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随着景阳钟响,太上皇的驾崩消息迅速扩散了整个神京城,而神京城中的百姓也在京兆府兵丁的呼喝下,开始支起一面面白幡。太上皇驾崩乃是国丧,故而家家户户也都停止婚姻嫁娶诸事,时间大概在二十七天左右,而三个月内不准饮酒作乐。崇平帝则吩咐内阁首辅、礼部尚书韩癀以及内阁阁臣,调动礼部操办丧事。而内阁以及翰林院开始根据功绩德行,议定太上皇隆治帝的庙号、谥号,按陈汉太祖太宗的庙号,再加上隆治帝在位时间之久,功过皆有,整体是功大于过,隆治帝大概会被定为高宗,而后更是一堆美谥。同样,因为太上皇隆治帝的丧事,宗室如废忠顺王陈荣,以及远在金陵,此刻原本就赶路归来途中的晋阳长公主,都将为太上皇奔丧。在河南的楚王,在金陵的梁王更是骑快马而来,为太上皇隆治帝奔丧。齐王府门前的小厮在管家的吩咐下,在门楣和两侧的对联上挂上了白幡以及灵布。此时,就听街道上传来繁乱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哒哒」声音,小厮抬眸看去,只见一批军马快速而来,行至大门之前。「唏律律…」马队上的骑士勒停马缰,诸府卫簇拥的为首之人正是肥头大耳的齐王。齐王前日得了崇平帝召见返京,没有耽搁,一路赶往京城,路上听到太上皇驾崩,更是加快了速度。此刻,齐王已披麻戴孝,迎面正好见到贾雨村和许绍真两人。「王爷,郡王已经在厅堂等着了。」齐王府典客许绍真脸上压抑着一股兴奋之色,迎着齐王进了仪门。齐王点了点头,说道:「许先生,进书房说话,孤等会儿还要进宫哭灵。」于是,在几个亲信心腹的簇拥下,齐王陈澄穿过绿栏抄手游廊和月亮门洞,一路进入内书房,打开机括,进入平时议事的密室之中。此刻,陈泓,陈锐以及王府长史窦荣已经等候了一会儿,起得身来,相迎齐王。齐王点了点头,说道:「长话短说,等会儿本王还要进宫哭灵。」虽说早已预料上皇会驾崩,但齐王小时候是在太上皇隆治帝的宠爱下长大,心头多少也有些悲戚。这一路上,只能在心底暗暗安慰自己,太上皇已活了七十多岁,此刻纵然驾崩,那也是喜丧。众人落座下来,陈泓剑眉之下,目中寒芒如电,压低了声音道:「王爷,京营现在让谢再义统率着,我们想要行事也多有不便,需得除掉此人!」京营虽得历次整饬,但还没有到彻底换血的份儿上,比如早年还有一些人是京营老将以及一些中低阶将校,在每次整饬时皆有配合,出征北疆以及西北都能兢兢业业听令,反而随着升迁。这些人原本就藏得颇深。窦荣解释说道:「这个谢再义先前本来是要去湖广督问卫所军务的,原本可以抽调出去,但山东那边儿出了事儿,那贾珩小儿就将谢再义留在京城,提防京城局势变化,显然是有了防备。」「也未必是有防备,那卫国公向来谨慎,这是担心京城空虚,有备无患。」陈泓英气的眉宇之下,眸中冷光一闪,暗道,这就是智谋之士。不管如何仇视卫国公,但那种军国重臣的无双谋略,仍是让陈泓感佩莫名的。「那这次主要是贾珩小儿的人手了?」齐王绿豆小眼中现出冷意,问道。「差不多就是卫国公手下的京营兵马。」陈泓面色微顿,低声说道:「龙骧四卫,大概有两卫,关键时刻可能会为王爷所用,还有锦衣府内五所的人,紧要时刻,未必不能倒戈一击。」贾珩掌管锦衣府卫以后,为了不引起崇平帝的猜忌,没有对内五千户所的将校进行察勘、腾换。但恰恰造成了内五千户所人员多是雍王时期的老人,而齐王当年在雍王夺嫡的过程中也颇多出力,与内五千户所中的将校有着深厚的交情。而等到太上皇出殡,主要的防卫部队就是内千户所的府卫充任仪仗,警卫。太上皇出殡,崇平帝作为「天下第一大孝子」,除非身子那天动弹不了,否则,一定会送太上皇最后一程。而这就是齐王的机会,也是陈汉版的恭陵之变。齐王脸上堆起的横肉如霜凝重,似是因为下定了决心,跳了跳,绿豆的小眼中,似满是寒光闪烁,喃喃道:「那诸事齐备了,那就为皇爷爷报仇,逼迫父皇禅位。」弑父的事儿他做不出来,但逼父退位,也至重华宫荣养的举动,还是能做出来的。此刻的齐王却不知道,陈泓心底也有其他打算。待与几人议定,齐王换上一身重孝,坐上一顶轿子,在王府护卫扈从下离了王府,没有多久,就已前往宫苑内。此刻,宫苑城墙的旗杆上,已经换上了白幡、灵布,原本执刀警戒的侍卫头上也带了孝布,而太上皇隆治帝,也是大行皇帝停灵在含元殿以南的奉天殿,接受百官的吊唁以及宗室的哭灵。一路而来,宫道两侧宫女和内监神色肃穆,面色悲恸,整个宫苑都透着一股悲怆、哀伤的氛围中。齐王一至奉天殿,抬眸看向那停在大殿中的棺木,快步而去,已是「噗通」一声跪下,周身的肥肉原地晃动不停,一路膝行而去,嚎啕大哭,鼻涕横流说道:「皇爷爷,皇爷爷,你怎么丢下孙儿啊。」此刻,前来凭吊的大汉群臣,听到那「噗通」的声音,脸上神色各异。不过,待一想起太上皇对齐王的疼爱,倒也能感同身受那股难以言说的悲恸。「皇爷爷,皇爷爷……」齐王快行几步,一路来到棺木之前,痛哭不停。而崇平帝同样身披重孝在一旁跪着,看了眼痛哭失声的齐王,皱了皱眉,目中涌起一抹厌恶,倒也没有再说什么。然而,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一股苍老的哭泣声:「父皇,儿臣来晚了,来晚了,没有见你最后一面啊。」此刻,殿中低声哭泣的群臣,转头循声看向大殿门口,心神多是古怪。只见一个身穿重孝,头戴白色孝帽的中年,沟壑深深的脸上满是泪痕,快步而来,然后跨过门槛之后,「噗通」跪下,一路膝行至灵堂之前,哭道:「父皇,父皇,你怎么就走了?」同样是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正是前忠顺王陈荣,也从恭陵过来,给太上皇奔丧。崇平帝瞥了一眼陈荣,心头烦厌不胜,但这更多是人伦孝道,谁也说不出什么。而后,忠顺郡王陈泓以及其他宗室、还有隆治帝几个女儿的驸马纷纷赶来,至灵堂哭泣。另一边儿,晋阳长公主的马车也紧赶慢赶地抵达了京城,向着宫苑的后宫而去。此刻,晋阳长公主云髻高挽,一袭白色粗麻孝服,原本雍美丰艳的玉容上,满是悲怆之色,在夏侯莹等侍卫的陪同下,乘着马车进入宫内。刚刚到了宫殿,迎面见到了相迎的咸宁公主以及李婵月。「姑姑。」咸宁公主声音有些沙哑地唤道。李婵月也近前,看向丰腴款款的丽人,明艳脸蛋儿上现出依恋之色,轻轻唤了一声:「娘亲。」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之下,莹润美眸妩媚流波,柔声道:「咸宁,婵月。」咸宁公主道:「太后娘娘还有母后,母妃她们在奉天殿的偏殿,姑姑随我来吧。」晋阳长公主轻轻「嗯」了一声,随着咸宁公主、李婵月,前往奉天殿的偏殿,与冯太后相见。此刻,偏殿之中,女眷已经哭成一片。而就在一众妃嫔当中,吴贵人垂下螓首,捏着帕子,心头思量不停。冯太后抬眸看向自家女儿,灰白头发之下,原本仪态虽苍老不失优雅的面容,憔悴苍白,渐渐老泪纵横,伸手拉过晋阳长公主的素手,道:「荔儿,你回来了。」晋阳长公主玉颜白腻,妙目中蕴藏悲怆之意,哀声道:「母后,节哀。」冯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旁的宋皇后与端容贵妃连忙搀扶住年迈了几许的老妪。而后,一众女眷又在偏殿中哭灵,置身这样悲伤的环境,难免让人鼻头一酸,潸然泪下。晋阳长公主宽慰冯太后两句,道:「皇兄呢?」「你皇兄在正殿。」冯太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去看看你父皇吧。」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也不多言,然后去了正殿。来到正殿,来到崇平帝一侧跪下,向着太上皇的棺木叩了几个头,然后抽泣不停,哀声道:「父皇,儿臣不孝,没有来得及见您最后一面。」崇平帝见得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晋阳。」如果不是帮着自己料理内务府的差事,晋阳也不会前往金陵。…………暂且不提京中因为太上皇驾崩而沸沸扬扬,却说贾珩率领重兵合围兖州府以后,组织重兵向兖州府城攻防,自首战之后,就颇不顺利。就这样,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崇平十七年已经进入盛夏时节。兖州府城前的攻防战已经有了几轮,前后历经了五天,汉军除却在兖州府城中,扔下一两千具尸体外,几乎毫无进展。纵是官军大批士卒偶尔打上城头,也很快被豪格以及李延庆从城头上撵下去,根本就没有形成气候。而后就是长达近十天的暴雨倾盆,一度中断了官军的进兵之势。因为正是五月中下旬,雷暴天气众多,乌云聚集,夏雨滂沱,「哗啦啦」地落在齐鲁大地上,草木经雨之后,葱葱郁郁,蓊蓊青青。此刻,兖州府城之中——原府衙大堂中,五间瓦房空间轩敞,一众身形魁梧的军将正在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气氛颇为喧闹,庆祝汉军这几天的停攻。汉军先前不停攻城,轰天雷以及炮铳齐发,城中守御的兵卒也有不少伤亡,主要对轰天雷防无可防。而这几天大雨无疑迟滞了汉军的攻势,让城中的诸军将都能安生几天。后衙厅堂中,陈渊与豪格、李延庆三人坐在书桌之后,同样开始叙话起来。陈渊面色阴冷,沉声说道:「官军这几天攻势受挫,这次又下了大雨,应该是登不上城了。」豪格道:「这场下雨还能支应一段时间,但雨停之后,官军势必还会加大攻势,城中的粮秣还能支应多久?」陈渊斜飞入鬓的剑眉下,目光凝了凝,道:「如果按现在消耗米粮的速度,应该能支撑三个月。」豪格雄阔面容上,不由现出思索之色,道:「那北边儿的战事警情,应该也就在这几天了。」陈渊道:「这般困守死地,不是长久之计。」这时,白莲教的长老裴远从外间而来,手里拿着一个短条笺纸,朗声说道:「公子,神京的飞鸽传书。」陈渊放下手中的酒盅,剑眉挑了挑,目光闪烁了下,问道:「最近,神京有什么消息?」裴长老沟壑丛生的面容上喜色难掩,说道:「重华宫的那位太上皇驾崩了。」此言一出,陈渊心头一惊,霍然而起,道:「怎么一说?」裴长老道:「公子,太上皇驾崩了。」另外一旁正在拿起酒盅细品的豪格,浓眉之下,那双如同虎狼的目光闪烁了下,似有几许凶戾之芒闪烁不停。「那位太上皇可算是驾崩了。」豪格诧异说道。在他的心头,在他记事的时候,那位太上皇就时常被阿嬷提及,没想到,都活了这么久。陈渊心绪激荡,沉吟说道:「计划已经在实施中了。」记得当初的计划就是,等太上皇出殡之时,一同行大计,先让齐王登基,为废太子和前赵王正名,之后陈渊再被封赵王,入京辅政,共同对抗贾珩。当然,这其中几家各有各的小九九,如陈泓同样有其他想法。至于为何不刺杀崇平帝,因为崇平帝暗中有侍卫高手相护人身安全。陈渊朗声说道:「京中兵马空虚,正是起事的时机,等齐王那边儿成事,先抄了贾家,然后再下了贾珩小儿的兵权,我们的围也就解了。」豪格沉吟片刻,说道:「那时候,齐王会不会将错就错,将我们剿灭在此。」陈渊清声说道:「那贾珩小儿根本不会服他,如果挥师神京勤王,他还离不得我们。」这就是陈渊以及齐王、陈泓等人的算计,即以山东乱军牵制贾珩,齐王以天子长子的身份,在京城即位以后,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就是收拢京营兵权,反过来一封圣旨就下了贾珩的兵权。…………兖州府城,城外两里之外,是修建好的营寨,一顶顶军帐在紧锁天地的夏雨中颇为狼狈。贾珩立身在悬挂而起的一张山川河流纵横,以及城池山寨的地图上,面色怔怔,似在出神,而耳畔的雨水滴答滴答怕打着帐篷,暴雨似是下个不停。「还在想破敌之策呢?」陈潇将沏好的茶盅,递给那少年,柔声道。贾珩转过头来,沉吟说道:兖州府城中,兵精粮足,如果围城,没有两个月根本打不破城池。」陈渊应是将兖州府城当成最后的据点来算的,故而兵马、粮秣都屯驻了不少。陈潇清声道:「想要减少一些伤亡,将红夷大炮带上,还有多带上一些火药就是了。」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最近大雨,又给兖州府的兵马多了一些时间,这会儿北方也不知什么情况。」陈潇道:「估计这几天就会有警情递送过来。」贾珩默然片刻,目光冷肃,说道:「那就等天晴攻城……」「看这暴雨,似乎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看,想天晴,只怕有的等了。」陈潇清眸蒙起忧色,柔声说道。贾珩闻言,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但仅仅一闪而逝,就消失不见,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我说这暴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陈潇补充了一句说道。贾珩闻言,目光熠熠而闪,转头看向舆图,将眸光落在兖州府以东的泗河之上,在舆图上只是一条弯曲的线。陈潇弯弯秀眉笼起思量之色,眸光微动,问道:「这是想出计策了?」「水淹兖州。」贾珩转过来,眸光闪烁了下,清声说道:「最近暴雨成汛,不若以水淹之法取城。」围城之战,一则掘地道,二来水攻,如今夏季暴雨不停,正可用来水攻之法。陈潇轻声道:「泗河河水这会儿倒是水位暴涨。」贾珩指着舆图,沉声说道:「在金口坝挖开,兖州府城原本地势要低一些,以泗河河边冲荡,就可淹没兖州府城,城中叛军和白莲教匪定然大乱。」反正城中此刻都是山东卫所的叛军和白莲教匪,纵是将兖州府城化为水上泽国,也没有什么不妥。陈潇目光闪了闪,倒也觉得此计可行,轻声说道:「那提前得准备舟船,以及将营盘移驻高地。」水淹攻城也不是那般简单的,需要将舟船提前准备好,此外,就是将营盘移驻高地,否则水火无情,也不分敌我。贾珩慨然道:「这两天就筹备吧,对峙半月,也该到了破敌之日!」前后攻城五天,又下了十来天雨,也差不多了,而且粮秣供应也多有不便。值得一提的是,先前孔衍圣公与贾珩见过以后,态度颇为恭顺,应允赠送朝廷大军上四十万石粮食,充当军需,剿灭叛军。而后,贾珩吩咐李述让一众将校来到大营。(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