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年来,这片茫茫无边草原上的霸主兴了又亡,亡了又兴。你方唱罢我登场,宛如无休无止的轮回。谁也不知道下个兴起的部族,到底存在于之前的哪个犄角旮旯。就如同现在的乌丸部。这个起于大雍东北边陲,原先属于东蛮一脉毫不起眼的分支。在新任可汗登上汗位的百十年间,以雷霆扫穴之势横扫大半个漠南草原。无数生活在这片幽北草原上的部族,要么被荡平灭族,彻底消失。要么被征服,屈服在乌丸部九头妖鸟的王旗大纛下。乞颜部,便是其中之一。想当初乌丸部还只是在草原上挣扎求生的小部族时,乞颜部就已经是坐拥万骑的大部族。只可惜大势席卷之下,曾经的辉煌与荣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无数族人倒在了乌丸部的强大兵锋之下。无数牛羊被乌丸部牵走,成为他们更加强大的资粮。无数女子被乌丸部抢走,为他们的战士生养哺育后代。只是在流干了无数鲜血,滋生出无数仇恨后,如今乞颜部的战士却依旧在为乌丸部的王旗大纛而征战。因为就这是草原上的生存规则。在绝对的力量压迫下,任何的仇恨与愤怒,都毫无意义。除非你有直面刀锋的勇气。或者已经准备好了选择去死。如果做不到的话,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忘掉这一切。忘掉曾经的杀戮,曾经的仇恨,曾经的屈辱。将昔日仇敌的荣耀,视作自己的荣耀。将昔日仇敌的敌人,视作自己的敌人。有时候你甚至要比这些昔日仇敌的族人,表现得还要勇猛。还要忠诚!还要不顾一切!这就是所谓的皈依者效应。……乞颜部。年少的乞颜鸿业闷闷不乐地把玩着手中的马鞭。眼神无趣地看着四周族人一刻不停歇地忙碌着。牛羊被一群群驱赶。枯黄的牧草,也一片片地被收割。据说这是在为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大雪天做准备。不过这些低贱的劳作,乞颜鸿业是不用做的。因为他不但是族长之子,更是一名高贵的武士。平日里他需要的只是刻苦地修行,这就足够了。对此,部族里那些族人也没有丝毫的意见。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部族里的勇士强了,才能保护他们不被草原上凶猛的野兽撕咬、吞噬。也能保证他们赖以生存的牧场不被其他部族的豺狼侵占。除此之外,他们还能凭借这些修为强大的勇士,抢占其他弱小部族的牧场、财货,乃至于妻女!是的!在这片草原上,人人怕狼,又人人都是最凶残的恶狼。所以不管是为了避免被他人吞食,还是想要吞食他人。所有人都会不遗余力地供养族中的勇士修行。别人如此,乞颜部自然也是如此。哪怕这个曾经的万骑大部族,如今只能勉强凑出千余骑。……似乎看出了乞颜鸿业的不开心,身边有伙伴带着几分担心问道。“少族长,怎么了?”乞颜鸿业闻言,有些恨恨不平地握紧了手中的马鞭。“阿爸被可汗征召去打那些南狗了!”“可他为什么只带阿哥,不带我!”少年人的心气,总是高傲的。乞颜鸿业完全接受不了自己被兄长比下去。更何况跟着伟大的可汗与那些南狗厮杀,那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啊!要是他乞颜鸿业能在战场上亲手斩下一颗雍狗的头颅,悬于马侧……乞颜鸿业想想,都有些热血沸腾。而乞颜鸿业这话说完,一旁的一众伙伴也被说动了心思。一个个露出有些愤懑、不甘的神色。“是啊!我阿爸也是!只带了兄长,却将我丢在家里!”“明明我的修为,比我阿哥还要高上一层境界!”“不错!气死我了!若是带我去,我必然会比我阿哥还要勇猛!那些懦弱的南狗,我一刀就能杀一个!”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着,仿佛在他们眼里生活在南方温暖之地的那些雍人,就仿佛这草原上的牧草一般。只要他们俯下身伸手一割,便可收获无数头颅。而被众伙伴一顿鼓噪,乞颜鸿业越发烦躁。手中的马鞭,顺势便向身边一名与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奴隶身上抽去。见那奴隶下意识将手里的牧草丢在一旁,努力将身子蜷缩成一团。“你这卑贱的狗奴!还敢躲?”感觉被冒犯到了的乞颜鸿业,怒目而视。手中的马鞭一下接一下地抽打而下。“就知道割牧草!就知道养牛羊!”“想要牛羊,去抢就是了!”“活该你这个狗奴,只能一辈子当奴!”一鞭子,两鞭子……乞颜鸿业不断抽打着,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而那与他年岁相当的奴隶倒也倔强,从始至终都只抱着头一声不吭。没有发出一声求饶。反倒是一旁的乞颜部少年见状,顿时发出阵阵大笑。“少族长抽得好!这种不听话的狗奴,就该狠狠的抽!”“哈哈,你看这狗奴连叫都不叫,肯定是抽得不够狠!”“少族长你歇一歇,让我来!”说着,那少年狰狞着脸,就要举鞭就抽。只是就在这时,忽然有族中长辈出言喝止道。“住手!”“这是部族的财货,打死了,就是部族的损失!”“哪有你们这样糟蹋财货的?”只是少年人就是这样。长辈越是斥责,他就越发叛逆。本就在气头上的乞颜鸿业,听闻这话后,顿时对那族老怒目而视。“怕什么!区区贱奴而已!”“这一次我阿爸跟着可汗南下,定然能抢好多财货!到时候这样的狗奴,要多少买多少!”“哪像你这个老废物!老残废!只会躲在部族里,活像是一条守家的老狗!”那族老也算是族中的老人了,虽然是半路加入乞颜部的。但勉强也能称得上一声族中长辈。此时被乞颜鸿业一番喝骂,顿时气得脸色发紫。可考虑到他是族长之子,本想教育他一顿,终究还是犹豫了。只是也就是这一犹豫,以乞颜鸿业为首的一众兔崽子,已经跨起身边的战马一溜烟跑远了。那族老望着那些跨着战马呼啸而去的族中少年,默然无语了一阵。随后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臂。这一刀,是当年可汗带着他的族人们砍的。可现在的年轻人,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那族老耸了耸独臂的肩膀,叹息一声,便转身进了不远处的毡房中。哎,年岁大了,要是真不努力维持修为。怕是真就要成老废物了。然而,就在他沉浸于修行中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而后便听到几声带着哭腔的慌乱声音。“族老!”那留守乞颜部的族老霍然一惊,瞬间冲出毡房。“出什么事了?”看着那几个骑在马上面无人色的少年,有如被吓傻了一般。正是刚刚跟着乞颜鸿业跑出去的其中一人。见没看到乞颜鸿业的身影,那族老周身瞬间爆发一阵恐怖的威压。“少族长呢?!”被这股庞大威压震慑的几名少年,越发慌乱。哆嗦着嘴唇,面色惨白道。“少……少族长……”其中一名少年语无伦次地说着,随后有如猛然惊醒过来了一般。泪流满面地快速道。“族老!快!快去救少族长!”“南狗!是南狗!南狗来了!他们穿着黑色铁甲!他们来了!”没人能形容他们这一刻的惊恐与震怖。当那一片通体黑色的钢铁洪流,从草原的另一端席卷而至的时候。直到那一刻,他们才发现自己之前无比迫切想要见到,并且砍下头颅,夸耀战功的存在。到底是多么可怕!可怕到他们甚至顾不上身边的伙伴,几乎是本能一般,疯狂地拍马就逃!所有的勇气与豪情壮志,都在那一刻瞬间消失不见。只剩无尽的恐惧!正如那‘好龙者’,一日得见天龙垂首瞩目。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