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科尔完成觐见后,古正之擦去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对他说:“科尔君,今天您的话实在是太过于震撼了,陛下其实一直是强忍着不发火,我相信他一定要去调查的。如果不属实还好,属实的话有一大批人要倒霉了。”科尔冷冷道:“怎么能不属实呢?不属实岂不是我就成了妨害两国邦交的小人了么?”古正之讪讪一笑:“那倒不会,您是敝国最尊贵的客人。”两人一边走一边感慨,还没上车,宫内已传出消息:明天举行御前五相会议,陛下将亲自出席聆听并垂询近期作战与国内外局势。“你看……”古正之苦笑道,“陛下已急不可待了。”“您得抓住机会啊。”科尔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将来我请求阁下多多关照的地方还很多呢。”“好说,好说。”古正之一边打着哈哈,心头却也对事态后续发展的情况热火起来。返回赤坂离宫的下榻处后,刚才还满脸嘻嘻哈哈的科尔转眼间又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冷静地思索在第一炮打响之后下一步该怎么办,想着想着,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霍夫曼临行前对他的交代:“科尔,你是我最信任的私人幕僚,现在我有一件事交代你做,这关系到帝国的根本利益。”如果首席副官达尔格斯在场一定会联想起兰克临行前元首对他的交代,现在对科尔吩咐的这句话与之前何其相似。对霍夫曼的要求科尔当然选择无条件照办,自从元首将他从外交部那个寡然无味的位置上提拔起来,一跃成为炙手可热、受人敬仰的次席副官后他就下决心要有所表现。于公他必须在新的位置上做出成绩来才能服众,才有望获得进一步往上爬的基础;于私他要报答元首的信任与重用,要用实际行动证明元首确实没有看错人。“你的任务是去日本,把有关涉及日本的重要情报告诉他们,并通过各种手段让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上配合我们的全球战略,考虑到现有日本领导层的短见与愚蠢,如果可能的话,你需要……”霍夫曼斟酌了半天,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倒阁!”“倒阁?”科尔以为自己听错了,远在日本一万多公里之外的元首居然想要干涉日本政局——不是一般的干涉而是要倒阁,虽然日本内阁一直不太稳定,但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可以推倒的,以他对日本政局的认识,哪怕在最不稳定、首相变换最快的20年代,也没有听说哪个外国人可以奢谈“倒阁”这样的目标,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的元首,这是不是?……”“这甚至是比兰克所肩负的任务看上去还要难以完成,但是……”霍夫曼拍拍他的肩膀,“还没有艰巨到高不可攀,而且哪怕失败了也没多少风险,最起码日本人不会拿你怎么样。”科尔转念一想:任务是艰巨了一些,不过没有生命危险就是最大的保障。他点点头,信心坚定地说:“我明白了,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力量与智慧完成您的要求。”“日本政权与德国毫无相同之处,与看上去执行君主立宪体制的意大利也是不一样的,别管他们算不算宪政国家,他们的政府领导班子严格说起来并不是政治领袖——这样的领袖在日本只有一个,他通常是隐藏在幕后的。”“您是说……天皇?”“在中途岛战役惨败后,日本内阁其实已处于岌岌可危的地步,现在看上去似乎很稳定的原因是因为这位领袖还没有发话,他或是因为不知情,或是因为其他原因而没有做好准备,日本内部朝野各派相信也没有形成共识,这便是我们出手的机会。”霍夫曼严肃地说,“我们把手伸向太平洋不是为了好玩或者显示我们的存在,而是要让日本用更大的力量、用有效的方针、更明智的策略来对付么美国人。”“你对东条首相这个人怎么看?”霍夫曼顿了一下,转了一个话题。科尔想了一想,迟疑地回答道:“性格有比较偏执、激进,执行力较强,干事情雷厉风行……勉强还适应战争时期高效决策的要求。”“前首相近卫文麿呢?”“这是老资格的政治家,比东条首相更成熟且更有手腕,他的问题在于文官出身,可能控制不住日本军队。”科尔思路打开了,“在日本如果一个首相控制不住军队,他迟早会因为军方的动摇而失去位置。”霍夫曼摇摇头:“你说的这些话不全面。东条首相的优点我都不否认,如果他是个校级军官,就凭他执行力强的特点就应当是个不错的军官。可问题是他在什么位置?他是日本首相,据说还兼了陆军大臣,在日本的位置是我和一样的,可你看他除了揽权之外在管些什么东西?再说近卫文麿,你真以为他控制不住军队?他为什么去年选择在对美开战前辞职?——不是他反对战争,而是他对战争没有信心,害怕将来承担责任而自己放弃了,在朝野一致对美开战的呼声中大家选择了东条这个傻头傻脑的小子上来承担责任……”这时候科尔突然想起自己和首席副官达尔格中校聊天时偶尔提到对外国领导人的评价,他原以为元首对意大利领袖的评价很低,没想到首席副官神秘兮兮地告诉他:“意大利领袖虽有这样那样的不靠谱,平时多半被我们当成笑话听,但元首对他的政治能力还算是认可的,元首对日本首相东条英机的评价才低呢——他认为这个挂着陆军中将军衔的日本首相充其量最多只能担当看管仓库的少校,他会把一切物资看管得井井有条,却根本不懂什么是政治,什么是战略。”“可是,如果不是陆军将领出身的日本首相,不会特别亲近我国吧?”在科尔的思维中,日本陆军是亲德的,日本海军则是亲英美的,万一换了人,日本对美作战的路线也跟着换了怎么办?那岂不是美国人所有的压力都倾泻到欧洲来了?“日本首相这个位置是不是特别亲近我国其实并不要紧,日美打到这个份上,除非由一方会倒下去,否则轻易是不会媾和的。所以日本首相的第一要务是要有战略思维,要能清晰地认识到日本的长处与不足;第二要能控制住蠢蠢欲动的部属——特别是陆军那些毫无头脑、只知道自杀攻击的将领;第三……”霍夫曼很头疼地说,“要让日本海军清醒过来,他们还在做着毕其功于一役、决战美国这种不切实际的梦想——这是军人的通病,就像我的将军们老以为打下莫斯科就能迫使斯大林投降一样,那是不可能的。日本最好的策略应该是稳固反击,利用太平洋上的小岛采用节节抵抗的方式将战线往回缩,然后在美国力量分散后集中全部机动力量咬上一口,而不是现在就把全部本钱拿上去赌一把,输光后任美国人予取予求。”科尔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并追问元首属意的首相人选。霍夫曼摇摇头:“没有,别说我没有特别中意的人选,就算是我中意的话又能如何?归根到底我只能影响而不能掌握日本的政局,但有两个人你务必留意。一个是日本海军司令山本五十六大将;第二个是退役陆军中将石原莞尔——如果说日本还有战略家的话,他可以算一个。”山本五十六大将的威名科尔是知道的,但石原莞尔这个名字,他想了半天才回忆起这位曾经在德国考察交流过很长时间的日本将领。他试探着说道:“这个人物的名字我曾经听到过,似乎有一点儿名气,但与同僚的关系貌似很糟糕,据说因为反对日美开战而被勒令退役并监视居住起来。”“你知道我刚才所说的两人共同特点是什么吗?”科尔想了一想,他其实很想在元首面前显露自己的分析能力,目标对象又是自己熟悉的日本政局,但考虑了好久,也想不出来这两个陆海军将领之间的交集。“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在国外考察、交流过很长时间,山本大将是驻美武官,石原中将在我国考察,这段经历使他们对全球战略和各国情况有着深入了解,而不像那些从小在军营、军校里成长起来的军官——从没有深入接触过国际社会,一群狂妄自大的臆想症患者。”霍夫曼解释道,“你以为石原反对日美开战是反战派?山本大将也反对日美开战呢,换我是日本首相我也反对日美开战——他们都知道日美间军事实力差距过大而看不到胜利希望,但现在对美作战的方向既然是确定的,他们就会把聪明才智放到如何打赢这场战争上来。如果我们出面提醒他们战争将长期化,不能毕其功于一役时,他们会更加认同我们的全球战略。”科尔知道元首说这么多是提点自己,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我明白了,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贯彻您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