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旁,许其远的脑袋依旧被脖子支撑着,不让其仰进坑沿……盯着楚云辞的目光,直到此刻,依旧无所畏惧。“现在你躺下了,可以听我说话了?”楚云辞的声音并不响亮,似乎恢复了往常。许其远没有吱声,静待下文。“我当时不知道那一拳会那么重,在此之前我没有同曹沐阳以外任何一个人交过手。”“而且我也不知道许望他伤的那么重,对于此事我深感抱歉,我也会去向他当面赔罪。”“现在我解释完了,如果你还要打,我奉陪。”从头到尾,楚云辞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可也恰恰就是这份平静,落在所有人耳中,都像是一种不容置疑。许其远摇了摇头,双唇微动复又闭上,最终还是开口道:“不打了,我输了……”收回拳头的楚云辞缓缓站起身,环视寂静的人群。许其远也不再支撑,任由头枕进了碎石坑中,闭上了双眼。“‘贰拾玖’号胜,为本台最终胜者,入围诸峰大比!”长老宋霖的宣布声响起。随之寂静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呼喝,一声起,百声随,顿时整座峰顶又恢复了热闹。近乎所有普通弟子和杂役弟子都发出了呼喝声,宣泄着看过一场如此激烈的比斗后,内心的激动!楚云辞平静的走下擂台,随手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抹去嘴角的血渍,任由散落下来的发丝飘扬。“走吧曹师兄。”曹沐阳点了点头,二人再没有其它言语,并肩朝小院返回。所过之处,一众弟子自觉让出一条道路,目送着两道身影离开。待得回到住处,楚云辞收拾了下仪容换了身衣服,便叫着曹沐阳打算往许望处去。“干啥?赔礼道歉去?”曹沐阳诧异问道。“不然呢?都给人打成那样了,还是一个峰的同门。”楚云辞回道。曹沐阳叹了口接着道:“唉,当时也不知道他伤那么重,我还恐吓他来着……”楚云辞白了他一眼,懒得多说,毕竟他也是为了自己。“不过我说,哪有下午去看病号的,在我们家那边反正是不让下午去看人啊,咱这么去不太合适吧。”曹沐阳突然想起来道。对于这些规矩,楚云辞并不清楚,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问完曹沐阳为何不让下午看病号,犹豫片刻后道:“那不行就明天上午趁着去仙林峰之前去吧,刚好看看到时候给人拎点什么,空着手去也不太好。”两人就此说定便不再纠结此事。次日一早,二人趁着还未鸣钟集结,宣布入选名单之前,早早朝着昨日已打听清楚的许望住处赶去。路上遇到一些提前朝峰顶去的弟子,也都友善的打着招呼,碰上一些曹沐阳较熟的也会停下来闲聊几句。这一路走来,基本上所有弟子看待楚云辞的眼神,和以前相比都发生了变化。不再只是出于一个挂名弟子的身份,还有同曹沐阳关系好而客气。如今已经变成了实打实的尊重,毕竟那份实力和气质,已经足以让他们这些普通弟子认可。二人来到许望住处叩响门扉。木门打开,吊着一臂的许其远见到两人微微一怔,开口道:“还真来了。”说罢侧过身,引两人入内。“许师兄。”楚云辞点头招呼一声,隐隐发现其状态有些不太对,可又说不上哪不对,只是觉得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苍老的意味,但也没有多想,转头朝屋内看去。小小一间屋子,除了三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可放三个脸盆的架子之外,再无其它家具。零零散散的扫把簸箕之类的小物件也都各自归置在角落。一张靠墙的床上,许望撑起身子略带苦涩的扯了下嘴角道:“曹师兄,楚师弟,你们怎么来了。”曹沐阳靠在门边点了下头没有言语。楚云辞快步向床边走去,开口道:“许师兄你快躺着吧,我是特意来给你赔礼道歉的,不管什么原因,终究是我把你伤成这样。”边说楚云辞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向许望递去。“许师兄,这是一些内服疗养的丹药,还是曹师兄给我的,希望你能早日康复。”说着便把药盒塞向许望。两人推让片刻,最终在楚云辞的坚持下,终于让许望收下。一时站在床边不知该再说些什么的楚云辞,又开始打量起房间内来。“也不算寒酸,虽说和你们的住所比不了,但是也比杂役弟子好太多了。”许其远一边说着,一边将屋内唯一一把椅子拽来,放在楚云辞身旁,示意他坐。楚云辞尴尬一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们这些贫苦人家的孩子,能拜入九洞十二山这种级别的大宗,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哪怕苦熬些年月不能被收为亲传弟子,可日后不管是为宗门处理俗务,亦或是下山返乡,最起码种地下苦力的命运已经能摆脱掉了。”“多少也算是有了点能耐,以后家人的日子也都能过的好一些。”许其远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楚云辞随口接道:“所以师兄你当时知道许望师兄被我打的重伤,差点成为废人后才会那么生气?”“是啊,人废了,回去怕是连力气活都不一定干的成,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日子还怎么过?”许其远表情淡然,完全看不出昨日在擂台上的那股子疯狂。“不过我也想开了,事到如今,非你有意而为,那怪也只能怪他实力不济,都是命。”说到这许其远看了眼许望。迎上许其远的目光,许望咧开嘴笑了笑,开口道:“哎呀,这不还没到那一步嘛,只是伤了点而已,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养好了呢,没事的表哥。”许其远收回目光,没有搭理许望,朝楚云辞道:“我说这些话也没别的意思,随口说说而已,你也不要多想。”楚云辞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终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许其远,这届大比,其实你是很想入围十人之列的吧。接着在最后七峰之比上再借机好好表现一番,争取取得个好名次,然后看看能不能有长老或掌座看上,收你为徒?”一直靠在门边默不作声的曹沐阳突然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说道。许其远靠坐在桌子上回头看了眼曹沐阳,承认道:“不错,不过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吗。”“你觉得没有了此次大比的契机,以后你的路会是怎么样呢?”曹沐阳嗤笑一声嘴角轻挑道。“曹师兄!”楚云辞眉头微皱,示意曹沐阳别再说这些。他不知道曹沐阳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对于许其远来说,败于自己未能参加七峰之比,本身就是一件很失落的事,再加上许望的伤还不知能恢复到什么地步。想来此时许其远内心滋味一定不好受,可曹沐阳在这种关头非但没有好言劝慰,反而用言语刺他,这让楚云辞搞不懂其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对他有意见。“你们都是万众瞩目的天才,何必同我这样呢,我已经败给楚云辞了,你没必要来坏我心态……”“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或许要不了多久,等我下了山,不管是返乡还是浪迹天涯,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许其远平静的说着,好像在说的不是他自己一般。曹沐阳鼻间轻哼,不屑笑道:“所以说你这是在承认自己一无是处?还是说你压根就是武道之路上的一个废物?”“曹师兄!够了!”楚云辞厉声喝道。靠坐在床上的许望,此时亦是羞愤,若不是忌惮曹沐阳的修为,恐怕早已呵骂出口。“许其远,回家去吧,给人当个看家护院的看门狗挺好的,届时突破至六境的修为,也不差了,说不定在你老死之前还能熬到七境。”“啧啧啧,多好,总比你在天元宗天天起早贪黑,当牛做马来的强,说不定哪家主人高兴了,还能给你点小身份小地位,连带着你的子子孙孙也能接着伺候人,再不用回去吃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许其远依旧静静听着,没有任何反应,但他的胸膛起伏的厉害,呼吸已经开始急促了起来。“许其远,当个废物挺好的,混一天是一天,没有追求就没有负担啊,活那么累干嘛。”“反正你又不想让你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反正你又不想问鼎武道绝颠。”“反正不靠你,别人照样活。”“反正,也靠不住你!”曹沐阳的话像一把把利剑,狠狠的戳进许其远的心中。他已经接受了现实的心,又被曹沐阳搅乱了起来……本想就这样算了,认命了,实在熬不出头就下山回家了,娶妻生子,谋个营生,安安稳稳的过完下半辈子……可现在平静的心又起了涟漪,即将化为一潭死水的心,又被掀起了风暴。凭什么?他的不甘!他的不服!他的心酸!他吃过的苦!受过的罪!凭什么就这么算了!凭什么就这么认了!想做的事还没做成,凭什么半途而废!楚云辞看着许其远双拳不自觉的紧握,根根青筋暴起,察觉到他方才有一丝苍老的眼神中似乎又迸发出了光芒。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曹沐阳的用意。“想想那些为了你走到如今这一步,付出了很多的人,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他们不怪你,可你也要自己对得起。”“偶尔停下来歇一歇没什么,但是,可别不走了啊!心酸置于肚中,苦痛不予人言,待得回首,一切不过佐酒笑谈也!前路漫漫,坚定行之啊!”“呵呵,许其远,这名字,路漫漫其修远兮啊,且行之!”曹沐阳转身离去,只余下“且行之”三个字不停回响在许其远的耳边……许其远双手覆面,内心波涛汹涌,曹沐阳的话语如雷灌顶,每一个字都重击在他的心间,他的脑里。狠狠搓了两下脸,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咧了下嘴角朝楚云辞开口道:“楚师弟,我还会再找你打一场的!顺便,替我谢谢曹师兄!”看着找回了心气,心中那团火又燃烧起来的许其远,楚云辞同样笑道:“随时奉陪!”随即告辞离去,追赶曹沐阳。一路小跑,楚云辞终于追上自顾自的抿着嘴背着手,晃晃悠悠的朝峰顶走去的曹沐阳。“咳咳,怎么还装上深沉了。”楚云辞故意干咳两声开口道。曹沐阳斜眼瞥了他一下,随即嘴角微撇,出声道:“给哥道歉!”笑意更浓的楚云辞连连点头,“好好好!是师弟我误会曹师兄了!给曹师兄赔个不是!”“这还差不多!走快点,别一会儿赶不上掌座训话了!”看着若无其事的曹沐阳,楚云辞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曹师兄,你可真是心细如发,而且人也好!”“你现在才发现我人好?!你小子良心让狗吃了?!”曹沐阳惊诧的扭过头,难以置信的质问道。“嘿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没想到你不但能看出来许师兄心态出了问题,还能反其道而行之的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楚云辞连忙解释道。曹沐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他需要有人拉一把……”“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我的家乡,太多人只顾低头忙着自己赶路,而忽略了身边的人和风景……”“小楚,你知道吗,我们终究是人。我觉得,哪怕数千年前得证长生的仙人,他们一样还是人。”“即便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在自己的故事里是主角,可是每个故事,都不止只有主角……”“就好像江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江湖,人与人,才叫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