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嗤嗤!”这一缕纤微冥火,被顾慎按入自己的伤口之中。冥火和天鞘,同为一个级别的禁忌之力……理论上来说,冥火与天鞘之力,相互克制,彼此作用,应该能产生效果。这也是顾慎目前所想到的,唯一有机会拔除诅咒的办法。他可是未来的冥王!按理来说……这世上,有什么诅咒,能把冥王给咒倒?剧痛浮现,顾慎面不改色。但他的精神在这一刻受到了强烈冲击。精神海中,出现了奇妙的“幻觉”,冥火与天鞘诅咒交触的那一刻,他眼前的世界骤然变黑,原先凝聚的精神力,不受控制地向着心湖深处钻去。顾慎闷哼一声。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第一次动用【深海】一般,整个人被卷入了磅礴漩涡之中,就连褚灵在心海里的呼喊,都听不到了。再“睁开眼”,他便来到了一片雾气茫茫的世界。冥火与天鞘碎片交触……产生了奇妙的超凡反应,让他坠入了这场不知来源何处的梦境。这好像是一座漆黑雪山?冥火燃烧,仅仅只能照亮面前三尺左右的狭窄范围。顾慎茫然环顾,他下意识向着雾气的那一边走去。在雾气的远方,很远很远的雪幕那一端,他好像看到了一道十分干瘪的枯瘦身影。…………雪笼,今夜是个平安夜。苔原监狱已经开始了第二次的重建,鬼先生和雪先生二人,履行镇守职责,并且重新规划了天鞘核心区的部署……由于中央城和长野的围剿行动正在进行,在大量人力的调动之下,负责二次建设的超凡者数量自然就减少了一些。安全第一。顾家临时基地,两位守夜人正在值班。上次事故之后,顾家就加强了对某人的保护——北风呼啸,被抵御在外。屋子里十分温暖,冢鬼挑灯夜读,只是灯光虽明,他整个人却趴在了桉上,昏昏睡去……连续好几夜,邢云都没怎么合眼了。拆解古文是一个十分消耗精神的活儿。屋子里,堆满了图纸。这些都是顾慎所留下的,从中洲林茨带出来的长生术图纸……褚灵也在进行研究,虽然她天赋异禀,但能够降世的时间太短,所能进行的拆解也有限。这东西的翻译难度,高得超乎想象。没有天赋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终其一生,最多也只能看懂一个“楔子”……譬如尹恩,这位大学士已经名满天下,但在这件事情上,消耗百年,收效甚微。邢云脑袋里昏昏沉沉,他不知自己写了多久。只知道,他整个人的精神,都介于现实与梦幻之中……很多时候他以为自己十分清醒,但睁开眼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原先早就睡着了。还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正在酣睡,但勐一回头,发现自己身旁多出了厚厚一沓的图纸,都是自己“无意识”写的。在这种环境之中,他本就浑噩的记忆,变得更加混乱。他时常做梦,梦到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他时常会梦到一个暴雪夜,有一个巍峨通天的巨人,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竭尽全力想要拔出面前的“通天之剑”,但最终以失败告终,巨人浑身被冰剑插满,最终轰然倒地,掀起的尘埃与雪潮将自己淹没。这一次。他又入梦了。只不过梦境之中……他好像来到了一座雪山。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的灵魂,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扯着,跨越了虚空,跨越了规则……然后在亿万片雪屑的笼罩之下,就这么落在了一具干枯的,破败的躯壳之中。这场梦境,好像与先前的都不一样。…………“这场梦……场景很熟悉……”顾慎行走在雪山之上。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迟缓的思维,也变快了起来。“这里……是黑雪山?”顾慎看着四面八方纷纷扬扬落下的黑色雪屑,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在“冥火”与“天鞘碎片”交触之后,自己竟然来到了这个地方。他当然不会认为,这是一个巧合。拥有命运两件套的顾慎,非常清楚……这场梦境,一定是某种具有“因果”效力的契约。他一瞬间就想到了当年冥王和旅者交易的画面。自己在冥河地下,所窥见的,最大的秘密!此时此刻,完美复刻。只不过……作为因果的顺延,自己代替了当年的冥王,重新来到了这座交易的黑雪山上,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看到什么,雪夜雾气的那一端会是旅者么?旅者还活着?就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先前被女皇斩杀的那个大家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大型“使徒”?无数念头,在顾慎脑海之中掠过。他屏住呼吸。来到了雾气尽头,黑雪山的凸起石壁之前,的确有一道枯瘦身影,顾慎停住了脚步,虽然他的神情依旧平静,但内心仍然是震撼。“真的是……旅者!”命运的指引,让他来到了这座黑雪山。冥王与旅者,再一次相见。只不过眼前的“旅者”,与先前梦境之中,自己所看见的完全不一样——梦境中的旅者,双翼丰满,形体完美,浑身散发着神级生灵的强大气息。而眼前的这个枯瘦躯壳,早已枯萎,巨大羽翼收拢,全部羽毛掉落,胸膛被一根长矛贯穿,钉在石壁之上,并且身上还插着好几根碎裂的箭失……顾慎没来由觉得这些箭失有点眼熟。“死了?”顾慎端详着旅者,忽然觉得内心不安,而且不受控制地涌起了恐惧。旅者死在了黑雪山上?是谁干的,是前任冥王干的吗?不……这根长矛,还有这箭失,并不像是冥王的手段……就在顾慎站定,端详了数十秒后,被钉在石壁上的旅者,那具死寂了不知多久的枯瘦躯壳,忽然颤动了一下,这个动作十分细微。但顾慎绝不会看错。旅者……动了。而且不是风吹的。下一刻,这具枯瘦的躯壳,缓缓翻转手掌,以掌心撑着身躯,稍稍挪动了一下……由于长矛穿心的缘故,整面石壁,都随着挪动,发出卡察卡察的碎裂声响。这面凸起石壁,并不脆弱,相反十分牢固,仿佛与整座黑雪山都融为了一体。如果旅者无法挣脱长矛,就无法挣脱雪山。他被钉在了自己的“领域”之中。在一番挣扎之后,旅者仿佛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他坦然地坐了下来。…………冢鬼觉得自己仿佛在演一场戏剧。他是被套在重重外壳下的演员……灵魂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指引他,要如何去做,如何去做,这一切仿佛都是命运的安排。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场黑雪梦境之中。更不知道……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再一次看到顾慎。只不过,看到顾慎,是一个让他感到安心的事情,他睁开眼来看到的人就是顾慎,这个家伙对自己不错,送来的这些图纸,也在帮助自己恢复记忆。既然一切都在命运中安排好了,他没什么好反抗的,不妨就照做好了。冢鬼抬起头来。他看着雪地之中,披着黑色羽毛大氅,眉心燃烧黑火的那个年轻人,笑着开口。“顾慎,又见面了。”而那个被钉在雪山岩壁之上的旅者,也震颤胸膛。“顾慎……”“又见面了。”这沙哑声音直贯心海,让顾慎毛骨悚然。旅者认识自己。他念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前任冥王的名字!最恐怖的是,旅者刚刚说了一个“又”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顾慎冷静地想了想,如果命运的安排,允许别人窥视,那么极其强大的存在,应该就可以通过命运线,来感受到对应的窥视……旅者说“又”的原因,很可能是自己借助黑宝石窥视之时,被他发现察觉了。这个解释,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解释。顾慎缓缓向后退了两步。他平静说道:“你在这里见我,是想要和我继续进行交易么?”躯壳内的冢鬼怔住了。这个回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他只是想要简单打一个招呼,然后再问问情况,但恐怖的事情在此刻发生了,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这具破烂躯壳的掌控权……刚刚的“挪动”,还有“开口”,仿佛都是顺从命运发生的,自然而然的结果,而这一次他想开口澄清。命运便不再允许了。他努力张嘴,但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在命运戏台上的“演员”,在开幕之后,便只能按照剧本去行走……没有其他的更多的路可以选择。冢鬼眼睁睁看着“自己”开口。“是。”得到了回应之后,顾慎低眉笑了笑,道:“我明白了……在我当初窥视黑雪山的时候,就被‘命运’锁定了,那个大家伙冲击天鞘的时候,你就来到了这里,本尊一定就在五洲的某个位置,而且此刻已经复苏了。”“……”对此,旅者不予回应。躯壳中的冢鬼,怔怔呆滞,接收消化着这庞大的信息。“所以,我们这次的会见……也是‘旅者火种’和‘冥王火种’当年交易的一部分吧?”顾慎喃喃说道:“两枚火种在缔结契约之时,用命运将彼此困缚在了一起,在黑雪山梦境中见面的结局,是我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只要‘冥火’接触到沾染‘旅火’的物件,就会触发当年的因果。”到这里,冢鬼已经听不懂了。但躯壳的回答十分简单,干净利落,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依旧是一个字。“是。”顾慎皱起眉头,看着那个被钉在石壁上的完美生灵,不知为何,他越看越觉得“旅者”像是自己曾见过的熟人,虽然面容,身躯,以及气质,都没有符合的。但这种直觉,就是存在。“那么,你和‘他’的交易是什么?”顾慎开门见山,他搞清楚了来龙去脉之后,便不再慌乱。他最担心的,是这场梦境中的“地位”问题,被神级生灵召入梦境,可不是什么好事。但看到旅者这凄惨的模样……最大的问题,似乎已经不再是问题。对于前任冥王的神秘身份,他如今也有了一些线索……这些线索都指向尺子,说不定可以从旅者的谈话中,套出一些有用的讯息。躯壳的回答始终简洁,好像多说一个字,就要死了一样:“活。”“活……”这并不难理解,顾慎问道:“我要帮你活下去?”这一次,旅者连“是”都不说了。他缓缓挪动头颅,以颔首表达肯定。“我帮不了。”顾慎平静道:“这根长矛我拔不出来,这些箭我也没戏。”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拔不拔得出来的问题,而是他根本就不想拔,连触碰都不可能触碰!这场梦境来得莫名其妙。而且一见面的“谈判”,就上升到了存亡层面。顾慎早就留好了八百个心眼。他和魔鬼的“交易”,就是前车之鉴。如果不是自己棋高一筹,就在冥河被害死了——吃一堑长一智,魔鬼不是好货,旅者,也很难是什么好人。他不知道,前任冥王和旅者究竟进行了怎样的交易,这交易又是怎么顺延到自己身上的……顾慎作为一个一无所知的“入梦人”,他必须要先摸清楚交易的情况,自己被连带承担的责任。其实他最关心的问题是,自己与旅者在梦境中相见,媒介应该是天鞘碎片,这是不是足以证明,天鞘乃是“旅者”所掌握的权柄之物——进一步推断,六百年前坠入五洲的“石之剑”,是不是就是【旧世界】福音盒碎片“旅者火种”的衍生之物?如果是!那么天鞘的诅咒……旅者是不是有能力拔除?顾慎委婉表达了自己能力不足之后,被钉在石壁上的旅者,缓缓摇了摇头。“……”这个摇头,顾慎没有看懂。这是嫌弃自己拒绝了。还是,另有其他意思?“活……一起活。”旅者声音嘶哑,这一次他说出了不止一个字,而且字字震撼,如晴天霹雳。“你帮我。我帮你。”这就是先前点头又摇头的意思——那具枯瘦身躯,缓缓抬起了两根手指,像是驱散寒风一般,对着顾慎点了点。然后——那股萦绕在顾慎心头,如阴霾般挥之不去的“天鞘诅咒”。就这么被驱散了。如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