要的,曹氏亲贵中能人有,庸才也是有的,可曹操有些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作为自己的老巢许昌,如果不是靠着曹氏派系制衡了颍川派,最终照样落入袁绍、袁术这种成也世家、败也世家的局面。而放眼整个部曲,最合适的人选只有曹仁一个了,只能把他留下。可惜,大军都还没进入汉中就收到了荆州的败报,浮空山一战里因为蛮人沙摩柯的介入,导致夏侯渊腹背受敌,兵败被俘,张郃仅带着两千多残兵逃回了南郡,紧急求援。“从浮空山一带至此,便是八百里加急快报非半月也无法送达,此时刘备只怕已经在江陵城下了。”“该死的大耳贼,窃取了偌大的三郡之地尚不知足,竟把手都伸到了南郡来,司空,末将请命领一万军开赴南郡,必擒杀刘备提头来见!”荀攸说完,许褚就怒不可遏的请命了。旷野的营帐内,曹操低着头、阴沉着脸不说话。夏侯惇已经战死了,连夏侯渊也没能保住,苍天这是要断我双臂吗?还没从攻占益州的喜悦中反应过来,就收到了这样的噩耗,对于曹操而言,打击不可谓不大。曹休、曹真、曹纯、夏侯惇,再算上夏侯渊,曹氏亲贵都快折尽了啊啪嗒一滴眼泪落下,曹操扬起头来时已经泪流满面,哭泣道:“天不允命于奉孝,人耐其何!若奉孝在,安能使我有此败啊!”帐内,众人低下了头,神情悲戚。不知曹操到底是在哭郭嘉,还是在哭夏侯渊,亦或者哭那朝不保夕的南郡。英年早逝,总是让人无限扼腕的。即便是这个维度的郭嘉并没有像历史上那般耀眼,可似乎也没有太影响到他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司空,南郡固然是重要,经此一战后刘备也元气大伤,主公集各路兵马强攻之下,早晚能洞穿江陵城的,可是这便错过了中原进军的大好时机啊。在下建议,请天子下诏将刘备夺到手的城池赏赐给他以视安抚,便是江陵已下,可襄阳城防坚实,刘备自顾且难,断不敢对襄阳起念,主公当务之急是领大军赶赴中原汇合两州之兵,继而开赴徐州。若能在此战中拿下徐州,中原三面夹击之危则解,后续可伺机用兵,待时机成熟,再夺回南郡不迟。”说话之人身着湛清儒袍、续着山羊须,文人之中,他的眸子算得上凌厉。曹操抽泣一止,怔怔的看着他,眸子中竟是带了几分伤感,“孝直此言,却是与奉孝临别遗言如出一辙.”闻言,法正眼前一亮,想是自己的建议会被采纳,可曹操没等他开口便摇了摇头,“可刘备这厮太过可恨,我若不将其斩杀,如何对得起妙才!传令,全军开赴南郡,一战擒杀刘备!”“喏!”许褚兴奋的抖了抖胸膛腱子肉。法正无奈只能看向荀攸,他觉得,或许这位班底开口能劝得住曹操,可后者自始至终只是低着头,甚至是拒绝与他眼神交流的。“都退了吧。”曹操双腿盘在帅椅上,侧脸对着众人挥了挥手,显然是想一个人静静。每每想起郭奉孝,总是让他神思不属的,大家似乎都习惯了,默然退走。出了军帐,一干文武各自四散,法正赶忙追上了荀攸。“公达先生,公达先生。”法正拉住须发花白的颍川老儒生,不解道:“方才你为何不劝啊。”“你不是劝了吗,你劝都没用,我劝不劝还有什么区别?”荀攸双手一摊。“伱这欺负老实人了,你跟随司空多年,在他面前是一言九鼎,你若开口自是不一样的。”法正理所当然的说道。闻言,荀攸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面对着法正,对视了片刻才轻声道:“司空喜欢你,你知道吗?”“公达先生此话何意啊?”法正挠了挠头,话锋转的太急了。“我跟着司空也有些年月了,在曹营里他最爱奉孝,也从未拿任何人与奉孝做过对比,方才所言显然是对你寄予厚望了。”荀攸双手掬着,缓缓道:“不过这也正常,你用兵习惯和行事作风,倒真有几分奉孝的样子,单论才华也不输奉孝。如果说还有什么欠缺的,那就是你不了解司空。”“此话怎讲?”法正也来了兴致,能够被荀攸提升到与郭嘉并列的位置,他心情还是格外好的。“我且问你,你可知道司空为何要去南郡?”“这不明摆着的嘛,夏侯将军在军中威望极高,他若被擒司空不做出一点举动来怕将士们会心生想法;再者也是要震慑荆襄的文武,毕竟刘备连下零陵、武陵,甚至可能南郡也岌岌可危了,若司空没有一点行动,荆襄文武很可能会生出异心。”法正一鼓作气是不吐不快,随后蹙眉道:“道理我都明白,可如不趁着现在吕林兵力四散的时候给予他们沉重打击,一旦等他们集结大军,司空可就处于被动局面了,未来之险远胜今日啊!”荀攸轻笑点头,这就是法孝直,大局就在他心中,这方面他比任何人都清晰透彻,“那我再问你,司空是什么意思?”“不是救援南郡吗?”荀攸摇了摇头,靠近几分低声道:“我告诉你,其实司空心里也很清楚,他也会听你的把大军集结在中原,可南郡也必须要去,即便是作势也要做给下面人看。不过到了南郡后,若是江陵城已经在刘备的手上了,那许昌的急报会立刻就送到,司空就会告诉大家,自己本来是要强攻江陵报仇的,无奈吕布偷袭许昌,他不得已只能率兵回援。”闻言,法正一怔,随后满脸的惊愕,双眸瞪大,就连神情都有些恍惚。妙哇,如果曹操真的这么干,那确实要比直接回军中原要好很多。早就听闻曹操权谋霸术一流,被荀攸这么一点拨,他立刻就反应过来。荀攸轻笑了一声,“司空可不是刘季玉之辈可比的,你不了解他也正常,时间久了你自然就清楚了。”“先生一言令在下茅塞顿开。”法正对着荀攸拱手行礼。曹操是雄才,是霸主,这在法正看来是比什么都开心的事情。因为只有旷世的霸主才能驾驭的了当世的奇才,他这一腔抱负才能有施展的机会。没有人天生喜欢当二五仔卖主求荣的,刘璋但凡能有一点点雄心壮志他法正也不至于要为益州找个新主子啊。好好好,这样很好,跟着这样的主子,他越发的期待中原大战中自己能一鸣惊人。法正只觉得心中意气激荡,热血沸腾,笑盈盈的朝着自己的军帐走去,他要好好的研究一下接下来的中原大战了。有多少人等这样的机会等了一辈子,虚度了一辈子。他可不想错过这次良机。“老匹夫,欺我太甚,我非斩了他不可!”周瑜的卧房内,殷红着脸的孙策一脚将桌子踢翻,整个人青筋爆出,双眸喷火。原本以为乔公的五万石军粮是雪中送炭,没想到是准备火上浇油,要跑来做内应。回想前些日子还管他叫岳丈,孙策觉得无比的恶心,还有一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羞辱感。越想越气的他大踏步朝着屋外走去。“主公!”周瑜左手撑着床沿强行起身,踉跄着险些没跌倒。“公瑾!”孙策赶忙转身过去搀扶他。“主公,且听我一言。”周瑜的箭创可比那些军棍要严重,此时脸色煞白,艰难开口道:“主公,乔公不能杀。”“为何?”孙策攥着拳头问道。“第一,乔公在庐江的影响力太大了,若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直接杀了他会引发庐江乃至淮南三郡的士子敌视主公,当年庐江一战,陆家死伤过半,多少人到现在还恨着主公。即便我们拖到了曹操在中原发难,吃下这三郡之地,到头来还是要倚靠这群淮南士子的啊。”闻言,孙策无奈的叹了口气,这话倒也在理。有时候对待这些人,确实不能一概杀之。就算你想算账,也得等到坐稳了淮南这片疆域。之所以气恼到这个份上,主要还是觉得自己被乔公愚弄了,关键他还拿出自己的女儿婚事来作保,真就一点脸也不要了。“第二,奸细自有奸细的妙用,至少到目前林墨还不知道我们获悉了乔公的底细,或可将计就计。”闻言,孙策神情一怔,思忖片刻后眸子发亮,“你是想让子烈以身入局引吕军入城,到时候埋伏城内聚歼?好哇,妙哇!”周瑜干咳了两声,摇了摇头,“主公,子烈身上的苦肉计骗一骗乔公之流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可要想赚林墨就没那么容易了,此人心术城府太深。”“那我留他还有何用!”孙策一听就急了。“有用的,他是我们与林墨周旋的桥梁所在。”周瑜嘴角微微勾勒,“眼下的局面让林墨相信子烈是有意投诚自是不能尽信,可他既然让乔公留我们在舒城,想是自觉吕军步骑无双,欺我江东不善陆战。再者,也是想用乔公这枚棋子破开舒城的防御。”听着周瑜鞭辟入里的解释,孙策怒火渐退,不时颔首表示赞同。“我觉得,乔公现在反而是我们的一枚关键棋子,只眼下时机来看,最好不要与吕军发生正面的冲突,对于主公而言,坚守城池,坐等曹操入中原发难才是上策。留着他,是为了防止情况一旦恶化到我们预料之外的情况,或可以他为饵,兵行险着。”作为后手吗?孙策现在松弛了许多,虽也阴沉着脸,只听了周瑜分析后已经知道无法再对乔公痛下杀手了。“主公痛恨乔公,这一节我明白,可主公也需想想,与其痛恨他,不如让他为主公所用。且试想,一旦曹操率军进入中原,林墨将不得不退走,到时候主公拿下了淮南三郡,还得用的上这老匹夫。主公也不必担心他心怀叵测,只待那时将婚事敲定下来”说着,周瑜嗤笑了一声,“届时淮南三郡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乔公还敢有异心吗?”“把事情坐实?倒是有趣。”孙策眉间阴郁总算退去,露出一抹玩味的笑。“那,你的意思,接下来我们还要跟这老匹夫虚与委蛇吗?”“这也是无奈之举。”周瑜咽了咽口水,这细节也让孙策捕抓到了,当即起身去为他倒了杯热水。饮下过后,他才继续道:“当务之急是要先切断他与林墨之间的联系,趁着天还没有亮,舒城正值宵禁,传令下去,天亮后封城,任何人不得出入,这样,他们便没法信件往来了。之后,先晾着他,后续该如何用,能不能用,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听你的。”孙策平复了内心的激荡,将周瑜重新扶到床上,还贴心的盖好被子。二人相视一笑,“公瑾,若非你多留了一个心眼让子烈行了这苦肉计,只怕我要上了老匹夫的恶当,多谢你了。”“你我既是知己,亦是兄弟,早已生死与共、荣辱同体,何须说这些。”“是啊,你我是兄弟,早些好起来,我还要与你一起重夺九江、安丰。”将油灯吹灭的孙策,退出了周瑜卧房。看着天边的明月,心情复杂。这些世家是真的讨厌,可四大家族的事情历历在目,他也知道不能随着性子来,否则痛快一时,弥补起来可就麻烦了。事实上,对淮南三郡的想法,除了想要跨江北上中原外,也很需要淮南三郡的士子来对抗江东四大家族独大的局面。公瑾说的对,老匹夫确实不能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