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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定国公徐文璧乃是大明这么多年的首席大祭司。
他的第一份正式工作不是这个。
那还是嘉靖末年,他老爹仍在,徐文璧典禁兵宿卫,做了个紫禁城小小保安队长。
很快,隆庆帝继位,定国公自然要优待。
于是徐文璧迅速升职,掌府军卫事,很快又升为掌右军都督府,督皇城诸门。
到这里,一切还正常,是大明顶级勋臣的常规官职路径。
徐文璧第一次去祭祀,那可是恩荣。
虽然其时资历还不够祭祀天地,但被皇帝点名去大明列祖列宗陵前祭扫,可不是谁谁谁都能有的恩荣。
徐文璧当然卖力。
活干得好,就会一直干。
于是从隆庆朝开始,徐文璧就成了祭祀专业户。
重要节庆、各种皇帝忌日、其他特殊情况,一声令下,徐文璧就去磕头上香烧纸。
到了万历继位,这么好用的祭司,他自然继续用。何况那时候他还没亲政,这些事自然是遵前朝旧制。
更可怕的是,当时资历更老的成国公等渐渐老了、死了,徐文璧正式扛起首席大祭司的职责。
再到后来,朱翊钧虽然亲政了,但懒起来了啊。
徐文璧还是只干三件事,祭祀,祭祀,还是TM的祭祀。
孟春孟夏孟秋孟冬岁除一年五享,祭祀天地社稷历代帝王、祈祷风调雨顺水泽丰润、祈免干旱蝗灾瘟疫洪涝、皇室勋戚婚丧嫁娶,徐文璧勤劳如工蜂般的身影无处不在。
现在旨意传到定国公府,徐文璧都快感动哭了:“不去祭祀天地了?”
太监点头:“定国公改恭代太后娘娘和陛下去慈寿寺进香。”
徐文璧表情一僵。
他累了,真的累了。
勋臣被皇帝派遣祭祀,其实多的是,很正常。
可因为皇帝怠政,言官就喷他徐文璧。
当年那言官在《请亲祀郊庙疏》里怎么说的?
“徐文璧者,位列公卿,形同市井,猥鄙疏慵之貌,酒色货利之徒。其揖也,如坐而不能俯。其拜也,如眠而不能兴。果峨峨之髦土欤?”
这样的货色,怎么能代替皇帝祭祀呢?“虽膝行肘步,亦不足以格天地祖宗之心也。”
是,我不配!
但首先,我没招惹任何人!
你当我乐意?祭祀前都要斋戒沐浴,若是你工期排得那么满,你酒色一个我看看?
现在呢?祭祀天地这种专属活不让我干了,居然是叫我去进香!
有点不同的是……徐文璧确认了一遍:“恭代太后娘娘……和陛下?”
太监只弯腰:“陛下旨意已传到,定国公做好准备便是,我还要回去复旨。”
徐文璧哪里需要做准备?他始终在准备祭祀的路上。
如今去进香,反倒没有那么多繁缛的流程。
现在他心中翻涌的只有一件事:为什么这次是去慈寿寺进香?恭代的对象,还包括了圣母皇太后?
……
沈一贯眼里,朝堂上总有大浪,一浪更比一浪浪。
好!皇后娘娘确实身体倍儿棒,王德完嚼舌头,是该打!
但是矿监税使、三殿三门大工这些问题是真实存在的吧?
那天哭完太庙却没有得到皇帝任何反应的群臣一個个地把奏本题本揭帖往宫里扔,一如既往石沉大海之余,又传出来两道口谕。
其一,皇长子已移居慈庆宫,因为不适应环境偶感风寒,讲筵暂推辞。
其二,播州战局进入关键时节,今夏偶有大旱迹象,着令礼部依制郊祀,并遣勋臣国戚前往诸寺进香礼佛,以之为江山社稷天下万民祈福。
第二个倒没什么,顶多有点奇怪的是这次居然不是定国公带头恭代陛下去祭祀天地,而是跑去慈寿寺进香。
第一个圣谕却又让沈一贯头皮发麻了。
那天口口声声保证的:若是月内不能移居、开讲,你们再来冲我!
现在移居是移居了,但没办礼仪,不是礼部拟定的吉日。
又像当初进学一样,不规不矩。
而且皇长子还“病”了,推迟讲筵!
沈一贯又开始频繁找人讲道理:莫闹!莫闹!
毕竟已经移宫!
皇长子可能是真病了,但绝不是因为仓促移宫、日子不吉引起的!
也必定很快就会痊愈,下一步绝对就是讲筵!
郊祀更重要!
播州平叛不该祈福吗?旱情不该祈雨吗?
什么?又是恭代,陛下心不诚?
陛下身体一直也不大好,现在天这么热……
沈一贯焦头烂额之际,朱翊钧也越发苦恼。
如今是真不同了,每日晨昏定省,太后早问一次查访结果,晚问一次查访结果。
而且还“劝”皇帝勤快点,多打理朝政。
朱翊钧当然知道与那件事有关,而他竟然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
祭祀和进香还要准备,一干人等在斋戒沐浴。
六月初二的午后,他正在纳凉,陈矩来报。
“万历二十六年南直隶解元?”朱翊钧皱着眉。
陈矩点了点头:“二十七年会试不中。奴婢见陛下郑重其实,不等地方来报,先查了查。这徐光启应会试时呼声不低,厂里记录在案了。”
“那一年南直隶主考是谁?”
“焦竑,江宁人,万历十七年状元,如今官任南京国子监司业,从四品下。”
“焦竑?”朱翊钧眼神一动,“任过皇长子侍读?”
“是。”
朱翊钧轻哼一声:“知道了,接着访查另外二人。”
既然他的座师是那小子的侍读,哪怕已经调任南京国子监了,也足见那小子写出此人名字居心何在。
“播州军情如何?”朱翊钧又顺嘴问了一句。
“诸路大军正自合围猛攻海龙屯,平乱指日可待。”
“捷报一到,立即奏来。”
朱翊钧既想早点知道那件事是什么,又想早点脱身。
播州捷报若至,身为皇帝的威望自然大涨,而群臣只怕也顾不得对那小子移宫拖延进学之事频繁质疑谏言。
论功行赏,自有他们忙的。
于是他干脆第一时间把那徐光启的履历拿在手上,去了慈宁宫。
“竟真有此人!”
朱翊钧没想到,李太后拿着那张履历,手和声音居然都哆嗦了起来,脸色也渐渐苍白,身子还晃了晃。
“母后……”他吓了一跳。
“罪过……真是罪过……快!快把常洛……不!把太子请来!”
朱翊钧再吓一大跳:“母后,这到底是什么事?皇儿还没下旨册封啊!”
李太后竟抓住了他的胳膊:“我已经命人严查了!这一年来,没有奴婢胆敢向景阳宫通传什么消息!常洛焉能未卜先知?这徐光启,皇帝此前也不知其人,常洛却能连籍贯都一清二楚啊!皇帝,这些年你专宠那郑氏,你待常洛太薄啊!”
听母亲说得渐渐明白又严厉,朱翊钧想反驳,但看着母亲惊惧又潸然欲泣的眼神,一时却也手足无措。
好在终于灵机一动,朱翊钧开口道:“皇儿不知常洛究竟说了什么。但这徐光启乃是万历二十六年的南直隶解元,次年会试夺魁呼声不小!他的座师,更是常洛昔年侍读学士焦竑。他能知道此人,兴许是进学时听外臣论及呢?”
李太后仿佛听进去了一些,眼神重新有些将信将疑。
“母后,到底是什么事,要这般先瞒着皇儿啊?”
朱翊钧被她脱口而出的那个“太子”吓得不轻。
“……是……是,还有二人……”李太后不管不顾,又转身去菩萨面前跪下了,“阿弥陀佛,佛祖恕罪,菩萨恕罪……”
听着她诚惶诚恐的诵经声,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背影,朱翊钧怒火渐生。
尽管她很严厉,但毕竟是他的生母。
那逆子焉敢如此蛊惑祖母?
“伱不要去惊扰他!”仿佛能听到他心中所想一般,李太后跪在那里背对着他严厉地说道,“就让常洛先斋戒礼佛。进香……好好操办……”
轮到朱翊钧气愤压抑得不行。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把堂堂皇太后压得这样,还必须先瞒着他这个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