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陷阵后营的将士需要一个机会。他冯参同样需要。军中武人素来桀骜,没有人会真的甘心永远当一个籍籍无名的配角。前有李靖,后有赵牧。再有姜虎。甚至就连吕彦那个只会披甲的小辈,也隐隐有几分后来居上的架势。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当初于侯爷座下位在第三的他,和齐朔这个冤家对头,却是隐约有着泯然众人的趋势。他不怪侯爷。也知道侯爷向来人尽其能,从未偏心。只是从草原回来的这一年间,一直没有真正需要用到他冯参的地方罢了。毕竟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嘴快、性子直,有的时候还有些没脑子。他这样的人,最大的价值便是在战场上!凭借他的武勇,斩将夺旗、横扫一切才是他真正的舞台!而现在他就站在这片属于自己的舞台上。只要他能向侯爷展现他的价值,展示他的武勇,那侯爷身边就永远不会少了他冯某人的位置。这一点,冯参极为坚信。所以当他看着虚空中那渐渐成型的龙魂虚影时,眼神中尽是战意狂涌。只是就在身后那隐匿在军阵中的李靖以为他要趁着对方‘军势’尚未成型,一举杀入敌阵的时候,却见一骑当先的冯参陡然拨动了马首。而他这一动,身后那早已被凝聚成一体的一千陷阵雍骑,也不得不紧随其后。须臾间,竟于这双方即将真正接触的数十步距离前,拉出到一道狭长的弧线。他在避敌!或者说他是想绕过敌阵!身处阵中的李靖心中一突,脑子甚至有了一瞬间的空白。“冯参!你疯了!”李靖的怒吼之声,在冯参的神魂中炸响。近!太近了!数十步的距离,不过几個眨眼的工夫,便可触敌!而冯参这一突如其来的动作,无异于两虎搏杀,一虎面对另一虎的锋利爪牙主动翻身,露出了自己柔软的腰腹。一旦被对方撕开腰腹,则死无葬身之地!可面对李靖的怒吼,冯参却是恍若未觉。六境大能的恐怖神念,骤然笼罩整支千骑军阵。“横刀!”此番军令一出,身后一千将士近乎本能地将手中镇辽长刀横于身侧。所有人都不知道冯参为什么会在这即将触敌的一瞬间,骤然变阵。可他们终究还是选择了跟随。而将士们这种仿佛刻在骨子里的信任,却没有激起冯参的任何情绪变化。战场之下,他可以跟这些普通将士开怀痛饮,甚至称兄道弟。可在这战场之上,那便是军令如山。一声令下,哪怕明知是去送死,也是分所应当!讲道理?那你就不配身为军中武人!冯参庞大的神念笼罩这片战场,望着前方以及近在咫尺的蛮族铁骑,眼神冷漠如冰。“疾!”如今在韩绍的引荐下,冯参几人已经算是入了兵家门庭。除了军势之外,兵家其它法门也有了些许涉猎。这一声‘疾’字,便是源自风、林、火、山,四大正法的【风】。下一刻,一千骑军座下的辽东战马本就迅捷无比的身形、速度,猛地再次拔高数分。而速度,本身便具备着强大的攻击力。一瞬、两瞬……双方终于撞上了。只是这一场本该是针尖对麦芒的正面冲撞,却因为冯参这出乎所有人预料的陡然变阵,而产生了巨大的偏差。以冯参为首的前方先军,撞上的不是正面,而是以一个微弱的角度,斜着擦过蛮族前军侧翼。而骤然失去目标的蛮族最强‘锋矢’,在短暂错愕、茫然之后,望着雍人主动冲他们露出的柔软‘腰腹’,顿时大喜。“撕碎他们!”只要他们能将这支雍骑拦腰斩断,让其首尾不能相顾。这仗也就不用打了。他们赢定了。只是眼下唯一让他们意外和震惊的是对方座下的战马,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当冯参的前方先军擦着己方侧翼掠过的时候,那明明近在咫尺的雍骑‘腰腹’,也在他们面前飞速消失。等到真正遭遇时,原本的腰腹已经成了尾巴。而众所周知,虎尾向来是猛虎除了爪牙最强大的部分。所以本该切向这支雍骑柔软腰腹的他们,撞上的却是有如钢鞭一般的虎尾。当最后数十雍骑从他们身前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一道恐怖的刀罡横扫而过,掀起一阵漫天血雨。是……元神境真人!远比寻常元神境真人还要强大一些的元神真人!一手捂着断臂的蛮族元神境,脸色有些发白地望着最后的黑甲铁骑消失在自己眼前。……江湖厮杀,敌人远遁的话,还能原地掉头前去追赶。可战阵之上却是不行。能做的只是一路往前。否则便是一阵人仰马翻的自相踩踏。人数越多,越是如此。所以当这支雍骑的尾巴飞速掠过之后,本该能够留下他们的最强‘锋矢’,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如果从虚空往下看便能清晰地看到,此时的这一千陷阵铁骑在冯参的带领下,好似一把锋利的快刀。有如削果皮一般,直接沿着一万蛮骑大军的外层,斜着切削了过去。当外层的‘果皮’被削去,里面露出的‘果肉’,刚反应过来想要反击。可下一瞬,那些雍骑已经消失在了他们眼前。而实际上就算是一万骑军,能够维持的阵面也是有限的。转瞬之后,冯参的眼前便骤然一空。“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哈哈哈!”这话侯爷偶然说过,他就记在了心里。今日一试,果然如此!听到冯参这声张狂的大笑,身处阵中的李靖心中窝火,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稳重,怒骂出声。“你他妈真是个疯子!”刚刚那短短的片刻,实在是太过凶险。但凡是反应慢了半拍,整支大军便会被蛮狗拦腰而斩!到时候不说全军覆没,也绝对损失惨重。真要是仗打成这样,他们也没脸面出现在侯爷面前了,直接抹脖子算了。听到李靖这番咒骂,冯参笑声稍止。“安心,我心中有数。”侯爷说过,久赌必输,大赢必有术。如果不是心中真的有底,他冯某人也不会蠢到冒险去赌。毕竟这战场之上,赌的可是命!见冯参这般神色自信,李靖却是心有余悸。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在这厮的苦苦哀求下,给他这个露脸的机会。可现在就算是后悔也已经晚了。临阵换将,兵家大忌。就算是换的是自己,此刻也明显不合时宜。所以李靖犹豫了一瞬,却也只能问道。“你……到底做什么?”冲锋之时,临敌变阵,肯定有他的理由。冯参这厮虽然看似莽撞无脑,可那也只是在战场之外。战场之上,若是真的无脑,根本活不到今日。冯参闻言,望着不远处虚空中那渐渐成型的黑龙之形。“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再摸一摸这龙族‘军势’的底。”虽然上次在廊居城外见过一次,可孤证不立。上一次在廊居城外,那些蛮狗只有五百骑,现在却有万骑。所以冯参想亲眼见证一番其完整的形态和战力,以免在后续的战事中措手不及。为此,别说是冒上一点险了。就算是将身后这千骑,包括他自己全部搭进去,冯参自认也是值得的。听到冯参这话,李靖稍稍愣了一下。显然也没想到冯参这厮竟然能在刚刚那瞬息之间想到这些。反倒是他自己,竟是直到被冯参提醒才终于醒悟过来。李靖心中不无惭愧地叹息一声。“是我错怪你了。”“回头定会摆酒赔罪。”听着李靖充满歉意的语气,冯参咧嘴一笑。虽然他没将李靖那两声‘疯子’放在心里,但是能压过李靖这厮一头,甚至因此能讨上一顿酒水,却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善。”而就在两人神念交流的这几瞬,身后一千骑军在掠过那一万蛮骑侧翼后,终于又打了个弯完成了转向。这一刻,他们在北。而那一万蛮骑在南。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便不再是背靠身后的冠军城了。而是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无数蛮骑。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这是已经被包围了。而且这个包围圈是他们自己主动跳进去的。如此‘愚蠢’的举动,自然是将身后那无尽蛮骑看得一脸错愕。谁没想到统领这千骑精锐的雍将会蠢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自寻死路!不少蛮将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雍人,群羊也!”也难怪之前有不少族人将雍人比喻成羔羊。刚刚这一千雍骑的举动,确实很像他们部族中豢养的羊群。一旦头羊犯蠢,便会将整个羊群带着一起犯蠢。实在是太像了!有蛮族哈哈大笑。“哈哈!雍人有句话叫,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话果然不假!”“那雍将愚蠢至斯,活该这千骑今日全军覆没!”又有蛮将面目狰狞。“既然他们主动寻死,那我们便成全了他们吧!”一番请命过后,很快便又是一个万骑动了。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战场之上从来只有以强食弱、以众凌寡,又哪来的公平可言?更何况他们草原一族都是苍狼的子孙。而群狼狩猎之时,又何时单独行动过?“猎杀他们!”随着万骑长的一声断喝,下一刻那刚刚出阵的蛮族万骑马蹄雷动,开始加速。首尾夹击之下,别说是区区一千雍骑,就算是万骑也会一战覆灭!而后方传来的动静,冯参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或者说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冯参却是毫无惧意,望着前方那终于已经彻底成型的黑龙之势,眼中反倒是现出几分疯狂嗜血之意。“哈哈!去岁侯爷纵横定北城下之时,麾下不过我等残兵三百!亦能视蛮狗数十万大军如同草芥!”“今我等有兵有将!有何惧哉?”冯参大笑出声,几分癫狂、几分豪迈。说完,手中镇辽长刀遥指前方那裹挟着黑龙之势,倾泻而来的万骑大军。“区区万骑,土鸡瓦狗尔!”“儿郎们,随我破之!”将是兵之胆。随着冯参这一声气贯云霄的大喝,其身后再次聚拢成锋矢之阵的一千将士顿时高声应和。“愿随冯参将,破阵杀敌,死不旋踵!”“杀!”话音落下。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千虎狼铁骑瞬息而动。冯参大笑,一骑当先。“陷阵!”短短两个字音落下的瞬间,便仿佛触动了某种隐秘的规则。下一刻,这一千虎狼铁骑上方的虚空,骤然风云变色。一如刚刚那蛮骑上方的虚空一般。只是相较于对方那汇聚黑龙之形的粗糙与缓慢,此时他们上方虚空的动静虽然小了一些,可明显却更加激烈与迅速。几乎是转瞬之后,便现出了几分龙首狼身之形!兵家军势!睚眦!等到这睚眦之形彻底清晰,对面那一万冲杀而来的蛮骑脸上明显闪过一抹震惊。显然没想到这一千雍骑竟然还藏着与他们对等的手段。特别是那为首的老万骑,去年那场大战他没参与。印象中的镇辽军也从未在应对草原一族的战事中,运用过兵家军势。如今骤然见到这样的手段,难免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这临阵之际,显然无法让他再思虑这些了。刚刚对面那雍将趁着他凝聚龙魂的工夫虚晃一枪,虽然没能杀伤多少麾下儿郎,可那份羞辱却是实实在在的。若是不将之彻底留在这城下,他又有何脸面再见可汗?“杀!”……虚空之上,龙吟咆哮、睚眦怒吼。虚空之下,万马奔腾,擂动大地。于老万骑及麾下一万儿郎而言,留不下这区区千骑,便是耻辱。而对于一千陷阵营将士来说,不能一战冲破敌阵,便会深陷重围,全军覆没。所以这一轮交锋不会再有什么临敌变阵、虚晃一枪。有的只有血腥残酷的惨烈对决。在一万麾下儿郎精气神汇聚而成的龙魂加持下,老万骑体内早已日渐枯竭的气血、神魂,前所未有的强大。让他甚至有种隐约摸到上三境门槛的错觉。可错觉归错觉,这份临时加持的实力却是真实存在的。挥手之间,天刀如瀑。仿佛要将前方的整方天地都要劈开一般。而身处那方天地间的区区千骑,自然也躲不过一个字。死!只是让他震惊的是对面那一轮被黑色睚眦气息侵染如墨的黑色暗阳,比他还要快!造成的天地异象也比他要恐怖一些。“看来是本将高估你们了。”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于虚空传来。老万骑面容原本势在必得的从容之色,瞬间化作惊恐。暗阳之下,天刀破碎。甚至就连金身也隐隐有种刺痛之感。“不可能!”他口中怒吼,手中天刀再斩,可在那轮暗阳之下却是徒劳。就在那一轮暗阳即将彻底落下的那一刻,他似是心有所感地向着城头上的方向看去。城头上那道年轻得过分的身影正看着自己笑。居高临下。就仿佛是在看雍人戏台上的某个滑稽丑角。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透露出再明显不过的嘲弄与耻笑。再想到那日回到族地看到的那一片死寂毡房,还有那高高垒起的巨大京观。老万骑就是一阵怒火冲霄、目眦欲裂。恨不得直接御空冲上城头,直接将那手上沾满族人鲜血的雍狗斩杀!可他终究是做不到了。须发皆白的头颅飞起的那一刻,一切已经昭示着结束。他,包括他麾下的万骑儿郎。都注定是祭品。……(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