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分慢慢过去。克林先知虽然看似在闭着眼睛养神，但不断眨动的眼皮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和忐忑——即便根据丽安娜的描述，人类的首席先知并没有强大的气场和威势，气质更倾向于是一名真正的学者，还是那种无所不知，却依旧很有耐心的学者。毕竟这场会面，代表着两个文明最具智慧者的首次面对面的相见。从某种意义上，它可以影响到整个宇宙所有文明今后科学的方向。终于，当一阵似有似无的脚步声缓缓接近，并逐渐清晰的时候，克林先知睁开了眼睛。门铃响起，守候在进门口的机器侍者快速开启房门，而后，一个年轻的人类男性出现在门口。“抱歉，让两位久等了。”叶铭望向正在缓缓起身的克林先知，脸上升起不失礼节的淡淡微笑，而后望向已经起身的丽安娜，语气变得柔和几分：“安娜老师，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叶教授。”丽安娜轻轻吸了口气，上前一步站在老师的身后：“我来替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的导师，先知院的克林先知。”“克林先生。”叶铭站在门口，含笑伸出手，等待着对方上前。“叶铭教授。”克林先知慢慢地，稳健地走到叶铭身前，以人类的礼仪与叶铭握手。……毋庸置疑，克林先知下榻的房间，从一个小物件的摆设，到整个房间家具的选材以及装饰的格局，都是精心安排过的，甚至墙上挂着的书画，也是代表着人类最高艺术水准的那些作品的复制品。在这个房间中，没有所谓的主位，所有的沙发位置都按照标准对称的方式摆放着。叶铭与克林先知相对而坐，丽安娜和特地赶回来的何沫则分别以“秘书”的身份坐在两侧。“克林先生，这次旅途的感觉如何？”端起何沫递过来的茶水，叶铭轻轻吹了吹，却没有喝，而是直接放在了茶几上，含笑以一种轻松的闲聊语气先挑起话题。“如果叶院士是问我，这次有什么收获的话，我想人类的安排应该还不至于让我触及到人类那些最先进的科技。”克林先知双手合在一起，也是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回应着叶铭：“但如果是问我，作为同样的高级文明，人类与神圣帝国有什么不同的话，我想可能勉强有一些答案。”叶铭含笑示意对方继续。但克林先知却微笑着摇了摇头：“但这些不重要，不是吗？”“不，两个文明的差异性，其实是最重要的。”“哦？”“在数十年前，人类尚未走出母星的时候，就曾经开始幻想，如果宇宙中有其他的文明，那么他们将会是什么形态？”叶铭换了个姿势，轻松地靠在沙发上，脸上升起淡淡的笑意：“我们知道，一个宇宙间的通用准则是，一种生物无法想象出他未曾见过的事物，因此在人类才有诸如坐井观天这样的成语。而就我所知，在帝国，也有类似的精炼描述。”“坐井观天？”克林先知微微迟疑了一瞬。丽安娜略一思索，马上轻声解释道：“就是一只生活在竖直坑道底部的两栖类生物，看到的天空是有局限的，而且无法想象出其他的事物。”克林先知恍然大悟，同时深深地看了叶铭一眼：“是的，我们也有，但我们叫水中望星。”“因此，在尚未接触到其他文明的时候，人类就只能依靠自己看到的、来自地球的不同物种的生存生态以及形象来想象系外文明的模样。”“这些想象，虽然看似与人类文明有很大的差异性，但实际上，他们本质上并没有逃过人类视野所及的物种的生活方式。所以，近距离地观察两个文明的不同以及相同，是宇宙物种学、社会学、文明学的重要方法和课题。更关系到两个文明之间交流的形式和方式，以及价值观的判断。”听着叶铭这犹如一同上课般的讲解，克林先知微微皱了下眉，但并没有表达其他的意思，随后便微微点头：“有道理。”旁边坐着笔记的何沫嘴角笑意一闪而过。“也因为此。”叶铭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居然继续顺着说了下去：“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对宇宙完成了统治的文明，竟然会是帝国这样的形态。”“坦白说，这就很不符合人类的价值观以及对高级文明的遐想了。”叶铭说完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克林先知的眉头再次一皱，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丽安娜，只见丽安娜虽然也低着头，但从她的表情上看，无疑……她是认可叶铭说的这番话的。客厅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片刻后，克林先知望向叶铭：“叶铭教授，社会学不是我所擅长的。”“其实我也不擅长，但它确实特别重要。”叶铭回望着克林先知，正色道：“这关系到你们的文明乃至整个宇宙的未来。”叶铭这句话虽然是以陈述事实的语气说的，但克林先知依旧听出了里面那一抹淡淡的“威胁”意味，他瞬间眉毛一扬，凝神看着叶铭。叶铭表情不变：“你们的要求，人类已经知道。而我们的底线，想必你们也知道了。”“就如同所有自然数都是独一无二的那样，这个宇宙，只能有一个统治者。现在，我代表人类尝试着说服你们，如果站在放眼整个宇宙的角度，那么由人类来主导这个宇宙的未来，是比由你们来主导要更加合适，更加先进的。”“或许是你们在过去的万年中都保持着足够稳定的政体，也或许是你们被你们那些天赋异禀的先祖们禁锢了万年，总之，你们可能很难理解，人类在过去的千百年中进行了无数次的尝试和变革，甚至你可以认为，目前人类成立的本超星系联盟也是一种尝试。”“这些所有的尝试，都是为了一个词。”“大一统。”“科学上，我们要追求天地至理的大一统。社会学上，我们要追求整个宇宙的大一统。”“我们要认识宇宙的开始，预测宇宙的终结，我们要踏遍宇宙的每个角落，与所有的文明都建立联系，让科学的光辉照耀到每一寸阳光普照之处，让所有的种族，都享受和平、快乐、幸福——这些每个文明所共有的美好愿景，它不应该是某一个族群所特有的奢侈品。”“所以，我们希望你们能够接受我们的条件，放弃那些不切合实际的幻想。”说完后，叶铭便静静地看着对方。正如认识他的人所感受的那样，叶铭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一个身为“上位者”的觉悟，也没有所谓的王霸之气。但真正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当叶铭认真起来的时候，特别是在阐述他坚定的信念和理想的时候，他就会油然而生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气质——或者说，这不是一种气质，而是一种强大到让人无法质疑的自信！很显然，克林先知感受到了叶铭的自信。在有一瞬，他毫不怀疑叶铭所说的，就是叶铭所追求的，而且……也必然会是这样的未来！但很快，克林先知便回过神来，他迅速地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迅速用力握拳，瞳孔也微微地缩小，将一抹发自内心的警惕和畏缩藏在眼底。“人类有那个力量吗？”“你如果问我现在有没有，我会很坦白地告诉你，还没有。但如果你问我今后有没有，那我也会很肯定地告诉你，那必定有。”叶铭也轻轻地呼了口气。这时房间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嗡嗡声，叶铭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随后便淡淡一笑。“好吧，我修改一下刚才的答案——我们已经完成了对高维物质进行高效二维化的工程实验。”听到这个人类的工程术语，克林先知顿时意识到这是一项先进的技术，他瞬间凝望叶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掌握了一种可以快速将能源缩小到质子尺寸的技术——其实在打败你们的幽灵导弹上，我们就已经突破了本宇宙关于质量的诸多界限。”“可控的能源，是一切工程跃升的基础。因此，它也意味着，我们可以实现常规的曲率驱动引擎了。”说着叶铭便伸出十指，随意地挥了一下。茶几上方天花板的全息投影装置便降下了一道光幕。光幕上，是一艘椭圆形的扁平状飞船。“这是我们设计的曲率飞船原型，设计中，它的相对位移速度，可以达到光速的一百倍。”“当然，这远不是终点。”看着对方的瞳孔急速地缩小，叶铭再次晃了晃指头，画面上便又出现了一艘类似外貌的飞船设计原图。“这是我们设计的跨维度飞行器——当它实现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任意维度的空间中穿梭，继而抵达我们想去的任意空间坐标。”盯着克林先知，叶铭慢慢道：“自然，也包括在瞬间间抵达你们的母星。”克林先知屏住呼吸，两眼死死地盯着投影的画面，从急剧缩小的瞳孔中，猛地爆发出迫切的亮光。“你们……完成多维一统了？”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居然沙哑了起来。“我们必然要完成，而且……似乎即将完成。”叶铭双手放在膝盖上，缓缓道：“先知阁下，如果你们接受我们的条件，那么这些技术，都将会用在探寻宇宙的奥秘、多维空间的奥秘上。如果……你们不接受，还要希望依靠你们的舰队力量和宇宙的浩渺来抵挡我们……那么，这些技术，就会被运用在战争上。”“作为一名科学家，我追求的从来都不是物质和能量无意义的湮灭——这个世界，任何一份能量，都应该用在我们这些掌管了力量的智能生物之上。”房间中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克林先知也双手紧扣着，他是如此地用力，以至于都能够看到手背上的血管。当他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沙哑得更严重了。“我要保证我们族人的福祉。”“可能有降级，但我相信，一个繁衍万年的文明，是能够直面任何挑战的。”叶铭表情不变，用词也体现出了他一贯的谨慎，顿了顿后又补充道：“这里的挑战，指的是生活方式的改变，而非增加生存的难度。”“我要具体的承诺。”克林先知望着叶铭。叶铭缓缓呼气，微微点头，却又缓缓地摇头：“那不是我的职责，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们接受条件，你们的族群，就一定在未来的宇宙中有一席之地——在这里，我多提一句，谈判的价值是会随着时间消失的。”克林先知领会到了叶铭的意思，他也微微点头，继续凝望着叶铭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最后……”“还有什么？”“乐土。”克林先知盯着叶铭，一字一顿地道：“你需要，说服乐土。”叶铭愕然，眉毛刷的一下扬了起来。说服乐土？这四个字他每个都认识，可怎么就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一个集体意识飞升成的混沌意识集合体，在叶铭这里，乐土都不能算“智慧体”的，有什么需要说服的？“乐土掌管着母星和无数依赖它的智能机械结构体，包括所有战舰的终极命运。”克林先知死死地盯着叶铭：“如果不说服乐土……那么……”就在这时，一直在认真记录的何沫突然碰了碰耳机，似乎觉得翻译搞错了一般，她不可思议地望着克林先知：“先知阁下，稍等。”坐在她对面的丽安娜迅速抬头看了过来。“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按照阁下的意思，你们的乐土，难道还是一枚定时炸弹，要摧毁你们的母星不成？”“你可以这么理解。”克林先知闭上眼睛，缓缓点头。“如果乐土认为，我们背离了它，那么……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会发生什么。”叶铭一口气瞬间从脚后跟吸到了后脑勺。草！这他娘的，还是个死手程序？(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