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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经过了“朝会不辍”、“年终勤职银”、“废买办费并借支以应年俸”三件轻松事之后,则是户部尚书陈蕖再次站出来奏事。
他刚刚博得满朝文臣好感,但这回说的事就让众人心头大凛了:年终勤职银既然有始,天下官员便盼着能为成例。
皇帝愿恩赐这笔银子,一是犒劳天下官员在缺员众多情况下的辛劳,也是盼着百官勤于政事、廉洁履职。
户部今后虽然每年多了不用给内帑的二十万两,但边饷定额已逾三百万两,明年补齐缺员后俸银还得给,总不能年年都让君父自掏腰包吧?
他奏请皇帝降旨,令内阁并户部、吏部、兵部等商议开源节流之策。
这件事倒是在预先的计划里,朱常洛立即点头:“大天官言之有理!这年终勤职银,朕也盼着百官年年都能有个盼头。只是财计艰难,那就难以为继了。莫不如这样,吏部参议其事,该拿出个法子,将这年终勤职银改为勤职奖廉银。若能勤职廉洁办好职差,大明岁入不该如此捉襟见肘。”
他顿了顿之后继续说道:“朕知道朝野正就登极诏不言蠲免物议纷纷。朕并非不想恩恤天下,实在是朝廷财计艰难。节流之举,朕已躬行;开源之策,刻不容缓。便从大天官所请,内阁及六部并都察院共议。朕登极诏所言其必开源以富国,该议出个方略步骤,挨次施行了。”
“臣领旨……”
这已是昨日商议好的,三個阁臣、九卿其七都跪下接旨。
其他人只是还不知道会如何开源。
总不能加赋或者除了官绅优免吧?大抵还是通过开纳、度牒和其他杂色上入手。
反倒是节流的空间很大!
裁汰京营冒滥,就不知能省出多少钱粮。卫所虚额也十分严重,能不能接播州内乱想想办法?
众人还在琢磨,田乐出了班:“臣兵部尚书田乐有奏!明日献俘,将卒盼赏。臣俸旨意部议,平叛大军二十余万,犒赏方略着实为难!今蒙陛下圣恩,许以内帑支在京武臣之俸。请以擢升编入京营为主,辅以授爵。”
除了阁臣和九卿之外,其余人一时倒没反应过来。
听上去像是把负担转移一部分给内帑,但授爵之请又十分让人警惕。
李成梁不由得看了看田乐。
沈一贯则看了看皇帝:重头戏来了,皇帝准备好了吗?
朱常洛开口道:“授爵?再者,叙功与朕登极诏所言整训京营之事一起办?”
“陛下容臣详禀。”
田乐作揖行礼,站起来后就看了看陈蕖:“宁夏之役、朝鲜之役、大小松山之役、播州之役,多年来,征调将士犒赏、抚恤,一直难以理清楚。征战之粮饷尚且左支右绌,每每叙功一拖便是数月乃至数年,皆因财计艰难。”
这是朝堂人尽皆知的事实,田乐这才面向皇帝说道:“陛下初登大宝,更是开国以来首次受太上皇帝内禅而御极。此前朝野有君臣相忌之忧议,如今国库有支绌艰难之忧,这都无须讳言。”
听田乐直白点出之前那次“凌迫皇权”,百官不由得脸色一变。
难道是在暗示一直以来犒赏不及时,军队都不太稳定吗?
“卸任总督川湖贵军务李化龙之平播叙功疏凡六万余言,臣字字审读。播贼作乱既平,有功不赏,臣恐将卒难以归心。朝廷财计既难,加官进爵,正赖陛下普降天恩!”
“其一,百战将卒编入京营,优荣有加,俸禄无忧,陛下立得忠勇虎贲拱卫;”
“其二,兵卒犒以钱粮,勇将加以官爵,多少省些银子。”
“其三,虽犒赏仍显微薄,然陛下再封勋臣,大明诸将无不鼓舞,不致恩薄而怨重!”
“其四,授爵大可再追至此前数役,太上皇帝所用之功臣,陛下恩封勋爵,此大统承继之际殊恩,大明军心可定!”
田乐一连串地说出四条理由,皇帝已经在连连点头。
因为入京献俘,刘綎也有资格上朝。
听完田乐的话之后,他已经一颗心疯狂跳动了。
授爵!
原来竟是如此吗?
如果播州之役要授爵一个,那除了他还能有谁?
李化龙吗?不行,文臣授爵那可都是被排挤了!
那家伙卖了自己就是不想被排挤,回去丁忧完肯定还想出来的!
那么除了武将首功的自己,还能是谁?大司马说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刘綎可没敢想会有这等恩赏,李成梁受封伯爵后,这么多年这么多仗,谁还能授爵?
如果能授爵,那倒是也不用再跑去辽东搏命了,在京城闲着就闲着吧。
可皇帝还没开口,顿时有人站了出来:“臣不敢苟同!”
朱常洛当然看向了他,开口却问:“卿居何职。”
“臣兵科都给事中侯先春。”
朱常洛点了点头:开始了。
很对路,兵科都给事。
侯先春看向田乐:“大司马过虑矣!数年大战,朝廷粮饷无缺,诸省勠力支应!将卒食君之禄,杀敌平乱本分内之事。犒赏乃是君恩,将卒何以因恩薄而怨重?”
田乐并不理会他。
“陛下!”侯先春又对朱常洛作揖,然后慷慨发言,“太上皇帝龙体不豫,陛下受禅而君临天下,大明军心岂有不稳之处?大司马危言耸听!数战劳民伤财,如今竟追溯累战,大封勋爵,那才是边将贪功启衅、战事不休之局,大司马虑事不周!数战之中,虽有忠勇将卒,亦有怯战、徇私、害民之匪类,岂可一概而论?大司马处兵部要职,部议叙功赏罚不当,更有大邀军心之嫌!”
言官品级虽低,攻击力却十足。
田乐顿时领了三大罪名:媚上,无能,邀买人心。
侯先春开了口,又有人出来了:“臣附议!既言财计艰难,何以再大封勋爵?”
“爵不可轻授,播州之役,区区归顺夷逆……”
“臣风闻总兵刘綎三日间赴兵部尚书家宅拜访两次,大司马此请虑国之不周,恐因循私而致!”
刘綎心里陡然一凉。
完蛋,大司马说得对,我是有点傻。
朱常洛静静看着这一切,而后则一一看向三个内阁大学士和九卿。
他们大多脸上露出忧虑之色,但却坦然面对皇帝的眼神,像是在说:这可不是我们组织的。
乾清门外热闹了起来,月华门那边,传话小太监紧张地嘀咕。
内容传到隆道阁的二楼,李太后不禁紧张地捏紧椅沿。
朱翊钧眼神里倒多出些期待:玩砸了吧?
你都不知道当时封个李成梁有多难!
异想天开,还想靠封爵大收军心?
文臣怕的就是你军心尽归!
乾清门那边,前赴后继出班反驳、弹劾田乐的文臣顿时快把中间留出来出班奏事的地方挤满了。
有跪着的,言辞恳切。
有站着的,情绪激昂。
而后变成了都跪着,齐呼:“陛下明鉴,爵不可轻授!大司马大奸似忠,此误君祸国之请!”
朱常洛数了数:一共二十八人。
但这场面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因为“老成”一点的人都发现了:内阁大学士,田乐之外的九卿,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的。
在这个过程里,列席朝会的武臣全都默不作声。
授爵是皇帝可能要重用武臣的信号,但形势不明,文臣反应激烈,他们却没有能出来与之反驳的。
朱常洛这才说道:“朕若是记得没错,大司马还未奏完,刚陈禀了叙功之方略。大司马,这叙功与京营整训之关联,还没说完吧?”
田乐弯了弯腰:“正是。”
“那便继续奏来。”
跪着的二十八人有点傻眼。
这件事还没议完,他们既然出了班发表意见,就不能先回去。
现在他们还跪下了,皇帝没发话,他们也不能自己起来。
怎么有种预感,有点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