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贾珩与金方海叙话而毕,在一众将校的扈从下,随其一同前往济州府衙。贾珩居中而坐在一条漆木帅案之后,下方众将左右而列的众将,目光平静地听着禀告伤亡、缴获。此战,几乎全歼了杜度手下的镶红旗精锐,收揽朝鲜水师四万余人。而一旁的魏王陈然则是面颊潮红,心绪激动,至于水裕、韦彻等人神情则要平静一些。“诸部将校整合各部船只,兵发光州。”贾珩剑眉之下,目光逡巡向下方的一众将校,开口说道。李道顺此刻,快步出得班列,拱手说道:“国公,光州刺史乃是末将族叔李匡业,向来深明大义,久慕天朝上国,可迎王师入城。”贾珩点了点头,道:“如此倒是不用大费周章了。”这就是有李道顺这位带路党的好处,或者说朝鲜原也是苦女真久矣。前后几次水师调度,充为女真仆从之军,或是送死,或是苦役,如何没有怨气?贾珩道:“全州道府,李将军可能劝降?也能使百姓不受刀兵之苦。”李道顺沉吟片刻,道:“待光州一下,末将也可派人劝说全罗道府尹崔实,向大汉投降输诚。”“那就再好不过了。”贾珩点了点头,道:“李将军,先前已经派遣了使者,前往王京,如果朝鲜大君能够应允重回大汉藩属治下,与汉军共同驱逐女真,大汉当不计前嫌,接纳朝鲜。”李道顺闻言,神情郑重,拱手道:“卫国公,这是一桩大事,末将以及李氏家族也会极力促成此事。”闻听贾珩与李道顺的对话,水裕以及魏王陈然等一众将校,面上多见欣然之意。如能尽数劝降,当是顺利拿下全罗一道,截断女真后路,那这场战事就完全掌控了主动权。而后,在接下来的三天内,陈汉水师与朝鲜水师兵贵神速,向朝鲜的全罗道大举进发,势如破竹。在李道顺以及金方海的从中牵线搭桥下,汉军兵分两路,登陆朝鲜这片土地,在光州内的李家宗族势力的迎接下,兵不血刃地攻下光州。全罗道,道府治所,全州一座前衙后府的宅邸中,后院书房之内,崔实看向李道顺的弟弟李翰,也是李道顺派来的说客。当初,李道顺投降汉廷,其实并没有在朝鲜国内引起什么同仇敌忾,多尔衮虽然也曾派使者申斥问罪,但朝鲜国王也只是下令将李家革去相应官职,实际未曾降罪。而李道顺投降汉廷以后,也时常有书信给位于光州的李氏家族。李道顺这次就派信使知会了弟弟李翰,由其充当说客,说服全罗道方面接应汉军入城。崔实面容之上忧虑之色不减,问道:“女真精锐尚存,正在倭国掠夺,如是兴兵北侵,汉廷可能抵挡得住?”李翰沉吟片刻,说道:“崔府君,汉廷已经今非昔比,过去两年,清国数位亲王、郡王都已丧命在汉土,被人砍了脑袋。”崔实一时之间,沉吟不语。李翰面有愤愤之色,说道:“尤其,女真远道而攻倭国,跨海横渡倭岛,粮秣和军械皆由我朝鲜来出,这分明是视我朝鲜为藩臣。”崔实开口道:“当初女真之言,说要为我朝鲜永除倭夷之患,所得倭国之土,割让临朝鲜的国土,由我朝鲜士民耕种。”这是当初清国高层的承诺,即帮助朝鲜除去倭人的骚扰隐患,此外就是将一部分疆土赠送给朝鲜。李翰道:“不过是女真人的花言巧语,真等拿下倭国,多半不会兑现。”崔实目光现出忧色,说道:“此事乃大君与议政府的诸位大臣定下的国策。”“府君以为大君未尝没有逐女真之意?非不愿,而是不能也。”李翰压低声音说道:“想朝鲜臣服汉人之时,只要朝贡及时,多有封赏不说,还从无压榨盘剥,而臣服于女真,彼等视我为仆从,欺凌至深。”崔实闻言,又是沉默,看向李翰道:“李二公子以为当如何?”“如今汉军的水师已向全州开赴,大军数十万,都是虎狼之师,为免府城生灵涂炭,府君还当识时务为俊杰,开城以迎王师。”李翰劝说道。崔实眉头紧皱,脸上却现出一抹迟疑之色。李翰道:“府君,汉廷的卫国公已经派出使者前往王京,与大君协商归降之事。”那时候就是,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崔实面色变幻了下,说道:“不若等大君诏旨降下,再做绸缪之计。”显然不想承担先投降给汉廷的责任。李翰提醒道:“崔府君,就怕汉廷的数十万水师大军不等人啊。”崔实闻言,心头一紧,起身来回踱步,显然正在思虑此事的利弊,过了一会儿,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不如降汉了吧。”李翰见此,心头大喜,说道:“府君稍等,我这就劝说汉廷水师进入城池,绝对秋毫无犯。”至此,全罗道的道治全州,也投降汉廷。而前往征讨倭国的女真精锐,彻底成了孤悬于外的一支孤军,两方的联系一下子被截断。…………朝鲜,光州贾珩刚刚在李道顺的引荐下,见过光州的一应世家豪门,刚刚在书房落座,正自闭目养神。这时,锦衣亲卫千户李述,挑帘进入书房,拱手说道:“都督,有一自称是德川幕府家的公子要来见国公,说有要事相商。”贾珩道:“德川幕府的人?”德川幕府此刻应是三代将军德川家光秉政,这会儿派使者过来,应是合纵连横来了。贾珩想了想,吩咐道:“来人,让他在厅堂等候,我换上衣裳过去。”不大一会儿,德川纲重在仆人的陪同下,来到厅堂之中。这几天,一开始听说汉军在济州,而后又得悉济州的女真兵马被汉廷剿灭,这位德川幕府的二公子,就带着仆人来到了光州求见大汉卫国公贾珩。少顷,就听得外间不停地脚步声,而贾珩在几个锦衣府卫的扈从下,举步进入府衙正厅。德川纲重抬眸看去,就是对上一双锐利如剑的眼眸,心头不由一突儿,连忙拱手说道:“德川将军四子,纲重见过卫国公。”贾珩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说道:“德川四公子无需多礼。”德川纲重恭维说道:“久闻卫国公之名,在中原王朝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卫国公阁下所著三国,家父和府中家老手不释卷,今日一见,当真英雄也。”可以说,贾珩所著的三国在崇平十六年冬,经由一位商人带至倭国,经过翻译,已经在日本风靡一时,被不少武士家族视为必读之物。贾珩道:“德川四公子过奖了。”德川纲重一脸解气之色,语气振奋道:“卫国公这次更是击败残暴的女真鞑子,挫败他们的嚣张气焰。”可以说,倭人对鞑子的仇视一直延续到后来的日本帮助炮党推翻满清,真就是百年世仇。贾珩摆了摆手,却面色严厉,义正词严说道:“德川四公子误会了,我大汉击败女真人,并不是为了你们。”德川纲重虽然年轻,却不以为忤,面色不改分毫,道:“卫国公,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汉与我德川家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女真人。”贾珩放下茶盅,锐利眸光流转来回,问道:“德川四公子,但德川家又能够拿出什么样的筹码?”德川纲重朗声说道:“我国可向汉廷称臣、纳贡。”贾珩摇了摇头,目光幽沉,摆了摆手,沉吟道:“这些允诺,皆并非实利,不过是虚名而已,于我大汉何加焉?”德川纲重心头不由咯噔一下,目光散乱几许,重新恢复正常,说道:“父亲的意思可以废除海禁,与大汉通商,永为盟好。”贾珩笑了笑,起得身来,说道:“德川四公子先至驿馆歇息吧。”他的目的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借女真八旗精锐之兵,杀穿倭国。德川纲重脸色终于变了变,然后,看向蟒服少年离了厅堂,率领一众扈从离去。德川纲重身后的武士仆从见此,各个脸上皆有恚怒之色。德川纲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罢了,先到驿馆歇息。”待贾珩返回书房,抬眸见到一袭锦绣斑斓长衫的魏王陈然,正以一副“如饥似渴”的求知眼神看着自己。嗯,就有一股大学生…清澈的愚蠢。魏王剑眉之下,锐利目光微动,问道:“子钰,那位倭国来的使者有没有说什么?”贾珩道:“想要以臣服之名,借我汉兵之力,帮助他们驱逐国内的女真人,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有时感觉这魏王真像个好奇宝宝,嗯,或许也是爱屋及乌,倒也不怎么觉得腻烦。魏王问道:“那子钰接下来打算如何做?”贾珩沉吟片刻,道:“坐山观虎斗而已,如今鳌拜与阿济格等人的后路断绝,他们只能在倭国用兵,唯有如此才能求得一线生机,如今的八旗精锐四五万人,还是能够在倭国站稳脚跟的。”其实,他倒很想看看,平行时空的八旗精锐是如何在倭国横扫四方的,驱虎吞狼之计如是。当然没有后续补充,只能是流干最后一滴血,然后虚弱至极的倭国,从此就可纳入大汉治下。这就是完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或者说报了甲午海战一仇?他心头其实也有一个执念。不说布武全球,那非克竟毕生之功不可为之,而是起码“东亚怪物房”只能有一个华夏!这才算不枉此生。魏王目光若有所思,说道:“那就不为别国火中取栗。”贾珩点了点头,道:“正是此理。”这时,锦衣府卫李述从回廊处快步过来,拱手道:“都督,楚王押送一批粮秣辎重,已经抵达登莱府,派人询问是否递交济州。”魏王陈然听到楚王之名,心头不由一阵烦躁莫名,觉得有些膈应。这个时候,楚王可是真会凑热闹。其实,这次战事,崇平帝也派发了楚王监运粮秣军需的差事。贾珩吩咐道:“派人送信,就让楚王着重送一些,补充一些火铳铳弹,还有一些过冬的棉衣过来,再有两个月该过冬了。”粮秣消耗还算好解决,济州和光州都有不少女真为了征伐朝鲜而囤积的粮秣,可以支应许久。主要是红夷大炮的炮弹,在先前的济州之战时,消耗了不少,以后如果登陆倭国,要与女真精锐决战,还是要发挥火器之利。这个唯有大汉才有批量制造的工艺生产线,只能从汉地运输。贾珩抬眸看向脸上略有几许失神的魏王陈然,说道:“魏王殿下,咱们去书房叙话。”魏王轻轻应了一声,随着贾珩进入书房,两人重新落座,品茗叙话。魏王问道:“子钰似乎想要纳倭国为治下?”这是霸者之道,而非王者之道。根据魏王过去所受的教育,仍是以“怀柔夷狄”的儒学为主,还是那种内向封闭的御民、治民、疲民五术。就主打一个内残外忍。贾珩道:“先前海关税银一年可收关银,甚至超过湖广两地的钱粮赋税,以后我大汉当与朝鲜、倭国广为通商,以后渐渐向海外开拓,或可解治乱循环之忧,在此之前,曾与王爷提及过此论。”儒家内向文明,当面对赤裸裸的财帛之时,一样走不动道。如果海关关银以及海贸的利润所得已然成为国库收入一半,大汉的文官集团自己舍不得放弃这一笔利益,会祭出“教化四方”的口号。任何意识形态学说,终究也是为经济基础服务的,当大变革来临,这些学说也要改弦更张,补充新的内容,为新的经济发展方式服务。…………倭国,丹波城全罗道失陷于汉的消息,已经如一阵旋风传至丹波城,鳌拜与阿济格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些忧愁。至此,在倭国的八旗精锐,俨然成了一支孤军。鳌拜沉吟片刻,道:“王爷,后路已断,当如何是好?”阿济格想了想,说道:“接下来,当派兵马全力迎敌,进兵江户,拿下整个倭国。”鳌拜点了点头,沉吟道:“王爷所言甚是,事已至此,只有全力拿下倭国。”如果一旦撤兵,此刻也回不到朝鲜,那时候才是全军覆没。阿济格与鳌拜两人,都是女真当中脾气暴躁,敢打敢冲之人,用起兵来更是凶悍无比。而就在两人叙话之时,一个旗丁的亲兵侍卫快步而来,拱手道:“王爷,倭国大军前锋已抵近三十里外侦查。”鳌拜霍然而起,目瞪如铜铃,道:“人来了?”阿济格也冷声说道:“整顿兵马,迎敌!”两人都是心智坚毅之辈,在过往的金戈铁马岁月中,再恶劣的环境都遇到过,如今面对后路被断绝境,反而迸发出一股绝境拼死的勇气。另一边儿,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度,德川家光集合了江户诸藩的十余万大军,向着鳌拜与阿济格所在的丹波城攻来。此刻,由德川家光本人亲自领兵,而江户城则是由其中德川家纲在松平信纲的辅佐下留守后方。大军驻扎在近江以东的山城,这里地势起伏蜿蜒,正值深秋时节,草木枯萎,不远处的宜春江也波光粼粼,偶有野鸭子成队凫水而过,在见到大队手执长刀的兵卒之时,发出一声声尖啸,飞至天穹,但飞不多远,就被弓箭射中。而德川家光的十万大军,军容队列还是有些混乱不堪的。因为这支部属乃是来自江户三百诸藩的藩兵,军令不一,各自为政。或者说,江户时代的倭国,百年承平,不见刀兵,腐朽之气,充塞行伍之间。如果是德川家康那一代,诸藩大名或许战力不凡,但到了如今的第三代将军,哪怕德川家光雄武不减当年,但手下常年寄居江户之地的大名、武士,也不如长州、萨摩两藩能征善战。此刻,一队队武士砍伐树木,挖起壕沟,建造营舍,可谓忙碌不停。军帐之中——德川家光正在与手下的几位家臣叙话,沉吟说道:“诸位,女真精锐战力几何,兵力几何?”德川家光手下的武将坂田隆盛,瓮声瓮气,说道:“将军大人,女真人骁勇善战,上次仅仅只有五六千人,就击败了前往攻打的两万兵马,只怕是最勇猛的萨摩人都抵挡不住。”随行出征的德川家光家臣太田资宗,道:“将军大人,这场仗不大好打,女真人凶狠如豺狼。”德川家光刚毅面容满是凝重,沉声说道:“不好打也得打,派亲卫通知诸部,斩首女真人一级,可得金十两,绢五匹。”此言一出,太田资宗倒吸一口凉气,道:“将军大人,府库之中……”德川家光摆了摆手,掷地有声说道:“德川家还有我大和国的未来,就在此一战了,至于府库,那是以后的事情。”都到了这个时候,如果大败亏输,那德川家就失去了无上权势,而府库中的金银珠宝同样是留给了女真人。大田资宗面色凝重,点头称是。之后,随着德川家光命令降下,此次从征的武士军卒士气大振,磨刀霍霍,准备与女真兵马大战一场。女真人再是能打,但毕竟没有亲自感受过,自江户诸藩调拨而来的日本武士还是多有不信。而前锋的三千军卒,则在不远处的旷野上与女真人交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