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府贾母好奇问道:“这会子,今个儿怎么不见珩哥儿回来?”众人闻言,都看向那螓首蛾眉的丽人,心思各异。尤以宝钗目光最为专注,几是一瞬不移。秦可卿柔声道:“这桩皇陵坍塌的案子,事关重大,夫君他主审着案子,这两天都是日以继夜的,昨晚都没回来。”嗯,贾珩昨日留在了晋阳长公主府,的确是日以继夜。“毕竟因为此案倒了一位藩王,珩哥儿他为此操心一些也是有的。”贾母点了点头道。凤姐笑了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说来,昨个儿可差点儿让我吓着了,这么多诰命夫人,平日也见不着这般多,昨天竟是一同登门,真是吓到人了。”薛姨妈笑了笑道:“现在宫里赏赐,可不就是因为这个?”贾母问道:“可卿,那封着诰命的圣旨呢?”“已经在祠堂供奉起来了。”秦可卿柔声道。贾母连连点头道:“等过几天,还是要你庆贺庆贺才是。”秦可卿道:“如今夫君他忙着外间的事儿,京里又风风雨雨的,也不好太过张扬了才是。”宝钗听着这话,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这话说的真是得体呢……贾母佯怒道:“咱们后宅自己庆贺庆贺,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儿。”“请个戏班子,关上门自己热闹热闹也是可行的。”秦可卿想了想,柔声说道。凤姐笑了笑道:“可卿这话说的是,咱们自家乐着,也没什么。”“是这个理儿。”薛姨妈笑道。这时,薛姨妈也算是明白了,凑着自家姐姐的趣儿,或许有翻车的风险,但凑着东府的趣儿,可谓万无一失。众人围拢着说话,不觉时间飞快,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而在这时,外间一个嬷嬷来禀告,道:“大奶奶,大爷已回来了,这会儿去沐浴更衣,一会儿过来呢。”秦可卿道:“老太太晚饭在这儿吃着,也算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会儿,惜春也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进入厅中,向着贾母行礼道:“老祖宗,嫂子。”贾母看着惜春,只见小丫头梳着空气刘海儿,脸蛋红扑扑、粉嘟嘟的,不由笑了笑道:“四丫头过来,让我看看,长高了,也吃胖了。”说着,就将惜春搂进怀里。惜春也口中不停唤着老祖宗。这位傲娇小萝莉,在没有贾珩的那个世界,或许也仅仅在贾母身上获得过为数不多的亲情。贾母笑了笑,说道:“好了,好了,你几个姐姐该笑话了,眼看着也是大姑娘了。”心道,原本看着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却脸上不见丝毫笑纹,冷心冷口的浑然不似个小孩子,现在再看着小脸上的笑容,比之往常也多了一些。“四丫头,当初让你过来和伱珩大哥住,我还担心着你,看来你珩大哥最疼着你。”贾母笑着打趣道。却将惜春说的心头一跳。珩大哥好像是有些对她不一样?也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珩哥哥对她与其他几个妹妹不同。秦可卿柔媚一笑,道:“老祖宗,也是四妹妹她素来乖巧,讨人喜欢,我和夫君他都喜欢四妹妹。”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放心了,这么多丫头中,我最心疼的就是四丫头和玉儿,她们两个是命苦的,年龄虽小,但心思比着大人都重,如今珩哥儿疼爱着四丫头,我也就放心了。”这时,迎春身后的司棋,看了一眼贾母,暗道,四丫头和林姑娘苦着,她们家姑娘难道就不苦吗?早早没了娘,现在连老子……嗯,没有比有了强。说来说去,老太太最疼的恐怕还是那个宝玉。转头看了一眼迎春,却见拿着那个手镯正在端详着,似对贾母方才的话全无反应。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宝钗接过莺儿递来的茶盅,静静看着这一幕,心思也有几分复杂。贾母唤着黛玉过来,笑着招了招手说道:“玉儿,你也过来。”“外祖母。”黛玉玉容微顿,近得前去。贾母叹道:“自小就没了老子娘,我唯一放心不下,现在你珩大哥照顾着你,给你调养身子,我也欢喜的紧,以后多和你嫂子亲近,走动,不要总闷在院里。”“嫂子。”黛玉将盈盈如水的明眸抬起,看向秦可卿,低低唤了一声。秦可卿看着眉眼柔弱的少女,笑道:“我也喜欢林妹妹的品格呢。”凤姐笑道:“说着话,这会子都到饭点儿了吧,老祖宗,我可是饿了的肚子咕咕叫了。”尤三姐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已经吩咐人去做晚饭了。”贾母看着这一幕,也有几分笑意,心头松了一口气。凤丫头能想通就好。这好几天过去,贾母也担心着凤姐因为贾琏被流放一事,从此郁郁寡欢,但见着凤姐渐渐走出来。却说另外一边儿,从锦衣府返回的贾珩,正在晴雯的侍奉下,在浴桶中沐浴,微微闭着眼眸,享受着雯式服务。锦衣府中各式卷宗已尽数归拢好,目前而言,在忠顺王倒台的前提下,诏狱中根本不存在一个抵死不认的犯官,但有避重就轻,混淆罪质。这就和后世几无二致,只认轻罪,不认重罪,心存侥幸。“公子,刚刚宫里传旨,说是升奶奶为一品诰命呢。”晴雯俏丽妩媚的脸蛋儿上见着笑意,俏生生说着,与贾珩一同进得浴桶。贾珩面色顿了顿,旋即轻声道:“知道了。”可卿升一品诰命,并不奇怪,因为他身上的爵位和官位就是一品。如今他爵位,无功不得升,如宫里为示恩宠不绝,就会在父母妻子上下功夫。说来,他最近也颇有些冷落可卿了,只能等朝会后,前往老丈人家时,再多多陪她逛逛,补偿补偿。待晴雯服侍更衣,贾珩换上一身苏锦竹纹长袍,腰系玉带,向着后院花厅而去。入得厅中,正见秦可卿与贾母等人坐在一旁,低声叙话,凤纨随侍左右,而薛姨妈和王夫人也在一旁相陪,钗黛、探迎、云惜皆列坐叙话。迎着一众目光的注视,贾珩唤了一声:“老太太。”贾母笑着打量着身形挺拔,气度沉凝的少年,道:“珩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还和你媳妇儿说起你,这外面的案子办完了没?”贾珩一边儿落座,一边叙说道:“这般大的案子,没有半个月,不能理清首尾,锦衣府那边儿初审完毕,等明天朝会就可议处相关吏员,后续的事情就没有那般繁重了。”贾母点了点头,道:“早些办完才好,对了,你媳妇儿刚刚被宫里圣上封赏为一品诰命,这是个大喜事,可得庆祝庆祝才是。”贾珩看了一眼秦可卿,与自家妻子柔媚如水的目光交汇了下,心头竟觉阵阵发虚,连忙让开目光,道:“方才听晴雯提及了,这倒是一桩喜事儿。”不同于官员有正从一品,诰命夫人并无正从,一品就是一品。“可怎么庆祝才是呢?”贾母就问道。众人也都看向那少年的脸色。贾珩想了想,温声道:“如是在自家院里,不好设宴邀着宾客,更不可收着什么各家的贺礼,如今也不好太过张扬了。”值查办忠顺王之时,那种大宴宾客,广收贺礼,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法,自然是愚不可及,但如是在后院请上戏班子,自家人关门听听戏、吃吃饭,倒也没什么。凤姐笑了笑说道:“你们听听,什么叫夫妻一心,心有灵犀,连想法都是一般无二。”湘云、探春脸上都见着惊讶。薛姨妈也笑道:“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想到一块儿了呢。”宝钗在下首坐着,抿了抿粉唇,心头一跳。其实她原也是那样想的,只是妈这话说的……贾珩面色怔了下,不由凝眸看向秦可卿,却见少女蛾眉微垂,脸上分明见着羞意。贾母笑道:“刚才我和你媳妇儿说,她也是这般说的。”贾珩听着这番解释,心头也稍稍有几分异样,哑然失笑说道:“那倒是真想到一块儿去了。”被众人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秦可卿羞红了脸颊,声音温宁如水,说道:“夫君,如今京中风风雨雨的,也不好给夫君添乱。”“添乱,倒不至于。”贾珩轻声道:“咱们关上门自己庆祝庆祝,倒也没什么的。”凤姐轻笑了下,道:“这还是一般无二的话。”湘云也笑道:“珩哥哥,这话嫂子也说过。”秦可卿这会儿已是彻底羞红了脸,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贾珩闻言,笑了笑道:“那我就不用说什么了,一切由你嫂子做主就是了。”“原也不打算惊天动地的,就是两府在一起聚聚,吃吃饭,听听戏。”贾母笑了笑说道。她其实心里也想沾沾东府的喜气,冲冲西府的晦气,最近这段儿时间,西府倒霉事儿是一件挨着一件,倒是东府蒸蒸日上。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老太太看着安排就是。”暗道,如是他没记错的话,贾赦和贾琏父子,流放贵州没有多久吧?嗯,反正……总之不会超过半集,必定大放晴雯歌。议定庆贺之事,贾珩又问道:“怎么不见老爷?”贾母闻言,心头微动,看向那少年。这会儿,就连正听得众人凑趣儿听的腻歪的王夫人,都支棱起耳朵,留神倾听。贾母说着,叹了一口气,做恼怒之色,说道:“宝玉这几天才好一些,他就督促着宝玉写检讨书,说什么等晚一些就拿给你看。”贾珩道:“嗯,我想着宝玉也该写检讨书,等跪完祠堂,就可去学堂读书了。”王夫人:“???”大抵是“就这,就这?”她还以为是说着帮着老爷升官儿的事儿。贾珩道:“是二老爷在工部的差事,最近工部人事一片混乱,朝廷势必要拣任能臣干吏充实衙司。”此言一出,王夫人心头一跳,终于进入正题了吗?贾母心头也有些欣喜,忙问道:“珩哥儿,你是这么想着的?”“等晚一些,我过去和二老爷商量商量。”贾珩低声道。帮贾政升官儿,其实倒不难,问题贾政绝对升不得侍郎,部堂官需要廷推,他已决定运作自家岳丈冲此职位,这或许需要和浙党的韩癀或者楚党的施杰打招呼,这二者一个在倒杨之事上需得自己冲锋陷阵,另一个则算是政治盟友。而贾政只升为一司郎中,由从五品至正五品,倒是水到渠成,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但郎中之职需任实务,这个差事可不是那般好做的,而且自家两个亲戚,都在工部也不是什么好事儿。但再高就需要运用一些政治资源。他倒是看中了一个官职,通政司左右通政,这是个正四品官职,管着上传下达,看一些奏疏。到了他这个地位,也需要有人在通政司帮他盯着,弹劾于他的奏疏。而三品以下都是部推,只要和吏部的韩癀稍稍提及此事,一个很不起眼的调动。贾母心头微喜,说道:“你们外面的爷们儿,好好商量商量也是正理儿。”凤姐看着这一幕,不由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其眉梢挑了挑,似压抑着心头的一丝喜色,心头好笑。这会儿二太太倒是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嬷嬷道:“太太,饭菜都准备好了。”秦可卿点了点头,然后招呼着贾母用饭。一场饭菜,用罢这之后,众人坐在一起品茗叙话。贾珩用罢饭菜,漱了口,则去了西府去见贾政。此刻,梦坡斋,小书房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一张漆木方桌后,宝玉就着灯火,伏案书写,束起的紫金冠下,那张如满月银盆的脸盘儿,上面见着为难之色。此刻笔下,写了一篇检讨书,大意是讲述了事发经过,自己不知检点,与母婢调笑无状,致使金钏儿投井,而后想写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而写。珩大爷说他没有担当,可他又能做什么呢?贾政手中端着茶盅,低头品着,眉头紧皱,脸色难看,手边儿已放着揉成一团的纸团儿。抬眸看着宝玉已经写好的两张笺纸,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将他写好的东西再拿回来。”那小厮顿时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笺纸,转身递给贾政。先前贾政就已看过一篇,显然不大满意,将其揉成一团,训斥着让宝玉重写。贾政接过阅览,却是青筋直跳,越看越气,将笺纸弃掷于地,斥骂道:“混帐东西!作下这等没脸事来,竟还记忆犹新,付诸笔端,事无俱细,真是恬不知耻!孽畜,孽畜!”宝玉:“???”不是,刚才不是你说我,全无记性,含糊其辞,大骂孽畜,打回重写吗?他都详细写了,怎么又说出这番话来?“愣在那里作甚,还不重写!”就在这时,贾政怒目而视,训斥道。宝玉一缩脖子,连忙握紧笔管,抬起发酸的手腕,继续书写起来。“老爷,该用饭了。”这时,一个小厮进得屋中,将拉长的影子投映在屏风上。贾政摆了摆手,说道:“等宝玉写完,再用饭菜。”宝玉这会儿一听饭菜,也只觉得腹中饥渴难当,饿的眼冒金星,但却不得不提起毛笔写着蝇头小楷,有心潦草其事,又担心再被要求重写。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小厮进得屋中,唤道:“老爷,东府珩大爷来了。”宝玉闻言,面色微顿,心头一喜。那位珩大爷来了,想来应不会如老爷那般折腾于他。而说话的工夫,贾珩进入梦坡斋小书房,看向已经站起相迎的贾政,问道:“老爷,这般晚了,还没用饭。”他方才进来之时,听小厮提及。转眸看向一眼正伏案书写的宝玉,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宝玉不吃饭,贾政自然吃不下。贾政这会儿猛地站起来,也觉得有些头晕,但还是摆了摆手,说道:“我倒不饿,正盯着这个孽畜写检讨书,子钰,你怎么过来了?”贾珩见此,上前搀扶了下贾政,凝了凝眉,说道:“老爷看着脸色差的很,不好苦熬,先用些饭菜,有些朝堂上的事,打算和老爷商量商量。”说着吩咐着小厮道:“准备一些酒菜,让老爷用着。”那小厮登时笑着应道:“大爷,已经热了三回了,这就端上来。”说着,出了书房,吩咐着外间端上晚饭。贾政一听朝堂之事,心头有数,点了点头道:“我原也想寻子钰说说朝局。”不仅是朝堂上的事儿,还有他这个儿子的亲事。贾珩也不多言,然后,落座下来。不大一会儿,下人提着早就热了几热的食盒放在几桌上,顿时一碟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琳琅满目,另上了一壶酒,两个酒盅。贾珩道:“老爷先用着饭菜。”宝玉此刻,拿着手中的毛笔,向着二人张望,尤其是原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闻着饭菜的香气,更是坐立不安,连一个字都写不下去,肚子几时饿得咕咕叫起来。暗道,珩大哥……这是把我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