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 彼此都不讲武德
潼关之所以被称之为关中咽喉之地,是以北拒黄河,南靠崤山,中原之地想进入三秦乃绕不过去的隘口。而作为在潼关以东驻扎的曹军,想要退走回中原,就不得不经漫长的夹山道,道路崎岖难行不说,抵达可以阻隔骑兵追杀的夹山道前,还得穿越二百余里的开阔地带,这可是骑兵的天然碾压战场。当然,若是曹军一股脑的扑向崤山,倒也可以避开骑兵的追杀,问题就在于这山便是你翻过去想要横穿进入荆州地界也得行上数百里的闭塞山路,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多的粮草去支撑。唯一的活路,只能是沿路返回。一如眼下的曹军,在夜幕下朝东狂奔,所幸是没有带任何的辎重,除了随行的干粮外也就是手中武器了,铠甲一多半都留给了死士。武器还是得保留的,因为他们也清楚,孟津道口上已经进驻了张辽的部曲,逃亡过后,还是要面临一场可能存在的血战。尽管知道前路坎坷,命运未定,但能够逃离潼关战场,还是让这些曹军心里怀揣了活下去的希望。相比于眼下在潼关道上负责断后的那三千死士而言,已经是无比的幸运了。或许是黄河带的河风太过凌冽,或许是司州的冬天太过寒冷,又或许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在这一刻,三千死士的脑海里都浮现了当初在易水旁毅然决然踏上刺秦不归路的荆轲。当时的他,想来也与现在的自己一般心情吧可惜,他们的身边没有高渐离击竹壮行,因为这个世上只有一个荆轲,用不了多久世人就会淡忘他们,甚至死在这黄河旁也不会留下一块墓碑。说是悲壮,其实更多的是悲凉。这不过是乱世下的冰山一角而已,更何况路是自己选的,有什么可以不忿的呢。他们列成六个方阵,每阵五百人,身披三重甲,手里的家伙五花八门,有环首刀,有长枪,有钩镰刀,也有重锤,毕竟是从不同的营部里自愿报名而来,这样的装备也无可厚非。六个方阵的最前头是一个身披重甲,束发被缨盔压着,盘膝而坐的汉子。汉子的左右各立铁戟一杆,腰间上十八枚小戟环绕插束,他闭着眼,听着风,面无表情。踢踏,踢踏.远处,马蹄声传来,曹军死士皆是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中兵刃,听这动静,来人不少啊。预料之中的事,曹军撤离可不是什么事情都没做,在法正的部署下,已经在来的路上泼洒了不少的水,如此寒冷的天气,很快就会在地上凝结成冰。在视野不佳的情况下,战马疾驰在上面是很容易失蹄绊倒的。当然,这二十多里宽的通道自然不可能到处都泼水成冰,只能有意的在崤山方向泼洒,为的就是让这群骑兵能更加的集中朝着死士列阵的地方冲来,以达到最大的阻敌追杀效果。显然,法正这番操作起了作用,听这动静,绝少不过五千骑。“只是一群步卒而已,不用管他们,直接冲过去!”在骑兵的面前,步兵就是羔羊,随着马超长枪一指,西凉和乌桓的骑兵如锋矢向前。典韦缓缓起身,但他起身后就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彷如冰雕。“将军,十步了!”身后的校尉惊骇的尖叫。典韦双眸猛然瞪开,双手从腰间各自摸出一枚小戟,一个转身借力投出。被抛出的小戟劲道划过匹练,完全的没入了最前头骑兵的铠甲之内,霸道的冲击力带着他倒飞出去后,撞翻了后头的两名骑兵。夜幕之下,典韦手中小戟接连抛出,如同一道道催命符,每戟绝无落空,且中者无不倒飞撞翻自己人。他竟是一人在前,凭着一口气抛出的十六枚小戟杀翻了一大片吕军骑兵,山洪倾泻般袭来的骑兵仿佛遇上了拍岸的巨石,被撞的混乱不堪。也就是典韦小戟不多,否则吕军怕是要被他这一手当世无双的绝活杀的缓不过神来。身后三千死士见状,皆是备受鼓舞,抄起家伙一字排开的冲了上去。典韦转身握起地上立着的铁戟,徒步厮杀,彻底疯狂。要论极致状态,典韦还是善于步战,马战时候对上使用长兵器的高手,弊端太明显了。想象中的骑兵直穿步兵队伍后留下一条血路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哪怕冲过了死神般的典韦,那群骑兵撞上曹军死士后,巨大的冲击力也被对面的人群生生的扛了下来。他们人均披甲三重,又是接踵贴身,不客气的说,也就是合击之术远远没法跟陷阵营相比,否则这群骑兵用这样的方式冲击无异于是找死。后头的骑兵因为前面骑兵无法冲破,不得已向着两边锋线驰骋,贴着步兵的边缘开始屠杀。这本应该是骑兵最拿手的绝活了,可是他们的长枪刺在曹军死士身上并没能贯穿三重的重甲,一道道火星在死士身上溅起,除了受力后退了几步,无伤大雅。相反的,他们借着这个契机,对骑兵的战马进行反攻却能屡屡得手。吕军的骑兵竟然折损了五六百骑,反观曹军,仅是倒下不到百人,还都是因为骑兵中的善战着精准的划破了咽喉而收割下来的。更郁闷的是,由于曹军一开始就暴露出横向一字排开的阵型,看起来是步卒的大忌,无法形成合力,可离谱的防御却使得他们冲而不破,竟是退了回去。这一幕,让马腾无比惊骇,“是重甲兵!”马超也发现了,凭着他的怪力,就算不从咽喉下手,也有能力直接贯穿那三重铠甲,但,吕军中又不人均马超战力,又没有提前得知消息,吃亏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父亲无慌,待我再冲他一阵,必能杀出个缺口,让弟兄们顺着缺口杀破他们!”马超怡然不惧。“不可!”马腾冷了他一眼,“你道军中人人都有你这般气力吗?”眼看着对方的步兵中不少人开始抓住己方无主战马化身骑兵,马腾瞬间就明白了他们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当即道:“孟起,伱与令明留下牵制他们,我带其他人绕过去,这些重甲兵的速度太慢,跟不上我们的!”“可是下方冰地太密,骑兵容易滑到啊!”马超显然不赞同马腾的方略,直接就嚷嚷道:“更何况温侯让我们带着最精锐的骑兵追杀,若是连这几千步兵都放不倒,温侯该如何看我?只怕他会以为.”后头的话没有说下去马腾就直接打断道:“愚蠢!你也知道担心温侯多想,若是我们与这些重甲兵纠缠,便是将他们全部绞杀能有多少人,曹军的大股部队就在前头,那才是我们应该做的!”曹操先前的离间计没有起到作用,但马家父子可是后怕的紧,都指着这一仗打出点名堂来,向所有吕军自证清白。“那让我跟父亲同去,说不定能擒得曹操!”马超想明白后提议道。“不可。”马腾看着对面竟然朝着自己骑兵发起冲锋的步卒和几百骑兵,疾言道:“刚才用小戟的人是典韦,我看的真切,他是温侯指明要取下首级的人,其他人不重要,但不能放走了他,你明白?”对啊,当初自己要去战典韦的时候温侯不许就是因为要亲手斩了此獠,或许,在温侯心中曹操的首级固然是重要,但若是放走了典韦,怕是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痛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后马超暗暗佩服自己父亲的冷静与周全。离间计没有起到作用,很大原因是因为庞统看穿了曹军的核心计划,但作为马家这种尴尬的降将身份,其实真的不好去犯下任何的过错。更何况,马超还指望吕布能将那一手违背力学原理的举轻若重技艺传授于自己呢,当即道:“父亲带人绕路,孩儿与令明牵制好典韦!”“急切,你是牵制,不是厮杀,定要发挥好我军骑兵的灵活,走!”马腾只给马超留下了原定的兵马数量,也就是他与庞德所率的两千骑兵而已,其他的全部都开始向着下方跑去,准备拉开距离。眼看他们分兵,典韦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管法正如何去设计,骑兵的机动性这一点终归是不可能克制的了。他们留下的最大作用,一则是尽量拖延住骑兵的追杀,二则是要把吕军数量最多的步兵拦下来。这样,终归凭着那几千骑兵,斩获不至于太过离谱。只是让典韦没想到的是,他们反应会这么快,原本以为好赖会冲多几波,等自己积攒下更多的骑兵来反击。看起来,西凉的骑兵也不都是莽夫。因为有了马腾的提点,马超也不再轻易去跟这些死士短兵相接,保持着放风筝的打法,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一旦见到对方的阵型出现散乱,他就会带着庞德和几十名亲卫冲上去快速的收割。曹军死士的骑兵因为负重问题,速度其实算不得快,至少是追不上马超他们这支队伍的。“马超小儿可敢与我一战!”被这种放风筝的打法袭扰的头大,典韦嘶声呐喊。“典韦,我何惧你!令得将士们分列,你若能胜我,我带着大军退回潼关!”马超当即回话。从来就是喜欢硬刚的西凉男儿也对放风筝这类的打法嗤之以鼻的,总觉得不够爷们。典韦这么一吆喝,他的战意就上来了。“少将军,犯不着与他斗狠,我们拖住他就行了,到时候温侯率军前来,他还跑的了吗?”庞德赶忙劝道。“不,我要亲手拿下这厮献给温侯!”马超是见过他跟吕布打的,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典韦。眼看劝不住马超,庞德心下大急,深怕他又惹了吕布心头不悦。但转而一想,眼中就闪过一抹精芒,便是不再多说,勒令着骑兵让出战场来。双方将士纷纷点起火把将战场照亮。纵是不喜欢马战,但这斗将来说,步战就是找死,典韦策马上前,马超提枪而来,两军厮杀的战场变成了斗将场,其实谁都不愿意的。对于典韦而言,他们老这么放自己的风筝披甲的将士会被累垮的,要为后头的厮杀节省足够的体力。若是能斩杀了马超,这群骑兵也会因此而军心溃散,所以这个时候已经不需要讲什么武德了,原本悬挂在腰间的最后两枚小戟被他压在了马背上,便于快速使用。而马超看来,典韦是上了吕布黑名单的人,如果玩的太久跑了就麻烦了,正如马腾所说,指不定在吕布的心中,典韦的脑袋比曹操还重要。朔风卷弄起沙尘,一阵恍眼,马超率先冲了上去。虎头湛金枪中正一刺,典韦左手一拍,将枪头拍歪后,右戟扑棱棱自下而上撩向马超,却是被马超枪杆一压,轻松化解。错马瞬间双双都向后发招,长枪与双戟擦出一阵火花。观战的庞德有意无意的驱使着战马向前,纵然右手是握着朔风寒芒刀,可左手已经在众人不察觉的时候抓了一把硬弓。你们打吧,等你不注意的时候我就给你来一手狠的,射死你也不至于,但你肯定跑不了了。战场上,彼此都没有要试探对方的意思,上来就是火力全开的死战。典韦的双戟较之虎头湛金枪自是要短上一些,可经年的训练下他很清楚怎么化解这种被动局面,甫一交手时是防御,但战马不断强压,随后双戟便如劈破斩浪般攻向对面,一旦距离足够近了,长兵器反而会不如双戟灵活。但马超是什么人,一手枪法就连赵云都叹服的男人,虎头湛金枪如臂使指,忽近忽远,以枪杆化解对面杀招,枪头却能鬼魅般即时反击,一时间双方打的难解难分。而且,马超速度之快,让典韦是极为诧异的,想不到当世除了赵云,还能有人枪法造诣到了这个程度,便是他想用小戟偷袭都没有机会。毕竟,小戟投掷的杀招对付寻常的将士是催命符,但当世高手眼中,除非你距离近到能让他完全来不及反应,否则就是白送。他只剩下两枚小戟了,要么不动手,动手就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不知不觉中,两人厮杀已有五十回合,不分胜负,不见强弱,堪称是旗鼓相当。马超的快、狠都让典韦疲于招架,但典韦双戟亦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虎头湛金枪自始至终没能形成有威胁的杀伤。想是这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来的。拼气力?我马超还没怕过谁!战意正酣的马超打的很痛快,双方再次照面后的错马,近乎是条件反射的回马枪刺向典韦。这一回,对方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回身出招化解,而是算准时机身子一匍匐,躲过这一击,随后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右戟压在腿下抽起小戟一个转身发力投去。这样的投掷姿势自是比不得正常状态下的力道,可这个距离,应该足够放倒马超了。不料想,对方亦如背后长眼,右手一撑马鞍,整个人虚空回转身形,倒骑着里飞沙长枪一挑,轻松的接下了这一手偷袭。随后,马超得意的朗声大笑,“早就防着你这一手了,还有什么能耐,尽管试出来吧!”典韦心头一沉,定是这厮看到了我偷袭吕布时候用过这招!唯一的杀手锏都失利了,典韦纵是剩下最后一枚小戟却也知道不会有太大作为,便是不做他想,握紧双戟,准备跟马超纯拼武艺。一拍观战的庞德松了一口气,少将军神勇啊。此时,朔风寒芒刀已经立在地上,他的右手也捻起了一枚金翎箭,只是等待合适的机会便可以动手。而且,面对典韦,他根本没有丝毫的不讲武德的心理负担。夜幕下,双方将士都被眼前的大战吸引的完全入了神,似乎忘记了彼此的任务,只期待己方的大将快些将对方斩落马下。远方,一道身影急速奔驰着,见着这头有火光,便是被吸引了过来。瞧着背对着自己的军士披着的是曹军战甲,当即一勒缰绳,战马高高跃起落入了人群之中,方天画戟卷起一蓬土雾横扫过去。纵是三重的铠甲迎上这一击也完全失去了防御的作用,重戟的将士撞飞出去,倒地后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如神兵天降般突然出现在重甲死士中间的吕布,目露睥睨之色。“是是吕布,是吕布!快,围定他,杀了他!”远处的校尉一眼就看出了这身显眼装束。事实上,不需要他说,曹军也知道来人是吕布,比寻常战马大上一号,夜色下熠熠生辉的紫金冠,胸前形容狰狞的兽面吞头铠,手中那杆方天画戟,除了吕布,还能有谁。就算是死士,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吕布,也不由心头一颤,他的气场似乎能够压碎世间的一切不自量力,乃至于他们的第一念头竟然是想调头就跑。校尉见众人无动于衷,赶忙喝道:“弟兄们,别忘了我们的任务,不死不休,不死不休啊!”也是这一声提醒,他们才想起,原来自己是死士,留下来的任务就是断后。既然已经抱着必死的心,那来人是不是吕布又有什么干系。咽了咽口水后,众人终于一拥而上。“重甲兵?”吕布冷嗤了一声,看着先是后退复而又攻来的曹军,嘶声道:“你们知不知道陷阵营在我面前都不敢造次!”话音刚落,方天画戟转拍为掠,向前一扫,丈余长戟,戟锋留下一道寒芒,前锋涌来的七名曹军便是咽喉喷出血柱来,立时无力的瘫倒了下去。赤兔马无令自动,朝着前方开始冲锋。他便是一人一马,长戟左右不断的横掠,每一次划出,少则三五名,多则七八名的曹军便会应声倒地。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些倒地的曹军铠甲皆是完整,只是咽喉处都留下了一道口子,鲜血泊泊。饶是令西凉、乌桓骑兵无比头疼的重甲兵,在吕布的戟下,跟寻常的将士也没有任何的区别。这可是几千人的队伍,竟是能被吕布一人就冲了个混乱不堪。(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