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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内宅中几个女眷此时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说陈宴洲过了一个时辰后才被墨雪寻了回来。
新任县太爷忙着清洗更衣、升堂问案,丁姑姑连带着云莺几个,自然规规矩矩的呆在后院,不敢去添乱。
她们倒也不是干坐着,这么一会儿功夫,她们已经派小丫鬟去前头,打听清楚了究竟是谁在敲堂鼓,又是为了何事敲堂鼓。
从小丫鬟口中,她们也得知,敲堂鼓的乃是云归县下辖青石镇百里村的老汉,外人称之为李老汉。
这李老汉家有一门祖传的木匠手艺,他的两个儿子也跟着他一道做了木匠。父子三人因为脾性好,手艺出众,干活周到,工价也不高,可以说是几乎包揽了整个青石镇的家具摆设等的打造活计。
活儿多了,铜板就一点点攒起来了,到了年初的时候,这家人置办了一头驴子,用来搬运做工的家伙什,亦或是运送做好的家伙什给下单的人家。
可就在前天半夜里,李老汉家的驴子被人偷了。
若只是个简单的偷驴案,李老汉也不至于敲堂鼓了,直接在县衙报失就行。驴子属贵重物品,价格仅次于耕牛,这么恶性的事件,官府若知道了不会不管。
可李老汉着急找驴,他在察觉到驴子被偷走的第一时间,就着急忙慌的唤醒了全村人帮忙。找来找去,找了两天时间,还真被这些人在青石镇的一户人家,把这头驴子给找了出来。
可惜,这头驴子已经有新主了。新主也不承认自己偷了驴,只说这驴子是自己从牛马市买来的,谁要是敢抢他的驴,他就要告官。
两人争执不下,差点动手干架。好在有百里村的里长和青石镇的镇长强压着,到底没闹出大事儿来。
但驴子没有要回来,李老汉心中不忿,到底是敲了堂鼓,告了官。
案子很是简单,秋宁几人听说只是个偷驴案,便无趣的撇撇嘴,说“那里长和镇长只要不是废物,想来打眼一瞅驴子和谁更亲近,就该判断出来,究竟谁才是驴子的主人。哪里还用闹到县衙来,还耽搁了二爷的……”行程。
秋宁到底没将这句话说完,只因为丁姑姑警告的看着她,秋宁讪讪的笑了笑,赶紧闭了嘴。
丁姑姑见秋宁还识管教,便没有多说她。但丁姑姑心里未尝没有些想法。就像是秋宁说的,看看驴子更亲近谁,不就能判断出,到底谁才是驴子的主人了?
莫不是这里边还藏着些她不知道的东西?
还真让丁姑姑猜到了,用驴子更亲近谁来判断谁是驴子的主人,确实不靠谱。
为什么这么说呢?
盖因为这驴子后来的主人是个阔绰的,对这新买的驴子也非常非常疼爱。
疼爱到什么地步呢?
疼爱到将饴糖做零嘴喂给驴子吃。
众所周知,比如马、驴这些牲口,舌头上的神经都很丰富,对味道也很敏感,它们是非常酷爱吃甜食。
而这头驴子先头的主人不管是谁,那即便日子好过,对驴子很是爱护,想来也没能力将饴糖当做零嘴时不时喂给它。
这就导致了,明明驴子看见李老汉一家人也很兴奋,外在表现很想亲近他们,但是,只要后边这位新主人一拿出饴糖来,驴子就又乖乖的跑到新主人面前,讨巧卖乖想要主人抚摸,问主人要糖吃……就真的是,为了口吃的,毫无下限。
李老汉一家见那姓潘的大户,用这么无耻的办法诱拐他的驴子,自然气愤不已。他们让潘姓男子不用饴糖喂驴,以此判断驴子与谁更亲近,谁才是驴子的主人。但那潘兴只拿白眼翻他们,说是“他的驴,他想怎么喂就怎么喂。他有钱,愿意给驴子吃多少饴糖,就吃多少饴糖……”
就这样,事情无法解决,就闹到了公堂上。
而陈宴洲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看着原告李老汉,被告潘兴,以及被两家争抢的那头黑驴,面色无波,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他才想开口说“肃静”,那头驴便“啊—呃—啊—呃—”的叫了起来。
公堂上静的落针可闻,陈宴洲面色僵硬发黑,而下首那些围聚过来看热闹的百姓,在一开始寂静后,突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范县丞见公堂出了如此闹剧,诚惶诚恐的对着陈宴洲拱手,“大人请息怒,都是小的没处理好这头驴,把大人您吓着了。大人您稍等,小的这就让人把这驴唇给堵了。”
他给捕快使眼色,那为首的捕快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团麻绳,利落的将那驴唇给捆上了。
而就在捕快捆驴唇的时候,公堂上跪着的李老汉与潘兴俱都看着他的动作。
李老汉一脸心疼,不住的倒吸气,一个劲的念着,“大人小心点,大人轻着点。这畜生没坏心,只是控制不住嘴……”
反观潘兴,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还在哪儿看戏似的,且看的兴致勃勃。
两人这迥然不同的态度,让人一看就明白,究竟谁才是这驴子真正的主人。
就如同那话本故事上说的,在县官让两个自称是孩子生母的妇人拉扯孩子,来决定孩子的归属时,亲生母亲不舍孩子受疼,肯定会先放手。
而如今潘兴对驴子的疼痛坐视不理,可见这驴子当真不是他的所有物。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但还是那句话,得用证据说话才行。
可惜,两人的证据势均力敌,驴子对两人都亲近。
陈宴洲冷眼看着他们闹腾,直到他们还想继续掰扯,他却已经全然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
陈宴洲:“衙役押解这头驴到青石镇,李大成、潘兴全程不得靠近。青石镇路口将驴放归,驴去李家,驴归李家,去潘家,驴归潘家。退堂。”
陈宴洲三下五除二判了这桩荒唐的官司,起身迈着阔步回了后堂。
随云在后堂候着,见二爷过来忙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乌纱帽,一边低声开口问:“主子,可要属下去查一查那潘兴?”
“不用。盯紧了范旭昌即可。”
“是,属下稍后就加派人手,把他盯紧了。”
“不要打草惊蛇,看他都和那家有勾连。”
“是。”
陈宴洲还要继续往前走,身后却传来范县丞的声音。
范县丞面目白皙,身量中等,年约五旬左右。他长得一脸富态,看着慈眉善目,就跟那佛龛上供着的慈悲为怀的菩萨似的。
但只从那句广为流传的“铁打的范县丞,流水的云归县县令”就可知,这人绝不像他外在表现的这么无害温和。
若他真是这样一个人,他也不能将这县衙经营的铁通一般,水泼不进。
范县丞迈着四方步,一路小跑过来,远远的就冲陈宴洲行礼,“大人啊,这次当真是属下失职了。”
陈宴洲闻言顿住脚步,英俊的面孔上已不见先前的清冷,转而变成了疑惑与好奇。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让范县丞在后堂的茶桌旁落座。范县丞连道了几声“谢大人赐座”,之后才坐下来。
一坐下来就言辞恳切的请罪,还说,“之前大人未归,属下便将李大成与潘兴叫到堂内询问击鼓所谓何事。”
又巴巴的将他得知缘由后,如何劝解两人的话重复一遍,末了说,“都是属下无能,不能劝解两人好生商议黑驴的归属。”
陈宴洲打断他的自责,“这如何能怪你?驴价昂贵,普通百姓许是一生也攒不够购驴的银钱。你几句话就想让他们把驴让出去,无异于让他们多年的辛苦劳作化作流水,苦主不愿意也情有可原。”
“大人说的是。只是属下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案子,之前考虑不周,没想到将驴唇堵住,倒是在公堂上闹了笑话,失了大人的颜面。”
陈宴洲:“既知过,以后改之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