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舒苑。侯府内宅院落颇多,但有名号的只此一苑。之前韩绍亲笔书写这个苑名的时候,虞璇玑还以为他是心血来潮。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郎君就已经猜到了……’虞璇玑心中感慨。其实早在年幼时,她就做过有关天上的梦。只是那时懵懂无知,只觉那片天宫奢华而瑰丽,若是真能居于其中,定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直到后来被那老贼用那座白玉宫殿幽禁,她才感觉到那奢华而瑰丽的梦境是何等恐怖的孤寂。好在那一日,郎君出现在了她面前。那至阳至刚的温热气息,几乎瞬间扫灭了那秘境中死寂与孤寒。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为之沉沦。似乎是想到了当时自己的荒唐举动,虞璇玑那清冷漠然的脸色,渐渐浮现出了一抹动人的晕红。这一抹晕红生出,一如那昙花盛开。引得身边侍候的女侍都不禁被吸引了心神,痴痴道。“夫人真好看……”虞璇玑回眸,落在几名女侍身上。“真好看吗?”过去的虞璇玑是不在意这些的。甚至有些怨恚这副天生的皮囊。毕竟若不是这副皮囊太过耀眼夺目,也不会给她带来那么多的困扰与劫难。那一双双有如豺狼的贪婪目光,总是让她感到厌恶与恶心。不胜其扰。可现在她却是有些在意了。或许正应了那句流传经久的俗语吧。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而面对虞璇玑这个反问,身边几名女侍忙不迭点头应声道。“当然!”“夫人是婢子们此生见过最好看的女子!”“是啊!依婢子看,这世上能在容貌上胜过夫人的,屈指可数!”女侍们语气笃定,掷地有声。可虞璇玑还是道。“那郎君为何还要……”虞璇玑这话说到这里便打住了。可这后半句未尽之言,就算傻子也能猜到。只是主人们的事情,又岂是她们这些奴仆婢子所能置喙的?一阵讷讷不得言后,一个胆子稍大一些的女侍,终于还是壮着胆子,小心道。“夫人这是吃醋了?”吃醋?虞璇玑那双空洞涣散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茫然。几瞬之后,她才从脑海中翻阅出这个词的典故。‘所以……我这是吃醋了?’她也不知道。她只是觉得郎君如今事务繁多,陪伴自己的时间本就不多。这后宅之中多上一个人,这点本就不多的时间就更少了。这让她心里难免有些落寞与难过。你看,人总是这样。得寸而进尺,得陇而望蜀。曾几何时,郎君能偶尔看她一眼,她就觉得很满足了。若是能为郎君诞下一子,此生便算圆满。后来时间稍长,这点满足便不能满足她了。每次欢愉过后的天明,望着郎君起身的背影,她总想着将他留得更久一些。最好抛开一切世间杂务,时时刻刻陪在自己身边。再到现在,那个姓陈的女子莫名出现在府中。原本对外间一切全然不在意的她,终究还是在意了。似是看出了自家夫人的心思,那女侍胆子稍大了一些,安慰道。“夫人其实无需多想,那陈夫人婢子们都见过。”“论姿容,比夫人差远了。”这女侍的话,无疑是大实话。要论姿容,那位陈夫人的确比不过虞璇玑这朵天生仙葩。可她没说的是那位新晋陈夫人的母族涿郡陈氏颇有势力,还和那位如今颇受君侯荣宠的秘书郎关系匪浅。有这些瓜葛掺杂其中,有些东西就不好说了。女侍心中叹息一声。再考虑到自己这些女侍,终归是与虞璇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般安慰之后,那女侍又提醒了一句。“婢子听说,这次的战事,夫人那位师兄颇有些功劳。”“夫人要不要遣人奖赏一些财货,让他尽心替君侯做事,不要让夫人失望?”丁师兄?虞璇玑涣散空洞的眼神,有了稍许焦点。“丁师兄是在替郎君做事,为何不要让我失望?”给丁师兄一些财货,这个无所谓。她也不看重这些。更何况她始终记得当初在北固宗时,丁师兄对自己的好。知恩图报,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女侍后半句话,她却有些搞不懂了。看着自家夫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睿智模样,女侍心中无奈。自家夫人虽然沉默寡言了些,但为人和善,对她们这些奴仆婢子也是极好。可偏偏这脑袋木讷,不太开窍。这豪门内宅又岂是只有男女那点事?内宅争斗的决胜,很大程度上也会受外间诸事的影响。就像那位陈夫人,单凭姿色她确实无法跟自家夫人争锋。可是她背后有涿郡陈氏啊!一个七境真仙支撑的千年大族,就算是君侯怕是也要有所顾忌吧。除此之外,那位陈夫人她……她还够骚……想到那日引着君侯去往那处偏院后,她们在门外听到的某些动静,女侍脸色微红。定了定心神,才道。“夫人那位师兄如今是城中县尉,手中还掌控着两千不良人,看似位卑,实则职权颇大。”“有他在外面呼应,夫人面对陈夫人时,也能多些底气。”虞璇玑闻言,一双美眸低垂,似乎在思索。片刻之后,终于抬眼望向那女侍,眨了眨满是茫然的双眼。“为什么有丁师兄在,我就能在那陈氏面前有底气?”这话出口,不止是说话那女侍,就连在场其他女侍也彻底傻眼。这就好比她们告诉虞璇玑‘1+1等于2’。现在虞璇玑却是反过问她们‘1+1为什么等于2’?这……这让她们如何回答?‘夫人已经……没救了……’跟着这样的主母,她们只觉自己前途一片灰暗。本身没有什么根基也就算了,还生得一颗榆木脑袋。如今君侯根基尚且、内宅人少,自然清静,没什么争斗一说。等到日后人多了,自家如此‘睿智’的心性,又如何能讨得了好?就算生得再绝世,又能如何?别忘了,这世上的男子总是喜新厌旧的。今日山珍海味,或许明日就喜欢尝上两口萝卜青菜。等到日后荣宠不在,连她都要任人欺凌,她们这些女侍又岂能有好结果?而虞璇玑看着身边一众女侍望向自己的哀怨眼神,心中越发不解。“你们好像对我很失望?”她虽然很多东西都不懂,但强大的神魂却足以支撑她读懂这些人的表情。“夫人恕罪!婢子不敢!”几名女侍赶忙匍匐在地。虞璇玑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她忽然怀念起那处孤寒秘境起来。孤寂、幽寒固然难熬,却也简单。不似外间的世间这般复杂难懂。幽幽叹息一声,虞璇玑挥了挥衣裙广袖,无奈道。“起来吧,我不喜欢这样。”在那模糊、古老的梦境中,向她俯首叩拜的人太多了。这近一年来,随着梦境的越来越清晰,总会给她一种即将远离世间、远离郎君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惶恐不安,却又不敢跟郎君说。因为她怕郎君担心,怕他在即将应对的大战中分心。不过现在好了,大战结束了,她也未曾蒙受那源自于九天之上的召唤,离开郎君。这就足够了。这么一想,虞璇玑略显苦闷的心情,顿时好上了几分。而就在这时,院落外却是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呼。“不好啦!主人!”“主人!不好啦!”这一惊一乍的声音还没等落下,便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冲了进来。等到身影凝实,只见一只极为漂亮的雪白兔子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兔子说话,无疑是妖。刚刚开始时,自然引得不少女侍害怕不已。可这几天下来,她们也已经习惯了。并且为之惊奇。而面对那些女侍一副想要上‘蹂躏’自己的模样,白真真那双嫣红的小眼睛闪过一抹愤怒。“愚蠢的凡人,再看!再看老祖就把你们吃掉!”简直岂有此理!老祖我可是从上古活到今日的神兽!岂是你们这些庸蠹凡人所能僭越!只是她这凶巴巴的语气,配上她那脆生生的声音,不但没能让那些女侍害怕,反倒眸光越来越亮。‘好可爱!’女子爱萌物,这是天性。白真真见状,气得差点将双爪间捧着的苹果丢出去。可终究还是没有舍得。只能气呼呼道。“出去!都出去!”“老祖我有重要事情要与主人禀告!”一众女侍依言退下。白真真这才一蹦一跳地来到虞璇玑面前。如今一切伪装已经被揭开,白真真也不再遮掩了。身形一阵变幻,转眼便化作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扑倒在虞璇玑怀中。“主人!有大事!”与以前毛绒绒的感觉不同,这般彼此依偎的感觉,虞璇玑也有些新奇。“不要急,慢慢说。”轻抚着白真真柔软的发丝,虞璇玑嘴角浮现出几分笑意。可下一刻,她这份笑意便维持不住了。“陛……啊,不是,是君侯……”韩绍不让她用那个称呼,她便不敢用。主打的就是一个从心。“君侯他……他又纳了一个凡女!”“我都看到了!”白真真愤恨不平道。“那凡女真是好生不要脸!一来就在君侯面前脱了个干净!”“呸!不要脸!气死我了!”“哪有这样的!”说到这里,白真真话音骤然一顿,讷讷看着自家主人。片刻之后,挤出一个笑容,讪笑道。“主人,我……我没有说你啊……”“那什么……主人你是神女,岂能跟这些庸俗凡女等同!”要是她没有记错,当初自家主人与君侯初见时,好像、似乎、仿佛……应该也是这般行事的……白真真有些挠头。她真有些搞不懂,雌雄那点事有甚趣味?明明看主人那时候的模样,就很痛苦啊!不然怎么会那般不停叫唤?念头转过,白真真小心翼翼地抬眼望向虞璇玑。只是虞璇玑那张绝色玉容上清冷淡薄惯了,就连她也无法确定自家主人在想什么。“主人……你生气了?”听到白真真小心试探的话,虞璇玑回神,然后摇头道。“没有。”她没有生气,就是莫名有点难过。“真真,你说郎君会不会不要我了?”自从寻到自家主人,从未见过虞璇玑用这般口气说话的白真真,心里一下子也难过起来。本想硬气地说上一句‘大不了我们回天上’。可转念一想,就算回了天上也逃不开那个‘坏人’的掌心。白真真顿时就气馁起来。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已经久远到只剩传说的上古神朝。那时候她与主人居于那广寒宫阙,无聊是无聊些,却很少有人打扰。这一番岁月蹉跎流转之后,也不知怎的,自家主人竟与那位至尊结下了这等孽缘。白真真心中叹息。“主人不要难过,真真给苹果你吃。”“苹果可甜,吃了心情就会好了。”看着白真真递到自己面前已经咬了几口的半拉苹果,虞璇玑不禁露出几分笑颜。“你吃吧,主人不吃。”白真真懂了。主人这是嫌弃这苹果被自己咬过。不免有些生气地抱怨道。“君侯不也被人尝过,主人怎么不嫌弃?”虞璇玑面上的笑意骤然僵硬。刚刚她没生气,可现在她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而且是越想越气。可白真真兀自不觉,依旧不知死活道。“主人你不知道,我都看见了!”“那凡女好生不知羞……君侯现在还不如我这苹果呢……”“最起码我都没有用舔的……”“到处都是口水,咦额——”白真真做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却不知虞璇玑那身素白衣裙下的拳头已经紧握。显然已经在极力克制。“还有呢?”还有?当然还有!白真真昂着头道,“我还看见那凡女……”说到这里,白真真忽然住口,然后动作僵硬地扭过脖颈,望向身侧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挺拔身影。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那僵硬的娇俏身躯渐渐有些发软。“君……君侯……”韩绍眯着眼睛看着她,“还看到什么,继续说。”“本侯听着呢。”听到韩绍这话,白真真一个激灵,而后头摇似拨浪鼓。“没有!婢子什么也没有看到!”说完,一双修长笔直的双腿一个踏动,就要溜之大吉。可她这点修为吓唬人还行,在韩绍面前又怎么够看。前脚刚动,后脚就被禁锢在虚空。见韩绍伸手向自己抓来,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君侯饶命!”“婢子再也不敢了!”说完,眼泪汪汪地看着虞璇玑,求救道。“主人救我!”救你?虞璇玑美眸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而她这不说话,无疑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郎君随意……韩绍见状,嘴角的笑意越发浓烈。“你可知道奴婢肆意编排主人,该当何罪?”见求救无望,白真真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才没有编排!我都看到了!全都看到了!”讹,善谎言。一双天生法眼却也能洞悉这世上大多虚妄。所以只要她想,这府中在她眼里没有多少能够藏住的秘密。见她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似乎还要说什么。韩绍赶忙以法力将她封禁,直接将这不通人事的死丫头丢了出去。然后才转而望向一旁没什么表情的虞璇玑。“璇玑不气,为夫替你收拾过她了。”虞璇玑闻言,看了韩绍好半晌,忽然问道。“妾与她们……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