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卫而距离城墙五里远的营寨,军帐当中——准噶尔可汗正在召集一众军将叙话,下方一张张矮有膝高的胡椅上,不少准噶尔部的兵将落座而下,神情严肃。准噶尔可汗巴图尔晖,面容粗犷几许,瓮声瓮气说道:“汉军依托坚城相持,我大军如果贸然攻城,伤亡较大。”现在的准噶尔部也陷入了战局僵持当中。巴图尔晖台吉问道:“噶尔丹那边儿可有消息?”这时,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亲卫将校站将出来,沉声道:“台吉,公子今早派人递送了消息,说汉军为守护粮道已经开始增兵,护送粮秣。这诸军将闻听此言,皆是面面相觑。这段时间,噶尔丹率领一众精骑袭扰汗军粮道,但庞师立也不甘落后,分派一众骑军,护送着从沙州卫输送而来的粮秣。而这会儿,阿勒泰面容刚毅,朗声道:“台吉,汉军京营正在大举增兵,想要通过袭扰粮道之法,迫使汉军出城决战,只怕不大容易。”巴图尔晖冷声道:“我军长于精骑出兵野战,与汉军攻守对峙,可谓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现在的巴图尔晖同样也觉得狗啃刺猬,不知从何下手。阿勒泰浓眉挑了挑,朗声道:“可汗,是否派一支精骑,攻打沙州卫,绕敌于后,以分汉军兵势。”这会儿,军帐之中的另外一个将校,开口道:“路途迢迢,兵马调拨来回,军需辎重补充不易。”巴图尔晖沉声道:“倒也可以一试,关键是要将哈密卫城中的汉军调拨出来。”阿勒泰道:“可汗,末将这就清点兵马,准备出征。”巴图尔晖道:“一路小心。”阿勒泰应了一声,起得身来,出得军帐,清点兵马出征去了。巴图尔晖朗声说道:“接下来,诸军暂且休整三日,等候战机。”下方一众将校闻言,脸上神色各异。待众将散去,巴图尔晖脸上旋即凝重起来。长时间顿兵于城池之下,让这位半生戎马,战争嗅觉敏锐的准噶尔汗,分明已经察觉出了一些不妙。巴图尔晖两道如山峰巍峨、威严的浓眉之下,眸中就有冷芒涌动不停。现在的汉军真的是今非昔比了。…………远在千里之外的藏地,昌都城——和硕特可汗,固始汗此刻一袭玄色鳞片的盔甲,罩在其人身上,立身在昌都城下,眺望着远处正在汉军控制下的城墙。固始汗面色凝重如铁,目光眺望着远处的昌都城。而城墙头上,察哈尔亲王,也就是蒙王,这会儿同样披着一袭玄铁甲胄,眺望着远处的藏地兵马,面容上却不由现出一抹讥诮之色。要不了多久,就能平定藏地,到时候在青海藏地为察哈尔寻求一方牧场,他黄金家族的荣光将会在他手上重现。身旁的副将熊宏,开口道:“王爷,和硕特人已失泰半锐气,我大汉可一鼓作气,出城平灭他们。”察哈尔亲王额哲目光锐利如剑,朗声道:“严守城池,等待敌寇坚持不住,再予以反击,现在还不是出城追击的时机。”身旁的副将熊宏,沉静如铁的面容忧色密布,说道:“王爷,四川方面高家发生叛乱,我大军是否回师驰援。”蒙王朗声道:“我军所在之地,离四川尚远,不用向其驰援。”就在这时,“咚咚!!!”固始汗这会儿,骑在一匹黑红鬃毛的枣红色骏马上,凝眸看向城墙墙头,轻声道:“察哈尔汗近前答话!”这会儿,和硕特军中选了几个嗓门较大的勇士,对着上方的察哈尔亲王喊话说道。察哈尔亲王浓眉之下,目光冷厉几许,朗声说道:“固始汗,本王没有什么好和你说的!”固始汗朗声道:“你我皆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何必兵戎相见,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固始汗学究天人,对汉人的文化掌故,可谓信手拈来。额哲冷笑一声,说道:“固始汗,我额哲乃是汉臣,当初为女真逼迫之时,如何不见你和硕特响应?这个时候偏偏来说这些?”固始汗容色微顿,朗声道:“彼时,我和硕特兵马尚在青海,路途迢迢,根本见之不得,纵然想要帮助察哈尔,也远处难解近渴。”额哲沉吟片刻,问道:“固始可汗,现在大汉朝廷平等对待四夷,和硕特方面应当弃暗投明,不要再与天朝兵马对抗。”固始汗眸光冷厉地看向额哲,忿然说道:“额哲,你没了黄金家族一脉的血性!”额哲冷声道:“你躲在藏地,心不向黄金家族,才是辱没了黄金家族一脉的颜面。”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固始汗见与察哈尔亲王说不大通,目中现出一抹冷峭之色。说话之间,固始汗一抄手,就摘下马上挂着的一只弓箭,似乎向着城门楼上的额哲面门射去。弓如满月,箭如流星。箭矢攒射而去,一下子钉在城门楼上的匾额上,却听“嗡”的一声,羽箭尾部摇晃不停。固始汗高声道:“和硕特自此不再奉察哈尔为正统,和硕特才是黄金家族的正统!”说完此事,也不多言,拨马而走。蒙王额哲浓眉挑了挑,目光咄咄而闪,回骂一句,说道:“我黄金家族没有你这样的无君无父之徒!”伴随着密如雨点的鼓声响起,下方的和硕特兵马手持军械,已经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攻城。和硕特的藏地兵马,扛着一架架木质云梯,向着城头进攻而去。箭矢“嗖嗖”破空之声响起,密如飞蝗,一下子攒射在城墙上,传来阵叮叮当当之声。一时之间,可听得喊杀声震天,在这一刻,双方传来刀枪不停的碰撞之声,而后,刀刃入肉之声,传来阵阵“噗呲”之音。就在这时,可听得惨叫声音伴随着震动云霄的喊杀声。双方都是蒙古勇士,骁勇善战,此刻,兵对兵、将对将,双手皆是悍不畏死,奋勇拼杀。等到半晌午时分,伴随着“铛铛”的鸣金收兵之声,和硕特蒙古的兵卒如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和断裂的刀枪,此外,还有燃烧着旗帜的滚滚浓烟。察哈尔亲王也不多说其他,转身返回厅堂之中,落座下来。“王爷,和硕特人今日来势汹汹,兵力仍是精锐难当。”这会儿,一个胡须虬髯的青年将校,开口说道。察哈尔亲王浓眉之下,清眸咄咄而闪,低声道:“我军依托坚城,和硕特诚不足为惧。”那青年将校闻听此言,点了点头,也不多说其他。察哈尔亲王道:“点清伤亡,补充弓弩箭矢。”那青年将校拱手应了一声是。…………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两天时间过去。随着阳平关被京营官军顺利攻破的捷报传至神京城,朝野上下的官员原本吊着的一颗心渐渐放进肚子里。但一些存心想看贾珩所部兵马进兵不利,乃至倒台的文臣,这会儿分明却有些失望不已。神京,太庙今日正是建兴元年的中元节,也是大汉文武百官祭拜宪宗皇帝的日子。太庙殿宇经过重新修葺一新,梁柱粉刷的朱红耀眼,青砖黛瓦似蒙着一层漉漉之意,反射着晶莹靡靡的光芒。京中诸文武大臣,此刻出了安顺门,在礼官的导引下,向着太庙浩浩荡荡而去。此刻,太庙内外站满了锦衣府卫的校尉、力士,一只只骨节粗大的手,正按着刀鞘精美的绣春刀,神情警惕,目光逡巡四顾。自从太庙发生过崇平帝遇刺一事之后,整个锦衣府卫对太庙的警戒力度空前绝后,曲朗亲自率领一队人,在太庙周围执勤。这会儿,李瓒站在一众文官朝班之首,其人身形挺拔,着一袭白色孝服,手持象牙玉笏,向着太庙快步而去。贾珩着一袭黑红缎面的蟒服,面容沉静如水,剑眉之下,眸光炯炯有神。嗯,今日太庙并无异常。别也给他来了个炸药活埋。先前,已经派人将太庙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幸在并无异样。这会儿,伴随着礼官的声音突然响起,大汉文武众官员各依品级而立,身穿孝服,阔步进入太庙的大雄宝殿当中。“跪!”伴随着礼部尚书柳政所言,大汉的文武群臣,在宪宗皇帝灵牌和画像的条案前纷纷跪将下来。黑压压的群臣跪将下来,向着宪宗皇帝的灵牌跪将下来。伴随着震动屋瓦的山呼万岁之声,殿中一条长方形供案之上,檀香袅袅而起,一切都笼罩在静谧的氛围。柳政展开绢帛,念诵着早就写好的祭文,在这一刻,清朗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响起,让一众文武大臣心神微动,陷入一股悲怆无比的心绪当中。也不知多久,伴随着柳政的“礼成”,旋即,殿中群臣纷纷起得身来。而一侧的偏殿,端容贵妃此刻同样跪在蒲团上,向着供案上的灵牌和画像跪着,芳心当中陷入一股悲怆当中。宪宗皇帝,姐姐和子钰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臣妾却不知如何是好了。大汉社稷难道就此落于异姓之手?端容贵妃怔望着灵牌,幽丽、妩媚的脸蛋儿,似是蒙上一层黯然失意之色。因为,宋皇后“尴尬”的戴罪身份,故而这次祭拜之事,宋皇后并没有一同过来。前殿当中——待柳政主持祭礼完毕,贾珩也没有多说其他,开口道:“宪宗皇帝祭拜之事已经完成,诸位大人,这会儿都回宫中吧。”李瓒面上涌起一抹悲怆之色,说道:“卫王可先归府,本阁还想与宪宗皇帝多呆一会儿。”许庐道:“卫王,微臣也是。”贾珩皱了皱眉头,道:“宪宗皇帝九泉之下,在天有灵,也不喜多加打扰。”说不得,李瓒和内阁,不定又是要搞什么阴谋,还是得防着一手。这会儿,都察院左都御史许庐,也从一旁转将过来,朗声道:“卫王,宪宗皇帝再造中兴盛世,我等群臣在此追思宪宗皇帝,以缅怀过往功绩,也不是什么难事。”贾珩深深看了一眼许庐。这等庄重、肃穆的场所,自然不适合与许庐多作争执,贾珩并无其他言语,心头只是不由涌起一股狐疑。然后,快步出得殿中,近得廊檐之下,凝眸看向那楼阁殿宇,青砖黛瓦,心神涌起莫名之意。而这边,其他文臣则是出了二层阁楼,就是向外间而去。许庐和李瓒呆了一会儿,并没有多说其他,似乎真的是多陪了宪宗皇帝一会儿。少顷,就见李瓒和许庐等人从里厢出来,两张清颧、苍老的面容之上似是见着点点滴滴的泪痕。贾珩默然了下,近得前去,刚毅、沉静面容上现出一抹狐疑,朗声道:“李阁老节哀。”李瓒点了点头,道:“宪宗皇帝为国事忧劳成疾,方造就这一方盛世,我等见其灵牌当面,一时心头感怀,悲从中来,难免就是多哭了一会儿。”许庐面色凛肃,目光咄咄而闪,朗声道:“卫王回去了。”贾珩面色微怔,心头疑惑之意稍解。贾珩说着,就与李瓒一同出得太庙,而太庙偏殿当中,端容贵妃哭了一阵宪宗皇帝,没有在太庙当中多作盘桓。而后,也在女官和内监的陪同下,返回宫苑。贾珩这会儿离了太庙,也不多说其他,向着宫苑而去。随着时间流逝,一众文武群臣相继回到京中百衙。贾珩则是返回宁国府,对一旁的陈潇说道:“今日祭拜宪宗皇帝,太庙当中气氛平静的有些诡异啊。”不怕有事发生,就怕无事发生,却不知道何时发生。陈潇面上若有所思,道:“许是还在密谋联络。”贾珩默然片刻,沉声道:“多半如此。”陈潇宽慰说道:“京营、锦衣府、五城兵马司、宫卫,皆在你手,倒也不用太过担忧。”贾珩刚毅、沉静的面容上,凝重之色不减分毫,低声说道:“但也不可大意。”现在的局势是,文臣看似乖顺,但其实暗藏反抗力量。说话之间,贾珩进入书房当中落座下来,看向迎面而来的顾若清,目中现出一抹诧异。顾若清面色微顿,柳叶黛眉之下,眸光莹莹如水,粉唇微启,低声说道:“这是刚刚煎煮的茶,你等会儿用一些。”贾珩接过茶盅,也不多说其他,低头之间,轻轻抿了一口。陈潇道:“如果李许二人当真谋事,那么多半是扶持端容贵妃和八皇子,相比血脉成谜的幼君,八皇子确为宪宗皇帝之子。”“应该差不多了。”贾珩道:“李瓒手里没有什么牌,不过他在京营当中有着几分香火情,或许可能说动一些将校。”陈潇道:“现在你在神京,京营当中的兵将,皆视你为神明,李瓒所为倒也有限。”贾珩道:“这次四川和西北的战事结束之后,朝堂转向文治内政,李许二人辗转腾挪的空间将会更少。”内外朝堂皆为他贾氏门人,政斗局限于朝堂之上,可以步步蚕食,逐渐代汉自立。陈潇忽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加九锡?”贾珩摇了摇头,道:“不加九锡了,重实利而不慕虚名,先将文官诸衙梳理完毕,看李瓒和许庐他们两人究竟要做什么。”在他看来,加九赐不是谋朝篡位的前置动作,而只是实力积攒足够,谋朝篡位的必然结果。如南朝的宋齐梁陈,皆是如此。如果地方力量积攒不足,贸然行事,只会招致天下之人的反对。所谓,缓称王是也。陈潇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此说来,那也还好。”贾珩目光闪过一抹幽晦之色,说道:“四川方面的战事,需得及早定下了。”就在贾珩担忧四川方面的战事之时,端容贵妃乘着一辆车辕高立的马车,进入宫苑,拿着一方罗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神当中不由涌起一股莫名之意。先前虽然碍于锦衣府的眼线没有交谈,但与内阁首辅李瓒眼神交接之时,算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或者说,端容贵妃出现在太庙,哭拜宪宗皇帝,就是一个向李瓒透露的信号。宪宗皇帝留下的江山社稷,绝不能任由异姓所篡!她宋舒,绝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