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呢?”韩绍讲着讲着便没了声音,正静静等着韩绍继续讲述的上官鼎,有些疑惑地抬首看着韩绍。眼神中带着几分自己都尚未察觉的迫切与渴求。“没有了。”韩绍含笑摇头。“本侯暂时就想到了这么多。”再讲下去,就要涉及某些根本性的东西了。讲出来容易颠覆这位大雍帝相的某些认知,甚至暴露自己隐藏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更何况上官鼎这老不死,一不是自己弟子,二没有叫自己一声爹爹。三不是……绝色佳人。自己凭啥对他倾‘囊’相授?韩绍自问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说到底他之所以讲这些,也只是为了将上官鼎带到沟里而已。而很明显的是上官鼎并没有觉察到韩某人的险恶心思。今日韩绍这一番宏大叙事,在场的几人,就算是赵家老祖也只听了个皮毛罢了。可他上官鼎不同。为相两朝,除了耗费心思与两任帝君的权势争斗外。行使帝相权柄,治理天下,也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旁人看得到的问题,他这个大雍帝相自然能够看得到。甚至比旁人看得更加清楚、更加透彻。而旁人看不到的问题,他同样能够看得到!所以他才会对韩绍刚刚所说的那些话,理解更加深刻。就拿那墨家傀儡作为引子来说,如果只是单纯少批量生产的话,成本确实高昂。可当其数量庞大到一定程度,其个体成本反而会相应递减。这就是那韩姓小儿口中所谓的成本与规模的反应效应。上官鼎初听这话时,只觉得这番理论实在荒谬且不合常理。可一番细思之下,却是愕然地发现这竟然真有几分可能。就比如作为那傀儡核心的阵法与灵石。前者因为太过精细的缘故,需要耗费不少时间与心力。可如果在大规模生产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改进工艺,不断缩短、简化这一过程。至于灵石,之所以昂贵。这倒不是因为这东西本身稀少,而是因为很多都是深处山脉之中,采取时太过麻烦。而且这东西本身蕴含的天地元气,又太过驳杂,无法真正辅助修行。所以除了总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东西的墨家,通常不会有人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一旦真的有人大规模采取灵石矿脉呢?上官鼎当时听到这里,看向韩绍的眼神,便渐渐开始产生了某些变化。至于之后韩绍口中那一个个什么生产力、生产关系、产业结构、产业升级之类陌生、古怪的词汇,上官鼎也只稍稍品味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在这韩姓小儿眼中,那些看似有如草芥一般的普通百姓,不只是能给上位者充当牛马、奴仆一般的存在,还能发挥更大的效用!等未来有一天,那些墨家傀儡能够将他们从田地和繁重的劳作中解放出来之后。可以让他们习文、学百家之工艺!甚至再大胆一点,还可以由朝廷供养,免费让他们修习基础武道!然后再从中遴选出真正的天资卓越者,为自己所用!‘这样一来……’上官鼎越听眸光越亮。只可惜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某个不当人子的狗东西讲到这里,忽然就戛然而止了。这让听得有些上头的上官鼎,如何能够受得了?“暂时只想到这么多?”见韩绍端起茶盏,云淡风轻地品了一口,然后缓缓点头。“不错。”混账!你以为本相是那种能够随意糊弄的无知蠢物?上官鼎咬牙切齿,心中怒骂。以他的心智,哪能看不出来!这混账所讲述的这些话,分明是已经拥有了一套逻辑相当完整的理论体系。如此这般,又岂是一句轻飘飘的‘暂时只想到这些’能够敷衍的!而眼见上官鼎眼中隐隐现出几分赤红怒气,韩绍放下茶盏,轻笑一声。“本侯年少智薄,才疏学浅,能想到这些,已经是得上天之造化,哪还能奢求再多?”“丞相以为然否?”听到韩绍这话,被骤然打断求知欲心中怒意勃然的上官鼎,微微一愣。不得不承认,这混账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以他的年纪、见识,能只凭借一具墨家傀儡引申到如此地步,已经是奇迹。又怎么能够还要奢求再多?可上官鼎旋即便反应过来,这厮明显是在拿这话在堵自己。同时,那话里的‘奢求’而字,也是在提醒、告诉他上官鼎。‘能跟你说这些已经是给你的‘造化’,你还想要奢求更多,是不是有些太贪心了?’上官鼎反应过来之后,瞬间便听懂了这话里隐藏的意思。于是一张平日里威严深重的老脸,瞬间一阵青紫变幻。多久了?自从他登上相位,权倾朝野之后,已经多久没有人敢跟他这般说话了?上官鼎额间青筋直跳,显然已经恼怒到了极点。可就在他准备发飙的时候,却见那赵家老不死凌厉的剑眉一拧,九境绝巅的恐怖气机瞬间有如护犊子一般护住了这混账小儿。还有公孙老祖。看似只有八境天人修为的他,虽然面上依旧笑容可掬,可四周原本平静的秘境空间,瞬间充斥着无尽的杀机。上官鼎抬眼望向虚空。只见那一片阴森可怖的坟头碑林震颤间,一道道身披残甲的虚影冲天而起。而后竟然结成了一座兵家军阵!这一刻,上官鼎忽然明悟过来。难怪这公孙老狗当年会不计前嫌地替那些昔日仇家收殓尸骸,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可手段阴损归阴损了一些,上官鼎却也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公孙老祖公孙郢,在这座亡者军阵的加持下,已经足以匹敌真正的九境绝巅。无愧于冢虎之名!“老太尉,当真是好手段!”面对上官鼎的这声赞誉,公孙老祖淡然一笑。“丞相谬赞。”有些东西该隐藏的时候,自然要藏。可当某天需要锋芒毕露的时候,则不需再藏!一瞬间,刚刚还能维持表面平和的简陋屋舍内,瞬间剑拔弩张起来。而身处这三尊世间巅峰强者恐怖气机的夹缝间,韩某人再次体会到了那种身为蝼蚁的感觉。虽然有些憋屈,可心中却没有生出多少颓丧。人生嘛,总是免不了越过了这山,又见高山。而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不断前行的动力。否则的话,这人生未免也太过无趣了一些。心中这般想着,韩绍嘴角含笑,直接无视了身边这三尊大佬的激烈交锋。自顾自地品尝着手中的茶水。而他这份怡然自得的平静,虽然让上官鼎心中越发恼怒。可也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一声。‘确有几分气度!’这般念头一起,上官鼎忽然感觉有些无奈。有公孙郢和赵家那老不死的在,今日无论如何是奈何不了这混账小儿了。与其彻底撕破脸,给自己凭添麻烦,还不如暂时低个头。无非就是有些丢脸而已。反正这秘境之中也没有其他人,更不会传到外人耳中。于是念头一生,九境绝巅的恐怖气机瞬间收起。整个人转眼间便平和起来。而对于上官鼎这般毫无征兆的反转,公孙郢和赵家老祖彼此对视一眼,只犹豫了下,便同样收起原本争锋相对的庞大气机。仿佛刚刚那一阵剑拔弩张的短暂交锋,从未发生过一般。见二人这般识趣,上官鼎忽然笑了。“本相只不过跟这小儿辈开个玩笑,瞧把二位紧张的。”要不怎么说此獠能够青云直上,权倾两朝呢?单单是这般厚实的面皮,就连公孙郢这个昔日太尉,也自问比肩不上。似乎没有察觉到公孙郢眼中的鄙夷,上官鼎指着韩绍哈哈一笑。“这般世间英才,本相也是见之欣喜!这才有意试探一番!”赵家老祖闻言冷笑。“不知丞相可曾试出了什么?”上官鼎面上含笑,一脸感叹。“眼光独到!气度十足!此等后辈,当世无有!千古无二!”谁也没想到前一刻恼怒不已的上官鼎,这一转眼间,竟给了韩绍这般近乎于捧杀的评价。赵家老祖微微蹙眉。公孙郢也是眼神探究地看着上官鼎,似乎想从神色变化中,看出此獠的心思。却没想到作为当事人的韩绍,竟然当仁不让地道。“韩某谢过丞相赞誉!”不再继续自称本侯,而是韩某自居。勉强算是回应了上官鼎口中的那声‘后辈’。如此知情知趣的反应,让上官鼎微微错愕的同时,越发对此人看重了几分。是的!看重!如果说初听【韩绍】此名的时候,上官鼎还心有不屑。只觉得这种骤然显贵的暴发户,大抵逃不了‘其兴也勃焉,亡也忽焉’的宿命。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死在与乌丸蛮族的战事中。可没想到一段时日之后,这厮竟不声不响地一举破入了七境真仙之境!直到此刻,上官鼎才稍稍拿正眼看了他几分。可也仅此而已了。只是今日之后,上官鼎对这小儿辈的看法却是彻底变了!区区七境真仙的修为,在他这个九境绝巅的巅峰强者面前,不足为凭。真正让他看重的是这小儿辈身上的治世之才!刚刚韩绍那一番理论,虽然只是夸夸其谈,且从来没有实践的印证。可是以上官鼎身处相位、理政多年的眼光来看,这一套逻辑完整的理论,明显大有可为!所以在心中念头一阵倏忽转过之后,上官鼎忽然出乎所有人预料地问了一句。“你可愿卸下甲胄,随本相回京为官?”说着,目光直视韩绍,难得带着几分真诚道。“当然,若是你初入神都便骤登高位,难免有人说三道四。”“本相暂先予你侍中一职,过渡一二。”“来日,等寻到机会,就算是三公九卿之位,也是唾手可得!”这话出口。这间秘境之中的简陋屋舍,气氛陡然一静。公孙老祖甚至下意识将手中的茶盏捏成了碎末。侍中!这个官职原先只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微末小官。无非是离帝君近一些罢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官职的性质便渐渐的变了。虽然明面上的地位依旧有限,可权责却是极大。因为它能参与国策的制定与决策!这样一个官职,就算是那些顶尖世族高门的子弟,也是打破了头想要谋夺。想到这里,公孙老祖心中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毕竟与在这幽州苦寒之地苦熬相比,一步踏入大雍权力的最中心、坐享那神都无边繁华,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公孙郢曾经许诺的‘执兵者’,都显得有些寒酸。至于说韩某人身上的‘天命’?呵,谁说一定要‘执兵’,才能成就天命?身处神都腹心,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样能够成就天命!可这样一来,还有他们兵家什么事?又跟他公孙一族有多大关系?公孙郢心中急切,可面上还是努力维持住了平静。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韩绍,没有出声。可在场几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人精?他这份勉强压制的焦灼,又怎么可能逃过几人的眼睛?不过赵家老祖倒是没有表现什么异样的神色。公孙郢这个公孙一族的当世老祖怎么想的,他自然清楚。而侍中这个官职的含金量,他同样也很清楚。只是这跟他江南赵氏、乃至儒家古修一脉,又有什么关系?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至于说在这过程中,作为江南赵氏姻亲的公孙一族是不是还在车上,其实在赵家老祖心中也不过只是细枝末节罢了。而上官鼎在说完这话后,瞥了一眼故作平静的公孙老祖,心中失笑。这世上的很多事情,终究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的。与自己手中的筹码相比,如今早已没落的公孙一族,乃至整个兵家,又算得了什么?既然已经知晓这小儿辈是个人才,不伸手去抢。实在不是他上官鼎的行事风格。所以没等韩绍开口说话,上官鼎便再次押上了一枚筹码。“对了,据本相所知,绍哥儿尚未娶亲?”说着,上官鼎大手一挥。“大丈夫生于世间,无家何以立业?”“这样吧,本相膝下尚有一嫡女云英未嫁,品德贤良、姿容淑丽!修为也已经踏足第六境!”“待绍哥儿来日踏足神都,便与你为妻,如何?”公孙氏那女子有跟姬氏的瓜葛在,暂时怕是成不了婚。可他上官家却没有这个顾忌。这话出口。刚刚还能维持冷静的公孙郢瞬间炸了。“上官鼎!伱无耻!”在公孙郢看来,就算韩绍最终选择舍下这幽州基业,前往神都。可只要跟公孙辛夷成婚,那公孙一族依旧是韩氏外戚。而现在上官鼎这话出口,明显已经不是伸手抢饭了!这是要连锅一起端走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只是面对公孙郢这副要掀桌子干上一架的架势,上官鼎反倒是云淡风轻起来。“气大伤身,老太尉息怒。”“绍哥儿这等世间难寻的英才,当有更广阔的天地施展才华才是!”“跟你这老朽之人窝居于这幽州方寸之地,实在是太过暴殄天物。”“本相也是怜惜其才,不忍其埋没于沙尘瓦砾,这才出此下策,还请老太尉原谅则个!”要论说话阴损,这位大雍丞相同样是不遑多让。一番话说下来,顿时将公孙郢多年的养气功夫破了个七七八八。霎时间,这头隐藏许久的冢中之虎,终于现出几分曾经的辽东猛虎之态。“上官鼎!你当真以为老夫年迈可欺?”说话间,无数兵家战魂从坟冢中踏出,肃杀之气弥漫。或许这就是这方世界的真正底色。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同理,身怀一身移山倒海的恐怖修为,再多的言语,都抵不过手上真章!一言不合就开干,才是世间真理。只是就在这时,作为这‘二老争一少’的当事人,韩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老祖稍安勿躁。”“丞相远来是客,别伤了和气。”他在帮着上官鼎这狗贼说话?听到韩绍这话,公孙郢身形一僵,面上尽是难以置信之色。除此之外,还有一片真心喂了狗的落寞之感。而一旁的上官鼎自然是哈哈大笑。只是这份笑容下一刻,便骤然卡壳。“承蒙丞相厚爱,只可惜绍年少才薄,胸无大志,只想流连乡土。”“故而只能辜负丞相了。”韩绍语调轻缓,却又坚决无比。上官鼎勉强合上了大笑的嘴,面色阴沉地看着韩绍。“给本相一个理由。”“本相要听实话!”……(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