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密城陈潇目光关切地看向那在众亲将簇拥而来的少年,问道:“怎么样?”“见到了巴图尔珲,其人鹰视狼顾,心机深沉,不可小觑。”贾珩面上蒙起一层寒霜,沉声道:“不过,他有些忌惮我大汉,可能想要求和。”高手过招,巴图尔珲其实是非常忌惮汉军的。话说,怎么可能不忌惮?三万准噶尔部被大汉绞杀一空,温春以及噶尔丹仅以身免,估计准噶尔自崛起以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准噶尔的常备兵力才有多少?这一下子,可以说伤筋动骨。“求和?”陈潇清眸闪过一道讶异,道。暗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在场如金铉、谢再义等将,也都惊讶地看向那少年,这来势汹汹,如何就有求和之意了。贾珩目光现出笃定,说道:“也不能说是求和,而是暂避锋芒,先前温春的大败,已经让巴图尔珲这次出兵折损了一半兵力,这场战事对准噶尔而言,更多是找回面子。”这其实是草原与中原王朝的常见游戏——降而复叛。或者说很多时候,都会悍然撕毁双方好不容易拟定的和议,然后中原王朝出于成本的考量,不堪其扰。彼辈畏威而不怀德。贾珩沉吟说道:“哈密城需得让能征善战之将镇守,沙州方面则拣选老成稳重之将镇守,以为策应。”说着,凝眸看了一眼金铉。金铉经过先前之事不能再镇守西宁了,领西宁三万铁骑驻守哈密才是最好的结局,朝廷可以给予其西宁郡王之爵。谢再义拱手道:“节帅,末将愿留驻哈密。”贾珩道:“谢将军,辽东尚需依仗将军用兵,西域之事只能留待下次解决,眼下先行兴兵击退准噶尔部的骑军。”金铉目光闪了闪,心头忽而涌起一念。他的女婿害死了兄长和侄子,他也没脸再回西宁了,如果驻守在哈密,抵抗准噶尔,以后九泉之下,才有颜面去看兄长。待众将散去,贾珩看向那欲言又止的金铉,问道:“金将军有话和我说?”金铉道:“卫国公,可否借一步说话?”贾珩面色微怔,看向目光见着几许别样之意的金铉,心头有几许了然,伸手相邀说道:“金将军,书房请。”说着,先一步来到书房,贾珩落座在平时办公的书案之后,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给金铉递将过去,热气腾腾之中,嫩绿的茶叶片片舒展开来。“多谢卫国公。”金铉目中现出一抹感激之色,低声说道。贾珩道:“如今大军能顺利平定青海和硕特蒙古,西宁边军从中出了不少力,金将军身先士卒,更是有开国武勋之鹰扬武烈之风。”金铉道:“卫国公过誉了。”贾珩端起茶盅,轻轻抿了一口,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金铉。金铉放下茶盅,刚毅的面容上似有莫名之色,嘴唇翕动了下,声音艰涩说道:“卫国公,孝昱先前领兵西来,阵亡在战场,我有责任。”说出这句话,这位抚远将军恍若一下子抽离了所有精气神,落座下来。贾珩闻言,放下手里的茶盅,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那抚远将军,不置可否道:“抚远将军是要给我说说金家的强者为尊的承爵之制?”金铉急声争辩说道:“我看着孝昱长大,我从来没有害他之意。”“他以三万兵马前往海晏,你不知道有危险吗?单从兵力而言,也比不过和硕特,你当初看着他孤军前往海晏?”贾珩面色微冷,喝问道:“这是没有害他之意?”金铉面色变了变,道:“当时方晋以言语相激,我当时劝孝昱,他执意不听,况且金家世镇西北,也需要一个有能耐的人镇压西北。”贾珩沉声道:“严烨、柳芳两人领兵前往西北,西宁铁骑迟滞不前,几是坐观官军大败,你还有何解释?”金铉沉吟片刻,沉声道:“我要保证西宁城的安宁,西宁城数十万军民,不能因一人之累,沦为胡虏之手!”贾珩斩钉截铁说道:“西宁城不是金家的西宁城,是朝廷的西宁城!”金铉身形一震,恍若兜头一盆冷水泼下,只觉四肢冰凉。贾珩脸上不见往日的和煦之色,面色阴沉如铁,冷声道:“贾某不管金家先前为了选择承爵之人,为此死了多少无能的金家子弟,但青海两战,先后连累十几万汉军丧命,导致朝廷为西北兵事上下不安,圣上更是龙体不豫,你金铉作为西宁抚远将军,对此事难辞其咎!”先前之所以引而不发,不是说为金铉文过饰非,而是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大敌当前,不宜使西宁边军与京营骑军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但如今金铉自承此事,他要借机言明他的态度。金铉后背渗出冷汗,在那少年的冰冷目光逼视下,垂下了头,低声说道:“我已向朝廷写好了请罪奏疏,打算派人快马递送神京。”贾珩问道:“你的请罪奏疏向圣上呈送就是,先前的请功奏疏,我也已经呈至神京,是非功过,自有圣上权衡、决断。”金铉道:“西宁郡王之爵,我已向圣上奏禀,改由孝昱之子充任嗣子,我领兵屯驻哈密,金家既为西宁郡王,如今西北不宁,我为金家代守西北,朝廷来日收复西域,金铉愿为一军前小卒,任由卫国公驱驰!”贾珩盯着金铉,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高声问道:“三万西宁边骑,再有两万步卒,你金铉守得住吗?”“卫国公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金铉抬起头来,对上那少年的锐利目光,目光坚定无比,沉声说道。贾珩默然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金将军先去罢。”金铉拱手称是,原本压在心头的一块儿大石不自觉挪开,步伐都不由轻快许多。目送金铉离去,少年坐在书案上,日光照耀在那张经了风霜,愈见清隽、削刻的面庞上,目光晦暗不定,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陈潇进入屋内,轻声道:“怎么样?”贾珩道:“金铉请命镇守哈密,我已应允了,既然西边边镇已经抵至哈密,金家再在西宁一家独大,就不合适了。”“这样也好,金家割据之势也该终结了。”陈潇晶莹玉容现出思索,沉吟片刻,问道:“你认为巴图尔珲会如何求和?”贾珩道:“打过一场以后,多半不了了之,草原牧民,你当成不讲恩义的强盗就是,他们不在乎什么有辱国体不有辱国体,见占不到便宜,也就散去了。”这是草原游牧民族的生存智慧,一见不敌就会撤离,重新舔舐伤口,卷土再来。陈潇点了点头,问道:“那沙州卫呢?你打算派何人镇守?”贾珩道:“谢再义的副将王循,沈重不乏机谋,现在沙州卫镇守,加总兵衔,镇守沙州,可保无虞。”“虽说安排此等后续之事,但如果有重创准噶尔蒙古的机会,也不能放过。”陈潇道。“那是当然。”贾珩说着,想了想,说道:“这次用火器,以长克近,应该能打疼准噶尔,但质量上乘的火器还是太少,如果燧发枪列装全军,草原这些游牧夷狄就只能载歌载舞了。”其实,如果平行时空的清朝,根据历史记载,居于中亚的准噶尔,火绒的火绳枪,受俄国商人或者布哈拉商人的传授,渐渐会制造火药。陈潇道:“如果带上红夷大炮,刚才一次炮击,准噶尔就得大败。”贾珩道:“红夷大炮运输不便,现在从南方运输也多有不便,眼下先用火铳顶一顶也是的。”如果当初不带走红夷大炮,那绝对让南安这个败家子丢给和硕特人,那后续平叛难度更是直线提升。只能说,一饮一啄。陈潇道:“江南锦衣府那边儿递来消息,江南水师那边儿也剿清了海寇,只是不少退到了鸡笼山,北静王水溶正在领兵进剿,但战事不大顺利,鸡笼山好像也有红夷大炮?”贾珩道:“鸡笼山也有?”“那里也有红夷。”陈潇说道。贾珩拧了拧眉,说道:“那水溶那边儿作何打算?”“现在还是围剿着,我担心这些红夷再将这些炮铳之技递送到女真去,女真那边儿的情报,多尔衮准备派人携重金下南洋,准备寻找制作红夷大炮的夷人匠师。”贾珩道:“早就有这一天的,皇太极身陨在大炮之下,女真不可能无动于衷。”“那你如何应对?”陈潇关切问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平定了西北,女真再引进,也没有我大汉的炮铳多。”贾珩道。这是两国的底蕴所限,大汉以后也不可能一招鲜吃遍天,崛起以后的大汉对女真就是全方位的碾压。…………草木枯黄的沙丘之上,人吼马嘶之声响起,准噶尔部的骑军开始安营扎寨。一顶顶军帐在空旷的原野中,白如雪花,好似蔚蓝天穹上的朵朵白云。巴图尔珲召集着准噶尔的众大将议事,对着一个肌肉遒劲的青年汉子,说道:“图嘎,你领着五千人,切断哈密城周围的大路,盯着汉军的运粮队,随时袭扰。”那名唤图嘎的青年汉子,抱拳称是。温春道:“父汗,我熟悉哈密城周围地理,让我也带人冲去罢。”巴图尔珲点了点头,道:“记住,不要和汉军缠斗,主要以袭扰为主。”巴图尔珲共有十二个儿子,车臣、卓特巴巴图尔、***、因为抵御沙俄以及哈萨克汗国的入侵,等不在此地。而布木、多尔济扎布、朋素克达什三人年岁尚小,尚留守在博克赛里。达尔玛、卓里克图、温春、僧格、噶尔丹等儿子,则是随着巴图尔珲从军。就这样,随着准噶尔汗巴图尔珲的分派,大批骑军开始前往前往各种路途,阻碍汉军的粮道。与此同时,贾珩同样派了不少骑军,分成数队,开始在茫茫草原上狙杀准噶尔部的骑军。而巴图尔珲只是远远与哈密城对峙,并没有派兵马围攻,每天清晨倒是派出一队骑军至城下挑衅,向着城头射箭。汉军同样还以颜色,偶尔出城厮杀。就这样三天时间过去,双方围绕哈密城频繁以游骑交手,互有伤亡。哈密卫城,官署之中——贾珩看向贾芳与贾菖二人递送而来的军报,说道:“如今双方游骑互相缠斗厮杀,交换比在一比二,我军是一,准噶尔是二。”主要是火器立了大功,燧发枪比起汉军十二团营标配的神机营的火铳更为犀利,射程更远,威力更大。准噶尔的骑军与汉军交手,多不是敌手。众将闻言,面带笑意。谢再义笑道:“我先前就说,准噶尔绝对不是我们京营的对手,虽不如汉时,一汉当五胡,也京营也远不是三年前的京营。”贾珩道:“接下来,准噶尔肯定还会变阵,我们耐住性子,等待决战之机,给贾芳与贾菱,想想法子,诱兵劫粮道,同样莫要中了敌军的诱兵之计。”在发现自家骑兵打不过汉军以后,巴图尔晖未必不会动歪脑筋。那锦衣亲卫应命一声,然后去了。谢再义想了想,说道:“节帅,如果准噶尔不堪为战,我军是否与其正面会战,一举击溃他们?”贾珩沉吟说道:“敌军锐气尚存,还要再稍微磨磨。”不仅是准噶尔部来势汹汹,锐气正盛,还因为官军也需要养精蓄锐,先前连续作战,很多都没有歇过来,当然因为主帅坐镇,士气如虹。此刻,另外一边儿,准噶尔部中军大帐之中,人头攒动,但却安静无比,气氛多少有些压抑。巴图尔珲面色铁青,听着手下之人禀告伤亡情况。双方交手,战损交换比在一比二,甚至部分遭遇战达到了一比三。换句话说,准噶尔在野战中竟然不是汉军骑兵的对手?巴图尔珲无法接受。如果这样,那干脆向汉人投降得了。僧格眉头紧皱,喝问道:“怎么会?汉军怎么可能会这般勇猛?”他遇到一些前往西域的汉人商贾,各个都是胆小怕死,脸上永远挂着讨好的笑容。“台吉,他们火铳太过犀利,离多远,我们的人就被放倒,然后汉军一交手,凶悍不在我军之下。”那斥候禀告道。巴图尔珲眉头扬了扬,问道:“火器?”然后看向一旁的僧格道:“汉人的三眼铳,还有鸟铳,那些只能打打鸟,在战场上根本难以建功,难道汉人改换了他们装备的火铳?”“台吉,汉人就擅长制造这些火器。”官布开口说道。巴图尔珲道:“让人抢夺一些过来,回头让匠师研制一番。”官布道:“可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汉人依仗火器,这样僵持下去,我们伤亡不小,那天那卫国公倒是没有说错,他们汉人能派十万、二十万、三十万兵马,我们准噶尔全部加起来,也才多少人?”巴图尔珲道:“此事我知道,先打过一场,实在不行,先行撤兵回去,这一路过去路途遥远,汉军粮道不继,不会深入西域。”从当初温春丢掉四万兵马,这仗就已经没法打了,但一下子发派了这么多兵马,就这样回去,也有些不甘心。…………江南,金陵进入九月以后,金陵城阴雨连绵,一场秋雨一场寒,江南日渐湿冷,朱雀大街上的行人都换上了稍厚的秋裳,捂紧了袖口。晋阳长公主府,后院宅邸晋阳长公主此刻坐在床榻上,微微眯着眼眸,不远处的李婵月双手弹着古筝,琴弦抚弄之时,曲音叮咚作响。随着临产之期将近,丽人身子愈重,行动不便,听从了郎中和接生嬷嬷的话,除了吃饭过后消消食儿之外,就是听听曲子,或者让元春在一旁念念话本,聊以解闷儿。这时,怜雪将手中茶盅递将过去,躬身之间,递将过去,说道:“殿下,安神茶。”晋阳长公主眼睫微微颤动了下,睁开美眸,伸出白皙的素手,接过茶盅,轻轻抿了一口,说道:“元春回来了吗?”“回殿下,还没呢。”怜雪说道。晋阳长公主粉唇微启,又道:“押往神京的那批银子,这会儿应该到了吧。”贾珩在西北领兵与准噶尔鏖战,国库经过连番消耗,粮秣早就撑不住了。而内务府掌管着两淮盐业公司以及江南三大织造局,最近不少运输着粮秣,向着神京输送。怜雪道:“上批一百万两银子早就到了,但这批二百万两还在路上。”晋阳长公主道:“打仗打的就是钱粮,国库经过几次大战,早就河干塘尽了,这笔银子过去,西北那边儿钱粮应该无后顾之忧了。”就在这时,女官说道:“殿下,元春姑娘回来了。”不大一会儿,元春与咸宁公主从外间过来,面上皆洋溢着喜色。“你们回来了?”晋阳长公主欣喜说道。“殿下,邸报上登载了,珩弟在西北夺下了哈密城,大破准噶尔与和硕特联军四万众,关西七卫的哈密也为官军收复。”元春说道。晋阳长公主轻笑道:“这不是意料中事?”自他领兵以来,向无败绩,她就知道他在西北定然是能取得大捷。咸宁公主道:“姑姑,你看这是什么?”“什么?”晋阳长公主柳眉挑了挑,那丰润、雪腻的脸蛋儿白柳桃红,轻声说道:“书信?”“快拿过来,让本宫看看。”晋阳长公主玉颜浮起喜色,柔婉的声音带着几许急切。咸宁公主说着,拿起一封书信,走到晋阳长公主近前,说道:“先生应该是在海晏时候,让人以六百里急递送过来的。”贾珩在哈密城的书信还没到,毕竟路途迢迢,音书隔绝。此刻,原本已经不在抚琴的李婵月,藏星蕴月的眸子见着一丝羞喜,提着裙裾来到咸宁公主近前,轻声说道:“表姐,我的呢?”咸宁公主道:“没给你写。”李婵月:“……”小贾先生怎么可能没给她写呢?咸宁公主从袖笼中取出一封,递将过去,笑道:“嗯,不逗你了,也给你写了。”李婵月转忧为喜,拿过书信拆阅起来。咸宁公主欣喜说道:“邸报上说,先生在西北占据哈密以后,关西七卫就有了屏障,从此为我大汉长有,这关西七卫收复失地,这功劳纵是名垂青史,也不为过。”以往贾珩的数次大战,有一说一,哪怕是平安州大捷,也没有收复多少失地。晋阳长公主此刻阅览着书信,那莹润如水的美眸中,欢喜与思念齐齐涌起。“见字如晤,时惟望安,自江南一别,倏然三月,荔儿在江南身怀六甲,因西北兵燹连绵,为夫不能相陪……”语言真挚、平朴,叙说着发自内心的思念,两片笺纸似乎穿越关山重重,数千里的遥远路途,在半个月后,来到丽人的跟前儿轻柔耳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尤其是正处孕中的晋阳而言,似乎在字迹之间,可依稀见到那剑眉朗目,面容削刻的少年,温言笑语,温煦在望。“姑姑,您怎么哭了。”咸宁公主柳眉之下,明澈清眸瞪大了一些,芳心剧震,贝齿咬了咬粉唇,柔声问道。书信里写了什么?晋阳长公主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丽人柔美、妍丽带着几许母性气韵的雪肤玉颜之上,再次挂起浅浅的明媚笑意,柔声说道:“没什么。”她还怀着他的孩子,不能动了胎气呢。真是好想见他一面,为何偏偏是她怀着孩子的时候,西北那边儿战事不绝呢。丽人轻轻抚起隆成球的小腹,原本优雅知性的丽人,此刻心神也有一些抱怨。咸宁公主见此,柳叶细眉之下,眸光闪了闪,隐约有点点幽幽波光浮起。是因为她还没有孩子吗?元春柔声道:“殿下。”李婵月这会儿也将目光从书信中抽离,嘴角原本因为那信纸上的思念之语,而浮起的甜甜笑意,也敛去一些,目光关切投来。(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