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骑自泫氏县西侧掠过,看都没看一眼城里的匈奴守军,一路向北,直趋丹朱岭下。
传闻长平之战就在丹朱岭下爆发,双方舍命搏杀,惨烈无比。
此战过后,长平依然是各个政权争夺的焦点。
自南伐北,欲取晋阳,要么走西边运城盆地的冠爵津(雀鼠谷一带),要么走长平,没有第三条路。
刘曜已经失去了上党最重要的地利天井关,把邵兵放了进来,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力求守住丹朱岭这个界山,挡住邵军。
如果这里挡不住,上党北半部分无险可守,下一道防线就要到太原国境内了。
这个认知,邵勋知道,刘曜也知道,于是争夺战就开始了。
沮渠崇的轻骑并不攻城,而是在山下反复挑衅,截杀信使,驱逐斥候,让守泫氏的呼延寔部三千余人归路受到威胁。
骡子军千余人亦北上至丹朱岭一带,寻找战机。
刘曜率军自丹朱岭而下,双方战于丹水之畔,沮渠崇败北。
第二天,又有大量骑兵赶来,其中甚至包括地头蛇刘闰中父子,以及原本没有跟着他们南下,近日才相继投降的羯人、乌桓、匈奴零散部落。
数千骑直冲而至,与刘曜部反复剿杀。
十五日,刘曜征发潞县、长子、壶关一带的羯人、乌桓人南下,持续增兵。
但此番增兵,却不是为了获取胜利,而是将呼延寔部撤回来。
当天夜里,呼延寔在夜幕掩护之下,拔腿狂奔。
一边走,一边暗自腹诽中山王过于轻敌了,没料到邵贼亲自北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泫氏县离丹朱岭有五十里之遥,若无骑军相助,想撤回去几无可能。
而就在呼延寔撤退的当夜,金正率先锋抵达泫氏城外——是的,金正带着约两万步骑北上,但他自己兼任先锋,只能说极具个人特色。
“不要停!”金正看着气喘吁吁的军士们,道:“右营的人随我北上,要快。薄将军,你自领骑军,遮护左右。段将军,你带人在前头开路。”
“遵命。”薄盛、段叔军二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应命。
此番征汉,玉田镇将段涉复辰也随军了,但入上党之后,他突然发病,不良于行,于是将部众交给了侄子段叔军统领,随金正北上。
二人领命之后,各自整顿兵马,点起火把,也顾不得夜间行军的不便以及可能造成的伤亡了,急急追袭。
至后半夜,双方骑兵在旷野中相遇,一番厮杀之后,发现夜里杀的自己人比敌人还多,于是各自脱离接触。
金正带人急追一夜,天明后远远看到了撤退敌军产生的烟尘。
双方都跑得气喘吁吁,体力不支,骑兵更是被甩在了身后。
“有甲者随我上!”金正让人从驮马背上取下盔甲,在亲兵的帮助下穿戴了起来。
随他北上的两千余人大部未携带铠甲,此时不用多吩咐,箭术好的拿出步弓,在军官带领下抢占道路两侧高地。
箭术一般的掣出长枪,稍稍恢复体力之后,当道结阵,缓缓推进。
金正自领二百余人,全副武装,手提刀盾、大斧、长枪、木棓,小步快跑,向前冲去。
呼延寔似乎也知道这时候不能撒丫子跑路。
左等右等,见不到己方骑军,便死了心。
双方都没骑军,一方三千余人,一方两千多。
一方来不及让辎重部队取下甲具,一方压根就没携带。
狭路相逢之下,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亲兵们手持刀盾,快步前出,挡在金正前方。
甲士簇拥在身侧,人人呼吸粗重,又人人坚定不移。
“杀!”刀盾手们抢在金正前面,高举大盾,一路莽进了敌军的长枪丛林之内。
“死!”金正提着一把重剑,趁着敌军混乱,高高举起,用力斩下。
“噗!”长剑自肩膀、脖颈连接处楔入,几乎将敌人小半個身子整个卸下。
“嘭!”金正一脚踹开尸体,快走两步,借着前冲之势,斩上了一名身着铁铠的敌军将校。
将校下意识偏了下身子,重剑自耳侧掠过,重重斩在了肩膀之上。
“啊!”惨嚎声几乎立时响起。
其人身上有甲,虽被斩得破碎不堪,但重剑并未入肉。他的惨叫,更像是肩胛骨被击碎了——重剑带个“重”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也是可以当钝器用的。
亲兵们奋勇上前,将敌兵向后推去。
右营长枪手们亦快步跟上,保持阵型完整。
金正舔了舔嘴角咸腥的污血,也不管身上铁铠已被人捅了一枪,又用力斩下一剑,几乎还落在原处,将敌军将校彻底击倒。
随后便不再管他,继续前冲,找上第三人,匹练般的剑光从天而降,几乎将敌人劈掉了半个身子。
他用力抽了抽重剑,没抽动,便啐了一口,拔出腰间的环首刀,一把推开簇拥在身边与敌缠斗的亲兵,再度纵身而上,左劈右砍,勇猛无比。
敌军何时见过如此凶残之人,被这两百多人一冲,直接就站不住脚,向后退去。
弓手已运动到两侧,拈弓搭箭,先清除敌方弓手,再瞄准其军官,最后射杀普通步兵。
常年习练的银枪军弓手准头十足,压得敌军弓手抬不起头来,战斗天平一点一点倾斜。片刻之后,敌军已然抵挡不住,被当场击溃。
银枪军的长枪手们快步赶上,成列逐奔。
两千余人压着三千多人暴打。
敌军丢弃了辎重、丢弃了武器、丢弃了伤兵、丢弃了一切,阵型越跑越散,渐渐散得无以复加。
“追!不要停!”金正喘着粗气,将已经卷刃的环首刀扔掉,拾起一杆长枪,大呼道。
两千余人士气大振,紧随其后,汹涌北上。
十七日晨,在离丹朱岭不到二十里的地方,金正又追上了刚刚收拢了数百残兵的呼延寔。
一个短促突击,直接将其击溃。
当天下午,一队匈奴骑兵奔袭而至,金正没法,只能退往路边高处结阵。
匈奴人冲了一次,未果,但并未放弃,一直在外围游弋着。
金正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段叔军带来的鲜卑骑兵,将匈奴人逼走。
随后继续追击,黄昏时分杀至丹朱岭下。
彼时山上灯火通明,还有人在修筑营垒,兵众恐不下万人,但没一人敢下山来救。
金正一直追到山脚下的松柏林内,杀散了呼延寔的最后一股亲兵,然后只带数十人,沿着山径就往上冲。
半山腰上人影憧憧,几乎可以看到匈奴人布设在外围的警戒营寨了。
呼延寔跑得涕泪横流,跌跌撞撞。
身后不断传来箭矢破空声,好在多为树木遮挡。当然,偶尔也会有一两声闷哼响起,呼延寔知道,那是一路跟到现在的亲兵。
山腰上的火光已遥遥在望,呼延寔甚至听到了巡逻兵士的呼喝声,心中顿时燃起了活命的希望。
他是真的怕了。
金正那厮猛冲猛打,像个疯子一样追在后面,让他心胆俱丧。从今往后,他都不愿再见到此贼。
“嘭!”仓皇跑路之下,冷不防被枯藤绊了一下,呼延寔重重摔倒在地。
“啊!”近在咫尺的惨叫声响起,最后一名没掉队的亲兵横身而上,为呼延寔挡住了一支利箭。
呼延寔暗呼不妙,跌跌撞撞爬起。正要走,鬼使神差般地扭头一看,却见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蹂身而上,直接将他扑倒在地。
此人力气贼大,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从靴间摸出了一把匕首,直接在他脖子上一划。
鲜血喷涌而出。
金正哈哈大笑,手上加力,匕首一点一点割着,花了许久,终于把呼延寔的头颅给整个切了下来。
十几名衣衫破烂的银枪军士卒追了上来,看到金正杀了贼将,却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金正将头颅交给他们,随手扯过一张步弓,拈弓搭箭,朝不远处探头探脑的敌巡兵射了一箭。
“哎哟!”似乎是谁被吓得跌倒在地的声音。
“邵兵攻上来啦,快敲锣!”紧张又高亢的声音在夜间响起。
金正收起步弓,朝贼军所在的方向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下了山。
山下马蹄声阵阵,鲜卑人、乌桓人、卢水胡、羯人蜂拥而至,就连骡子军都出现了——他们在夜间截住了溃逃的呼延寔部三百余人,将其围杀,这会马鞍下都是血肉模糊的人头。
当看到金正拎着呼延寔的人头下山时,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这个牲口!
他的亲兵阵亡率一定是最高的,跟着这么一个喜欢破阵斩将的主家,能活?
“休整两日。”金正下令道:“待大军齐至,即刻攻打敌营。”
“遵命。”诸将纷纷领命而去。
十月二十日,各路人马陆陆续续赶至,步骑合计超过二万五千。
金正下令发起进攻,刘曜亲临一线督战,双方大战三日,处于仰攻一方的邵军始终未能攻克敌方营垒。
二十四日,纷纷扬扬的大雪自天空飘落,一日内就铺满了整个大地。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
果然,二十五日午时,金正接到后方传来的命令:撤军。
大灾之年的这场战斗,至此终于落下了帷幕,双方似乎都已精疲力竭,急需喘口气,积攒下一次战争的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