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骤然闻听贾珩从江南返回,宝钗与黛玉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惊喜之色。他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过年都没见回来。贾母听到贾珩返回的消息,苍老面容上见着慈祥笑意,对一旁的鸳鸯笑着吩咐道:“快去请珩哥儿过来,我有话问他。”鸳鸯“唉”地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小雀斑的白腻鸭蛋脸面上,喜色难掩,向外而去。不大一会儿,众人看向那一身蟒服的少年,举步进入屋内。其实当鸳鸯过来寻找之时,贾珩正要准备出门,想了想,进宫面圣倒也不急于一时,就过来见见贾母。贾珩进入厅堂,立身在厅堂中铺就的波斯地毯上,迎着一众钗裙环袄神色各异的目光注视,朝着贾母行礼说道:“见过老太太。”贾母笑了笑,问道:“珩哥儿,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又是不吭不响的?”贾珩道:“昨晚赶过来的,朝中出了一些事儿,就急着回来瞧瞧。”贾母道:“你倒是真够忙的,在江南时候过年都没有回来。”凤姐在一旁看向那蟒服少年,织绣着行蟒图案的蟒服剪裁的十分合体,穿在贾珩身上,愈见英武、秀拔气质,而那坚毅眉宇之下的目光,沉静如渊,恍蕴神芒。如果说凤姐以往见着贾珩的容貌,还有几分视之平常的心态,但现在经过昨晚的肌肤之亲,此刻再见贾珩,就有几许难以言说的欣喜。贾珩落座下来,轻声道:“因为朝廷的差事牵绊着,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其实先前南下除却主持江南分省事宜,主要是为了去探望甄晴和甄雪还有晋阳。贾母笑了笑,说道:“老身听说了,李家老亲家重新启用,在地方任了巡抚,封疆大吏呢。”说着,转眸看向一旁的李纨,笑道:“兰哥儿他娘,珩哥儿可没少使力,得多谢谢他才是。”李纨此刻芳心一跳,螓首抬起,柔美玉容两颊红晕浅浅浮起,轻轻柔柔道:“老太太,我正说着要好好谢谢珩兄弟呢,但他时常忙着外间的事儿,也不一定有着时间。”那珩大爷上次说着最后一次,应该不会来她的稻香村了罢。贾母面上带笑,不疑有他,转而看向贾珩,轻笑说道:“珩哥儿最近有空暇的吧?兰哥儿从学堂里回来有段日子了,他外公说让他去江南读书游学,老身前个儿还说兰哥儿他娘说兰哥儿还小呢。”贾珩点了点头,说道:“等有空暇了过去,正好和珠大嫂子说说兰哥儿的事儿。”说着,看向那玉容秀雅的丽人。那带着哭腔的欢愉声音,好似在记忆中挥之不散。李纨芳心不由一跳,对上那沉静如渊的温润目光,一时间攥紧了掌中手帕,娇躯为之发热。贾珩说着,挪开目光,转眸看向黛玉,关切问道:“林妹妹,我听说林姑父最近到了京,不知可安顿好了没?”黛玉螓首点了点,看向那少年,柔声道:“多谢珩大哥,已经安顿好了。”哼,她都不想理他,现在问了爹爹的情况之后,是不是等会儿不去找她了?“宫里赐了一座宅邸,就在兴隆大街南边儿的巷口。”贾母笑了笑,解释说道。贾珩温声道:“等我从宫中回来,去拜访拜访,林妹妹到时候与我一同过去。”说着,看向那韶颜稚齿的少女,星眸之中似沁润着湖光山色,让人忍不住徜徉其间。又过了一年,黛玉的确是长大了一些,眉梢眼角也更有味道了一些。话说,也有段时间没有牧羊了。而黛玉罥烟眉之下,粲然星眸凝起,看向那少年,心底也有几许思念。贾母笑问道:“珩哥儿,今年过年,大丫头在南边儿怎么没有回来?”贾珩想了想,解释说道:“南边儿的长公主殿下十分看重大姐姐,再加上我还有一些生意离不得大姐姐,等夏天时候南边儿清闲一些,大姐姐就能回京了。”王夫人闻言,眯了眯眼,看向那少年,心头微动,却又不好询问。凤姐丹凤眼同样偷偷瞧着那神色淡然的少年,手中来回折着手帕。谁能想到,这人现在一本正经,昨晚对她……换着花样欺负。贾母叹道:“大丫头她年岁也不小了,也不能天天在外抛头露面的,珩哥儿,你看什么时候帮她找个好人家。”其实,就想问着贾珩,当初说大姑娘的亲事落在他身上,现在都一年多了,还没见个影儿,这是什么意思?但多少有些质问意思,就换了一种说法。而王夫人则是凝眸看向贾珩,手中佛珠已经攥紧。当初如果不是眼前这位珩大爷坏了给楚王的婚事,她家大姑娘现在就是楚王侧妃了。贾珩默然片刻,说道:“老太太,大姐姐她自己有一些别的想法。”贾母诧异说道:“她能有什么想法?”贾珩看了一眼王夫人,说道:“许是大姐姐从小被送进了宫里,孤苦伶仃,长大一些就生出了出家避世的念头,平日里对佛道禅机之类的书籍颇为在意。”说着,看了一眼待在角落里,安静如鸡的宝玉。“这……”贾母闻言,心头一惊,好像明白了什么,问道:“难道大丫头是想着出家?”王夫人脸色也不大好看。贾珩道:“倒还未到那一步。”贾母面色倏变,说道:“珩哥儿,这可如何是好?咱们家里就没有这样的,宝玉他娘,你先前知道不知道。”王夫人脸上的神色也慌乱起来,心头咯噔一下,道:“老太太,大丫头以往是有这么说过,当初我还让三丫头多劝着她,原是想到一时起意,哪曾想还真动了心思。”当初元春曾经为了遮掩与贾珩之间的情事,曾准备了一些佛家书籍来看,当初就曾让王夫人好一阵担心。薛姨妈道:“这好端端,出家做什么。”宝钗抿了抿粉润的樱唇,明亮的杏眸看向那蟒服少年,不知为何,她隐隐觉得自家男人没有说实话。也是经常与贾珩在一块儿腻的久了,对贾珩多了许多了解。黛玉同样蹙了蹙眷烟眉,星眸现出一抹思索。主要是,元春在江南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佛道特别的向往。而钗黛二人都是心思聪慧的女孩儿,隐隐觉得另有缘故。贾珩道:“老太太放心,我以后劝劝大姐姐。”或许,多劝劝,等有了孩子就好了。贾母闻言,脸上见着忧愁,看向面上满是苦闷之色的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问道:“这可如何是好啊。”薛姨妈宽慰说道:“老太太不必担忧,等许了人家,时间长了也就好了。”如果不是让自家姑娘跟了珩哥儿,只怕现在她面临的处境比着姐姐也强不了多少。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当初大丫头去宫里,老身都觉得不太好,现在却没有想到生出了这样的心思,珩哥儿,你要好好劝劝他才是。”贾珩道:“老太太放心好了,我回头好好劝劝大姐姐。”贾母说道:“珩哥儿,你这次回来的晚,没赶上祭祖,等这两天有空去祠堂给列祖列宗说一声。”贾珩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此事。凤姐艳丽玉容上笑意繁盛,说道:“老祖宗,珩兄弟不是说着要进宫面圣,等晌午回来一块儿吃饭,再叙话不迟。”说着,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暗道,光顾着说话呢,该进宫面圣了吧?贾母笑道:“凤丫头说的是,珩哥儿那你先去宫里面圣罢,还是正事当紧。”“那老太太,我先过去了。”贾珩点了点头,然后起得身来,不由瞥了一眼钗黛,暗道,等从宫里回来之后再去寻宝钗和黛玉说话了。待贾珩离去,贾母看向厅堂中的众人,说道:“如今倒是人齐全了,明天就是元宵,一家人得好好庆贺庆贺才是。”凤姐笑道:“老太太放心,府上都安排好了,保管热热闹闹的。”众人说说笑笑,荣庆堂再次欢声笑语起来,毕竟贾珩回来,府中最大的主心骨归位。…………大明宫,内书房崇平帝正在召见着武英殿大学士,少保兼兵部尚书的李瓒,询问着北平府以及河北的团练操办情况。却说贾珩向宫中递送了牌子,在内监引领下来到大明宫含元殿内书房。“微臣见过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小步进入殿中,向着御案之后的中年皇者行了一礼,参拜道。崇平帝面带微笑地看向那蟒服少年,说道:“李卿,子钰回来了,你们两个商议商议怎么应对北边儿虏事。”不远处的兵部尚书李瓒拱手应是,旋即转过脸来,看向那蟒服少年,目光温和,说道:“贾侯,许久不见。”自他去往北平之后,朝中就生了不少事儿,先是中原出了乱子,而后又是东虏大举袭扰东南沿海,想要祸乱江南,但都为眼前这位崛起的少年武侯一一平定,这才没有出什么乱子。而眼前少年也一跃而为军机重臣。贾珩拱手还着一礼,说道:“李阁老,一年不见,阁老风采更胜往昔。”崇平帝笑着看向自己手下可以倚重的文武重臣,温和目光落在那少年清隽面容之上,问道:“子钰,江南那边儿,可料理妥当了?三司官长、员吏,可曾前往省治?”贾珩道:“回圣上,江南左司原班人马搬至安庆府,而臬司官长,臣以为当由北方选调熟读律令的法吏,而都司官长再经由江南大营调动,兵部可从京营的人马选任。”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子钰思虑周祥,如此倒也正好,朕前日已下诏授李守中为左副都御史,巡抚安徽,这位前国子监祭酒虽至孝贤名传至南北,但之前并无多少经略地方的履历,如想治好安徽,还离不得江左布政司的襄赞。”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圣上明鉴。”崇平帝转而又问道:“先前子钰在飞鸽传书上说女真蠢蠢欲动,似有西进之势,需得即刻防备?”贾珩道:“圣上,微臣想亲往察哈尔蒙古一趟,共商联蒙抗虏大计。”李瓒闻言,湛然有神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少年,问道:“贾侯,察哈尔蒙古那边儿可有最近的动向。”“察哈尔蒙古也有与我大汉联合之势。”贾珩解释说着,说道:“圣上,这是前往察哈尔蒙古的探事递送来的情报,还请陛下御览。”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本淡黄色封皮的札子,向着崇平帝拱手递送过去。戴权连忙离了御案,快步来到近前,从贾珩手里接过札子,转身而去,毕恭毕敬地递送给崇平帝。崇平帝拿过札子翻阅而罢,面色现出思索,问道:“子钰,既然派人已提醒察哈尔蒙古注意东虏来侵,这额哲为何还有疑虑?竟还打算让你前往北方面议?”贾珩道:“陛下,察哈尔蒙古许是对我朝与女真决战有所疑虑,担心我朝火中取栗,这是以此向我朝试探决心。”崇平帝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说道:“我朝与虏决战之心无需怀疑,先前斩女真亲王以及诸俘兵俘将,早已与东虏势不两立!那子钰接下来如何应对?”眼前少年从中原平乱到江南御虏,这一路从江南到神京,现在又要前往北方草原,的确要辛苦许多。但身边儿却无其他更适合的人能够代替贾珩。“圣上,微臣先前和圣上说过,率数万兵马前往太原、大同军镇,巡视、整饬边务,然后伺机再前往察哈尔蒙古,与蒙古大汗额哲商议联手抗虏大计。”贾珩声音如金石铮铮,掷地有声。崇平帝闻言,看向一旁的李瓒,微笑说道:“李阁老,朕就说子钰回来以后,定然要亲赴北方,果然如此。”李瓒此刻也看向那少年,什么是国之干城?这就是了。他在北平时候,还对连续平定两场乱事感到震惊莫名,如今现在看着那少年,心头的疑惑顿时解开大半。贾珩拱手说道:“为国效力,此为臣分内之事。”崇平帝微微颔首道:“子钰要一切小心,不可贸然行险。”“微臣谢圣上叮嘱。”贾珩连忙说道。崇平帝沉吟片刻,忽而开口说道:“今日,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弹劾两江总督沈邡,贪酷奸狡,于漕运粮秣一事伪以事上,颇多怨言,又与南河总督高斌在贪污河道一案上关系密切,子钰,你在江南前后也这般久了,可知沈邡此人如何?”崇平帝面色顿了顿,忽而问道。贾珩闻言,面上现出思索,说道:“沈制台之官声,微臣不敢妄言。”暗道,章永川这时已经发力了,只是另外寻的科道言官,还是一位都御史。“子钰为军机枢密,论及疆臣贤愚,直言无妨。”崇平帝说道。“沈节夫其人,微臣与其共事之期不长,单以才干而言,当为积年老吏,但有时难免贪功躁进。”贾珩想了想,斟酌着言辞说道。李瓒听着那少年所言,面色顿了顿,心头涌起诸般猜测。崇平帝沉吟说道:“当初他整顿江南大营,任用甄铸兄弟,江南水师方有大败,子钰对此也算全程见证,咎因贪功躁进,子钰此言中肯。”一句话简而概之,就是太想进步了。贾珩道:“圣上烛照万里,微臣敬服。”有些话不需要他去添油加醋,只是据实以言,就是致命一击。而且,天子心头分明已有了一些决断。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沈邡在两江日久,近年以来,愈发昏聩怠忽公事,朕以为不宜再为两江总督,督抚地方。”贾珩面色沉静,却不好应着这话。果然,这是天子近一步对浙党的打压和削弱。李瓒在一旁听着,面如玄水,心头却在思索着沈邡被弹劾的缘由。按说,正在革职留用之时,这样的弹劾不应该,除非是浙党内部之间的倾轧,难道这次弹劾是江南等地官员所为。不等李瓒心头思量缘故,崇平帝忽而打破沉默,唤道:“李卿。”“微臣在。”李瓒面色恭谨,拱手回道。“李卿前往内阁拟旨,以两江总督沈邡,为人弹劾贪酷奸狡,先前已因江南大营误军之罪革去两江总督,今二罪俱罚,贬为南京户部右侍郎,即日着内阁科道廷推两江总督人选。”李瓒闻言,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不敢多想,连忙拱手应是,告辞离去,前往内阁拟旨去了。贾珩面色顿了顿,目光凝了凝,心头却涌起一股寒意。天子早不贬黜,晚不贬黜,偏偏在他回来的时候贬沈邡,其实另有深意。可以说,这是将他与李瓒两人都算计了进去。内阁首辅久悬不决,分明是以此为胡萝卜吊着浙党,一点点儿拆分浙党,更好的掌控朝局。或许天子早已看出了浙党内部的倾轧,这次弹劾背后的督抚争执,或许还有以此逼韩赵两人为两江总督一职再作争斗的用意?现在纵然将两江总督沈邡贬谪,在内阁对内阁首辅之位眼巴巴等着的韩癀还只能耐心等待着。因为还有一位李瓒在一旁看着,万一为天子用为首辅,所以哪怕再有多少怨气,在现在也只能忍气吞声。只是,这一套眼花缭乱的权术手段……实在心思缜密,用意颇深。如是将来对付自己,他还真可能招架不住。或者说,没有基本盘的他毫无还手之力。贾珩面如平湖,眸光低垂,心头却刮过一股寒风。崇平帝看向那恭谨而候的少年武侯,微笑说道:“子钰,这都半晌了,随朕去坤宁宫,这几天过年,皇后和容妃,咸宁还有婵月都惦念着你。”贾珩拱手应是。咸宁和婵月惦念着他能理解,可…宋皇后惦念他做什么?好吧,只是天子的客套话。内阁值房,韩癀得知李瓒所拟旨意,面色幽沉难明,与内阁阁臣赵默对视一眼,心头都是凝重万分,待到李瓒拟好旨意,由内阁中书誊录备案,签上自己的名字,看向韩癀、赵默、齐昆等人,说道:“几位同僚,还请执笔副署。”韩癀点了点头,然后近前题上自己的名字,赵默和齐昆两人也没有推辞,纷纷题上姓名。赵默看向李瓒,说道:“李阁老,未知弹劾奏疏是何人所上?”李瓒说道:“赵阁老如是好奇,可向通政司寻找奏本,这些不是密疏,或许还可以找到。”韩癀看了一眼赵默,眉头却皱的更深。另一边儿,贾珩随着崇平帝向着坤宁宫行去,红砖铺就的绵长的宫道之上,春日近晌的日光照耀而来,将翁婿两人的身影投映在梁柱和朱红门扉之上。崇平帝忽而问道:“子钰,江南国子监因为分省的事儿,监生闹事,可调查出幕后主使了没有?”方才,当着李瓒的面,这位天子显然不好询问。贾珩道:“此事背后有着两拨,一是前国子监祭酒方尧春,想要以此邀名,二来是……两江总督沈邡,据锦衣府探事禀告,背后有两江总督衙门的煽动,其意不明。”崇平帝面色阴沉片刻,冷声道:“因私废公。”其实和他先前猜测几无二致,这也是他罢免沈邡的缘故,以革职戴罪之身,不恭谨侍上,仍出现在分省之事上,不管用意为何,都不适两江总督这样权重一方的疆臣。“圣上息怒。”贾珩连忙说道。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内政诸事稍定,余下就是外虏之事了,京营大军方重建未久,朕心头仍有些不落定啊。”贾珩道:“陛下不必担忧,京营将士枕戈待旦,不惧胡虏。”君臣二人说话间来到坤宁宫所在的殿宇。坤宁宫,宋皇后正与端容贵妃叙话,招待着到来的宋璟之妻沈氏以及女儿宋妍。“娘娘,陛下和永宁侯到了。”夏守忠小步而来,朝着宋皇后回禀说道。宋皇后闻言,看向一旁脸上同样带着欣喜之色的端容贵妃,说道:“让后厨准备晚膳,去棠梨宫唤咸宁和婵月过来。”夏守忠应命而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