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永定门。
今儿一大清早,这座北京城的南大门里头,就来了两辆半旧不新的马车。因为现在正值夏日,太阳晒得很,所以这两辆马车连带着马车的主人,都缩在门洞里面乘凉。
能缩在永定门的门洞里头乘凉的,当然也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有身份的人!
这两辆马车的主人,都是大清的民之父母,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汉人官员,而是堂堂的八旗子弟。
其中一人名叫瓜儿佳.胜保,和那个瓜儿佳.元保就差一个字儿.那可是亲兄弟啊!
元保是弟弟,胜保是哥哥,如今官拜内阁学士!这可是从二品的大官,员额只有十人,满六汉四,能当上的还必须是有学问的!胜保就是六个满学士之一,他的主要工作是在皇上御门听政时,为皇上读本——那得认字才行啊!胜保就认识,他是举人出身,精熟满、蒙、汉三种文字,大部分的本子他都能读。
但也有他读不了的,譬如罗刹文的本子,他就读不了。
而今儿和胜保在一块儿的那个八旗子弟,他就能读罗刹文的本子——他就是那个理藩院罗刹馆的监督,老姓波波夫的白斯文,隶籍镶黄旗满洲都统第四参领第十七佐领。
这个佐领又称“罗刹佐领”,是由顺治、康熙年间投诚或被俘不返的罗刹人和他们的后裔组成的。
也就是说,这个白斯文其实是个“毛熊旗人”,已经不是那种纯老毛子了,而是八分之一或十六分之一的老毛子——含熊量不足啊!
这是因为他的祖上找不着女毛子结婚,就只能“混”,混着混着就混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伙子,除了五官比较立体,隐约可以看出一点“熊样”之外,和寻常的八旗子弟也没什么不同了。
今儿胜保和那白斯文是奉了恭亲王的命令,在永定门外等“天降牛魔王事件”的人证物证抵京的。恭亲王办妖魔还是很有章法的,得等人证物证都到齐了,再请专业人士验看过后,才能研究降魔方案。
不过胜保还是有点怀疑恭王邀请的专业人士的能力,于是就趁着他兄弟元保和洪大全还没到,就跟坐在他身旁一张小马扎上磕瓜子的白斯文打听:“我说斯文,那个圣尼古拉喇嘛寺里新来的图喇嘛真会降妖除魔吗?不会又是个酒蒙子吧?”
他说的“圣尼古拉喇嘛寺”其实是一座东正教堂!
后世很多人大概不知道,号称闭关锁国的大清朝的首善之都,其实一直是有洋人和洋教的!
而在北京活动的洋人、洋教又分两派,一派是以耶稣会传教士为主的姓罗马公教的洋人,这一派洋人、洋教在清初的时候混得挺好,后来因为太魔怔,反对中国传统礼仪和祭祀活动,开始被清廷打压,不过依旧在北京城内存在到1838年,才被道光下令取缔。
另一派就是老毛子的东正教修士了,这个罗刹的东正教会是沙皇这个世俗君主管着的,派到北京的东正教修士实际上又承担着罗刹国的外交使命,当然就没有耶稣会那么魔怔了。所以一直到如今,罗刹人的圣尼古拉喇嘛寺都还好好的。
至于这个东正教堂为什么称为喇嘛寺,那可能是因为这个东正教是走蒙古人的地盘传过来的,蒙古人看念经的都像喇嘛,所以大清就跟着叫他们“罗刹喇嘛”了。
北京最大的罗刹喇嘛,老毛子那边称“修士大祭司”,名义上是伊尔库茨克主教区派出的,实际上则是罗刹国最高神棍会议派出的。
而白斯文这号“八旗毛熊”根据康熙爷的祖制是应该信奉罗刹东正教的——祖宗家法不可变嘛!所以白斯文除了初一、十五去给佛祖烧香外,“毛熊历”的每个安息日,就是星期六,都得去北京城内的圣尼古拉喇嘛寺念“毛熊经”,他的罗刹语就是这样练成的。
也正因为能讲一口流利的罗刹语,还熟读“毛熊经”,所以他才能混上理藩院罗刹馆的监督。现在更是踩上了“牛魔王的风口”,在负责斩妖除魔的恭亲王奕訢那里混了个脸熟,还有望巴结上胜保这个前途无量的内阁学士。
现在听见胜保跟他打听新任修士大祭司图喇嘛,白斯文赶紧一脸堆笑着说:“胜大人您有所不知啊,这次新来的图喇嘛可厉害,他原本是罗刹国的随军禁咒法师,专门负责在军前斩妖除魔,法号叫图波列夫!”
“屠勃烈夫.这个法号听着挺威猛的!”胜保问,“也不知道他都会什么厉害的法术?”
“他会投圣炸雷!”白斯文一脸佩服地说,“就是那种把火药装在个空心铁球里面,然后点上火绳用力投出去,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炸,而且还贼准!”
原来这个图波列夫是在毛熊掷弹兵部队当禁咒法师的,罗耀国“罗牛魔”是得小心些了,这要是给图波列夫给炸了,那可真是姬督下凡也难救了。
“大爷,二爷他们回来了!”
胜保还想着跟白斯文打听一下那“图喇嘛”是怎么看“牛魔王”的,他的一个在永定门外桥上眺望远处的家人忽然就张开喉咙大呼起来了。
这是瓜儿佳.元保押着洪大全到北京了!
这次洪大全是坐着辆囚车进京的,这待遇可不是普通人犯能享受的。普通人犯押解入京得自己走,而且还得戴上木枷镣铐,一路走来就得少了半条命。
而洪大全则有一辆马拉的囚车可以坐,囚车里面还铺上了褥子和草席,让他坐得舒舒服服的。胜保还怕他“寂寞”,还专门自掏腰包给他买了《封神演义》、《西游记》,在路过汉口的时候还给他淘来了耶稣会出版的《圣经》!
洪大全这一路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看书和思考——得从《封神演义》、《西游记》和《圣经》里面汲取精髓,再思考如何将这三本书上的内容混合在一起。
这难度可不是一点半点的高啊!
当胜保和白斯文坐着马车迎出来的时候,骑着一匹枣红马走在囚车旁的元保还在低声嘱咐洪大全呢。
“全儿,看见没?北京城到了!你可就要见着恭王爷了!可得好好说,说不好那是要凌迟的!”
说书说不好要凌迟!
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洪大全虽然心里头挺害怕的,但是面子上还端着,一脸不在乎地问:“那说好了?”
“说好了也得凌迟!”元保倒是个实在人,“不过说好了可以晚一点凌迟,而且凌迟之前也能吃好点喝好点。毕竟王爷还是心善的,见不得人受苦。”
“见不得人受苦还要凌迟我?”洪大全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了。
元保苦笑道:“全儿,你这不是反贼吗?还是洪逆秀全的哥哥,凌迟你是国法,你就别难过了。”
他正安慰洪大全的时候,胜保、白斯文两个人已经乘着马车到了跟前。
只看见胜保没等马车停稳就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撩起袍子就朝元保奔去,一边奔还一边嚷嚷:“老二,你可回来啦!想死哥哥了!”
元保听见哥哥的声音,也不再和洪大全罗嗦,连忙扭头望去,瞧见他哥哥胜保跑了来,就从马背上滚落,然后一个健步就扑到了哥哥跟前,哭着道:“哥,这回我在广西遇到妖魔了,差一点回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