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韩绍将那份阵法图纸完整交到那些墨家贤者手中的时候,他就没准备再放他们离开。今日与他们这一番费尽唇舌,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安心为自己做事罢了。嗯,这就叫‘充分发挥员工的主观能动性’。或许是此时韩绍的目光太过冷漠,中行固心中微颤。随后赶忙垂首应声。“喏!侯爷放心,稍后奴再加派一些得力人手,断然不会让诸位先生有任何闪失!”韩绍满意瞥了他一眼。“老固这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中行固紧绷的心神,终于松懈下来。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可从天堂坠落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这一点,中行固的感受是越来越深了。没有理会中行固故作憨厚的谄笑,韩绍转而看向身后的李靖等人。“阵法运转之法,这几日要尽快了熟于心,若是有不懂的,可以直接去问里面几位先生。”“总之,不可误事!”隔行如隔山。让他们这些操惯了刀兵的武夫,琢磨阵法一道,确实有些为难人了。不过好在韩绍也没指望他们刨根问底,只需要学会如何去用,就足够了。想来也不算太难。“喏,谨遵侯爷谕令!”见李靖等人毫不敷衍地答应下来,韩绍微微点头。本想再说说那玄幻版地雷的事,可想想还是算了。这事还是交由吕彦的亲卫营去办,则更为妥当一些。“既如此,那便散了吧。”说完,不给几人反应的机会,直接消失在他们面前。对此,李靖等人也没有意外。毕竟如今的侯爷,再也不是曾经的别部司马了。单单只是这冠军一城,诸多民事、政务都需要他亲自处理。此外还有廊居城那边的十万镇辽军,在大将军没有亲临战线前,很多消息也都报由冠军城这边汇总转交。诸般杂事,零零总总,看似简单,实则繁忙得很。今日能亲自带着他们巡城一番,实属难得。看着韩绍刚刚消失的地方,心直口快的冯参叹息一声道。“侯爷这是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哎,想当初在草原上……”冯参这话意犹未尽。跟他抬扛抬惯了的齐朔闻言,下意识想怼上一句。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他也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只过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有时候总感觉过去了很久一般。久到那个曾经在他们面前嬉笑怒骂、放荡不羁的侯爷,好像一下子就陌生了起来。倒是一旁的赵牧冷哼一声。“闭嘴!胡言乱语什么!”“侯爷永远是咱们的侯爷,怎会疏远?”说完,顺势用余光瞥了一眼尚在一旁的中行固。冯参见状,顿时明悟过来赵牧在担心什么。只是他这人素来直率惯了,就算知道自己这话有些不妥当,却还是无所谓道。“说了就说了,怕什么?”“他六扇门管天管地,还能管到老子头上?”还是那句话,当初要不是侯爷发善心,这数典忘祖的鼠辈,早就被他们一刀剁了脑袋。在他们这些跟着侯爷身边的老人眼里,给他面子叫他一声‘中行提督’。不给面子,他中行固就是一个屁!目光不屑地斜昵着中行固,冯参手按镇辽刀,冷笑道。“中行提督觉得呢?”听着冯参这声嘲讽味十足的‘中行提督’,中行固笑着连忙摇头道。“不敢!不敢!”“老固我只是侯爷麾下一老奴,替侯爷做些琐碎杂事罢了。”“哪敢与冯将军为难?”见中行固这老狗这般识趣,冯参面上闪过一抹得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旁的李靖沉声打断。“行了老冯!都是替侯爷办事!少说几句!”见冯参神色不忿,李靖丝毫不留情面地呵斥道。“大战在即!侯爷日理万机!咱们无能,不能为侯爷分忧也就算了,怎么能还给侯爷添乱?”随着如今李靖掌军日久,身上的权威也渐渐显现。此时被李靖一通训斥的冯参,也只能愤愤哼了一声,不敢顶嘴。可中行固却知道李靖这番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明里暗里地告诉自己,不要在侯爷面前乱说话,给侯爷添乱。心中冷笑一声,中行固呵呵一笑。“李将军这话倒是在理,都是为侯爷办事,一心为侯爷分忧才是正理。”说完这话,他也懒得再跟这些军中武人凑在一起,索性直接拱手告辞。不过在临走之前,中行固又笑着冲冯参补了一句,说道。“刚刚冯将军有句话倒是说错了。”“六扇门是侯爷的六扇门,不是我老固的。”“还请冯将军莫要害我!”撂下这句看似玩笑,实则戏谑的话,中行固便同样消失在几人面前。“这老狗!嚣张个什么劲!”冯参气急,口中怒骂。可一扭头却见身边三人全都神色凝重,其中李靖更是冷冷瞥了他一眼。“骂够了?”冯参正语塞间,却听向来跟他不对付的齐朔,忽然叹息一声。“老冯啊,中行固这条老狗不简单……”“以后收敛一下脾气,能不得罪,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见冯参怒色不减、一脸不解,另一边的赵牧冷哼一声,甚至懒得解释。跟李靖打了一声招呼,便直接闪身离开了。人要作死的时候,旁人是拦不住的。他这人素来傲气,除了侯爷,就算是李靖这个名义上的上官,他也没多少敬意。念着当初横扫草原的袍泽情谊,他已经提醒过冯参这厮。至于听与不听,那是他的事情。有这个工夫,他还不如多替侯爷做几件事情实在。见赵牧走得这般干脆,冯参有些错愕。直到李靖颇为无奈地说了一句。“就算是一条老狗,那也是侯爷养的狗……”“而打狗、骂狗,都是要看主人的。”李靖从不怀疑冯参这厮对侯爷的忠心。只是这厮向来是个嘴上不把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还真怕这厮日后死在这张嘴上,那样未免也太过可惜。所以在临走前,重重拍了拍冯参这厮的肩膀,再次提醒道。“大战在即,处处忧心。”“不要给侯爷添乱,更要体谅侯爷的不容易。”……侯爷确实不容易。从城墙回到侯府,一众如花似玉的女侍便摇摆着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迎了上来。清水洁面,洗去不存在的风尘。虽然有些不耐烦这些世族豪门的形式主义,但有时候也要入乡随俗。特别是在这些女侍颇为动人的前提下。“侯爷,要用膳吗?”听着身前女侍清脆的嗓音,再看美人刻意挑动的眉眼,韩绍估摸了下时间,便点头道。“虞夫人用膳吗?若是没有,叫她过来一起。”与虞璇玑的绝色相比,这些青春靓丽的女侍到底是差了不止一筹。养养眼也就算了,真要亲近实在是没必要。对面女侍眼中期待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却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能失望而去。午膳间。就算是同处一片屋檐下,也许久没有见到韩绍的虞璇玑,轻叹一声道。“侯爷这段时日辛苦了,当心身体。”韩绍抬首瞥了一眼虞璇玑,忽然觉得这娘们有时还挺幽默。区区辛劳,能损伤一尊七境真仙的无垢道体?或许是韩绍眼中的笑意太过直白,虞璇玑也意识到了自己这话有些奇怪。低垂螓首间,粉面微微酡红。“妾只是担心侯爷……”韩绍轻握起身边柔荑,失笑摇头。“行了,心意我收到了。”“只是大战在即,若是连我都松懈了,谁还会为我卖命?”话是这话。可作为枕边人,虞璇玑感到心疼,也是在所难免。刚想再说什么,便听耳边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今晚去你房中。”“若是当真心疼于我,今晚卖力一些便是。”怀中如玉美人身形微僵,片刻之后,终究还是细若蚊呐地回了一声。“唯,妾尽……尽力而为。”……等到午膳用完,美人退去。韩绍面上轻松的笑意,也渐渐消退。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书房桌案前的韩绍,有些头痛地看着眼前一堆亟待批阅的各类文书。每每到了这个时候,他就格外羡慕自家便宜老丈人公孙度。有那位假丈人李文静的辅助,这些事情根本不会出现在公孙度面前。一切都有人替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何其幸福!只可惜啊!有能力者,这世上不少。能让韩绍可以给予绝对信任的,也有那么几个。可要同时满足这二者条件的,却是一个也无了。‘真不知何日才能得遇韩某之卧龙!’韩绍心中叹息一声。一面强忍着心中的不耐与厌烦,拿起桌案上的文书开始批阅。一面顺势吩咐道。“让他进来吧。”屋外值守的亲卫甲士,领命称喏。下一刻,刚刚被韩绍撂在城墙的中行固,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用过饭食了没有?”他这话是明知故问。以他的修为,这侯府的一草一木、一举一动,完全在他的神念覆盖之中。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厮从城墙处折返,便一直候在书房外。可听闻这话的中行固心中还是免不了生出几分暖意。“谢侯爷关心,一两顿饭食不用,老奴不打紧。”韩绍从书案前抬眼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帝还不差饿兵,不差这一会儿。”说着,顺势吩咐道。“去寻些茶点,可别将本侯的中行提督饿坏了。”看着亲自端来茶点的云婵,中行固不敢怠慢,躬身小心接过。“多谢云娘子!”云婵抿嘴一笑,人比花娇。“婢子一介奴婢,可不敢当提督这声娘子。”这话听听也就算了。今日奴婢,没准儿他日就贵为夫人。更何况女子记仇,不亚于他这等没鸟的阉货。这等存在,他老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中行固心中腹诽。而韩绍看着中行固面对云婵时,这副举止谦卑、小心翼翼的样子,心中也不免有些好笑。等到中行固吞食了几口茶点,似乎便不打算再用。韩绍终于开口问道。“说吧,什么事要劳驾你中行提督,亲自去城头去堵本侯。”如今的六扇门基本已经步入正轨。一般事情不大,中行固自己就处置了。根本不需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既然他在城头上没说,那就意味着这事应该不急。这就是体制渐渐成型的妙处。有些话根本不用直接开口,事情的轻重缓急,便尽在不言中了。见说到正事,中行固收敛了神色。“侯爷,城中那些大族、宗门,将要有所动作。”中行固这话笃定无比。没有加以任何诸如‘可能’‘也许’之类的修辞。韩绍手间的玉笔微微一顿,随即失笑。他倒是有些低估六扇门了。也有些低估中行固这条老狗的能力了。毕竟似这等掉脑袋的大事,那些大族、宗门自然不可能没有遮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得到确切的消息,单靠机缘巧合肯定是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现在城中这些各方势力中有他六扇门的人。又或者说有愿意跟他六扇门合作的。没有去问中行固这些具体细节,韩绍只问结果。“几家?还是全部?”“他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抛下这四个问题,韩绍头也不抬,继续处理着手中的公务文书。如此山岳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饶是中行固早已认定了某些未来,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一声。“果人主之姿也!”心中念头闪过,中行固恭敬答道。“打头的是那虞阳郑氏,除此之外还有瀛县刘氏、安川县的清风观,坪山……”中行固一连报出数股势力,然后道。“剩下的则都是被裹挟的。”“老奴这儿已有确定的名单,还请侯爷过目。”韩绍搁下玉笔,接过中行固递过来的名单。一眼扫过,然后随手丢到一边。没等中行固说出对方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怎么动手,韩绍忽然饶有兴趣问道。“那涿郡陈氏呢?”“怎么名录上没有他们?”中行固小心抬眼。只觉得此刻书案后的侯爷,明明笑容温和。可那模样分明就像是手持屠刀的屠夫,正磨刀霍霍迎向了一群待宰的猪羊。而之所以问涿郡陈氏,也不是出于好奇与疑问。只是似乎有些惋惜对方怎么会从圈里跑出去了。中行固心中微寒,赶忙躬身回道。“涿郡陈氏与交县周氏等一众势力,颇识大体!”“自知不敢冒犯侯爷天威!”“故而弃暗投明,不愿与侯爷作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