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珩出了书房,重又回到花厅。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秦业在隐瞒着他一些事情。十几年前能让人讳莫如深的事情,也只能是废太子以及赵王的宫廷政变,但如说秦可卿是废太子或是赵王遗孤,似乎……但从秦业的履历而看,似乎也没有废太子的痕迹。“夫君?”见贾珩失神,秦可卿唤道。贾珩点了点头,回转神思,看着娇艳无端的玉人,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之后,夫妻二人在厅中用罢午饭,与秦业说了向大慈恩寺进香之事,得其应允,然后带着秦可卿则出了秦宅,乘上马车,一并向着大慈恩寺而去。长安城,晋昌坊大慈恩寺作为在长安城内的佛寺,修建得庄严、壮丽,且来往便利,香火鼎盛。只是因为数九寒天的腊月时节,冷风呼啸,前往大慈恩寺的路上,人烟稀少。贾珩与秦可卿乘上一辆马车,在嬷嬷、丫鬟以及小厮的簇拥下,驶入寺庙。殿中主持法明已提前得了消息,从方丈禅房出迎而来,在廊檐下与贾珩攀谈着。坐落于城南的大慈恩寺,对管领神京治安的五城兵马司主事人,自不敢怠慢。大雄宝殿内,秦可卿双掌合十,跪在蒲团之上,朝着供案后的佛像祷祝着,宝珠、瑞珠以及几位嬷嬷在两侧静静候着。贾珩这会儿,打量着一身黄色袈裟的和尚,面色顿了顿,随口问道:“法明方丈,年关临近,进香的人多吗?”法明和尚闻听询问,苍老面容上挂着淡淡笑意,道:“阿弥陀佛,慈恩天下,敬天法祖,临近年关,香客忙着族中祭祖事宜,香火自是稀落了许多。”贾珩听着方丈之言,暗道,这法明和尚倒挺有意思。二人的对话,颇有一种,生意怎么样?生意不怎么行的既视感。贾珩压下心头的古怪,眺望着大慈恩寺巍然矗立的大雁塔,感慨道:“贵寺香火鼎盛,冠绝三辅,自唐至今,革故鼎新,不知几朝几代,贵寺数百年不改其森严气象。”哪怕不喜佛学,但也不得不为这见证用时髦的话说,眼前建筑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巨变。法明和尚也眺望着大雁塔,道:“阿弥陀佛,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敝寺虽历数百年春秋风雨,但也屡被战火,只是我佛慈悲,幸甚护佑得佛法不绝。”贾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忽地一个和尚神色自石阶匆匆而上,近前,单掌立起,道:“方丈,忠顺王爷领着府上女眷上山礼佛来了,还吩咐说封了寺,不让外人进出,惊扰了女眷。”贾珩目光微凝,一时怔怔。暗道,还真是冤家路窄,他好不容易忙里偷闲,陪着可卿进寺上香,竟碰到忠顺王带着家眷进香。不过转念一想,临近年底,忠顺王领着女眷上山祈福拜佛,似也属平常中事,只是这位王爷言语之间,似要清场。贾珩转头看向法明,见其神色讶然,因问道:“贵寺于这种事,以往是如何应对?”大慈恩寺作为神京有名的寺庙,接待过不少达官显贵。法明迟疑了下,苍声道:“以往都是先将贵客接入禅房,再不接受寺外新来香客,以为贵客腾出场地。”贾珩想了想,说道:“那照此而理就是。”他并不想于这种小事儿上和忠顺王再闹出什么冲突,平白扰乱了心情。这和上次马市与其子相争不同,那时,他是有意在咸宁公主面前做人情。法明应了一声,正要下山。不多时,山门处再次上来一个和尚,脸上已带着急惶之色,道:“方丈,忠顺王领着亲眷、已经登山,忠顺王府长史要见方丈。”法明眉头皱了皱,瘦眉下的目光中涌起为难之色,转而看向贾珩,道:“云麾将军,老衲失陪。”贾珩道:“方丈,若有麻烦,可回来寻我。”自是有些担心法明抵挡不住来自忠顺王府的压力。他等会还要带着可卿,前往大雁塔观景。“多谢云麾将军。”法明道了谢,快步下去。此刻,忠顺王府长史已迈过大慈恩寺高高的门槛,领着几个王府小厮,站在廊檐下侍奉着忠顺王。一身蟒袍衮服的忠顺王,坐在随着马车车队带来的一张太师椅上,品着香茶,爱妾魏氏作陪,不远处三顶青泥轿子中坐着三位包括吴妃在内的三位侧妃。周方,由忠顺王府的一位戴姓典军,领着一个总旗的卫士,于四周持刀警戒。值得一提的是,明天正是吴妃之子,辅国将军陈锐从五城兵马司放归之期。忠顺王颌下蓄着的灰白短须,随风微微晃动着,手中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盅,脸色铁青道:“这法明是越来越无礼了,孤踏临此地,他未及相迎不说,就让孤在冷风中相候。”“王爷,消消气。”魏氏着一身绛色衣裙,外披貂裘氅,金钗别于葱郁云鬓之间,一张娇媚、姝丽的脸蛋儿,笑意盈盈。忠顺王冷哼一声,神色不豫。过了一会儿,王府周长史自法堂过来,近得忠顺王前,低声道:“王爷,法明方丈下来了。”不多时,就远远见着一个老和尚,在几个和尚的簇拥下,下得山来。“阿弥陀佛,贫僧见过王爷。”法明立定忠顺王之前,双掌合十,施了一礼。忠顺王目光冷冽,盯向法明,喝问道:“法明大师,缘何迟来?”法明面色从容,道:“王爷还请恕罪,贫僧方才在招待一位香客,王爷此间尚冷,还请至禅房一叙。”“孤与王妃至此进香,法明大师可曾让人清场?”忠顺王问道。法明双掌合十,道:“回禀王爷,山上尚有香客进香,但王妃进香之时,宝殿四周已屏退闲杂人等。”周长史冷声道:“王爷领几位王妃娘娘进香,岂容旁人打扰,怎么不驱散了去,仔细冲撞了王爷以及几位王妃。”法明苍声道:“云麾将军携夫人在山上进香,还要在寺中游历一会儿。”五城兵马司作为神京城中的现管衙司,法明自不好得罪,但眼前的宗室,他同样不好开罪。“云麾将军……嗯?”忠顺王紧紧皱眉,正自说着,忽地惊醒过来,目光明晦不定道:“贾珩?”贾珩小儿怎么也会到大慈恩寺进香?忠顺王心头暗骂了一声晦气。因先前陈锐被五城兵马司不由分说羁押一事,忠顺王吃过了贾珩的亏,这时还在南城,这会儿也有些忌惮。不过当着法明之面,忠顺王也不好示弱,反而高声吩咐道:“长史,上山去唤云麾将军,让他来见孤。”周长史应了一声。忠顺王旋即看向老神在在的法明,道:“法明大师,先至禅房叙话。”法明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相邀道:“王爷,这边儿请。”说着,引领忠顺王向禅房。而这一幕,却落在不远处一间禅房中的几双眼睛中,冷芒闪烁,杀机暗藏。五六个人潜伏暗处,为首之人赫然是一位头戴斗笠,一身青色劲装的女子。“圣女,现在动手罢?”身后一人低声道。“那老贼周围尚有侍卫扈从,等他到禅房再说。”斗笠女子,低声说着,看着忠顺王的目中冰寒一片。几人一行跟着忠顺王赶来大慈恩寺,自是为了刺杀忠顺王。因为王府守备森严,不好进王府刺杀,而忠顺王至大慈恩寺进香,彼等先一步潜入大慈恩寺中埋伏,准备行刺杀之举。其中一人道:“那位典军手下领着五十个人,等会儿会散开一些,需得引开他们才是,圣女,属下领着人躲开。”这世界虽有能人异士,但并无武道真气之流,面对五十个执兵披甲的侍从,斗笠女子所在的白莲教,随从进京办事的六人,想要刺杀忠顺王成功,并不容易。斗笠女子道:“麻烦张二哥了。”“圣女放心,不会耽搁了事。”那青年被唤着张二哥,喜不自禁说道。“有人……嘘。”就在这时,斗笠女身后的一个女子,嘘了一声。众人连忙隐避,却是两个和尚从回廊中说话着过去。不提几人如何谋刺,却说贾珩这边儿,陪着秦可卿进了香,出了大雄宝殿,领着嬷嬷、丫鬟前往了大雁塔。大雁塔就在大慈恩寺的端阳之门,夫妻二人穿过佳木秀郁的松柏,接近“烂怂”大雁塔。贾珩对一旁的秦可卿,轻笑道:“这大雁塔是玄奘法师翻译经文之地。”秦可卿见着前方的大雁塔,感慨道:“想来这么多年,不少文人墨客在其上题名留诗。”“上去看看?”贾珩问着。这时,嬷嬷过来禀告道:“大爷,夫人,塔里没有其他游客。”贾珩点了点头,在宝珠、瑞珠的偷笑声中,挽起秦可卿的手,向着大雁塔走去。秦可卿美眸抬起,看着高有七层的宝塔,柔声道:“夫君,站在塔上,应能一观长安城吧?”贾珩笑道:“我先前也没上去过,哪里知道?”二人说着进入塔内,沿着楼梯走着,在封闭的环境中,秦可卿明显有些依赖贾珩,紧紧抓着贾珩的手。贾珩看着自家妻子如羊脂白玉的脸蛋儿,一时间也有几分触动。如是前世,这应是带着女朋友过来旅游。二人拾阶而上,屹立高处,透过轩窗眺望,彼时已是午后时分,冬日柔和阳光照耀在大慈恩寺的殿宇上,在琉璃瓦上倒映着金色光芒。风铃声响起,秦可卿伸出纤纤玉手,指着远处,声音中带着雀跃、惊喜,道:“夫君,哪里是宁荣街是吧?”贾珩也徇着秦可卿所指望去,只见远处星罗棋布的坊邑,依稀可见宁荣街的牌坊矗立着。彼时微风吹来,吹动秦可卿的一缕秀发,芳龄二八的少女,眉眼如画,甜甜笑道:“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站得高,看的远了。”贾珩看着那张白璧无暇,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儿,稚丽芳华。在这一刻,他猛然发现,其实可卿也不过是后世高中生的年纪,虽看着妩媚、艳丽了一些,但终究还残留着小女孩儿的烂漫心性。是在后宅的生活,于某种程度上束缚了可卿的性情,要求她做一个贤妻良母。心念及此,轻轻拉过可卿,将玉人拥在怀中,在耳畔正要说话。秦可卿却微微挣扎着,美眸闪过一抹慧黠之芒,面滚烫如火,弯弯眼睫垂下,颤声道:“夫君……别闹。’当然,万一夫君真的……虽在天香楼登高望远一回,那种俯瞰东西两府,登临云端让她难以自持,但这等佛门清净之地……不知为何,芳心忽然跳得加速。贾珩脸色一黑:“……”难道在可卿眼中,他十分好这一口?秦可卿这会儿展颜一笑,转过美眸,看向身后丰神如玉的少年,目光痴痴,眉梢眼角的妩媚风韵流泻着。毕竟是风流纤巧,袅娜多姿。贾珩情知是少女有意在逗趣自己,手掌不由在酥、翘上游弋,笑道:“可卿现在也变坏了。”被可卿这么一闹,还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秦可卿却觉察到身后异样,这次真有怕了,贝齿咬着樱唇,柔声道:“夫君……”若夫君执意想要,她……也会给的。“放心好了,不闹。”贾珩轻声说着,眺望着远处,温声道:“这其实才没多高,等闲暇一些,我带你登登华山。”秦可卿扶着栏杆,望着远处的景色,柔声道:“我从小在神京长大,却不曾出过神京城,因为父亲管束的严,甚至京中的名胜都未游遍。”贾珩想了想,道:“等明年,曲江池畔的芙蓉园牡丹开了,咱们一起去赏玩,散散心。”他与秦可卿几乎算是包办婚姻,在此之前,其实并没有怎么培养感情,虽说日久生情,但他似乎也未曾了解太多自家妻子的想法。秦可卿晶莹明眸中现出惊喜之色,但旋即黯然,心底渐渐生出几分幽怨,声音却轻轻柔柔:“夫君忙于公务,有时回家都很晚,倒不用专程为我抽出时间的。”前几天,回家都很晚……贾珩目光幽远,倒没听出言外之意,叹道:“以往身不由己,需得马不停蹄做事,现在还好,至于空暇,但纵日理万机的内阁阁臣,也未必没有休沐之日……到时候,只当是散散心了。”他先前功爵不显,立足不稳,需得一刻不停歇,直到接替王子腾操控了京营,才真正站稳了脚跟,得了喘息之机。秦可卿若有所思,轻轻笑道:“那就好。”其实,有心想赌气说,你和郡主,还有什么公主,也可以去散心的。但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有些话一出口,就无疑将人逼到了悬崖边上,再没了回旋余地。1秒记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