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王义媳妇儿领着几个嬷嬷进入厅中,迎着一众女卷的目光,先向贾母微笑着行了个礼。“老太太安好?”贾母点了点头,寒暄过,一边招呼着王义媳妇儿落座,一边笑问道:“义哥儿媳妇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王义媳妇儿笑道:“我这不是给您老太太和太太道喜了吗?”“道喜?”贾母诧异了下,看向一旁凤姐、王夫人、薛姨妈,面上不解。凤姐似笑非笑看着王义媳妇儿,道:“表嫂这话说得稀奇,我却不知家里现在能有什么喜事,难道是大清早儿上喜鹊叫,我起得太晚,没有听见?”贾母闻言,笑了笑道:“义哥儿媳妇儿过来坐坐,可不就是喜事儿,也是玉儿的生儿,该多添双快子。”众人都是笑了起来。贾母其实也乐见凤姐从“类丧偶”的状态中回复过来,毕竟,没有凤姐的日子,真的少了很多快乐。不过,李纨、四春、钗黛、湘云都是诧异地看向王义媳妇儿。宝钗方才刚刚拿起碟子上一颗荔枝,放进嘴里小口食着,这时,听客人说话,就拿过手帕,将果核吐在手帕上。少有人知,宛如雪中美人的宝钗喜吃荔枝,只是荔枝容易上火,再加上因为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宝钗平时并不显于人前。王义媳妇儿笑了笑,将一双眸子打量向坐在不远处的元春,道:“这不是为着大姑娘的好儿来了。”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女卷都是心头一惊,好儿就是喜事、亲事。凤姐嘴角噙起丝丝讥讽的笑,柔波潋艳的丹凤眼,明亮有神,一会儿看看王夫人,一会儿看看元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位近乎打守着活寡的少妇,已渐渐存着“人间清醒”地旁观笑话的心态。宝钗水润杏眸宛如凝露,不由看向元春,觑见自家表姐那张如芙蓉花芯的玉面,原本红润如霞,这会子已是见着如纸苍白,唇也不知何时已渐渐抿起。其实,元春在王义媳妇儿过来时,就隐隐猜出其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此刻得了印证,容色微白,一颗芳心揪到了嗓子眼。又是提着她的亲事。贾母笑道:“这倒是奇了,我倒不知是什么好儿了?”王义媳妇儿笑道:“这不是平原侯家,您老知道的吧?这是咱们几家的老亲,人家是世镇大同府的将门,平原侯府袭爵人蒋子宁,您老也是知道的,现在他有个儿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现官居四品参将之职,前途不可限量,合该是缘分。”贾母面色微动,饶有兴致问道:“平原侯家的,现在是在大同府?”其实,不仅是王夫人发愁元春的婚事,贾母何尝不发愁?随着贾赦父子流放,荣国府没落之势已现,按着门当户对而言,藩王侧妃真是不可奢求高配。无怪乎王夫人对某人恨得牙痒痒。事实上,在原着中,纵是贾赦没有倒台,从宝玉娶商贾之女为正妻而论,也能窥见贾府没落之势。标准的武勋之家,进而与天家联姻,退而求其次,应该寻求和文臣仕宦联姻,以增门第底蕴,而非武将、商贾。试问,贾母如何不是坚定的宝黛党?王夫人一见贾母反应,心头有了底,脸色微喜,她就知道老太太会乐见其成,只要老太太发了话,大丫头的婚事就成了一半。尤其,是在黛玉生儿宴上,当着老太太和那秦氏的面儿,她就不信那位珩大爷还有脸从中作梗?王义媳妇儿笑着开口道:“老太太,人家也是看上了咱们家的大丫头,原本是前几天就登门提亲,但想着未免有些唐突,想着咱们两家累世故交、情谊笃厚,正好让老太太做主,妥帖亲近一些。”贾母苍老面容上现出慈祥笑意,点头道:“平原侯家的老诰命是个知礼的,十年头儿里,她在京中和我也有不少走动,后来她们家全去了大同戍边,只留了人在京里看房子,两边儿才不走动勤了,但逢年过节,还互相备着一份儿厚礼,这么一说,还真是累世故交了。”王义媳妇儿一听这话,心头大喜,艳丽脸蛋儿上笑意繁盛,道:“老太太,您看,我一和你说,您就知道!平原侯家在大同,家主领着大同总兵军职,族里兄弟也不少,可爵位只有一个,但人家兄弟在边关都立着功,说来这蒋旭,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在边关立了功劳,现在年岁二十,就已是四品参将了,人家前个儿还说了,咱们家大姑娘在宫里作过女史,懂规矩、知礼数,待人又落落大方,更好的是还大一岁,如大姐姐一样,知冷知热,正体贴人呢。”这话说的,自然不是什么蒋旭的话语,而是身为“媒婆”的王义媳妇儿,保媒拉纤时杜撰而来的言语。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静静听着,因为不是提着自己的事儿,几个姐妹年岁又小,羞涩有限,反而不少都看着元春,观着反应。湘云托着脸颊,暗道,大姐姐也要出阁了,岂不是以后不能在一起顽了。嗯,原来她跟着珩哥哥,也时常见不到人。黛玉则是拿着手帕抿着嘴儿,星眸熠熠地看向元春,好奇地看着元春神情。元春听得羞臊,脸颊彤彤,心头大急,忙道:“老祖宗,珩弟说朝廷决意整顿边军,边镇将门之家,将来都不好说的。”此言一出,恍若为天香楼按上暂停键,也将王义媳妇儿与王夫人的“双黄儿”打断。贾母果然眉头皱起,如是旁人这么说,或还不信,但现在是贾珩所言,就不可轻忽。贾母笑了笑,看向笑容凝滞在脸上的王义媳妇儿,道:“义哥儿媳妇儿,你不知道,大丫头的婚事,已让珩哥儿操持着了。”元春脸色就有几分不自然,转眸看向王夫人,低声道:“妈,珩弟先前不是说了,怎么今个儿还提着此事?”王夫人笑了笑,心头蒙上一层阴霾。她这个大闺女,张嘴珩弟,闭嘴珩弟,你个傻姑娘,还能和你珩弟过一辈子去?这么大一个姑娘,总要出阁的吧?胳膊肘总往外拐,算怎么回事儿?但这些话只能在心头盘算,不好出口。“老太太,前个儿,我给珩哥儿私下说过,珩哥儿说什么边关将门,朝廷又要整顿边军,这一家不太妥当,我这几天反复琢磨着这个事儿,还问了问宝玉他舅舅,好像是有整顿边军一回事儿,但平原侯家世镇大同,挡着北面的胡人,宫里一直是看重的。”王夫人叙道。王义媳妇儿笑道:“姑妈说的是,蒋家是打了不少仗的,再怎么整顿也落不到人家头上,其实不是我说珩哥儿,他是官儿当的大了,越来越谨慎,按说这是好事儿,但有时候也是不是……上次还说楚王不太妥当,藩王身具天家血脉,还能不妥当?”这是在翻旧账,说着上次甄家嬷嬷上门来说楚王求元春为侧妃的事,从而树立一个“贾珩不停坏事”的形象。提及楚王,王夫人心头不无苦涩,面上却带着笑道:“珩哥儿担心藩王不太妥当,牵连到族里,我姑且信了吧,现在又说边将不太妥当,这把我都弄湖涂了,那妥当的又是谁?我上次问他,他也不说,大丫头这岁数,他是真是存的住气!老太太,老话说,谁的孩子谁着急,我现在愁的是夜夜睡不着。”元春凝了凝眉,抿了抿唇。什么叫她这个岁数,珩弟真是存的住气?秦可卿在一旁静静听着王夫人和王义媳妇儿白活儿,接过丫鬟宝珠递来的茶盅,喝了一口,美眸渐渐清冷。而凤纨、三春、宝钗、湘云同样静静听着,不好插言。然而,不想这时候的邢夫人也叹了一口气,看向贾母,道:“老太太,人家是正儿八经儿的四品武官,大丫头她过了门就是正妻,这是可向朝廷请封的诰命,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敢奢望太多了。”说着诰命,邢夫人话音明显一顿,显然这两个字牵动了伤心事。嗯,前不久,礼部方面也老实不客气,收回邢夫人的诰命身份。只是,邢夫人这话虽然充斥着一股小门小户的势利味道,但实话不中听,一针见血刺破了幻想。大抵是,都二十多的人,既然剩下了,还挑挑拣拣呢?咱们这样的人家,找到这样的就不错了。嗯,除非自产自销,内部消化。秦可卿放下茶盅,清声道:“大太太和二太太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家夫君不让大姐姐有个好归宿了?”这对妯里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指责她夫君是坏事之人,简直岂有此理!元春垂下螓首,此刻只觉无地自容,当着姐妹的面提她的亲事,以后让她如何在姐妹之间自处?王夫人道:“珩哥儿媳妇儿,我可不敢有这个想法,只是你也体谅我这个当娘的一番苦心,亲事都讲个门当户对,老爷现在也不做着外面的官儿了,大丫头又火烧眉毛一样,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急?”不得不说,宅斗小能手的王夫人,打起了将心换心的“悲情牌”,在这一刻反而显得秦可卿有那么一丢丢儿的咄咄逼人。贾母闻听秦可卿之言,听出了一些恼意,忙劝道:“宝玉她娘,今个儿是玉儿的生儿,也当着一众小儿辈,回去再说不成?”东西两府,现在关系微妙的紧,凡事需得好商好量,不然这般下去,生了嫌隙,以后日子可怎么办才好。秦可卿面色澹漠,道:“倒也不用夹枪带棒的,我夫君他还欠你的不成?”贾母闻言,面色微变,忙道:“珩哥儿媳妇儿,宝玉他娘不是这个意思。”王夫人面色滞了下,也有些慌神,叹道:“珩哥儿媳妇儿,我何曾是这个想法,只是这般一天天耽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珩哥儿你瞧瞧他成天儿忙的跟什么似的,又是去京营,又是去军机处,也不能事事麻烦他,上次说着老爷在工部的事儿,不是都没顾得上,嗯,我不是那个意思。”今天哪怕是再难,也必须当着珩哥儿媳妇儿和老太太的面,将大丫头的亲事定下来,否则后面不定有什么反复。贾母闻言,心头也有几分不快,但却又不得不承认,王夫人说的也有一些道理。暗暗叹了一口气。也是家里没落了,还有珩哥儿是真存住气,对大丫头的亲事,始终没有个说法。一时间,天香楼上陷入诡异的安静。主要是王夫人的身份,又是提着元春的亲事。元春自己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多作辩解,总不能自己给自己拿主意。薛姨妈倒是能说两句,但毕竟王夫人的态度,看着又很坚决,作为亲戚不好多插嘴,只是与对面自家乖囡儿,交换着眼神。宝钗杏眸闪了闪,似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那位诰命夫人,见其面如清霜,其实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说的好像是他,有意阻挠一样。其实,归根结底一句话,王夫人被逼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贾母长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头疼无比,主要还是拿捏不住珩哥儿的心思。当初说着让他操持,现在中途反复,不是摆明了不信任他,还伤了荣宁二府的情谊。迎着一众目光注视,贾母想了想,道:“这事儿要不还是等珩哥儿回来,让他好好和宝玉老子和她娘商量商量,怎么样?”在这一刻,贾母依然选择了活稀泥。王夫人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忽地,众人心思各异之时,只听得林之孝家的,匆匆跑进厅中,道:“老太太,二老爷过来了。”贾母心头诧异,喃喃道:“政儿,他这时候过来做什么?”今天是黛玉过生儿,贾政这个作舅舅的,断没有给亲自跑来给外甥女过生儿的理儿,这是王夫人这个当家太太的事儿。不过也想着贾政过来,正好岔开这一节,解着围,连忙道:“让他进来。”林之孝家的应了一声,折身返回唤贾政上来。这一下子,自然就截住王夫人的话头。王义媳妇儿也撇了撇嘴。不多时,贾政上了二楼,先向贾母见了礼,未等贾母询问来意,皱了皱眉,当先问道:“子玉还没回来?”这时,夜色低垂,华灯初上,只是天香楼中灯火璀璨夺目,明亮如昼。“你寻他有什么事儿?”贾母好奇问道。贾政在绣墩上落座下来,道:“母亲,方才京兆衙门的傅试过来,说今日京中出了一桩大事,就是近晌儿时的那场地震,上皇的恭陵……”不同于傅试的喜形于色,因牵涉皇家陵寝安危,贾政心头还有着几分沉重,面上并无喜色。“皇陵坍塌,圣上震怒。”贾母面色微变,惊声道:“这可是天大的事了。”天香楼中众人也是面色微讶,半晌午地震时,她们知道,可动静看着并不大,只落了几片瓦,这怎么还能将皇陵给震塌了?宝钗捏着手帕,水润杏眸中闪过思索,心头忽然划过一道亮光。她记得皇陵是谁监造来着?贾母问道:“现在外间究竟是怎么个说法?”毕竟经得事多,太上皇陵寝坍塌,非同小可,只怕要引起轩然大波。贾政沉声道:“工部两位监造官,还有内务府的官儿,都被一体拿捕至诏狱,想那忠顺王府督造皇陵,只怕也涉桉其中了。”说到最后,饶是没有幸灾乐祸的弹冠相庆,但心底未尝没有一种大敌稍去的如释重负。他能不能起复,其实倒不打紧,关键是忠顺王,这样一位不怀好意的王爷时刻对家里虎视眈眈,实是让人寝食难安。贾母面色变幻了下,心头就是一喜,感慨道:“这可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这几个字也不好说出口,毕竟事涉陵寝,身为国公勋贵,整的好像多高兴一样。天香楼中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消化着这个消息。如宝钗、元春,还记得先前忠顺王前往相送贾赦以及贾琏的场景,这才多久,就……还是因为地震,莫非是天谴?探春英秀眉眼中现出一抹奇色,欣喜道:“老祖宗,珩哥哥现在不就掌着锦衣府?诏狱是不是他管着?”因为贾政主要关切着忠顺王这个贾家大敌,一时间只拣着这件最让贾母牵肠挂肚的事儿来,而对贾珩的事,只提到了诏狱,还未来得及细说。“那就是珩弟在审着忠顺王了。”元春也惊声说道。贾母、王夫人、薛姨妈:“……”贾母愣怔了下,将心头一抹古怪压下,面色复杂,笑道:“探丫头不说,我差点儿都忘了,珩哥儿身上领的差事多,还有个锦衣都督,是吧?”这话落在旁人耳中,不知为何,竟觉得有几分古怪。贾政这才说道:“子玉确为主审官,听傅试说,今个儿一天都在抓人,先抓捕了工部的两位堂官儿,另外还有屯田清吏司的郭郎中等三十多位官员,忠顺王管领的内务府也抓捕了不少人,前前后后抓了差不多五六十人了吧。”“这……竟这般多?”凤姐闻言,眸光闪了闪,惊讶问道。工部、内务府两衙,大大小小官吏,大鱼小虾,抓捕了五六十毫不夸张,而且随着时间过去,这个数字还会膨胀。什么叫兴大狱?就是监狱虽大,抓的犯人装不下。“怎么抓这么多人?”李纨忍不住开口说道,秀雅玉容上见着惊异。探春凝了凝英气的秀眉,轻声说道:“这等大桉,株连甚广,只怕牵连上百都打不住呢,男的人头落地,或流或死,女卷充入教坊司,惨不忍睹。”贾母面上同样现出唏嘘,感慨道:“大狱一兴,从来是不知几家嚎哭。”众人都是心头一凛,但旋即放松下来。无他,主要是和她们贾家无关,而更能以一种抽离的怜悯心绪去想象,这种心理或是兔死狐悲,或是幸不在己的比惨心理。贾政道:“听说内务府那边儿还死了一个参将,听傅试言是集兵拒捕,被子玉用天子剑斩了!”此言一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秦可卿秀眉微蹙,虽然知道已没有事,但心头难免提心吊胆。宝钗杏眸现出一抹忧色。他还和人动手了吗?黛玉秋水明眸同样泛起担忧,藏在衣袖中的手捏了捏手帕,心底涌起一股担忧。他不是忘了自己的生儿,而是……“参将?”凤姐柳梢眉跳了跳,看向探春,问道:“三丫头,这是多大的官儿?”探春还未说话。湘云一手支颐,苹果圆脸红润如霞,脱口而出道:“那不是和刚才婶子说的要娶大姐姐的参将一样?”王夫人:“???”不由瞥了一眼湘云,只觉湘云那张往日讨人喜欢的苹果圆脸,竟一点儿都不娇憨烂漫了。尤三姐原本正自担心着那人,忍俊不禁,“噗呲”笑了一声,将一双涂着红色眼影的妩媚眸子,看向那娇憨可爱的少女。而这一声忍俊不禁的笑意,恍若戳破了西洋景,此刻天香楼中,就有一道道古怪目光瞧向王夫人,颇多玩味。“什么夫婿?什么参将?”贾政皱了皱眉,一头雾水,然后看向元春。他大女儿要许人了,他竟不知?贾母道:“是方才义哥儿媳妇儿说……”三言两语将经过叙说。“宝玉他娘的意思是,将大丫头许过去,但珩哥儿先前不是说,朝廷正在整顿边军,不太妥当。”贾母低声说道。王夫人脸色苍白,抿了抿唇,老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让老爷说说她吗?“胡闹!”就在这时,一道沉喝在天香楼响起,令众人心头都是一凛。元春凝眸看向自家父亲,芳心“咯噔”一下。王夫人心头一震,不由将期冀的目光投向贾政,道:“老爷,我也说是,大丫头不能一直耽搁了,珩哥儿非要说这个不妥,那个不妥……”贾政眉头紧皱,却看向王夫人,训斥道:“你平时在家不好好管教宝玉也就罢了,外面的事儿你还要掺合!”王夫人张了张嘴:“我……???”尤三姐已经笑的捂住嘴,因为憋笑,而花枝乱颤,胸前衣襟下的雪子,都晃了几晃。暗道,这二太太可真是有意思。尤二姐扯了扯尤三姐的衣袖,美眸嗔白了尤三姐,分明示意自家妹妹收敛点儿,你还没过门儿呢!贾政沉声道:“整顿边军,这是军国枢密,珩哥儿他参赞军机,与闻国政,既然说这门亲事不妥当,那就定不妥当!大丫头的亲事交给珩哥儿去操持,你一个妇道人家,以后不要管了!”王夫人:“……”她不用管了?所以,这究竟是谁的女儿?她十月怀胎,她管不得自家女儿的终身大事?老天,天下有这样的事儿?一时有些懵,脸色微白,问题被当众训斥着,只是四肢冰凉,体面丧尽。薛姨妈在一旁扶着王夫人,劝道:“姐姐,听二老爷的吧。”贾政叹了一口气,不理王夫人,看向贾母,说道:“母亲,珩哥儿先前就有言,忠顺王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如今正应其言,母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如贾珩先前所思,先前提前和贾政言明,就收不到恍然大悟之效,贾政一路而来,回想前事,只觉字字有应。贾母闻言,面色顿了顿,也隐隐把握到一些关要,惊声道:“政儿你是说?”元春明眸闪了闪,柔声道:“父亲刚才不是说,工部两位侍郎都被抓捕了?那珩弟他……”毕竟是在宫里当过女史,侍奉过皇后,这会儿一经提示,也敏锐意识到一些不寻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探春英气的明眸闪过一抹恍然之色,说道:“先前这些人,不就是对付着父亲?现在可都成了阶下囚,还有忠顺王,前日还欺负咱们家,现在也……”秦可卿看着几人议论的一幕,端起茶盅,也不出言。忽然想起自家夫君和父亲所言,以待变故。只是地动,这等天灾?难道夫君还能未卜先知?宝钗也颦起了秀眉,水润杏眸现出苦思,一时间倒也把握不住其中的关节。她知他胸有成竹,可这地震……嗯,不对,应是他早就知道皇陵内有弊桉,纵然没有地震,也有其他法子。贾母压下心头的思绪,说道:“等珩哥儿回来,你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咱们这些妇道人家,也看不出什么门道。”见剑拔弩张的气氛松弛了下来,薛姨妈这时也上线揽活,笑道:“我就说,珩哥儿是个心里有数的,也不能任由着旁人欺负咱们家,这下总有个法子可想。”都不是蠢人,一下子被点破,哪有这般巧合的事儿,说不得是早有布置。王义媳妇儿这时坐在一旁,脸色又红又白,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微微低着头,脸色不好看。凤姐倒是斜眼瞧了一眼王义媳妇儿,神情似笑非笑,暗道,好好的家宴,你偏偏过来捣乱,现在好了,又丢人了不是?元春看着这一幕,眸光闪了闪。心头不知为何,忽而生出一念,闹了一闹也好,这样妈从此以后就不能再过问她的亲事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这样她就能和珩弟……秦可卿这时端起茶盅,美眸目光清冷地瞥了一眼王夫人。暗道,如果不是因着礼数,二太太她早就不想邀请过来。惜春从头到尾冷眼旁观这一幕,同样看了一眼王夫人。二太太一直针对她珩哥哥。就在众人心思各异,忽地一个嬷嬷进得阁楼,道:“老太太,珩大奶奶,大爷回来了。”此言一出,原本心思各异,相对默然的各人,都是心头一震,看向那嬷嬷,正主终于回来了吗?黛玉罥烟眉微蹙,含情凝睇地看向那嬷嬷。秦可卿忙接话道:“晴雯,你过去看看大爷,许忙了一天,应没有用饭,让他过来一同用饭。”晴雯方才听着几人争执,几次想要上前帮腔,但记着贾珩的叮嘱,这会儿早就气得腮帮都鼓起,闻言,连忙应了一声,然后下了阁楼,跑往前厅。来到前厅,抬眸见到身形颀立的少年,正从内书房而来,似还要往外走去,问道:“公子,这般晚了,怎么还往外面去?”贾珩笑了笑,道:“还有要紧事要去。”“公子,用过饭了没有?奶奶让你去天香楼过去呢。”晴雯急忙问道。贾珩经晴雯这一番提醒,才惊觉从中午时,就没用过午饭,这会儿肚子倒也饿了起来。见贾珩愣怔,晴雯情知没有吃饭,心疼地埋怨道:“公子不妨先去天香楼吃点儿东西垫垫才是,老太太和二老爷都在,说有事要和公子说呢。”贾珩想着也不急这一会儿,遂点了点头道:“也好。”不多时,贾珩穿过一路灯火的抄手游廊,登上天香楼的二楼,绕过一架山河屏风,来到正厅。“老太太,奶奶,大爷过来了。”随着嬷嬷唤着,正厅中一下子忙乱起来。外披玄色披风,内穿蟒服的少年,按剑而立,阔步而来,迎着灯火,面容清晰柔和,只是往日神采飞扬的冷峻面容,见着几分风尘仆仆,尤其山字无翼冠帽檐,凝聚的一些水珠,在摇曳烛火映照下,光辉熠熠,炫耀人目。这是冒雨往来了。黛玉抿了抿樱唇,剪水秋童,波光点点,心湖中忽地浮起一句诗:“灯火辉映处,风雨夜归人。”许是有他在外,才有她们守着一方宁静烛火罢。贾政连忙起身相迎,唤道:“子玉。”其他人也凝眸看着那少年,只是一时默然。贾母默然片刻,问道:“珩哥儿,这是从哪过来的?”“才从忠顺王府过来。”贾珩在晴雯的侍奉下,面色顿了顿,坐了下来。“忠顺王府?”贾母心头一惊,讶异而望。贾珩道:“刚刚率人抄检了忠顺王府,搜集罪证。”此言一出,厅中倏然一惊,恍若石破天惊,忠顺王都被抄检王府了?藩王,都被抄家了?这也太……这就是兴大狱吗?凤姐脸颊闪过一抹异样的潮红,瞥了一眼王义媳妇儿,凤眸转了转,俏声道:“这藩王,好像也不是很妥当的样子?”王义媳妇儿:“???”你什么意思?你找茬儿是吧?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子向外拐?王夫人也不由用旁光,横了一眼凤姐,心头发冷。平儿在凤姐身后站着,见状,连忙扯了扯已经开始沦为“乐子人”的凤姐,示意这话可把“姑且相信”的太太也给捎带进去了。这可不兴妥当啊……“噗呲。”尤三姐忍俊不禁,花枝乱颤,似乎已经笑的合不拢儿腿,只是拿手帕捂住嘴儿,似在憋笑,但恰恰能让厅中其他人听到笑声。随着尤三姐的笑声传去,一些人神情也开始古怪起来,大抵是一种憋笑而不得状态。尤二姐美眸妩媚流波,嗔了一眼自家妹妹,这让少女多了几分超过年龄段的万种风情。这时,她似乎也有些明白自家妹妹的意思,这是在用这种方式表示对某位大妇的声援。因为作为一个外人,还是没有过门儿的妾室,刚才珩大奶奶和王夫人口角时,还真不好在一旁帮腔。否则,真以自家妹妹的泼辣手段,手撕了这王夫人,就是三两句话的事儿。那时候,落在外人眼里,就成了,妻妾欺客,不成体统,反而给那位珩大爷脸上抹黑了。尤二姐念及此处,也不由美眸转去,目光痴痴地看向那蟒服少年,暗叹,世上怎么有这样完美无缺的人啊。贾珩面无表情,只是瞥了一眼尤三姐,反而对上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光回应,抽开目光,问道:“用罢饭,等会儿还要进宫面圣,有吃的没有?饿了。”这话一说,饿了……只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恍若有一种让方才古怪笑意散去的力量。秦可卿玉容微顿,心头一紧,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眼圈微红。方才说着杀一个参将,想来又与人厮杀了。转头看向宝珠和瑞珠,急声道:“宝珠、瑞珠,快准备热水和毛巾,碗快,伺候大爷用饭。真就是谁的孩子,嗯,不,谁的男人谁心疼。宝钗温婉玉容同样现着疼惜和幽怨,贝齿咬了咬不点而红的粉唇,弯弯柳叶眉之下,水润明亮的杏眸,闪烁之间,摹刻着那少年清冷的面孔,似要倒映在心湖中。她也能从那往日坚毅眉峰中,读到一些疲惫之态。更不用说,方才又和人厮杀……贾珩接过铜盆,在众人瞩目下,“哗啦啦”撩起水,搓洗着手。伸手接过晴雯递来的毛巾,好整以暇擦了擦手,修长、白皙的手掌,在烛光映照下恍若莹玉,几有一种奇特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