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裂开。无尽海水从中狂涌而出,恰如一挂天河悬于天际。壮观且震撼。若有名士远远观得此幕,或许泼墨挥毫间就会书就一篇千古名篇,声名累世不堕。可此刻冠军城中的军民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举目望去,苍穹有漏,天河倒悬。一如那太古传说中的灭世灾劫,于此世在自己眼前重演。本就受制于始毕天人威压的他们,眼中只有无尽的绝望,逃无可逃!八境天人,占了个‘天’字。毫无疑问,这一举一动间已经有了几分恐怖天威。凡人如何能挡!而同样身处冠军城中的两尊七境真仙陈宫和中行固,此时也是霍然色变。他们也没想到始毕这条疯狗竟然能疯到这种地步。“他这是要借这天倾之势,水淹冠军城!”“生生闷杀冠军城中这数十万生灵!”陈宫目光骇然地望着苍穹之上的恐怖一幕,忍不住惊呼出声。“难道他就不怕天谴吗!”事实上想要灭杀、血祭一城生灵,几乎所有上三境修士都能做到。可为什么很少有这样骇人听闻的惨事流传于世?无他!皆畏惧天谴而已!天道高悬于九天之外,看似无形无迹,可实际上每一尊上三境修士的神魂都能清晰地觉察到祂的存在。但凡有肆意妄为者,无不死无葬身之地!‘他始毕又怎么敢!’陈宫目光震怖,充满了难以置信之色。‘疯子!真是疯子!’而听到陈宫这声骇然惊呼的中行固,目光不离苍穹之上那倾泻而下的恐怖天河。眼中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同样惊骇到坚定,只过了不到一瞬。可原本紧绷的面容,却渐渐缓和下来。没时间作过多的墨迹,这位因为仇恨而曾经误入歧路的残缺废人,淡淡一笑。“陈祖若是有机会,但走无妨。”“来日遇上老奴主上,还望陈祖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替老奴向主上捎带一句。”“就说……中行固此生得遇主上,幸甚!幸甚!”说着,话音稍顿,而后才叹息一声道。“此外,中行固过往的那些执念,现在想来却是不值一提。”“只求主上不要因为中行固而坏了主上大事。”“中行固一介残缺废人,不值得……”这话说完,没有给陈宫接话、反驳的机会。中行固已经脚踏虚空,冲霄而上。陈宫目光怔怔地看着这位声名不堪的六扇门提督。此刻他那扶摇而上的背影,不再佝偻。就连落在耳中的话音语气也不再阴鸷、深沉。‘却不曾想此人身上,竟也藏有这等英雄气……’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危难之时,方见人之本色。陈宫心中感慨一声。‘果然人不可貌相。’此刻,中行固的举动再是明显不过。他这是要以自身的七境修为,替这冠军城数十万生灵挡住这宛如末世的泼天浩劫!只是……他挡得住吗?挡不住的!八境天人当面,就算是七境真仙也不过是稍大一些的蝼蚁。这般有如飞蛾扑火般冲霄而起,也只不过螳臂当车罢了。所以他已经做好了身殒的准备。念头倏忽转过,陈宫扯了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自从那尊蛮族八境天人败亡之后,局势已经很清晰了。这一场豪赌,涿郡陈氏输了。他甚至已经不想去深究这关键时候那位年轻君侯去了哪里。直接跑了?还是去搬救兵,都已经不重要了。‘走了也好……’走了,意味着能活。而活着就有未来。他只希望那位年轻君侯日后给那些仅存的陈氏后人一点照拂。不求东山再起,重塑这过往荣光。只求不要被人随意欺凌、辱没,以至于最终湮灭在这幽州的土地之上。如此,便算是对得起他涿郡陈氏今日的这一番苦劳与牺牲了。心中念头一动,这位曾经为了利益得失、不顾颜面的陈家老祖叹息一声,随即竟然紧随在中行固身后踏上了虚空。这倏忽一瞬间,中行固讶异回眸,似是不解。陈宫展颜一笑。“君侯有句话说得不错。”“这幽州的地,从来不贫瘠……”也从来不是寸草不生。因为这片土地从古至今都有血肉在灌溉。陈宫不去计较当初说这话的人,是不是食言而肥。又或者是不是只是忽悠旁人去替他送死。他只知道这话是对的。“这幽州的土,当由我等幽州人去守。”中行固闻言,忽然笑了。“陈祖,真英雄也。”从未被人加诸过此等名头的陈宫,哈哈一笑。竟颇有几分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风发意气。一时间原本因为赌输了的颓丧与即将面临死亡的迟暮气息,尽皆散去。独留满腔豪迈,萦绕心间。“不如中行提督……让老夫先行?”说话间,老迈身躯骤然拔高数丈,真仙境的磅礴法力宣泄而出。以托天之势向着倾泻而下的那挂天河撑去。轰——浩瀚法力,倒卷苍穹。竟然将那天河倾泻之势,生生阻住了一瞬。如此震撼的一幕,落于下方原本已经陷入绝望的冠军城数十万军民眼中,顿时换来惊呼阵阵。就连此时神色漠然有如神明俯瞰的始毕,眉宇间也忍不住触动了一下。可下一刻,始毕的嘴角便现出一抹嘲讽的冷笑。“蚍蜉撼树。”确实是如此。与那挂从苍穹之上倾泻的天河相比,陈宫那数丈巍峨身躯依旧宛如蝼蚁、蚍蜉。说到底,这区区人身之力,有穷有尽,如何能撑得起这天河、沧海之力?一息、两息……只短短十数息过去,那高大数丈的巍峨身躯便颤动不止。陈宫虚空怒吼一声,拼尽全力想要将这天河倾泻之势引到城外的方向,甚至反过来淹没那数十万蛮族大军。可惜,想法虽好,却终究力有未逮。一口热血遍洒长空之后,那高大数丈的巍峨身躯脊梁坍塌,几欲折断。好在这时,手中秘法已经准备完毕的中行固,瞬间接替而上。“吾生而有涯,知无涯!”中行固过往暗哑尖利的嗓音,这一刻尽显雄浑。“无涯!”随着这‘无涯’二字落下,竟于这虚空之间撑起了一片无垠空间。将那倾泻而下的天河之水,吞噬于无形。这等堪称神异诡谲的手段现于虚空之上,顿时让陈宫压力一松。原本坍塌的脊背,也在这一刻重新挺直。“稷下学宫……”陈宫颇为震惊的吐出这四个字。似是完全没想到这位中行提督竟出身那儒家圣地。只是很快他便从中行固先前交代的那半句‘遗言’品味出一些东西来,随即住口不言。而此刻的始毕实际上远比陈宫还要讶异。因为他终于认出了中行固。“是你?”眼前的这尊雍人七境真仙,似乎很难和当初那道披发左衽跪伏在自己面前的身影联系到一起。可偏偏人确实是当初那个人。始毕啧啧称奇。“朕以为你死了,还为之失落了一阵。”虽然中行固当初因为修为被废,似乎毫无用处。可始毕还是颇为看重他。毕竟抛开此人的出身和能力不谈,这可是第一个在他面前匍匐的雍人,很有纪念意义。只可惜去岁一战,此人竟被达利那个蠢货搞丢了。要不是那个蠢货自己也死了,始毕真恨不得将之抽筋扒皮,以泄心头之怒。始毕这话说着,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中行固一眼。“许久不见,倒是有了几分人模狗样。”中行固闻言,轻笑一声。“谢可汗赞誉。”他这一生所受过的折辱何其多。区区人模狗样四字,根本无法让他情绪生出起伏。始毕失笑。“朕再给你一个回头的机会,如何?”中行固摇头。“谢过可汗宽宏大量,只是中行固已经回头,倒是不必再回头了。”面对始毕这个‘旧主’,中行固语气客道而谦卑,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坚决无比。始毕也感受到了。所以嘴角的笑意越发冰冷。“仇,不报了?”中行固叹息。“人死万事空,相较于报仇,中行固对于如何活得有意义,更感兴趣。”始毕冷哼。“可是现在你就要死了。”中行固哂笑。“如何死,这也是活着的意义。”之前的中行固,活着,是为了报仇。现在的中行固,死,是为了追寻活着的意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道之所向!已经明悟这一点的中行固,正契合儒家其中一脉道统的精要。就算是没有韩绍赐下的造化,也能凭借自身,破境而登仙。当然这只是闲言。此刻的局势,已经不是一尊七境真仙所能左右的了。就比如此时中行固施展的这一式儒家秘法神通,看似神异强大,鲸吞天河。可在始毕眼中却是不过如此。见中行固铁了心不愿‘回头’,心中生怒的始毕,冷哼一声。“愚蠢至极!”这般评价一声,始毕广袖挥舞。顷刻间,原本还算平静的倒悬天河汹涌滚荡。“破!”断喝之下,【无涯】术法瞬间被破。骤然遭受反噬的中行固口中热血狂涌,不过在此之前,早有预料的他依旧以大法力将其中很大一股天河水流导向了城外!这就是中行固的狠辣之处!天河倾泻,以他的实力肯定阻止不了。所以从始至终他根本没想过去硬扛。这一式四两拨千斤之下,但凡始毕对他的族人子民有一丝怜悯、爱护之心,舍不得城外那些蛮族损失。或许这一刻,始毕就会收回那天河倾泻之势。届时,下方的冠军城必然也能因此暂时保全。嗯,至少在他中行固身殒之前,能够保全!不得不说,中行固算计得很好,手段也极为巧妙。只可惜他算漏了一点,疯子之所以被称为疯子,就是因为其根本无法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去剖析。所以始毕压根就没去管那股被中行固导向城外蛮族大军的滚滚洪流。在破完中行固术法之后,随后便顺手向着陈宫一掌拍下。没有半点意外,陈宫的数丈巍峨身躯重重砸落下方。刚准备再次施法的中行固,眼神错愕的望着神色一片漠然的始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苍穹之上那挂天河将自己冲入下方的冠军城。‘完了……’如此恐怖天河从苍穹之上直灌而下。单单只是简单的冲势也不是世间任何存在能够承受之重!天河之下,俱成齑粉!只是就在包括始毕在内的所有人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高居苍穹之上的始毕望着下方被彻底淹没的冠军城,神色忽然一愣。旋即眼神之中露出一抹狐疑之色。“门?”八境天人的法眼透过天河水幕,垂眼看去。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四座似实还虚的巍峨天门浮现与虚空之上。始毕初始还以为又是什么护城大阵。可凝神望去,却又感觉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正疑惑间,始毕渐渐感觉那介于虚实、真假之间的四座巍峨天门有些熟悉。可下一刻,他霍然望向了那位于南方的某处地界。那骤然出现的巨大天地异象,以及那一道道再次降临的恐怖神念,都让他顿时顾不得细究下方那些蝼蚁的死活。而是死死盯着远处的方向,凝神注视。‘有人合道天人了……’始毕虽然没有经历过合道天人的完整过程,更没有天地异象为之庆贺。可那股蓬勃壮大的强大气息,却是做不得假。八境天人!“是谁!”始毕皱眉,口中呢喃一声。可由于那里骤然降下了太多恐怖神念,让他生出几分顾忌。不敢肆意宣泄神念,前去查看。只能在心中暗自揣测。不过好在那些骤然降临的恐怖神念,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便渐渐消散于无形。始毕心念一动,刚要前去查探一番究竟。可他没想到还没等自己有所动作,对方竟似乎已经冲着自己而来。而且不只他一人。一尊新晋合道的八境天人,以及不下十位七境真仙。始毕心中一惊。下一刻,一只遮天巨手毫无征兆地跨越无尽空间,一掌拍散天河。而后以手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