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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纵使相逢,应不识

曾许诺 桐华 24065 2024-11-02 21:16

  青阳把珠子带回朝云峰,嫘祖立即派人去请黄帝。黄帝细细询问清楚珠子的来历,又看到珠子吞噬鲜血灵力的异状,对嫘祖道:“我知道珩儿死后,你很难过,我也想要珩儿回来,可这不是珩儿,这只是虞渊结出的魔物,应该尽早销毁,否则后患无穷。”嫘祖出身上古名门“四世家”,自然清楚魔物的可怕,她不停地抚摸着珠子,好一会儿方说道:“即使是魔物,也是珩儿变作的魔物,我不信她会连父母兄长都伤。”青阳和昌意都跪下,向黄帝磕头恳求。黄帝无奈,只得同意尝试一次,“如果这确实是害人的魔物,就必须要在它为祸世人前除掉。”否则让世人知道他纵容魔物,会毁他名望,对他的王图霸业不利。黄帝秘密传召精善布置阵法的知末,在朝云峰布下神阵,又命离朱和象罔两个心腹守阵。黄帝、嫘祖,青阳、昌意同时把自己的灵血注入珠内。珠子像虞渊一样贪婪,吞噬着一切,随着他们注入的灵力和鲜血越多,它吞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黄帝察觉不对,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自己和珠子间的联系,可嫘祖、青阳、昌意明明感觉自己像是要被虞渊吞噬掉一样,仍不肯放弃。嫘祖的脸色迅速黯淡,就好似一株大树正因失去水分而枯萎死亡,黄帝一面强行分开嫘祖和魔珠,一面高声下令,切断了阵法。昌意软倒在地,双目紧闭,脸黄如蜡,身子不停地打哆嗦,显然灵体受了重创,守在阵法外的昌仆急忙扑过来,护住他的灵体。青阳脸色煞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他虽然神力高强,可正因为他觉得自己神力高强,又对阿珩的死心怀愧疚,所以刚才在输入灵力和鲜血时,几乎不管不顾地想多输一点,一心想救活妹妹,受伤更重,若不是黄帝及时阻止。只怕他性命都难保。黄帝看到魔珠差点要害死两个儿子,不禁勃然大怒,对离朱下令:“取出四象镜,布灭魔阵,把这个魔物销毁。”嫘祖身软无力,拽着黄帝衣袖,哀声请求:“不要!”黄帝看到嫘祖的样子,心中一痛,说道:“你以为我不思念珩儿吗?她可是我唯一的女人,可这已经不是珩儿。青阳因为珩儿的死一直心怀愧疚,昌意又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一日不除去珠子,他们二人势必会想方设法唤醒珠子,今日有我和知末在,他们侥幸保住了一命,下次呢?我实不想再失去两个儿子。难道你要因为一个已死的女儿再失去两个儿子吗?”嫘祖看到两个重伤的儿子,知道黄帝所说都是实情,不能留魔珠,可又明明感知那是珩儿所化,不禁心如刀割,泪若雨下。黄帝知道嫘祖在知末等人心中很有影响力,怕待会儿嫘祖再行阻拦,便暗用灵力,让嫘祖昏睡过去。黄帝命宫人将嫘祖、青阳、昌意都送回朝云殿。离朱来禀奏:“四象镜已经取出,要布阵吗?”灭魔阵是盘古所创的杀阵,不论神魔,一入阵法就是死路,迄今为止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灭魔阵。四象镜是布阵的神器,盘古仙逝后,四象镜被西陵氏的先祖收藏,后来作为嫘祖的嫁妆,来到轩辕族。黄帝将手放在珠子上,他也能感受到珠子和他的血缘牵绊,迟迟没有下令。离去恭立一旁,静静等候。黄帝毕竟是杀伐一方的霸主,纵然心中不舍,却丝毫不为私情左右,半晌后,对知末点了点头。知末等领命而去,开始设置灭魔阵。老田似乎也感应到了一切,自开始布阵,就天色阴沉,风雨交加,天际一直有雷声轰隆隆地传来。天灵地气受四象镜召唤汇聚而来,青阳和昌意心有所感,竟然同时醒了过来,看到外面天色黑沉,大雨如注,立即明白了一切,挣扎着想起来,可黄帝早料到他们会如此,派了神将守护,根本不允许他们走出屋子半步。昌意不顾伤势,想强行闯出去,被两个神将左右驾着,放回榻上,还用龙骨链条把他牢牢锁住,昌意又气又急,破口大骂,两个神将嘴里说着“殿下恕罪”,神色却毫不迟疑,显然黄帝早有严旨。青阳行动困难,又对黄帝更加了解,知道不可能闯出去,只是默默坐着,望着轩辕山顶——黑色的雷云越聚越厚,雷云后有金色的电光闪烁,只等阵法成时,雷电交击,阵法自会引天火而下,五雷轰击,将魔珠彻底毁灭。因为阿珩的死,昌意已经两百年没有和青阳说过话,此时无计可施,忍不住叫道:“大哥,你就看着小妹粉身碎骨吗?我不管她是不是魔,我只知道她是我妹妹。”他话语刚落,昌仆提着两个食盒,披着斗篷进来,她随手把食盒扔到地上,趴在昌意身边,低声说道:“我已经调遣了若水精兵,一定会设法把珠子偷出来。”昌意心中一震,握住了昌仆的手,只觉心潮起伏,似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说不出来。反抗黄帝是死罪,昌仆却毫不计较后果,不惜用一族命运与黄帝对抗,但是他能自私地不顾昌仆和若水族吗?昌仆完全知他所想,柔声道:“忘记我们成婚之夜的誓言了吗?夫妻一心,相守一世,生同衾、死同穴!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就是若水族的女儿,不管任何险境,我们若水族人永不背弃自己的族人!”昌意点了点头,昌仆决然起身,就要冲进风雨中,青阳冷冷说道:“如果凭你们一群半妖的若水族就能破解轩辕族布下的灭魔阵,轩辕族也不会被大荒内尊称为三大神族。你如今是一族之长,做事应该多动点脑子,别把送死当成是英勇!”昌意关心则乱,对青阳怒目而视,挣着这恨不得扑打过去,昌仆却听出青阳话外有话,“既然大哥觉得我们若水族不行,那大哥有什么更好的法子?”青阳说道:“这个时候最应该去救阿珩的人不是你,你也没那个能力。”昌意气急,语出讥讽,对昌仆说道:“你乘我的坐骑去找蚩尤,把这个消息告诉蚩尤。”昌仆恍然大悟,两百年来,她和昌意年年都去虞渊祭奠阿珩,年年都能看到虞渊外又多了几株桃树。头几年,昌意气得全砍了,可蚩尤不声不响地又种回去,昌意砍几次,他种几次,到后来昌意也不砍了,只冷笑着说我看他能种多久,却没想到蚩尤就这么种了两百年。青阳又道:“你让朱萸立即通知少昊。”昌意想反对,青阳盯着他说道:“阿珩毕竟是少昊明媒正娶的妻子,救不救在他,如今的轻型却必须让他知道,何况多一个人多一分机会。”昌意沉默了一瞬,对昌仆点点头,昌仆拢拢斗篷,冲进了漫天风雨里。因为灭魔阵,轩辕山方圆百里都黑云密布,倾盆大雨下个不停,在厚厚的雷云中,金色的闪电像无数条金蛇一般扭动闪耀,整个天空就好似墨色的布匹上绣着乱七八糟的金纹。风雨怒吼,掩盖了一切声音,却有悲凉的歌声穿破风雨,隐约传来。哦也罗依哟你的眼为什么紧闭不肯再看我若我让你流泪请将我的眼剜去只要能令你的眼再次睁开哦也罗依哟你的心为什么碎了不肯再忆我若我让你悲伤请将我的心掏去只要能令你的心再次跳动……蚩尤一袭耀眼的红袍,脚踩大鹏,分开风雨,裂云而来。离朱上前,喝道:“来者止步,前方是轩辕族禁地。”蚩尤不看他,只对峰顶的黄帝朗声道:“我是神农督国大将军蚩尤,前几日遗失了一颗心珠,昼夜难安,听闻被黄帝拾得,特来求取,还望黄帝赐还,感激不尽。”离朱问:“不知大将军如何证明珠子是你的?”蚩尤把珠子的大小、颜色说得清清楚楚,离朱哑口无言,象罔问黄帝:“要属下带兵把他驱赶走吗?”黄帝摇头,“蚩尤性子狂妄自大,刚才却刻意强调自己是神农督国大将军,用身份表明他可以调动神农军队,是警告我们如果敢动兵,他也会动兵,若我们不能证明珠子不是他的,反倒是他占了理,偏偏我们还真没办法证明珠子不是他的。”家丑不外扬,黄帝连对离朱他们都未说明珠子的来历,更不可能告诉世人魔珠是他的女儿所化。如果让天下人知道他的女儿是魔,那将是对他威望的毁灭性打击。象罔怒道:“打就打!谁会怕他?”大时山阵亡的将士多是象罔的属下,他深恨蚩尤。黄帝盯着象罔,“你性子怎么还这么急?和你说过多少次牵一发而动全身?小不忍则乱大谋!轩辕族的国力能和如今的神农族全面开战吗?”象罔低头不语,黄帝想了想,冷冷道:“让他知难而退!从古至今,没有人能闯过灭魔阵,他若强求,倒正合我意,反正他死在阵里,也和我们无关。”离朱明白了黄帝的心意,是想借灭魔阵除去蚩尤,于是对蚩尤道:“这个珠子吞人灵血,夺人性命,想来绝不是大将军的心珠,现在灭魔阵已成,将军可自行入内探视,一旦确定不是心珠,请速速退出,勿被魔物牵累己身。”离朱说完,众人都推了下去。蚩尤提步向阵内走去。炎帝曾和他讲过灭魔阵的威力,灭魔阵由上古神器四象镜布成四个阵,意寓人生四象——死、生、幻、灭。阵法十分怪异,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能闯过,无数高手不是疯就是死,盘古曾笑言谁能闯过阵就把四象镜赐给谁,后来西陵家一个没有一点灵力的傻子误入阵法,又莫名其妙地走出了阵法,盘古就把四象镜送给了西陵氏的先祖。蚩尤踏入了灭魔阵的第一象——死镜。二十四个巨石雕成的金甲神,怒目圆睁,金戈高举,瞪着蚩尤。金甲神没有血肉之躯,他们力大无穷,不会疲惫,不知疼痛,更不会畏惧,似乎没有缺陷,可其实他们的优势就是他们的缺陷——没有血肉之躯,缺乏灵活机变。对蚩尤这般灵力充沛的顶尖高手而言,只要虚与委蛇,时间一长顶能发现金甲神招式中的破绽,可蚩尤心挂阿珩,不敢浪费时间,一出手就是全力,以硬碰硬,金甲神十分刚猛,蚩尤更刚猛,与二十四座巨石人打斗,丝毫未落下风。但蚩尤渐渐发现,这些金甲神对任何灵力的攻击都没反应,水火不侵,刀剑不伤。天空中的雷云越发低了,蚩尤心中着急,下了狠心,就算死也要闯过去!当一个金甲神击向他时,他不躲不闪,怒吼一声,双手与金甲神对击。毕竟是肉身对抗石头,纵是蚩尤,也血气翻涌,他却乘势反握住金甲神的双臂,一声大喝,将金甲神的双臂生生扭下,扔到地上,呸一声吐尽口中残血。“来啊!”蚩尤放声大叫,用这最野蛮却也最有效的方法对付每一个金甲神。一炷香后,二十四个金甲神全变成了没有手臂的石头人,无法再阻挡蚩尤,蚩尤付出的代价是满身伤痕,肋骨也断了两根。这才只是第一象!蚩尤看了看天上的雷云,飞掠向前。第二象是生镜,阵如其名,没有任何攻击力,不用打架,不用流血,看似十分平和。阵法内汇聚了阴寒之气生成的冰雪,没有任何讨巧的法子可破,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徒步走过风雪。蚩尤走进了暴风雪中,越走天越黑,越走雪越大,冷得人连骨头都要被冻裂,即使神力最高强的神也无法忍受这种天地至阴生成的寒冷。刚开始,蚩尤觉得冰寒刺骨,不停地用灵力反抗,可走到后来,冷到极致反倒不觉得冷了,甚至感觉不到有风雪,脑子晕晕乎乎,冻得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恍恍惚惚中,似乎又回到幼时,他是一只野兽,奔跑在荒野丛林中,不停地厮杀,不停地抢夺地盘,不停地争夺食物。伙伴们要么死了,要么一到春天就组建了自己的新家,连他靠近,都会对他呲牙咧嘴地咆哮。他不明白,他只是觉得孤单,那种比冰雪更冷的孤单。一年又一年,总是重复地厮杀、流血、死亡;一年又一年,山中的野兽也似乎看出他和它们不一样,不再愿意接近他;一年又一年,来来往往只有他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孤单,那种世间没有一个同类的孤单,那种世间无处可宣泄的痛苦,可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痛苦什么。他好奇地接近人类的村庄,看着孩子们嬉戏,他好喜欢听那些笑声,似乎能驱散一切痛苦,他想靠近他们,他们用石头打他,用火把烧他,用刀箭驱赶他。石头又打在他的头上了,火又烧着他的皮毛了,刀箭又砍在他的身上,他不停地逃跑,跑得好累。天地漆黑,好似在不停地对他说,休息,休息!睡着了就不会有痛苦了!他真想躺下,好好睡一觉,可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个固执的心念,似乎是他的心缺失了一块,即使要休息,也要找到那缺失的一块,依偎着它睡下去就会拥有那驱散一切黑暗和痛苦的笑声,就会温暖,就不会再孤单。缺失了什么?究竟缺失的东西在哪里?蚩尤迎着风雪,不停地走,晃晃悠悠地跋涉出了风雪。雪停云霁,风和日丽,太阳照到他身上,根本看不出人形,他犹豫一根雪柱子,从头到脚都是坚冰,脸鼻都被裹在寒冰中。蚩尤怔怔地站着,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以前也有人能坚持到这里,却在走出风雪后,神智全失。因为盘古大帝在这一阵中,用天地至寒比拟冰冷残酷的人生,拷问的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你闯过了金甲神的死阵,证明你有足够的能力拿到你想要的一切,可不管i是为名、为利、为权、为情、为义,你的执念能温暖你冰冷的人生吗?能让你面对世间的一切寒冷,支撑着你走过人生的暴风雪吗?一会儿后,蚩尤突然挣开了浑身冰雪,伸着双臂,对着太阳大吼:“阿珩!是阿珩!我要找到阿珩!”他知道阵法外已经雷电交击,阿珩危在旦夕,不敢迟疑,立即进入第三象——幻镜。天上晴空万里,山野郁郁葱葱,不知名的野花开满山坡,四野祥和美丽。蚩尤跌跌撞撞地向前跑着,阿珩,等我,我马上就到了!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失望!跑着跑着,蚩尤突然看到山花烂漫中,少昊一身白衣,迎风而立,仪容俊美,丰神清朗,对蚩尤含笑道:“你来晚了一步,我已经救了阿珩。”“阿珩在哪里?”阿珩姗姗而来,握住少昊的手,依偎在少昊身畔,双眸只是深情地看着少昊。少昊带着阿珩跃上玄岛,对蚩尤道:“你赶紧出阵,我和阿珩回高辛了。”“阿珩,阿珩!”无论他怎么叫,阿珩都只是笑偎在少昊怀中。蚩尤失魂落魄地走着,逍遥飞落到他身旁,眼中满是悲悯。愤怒激荡在蚩尤的心间,他到底哪里不如少昊?为什么阿珩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少昊而背弃他?为什么阿珩不肯原谅他,却轻易地忘记了少昊为了半个河图洛书就舍弃了她?难道就是因为少昊出身尊贵,会是一国之王?那好!我就让阿珩看看我和少昊究竟谁是一国之王。蚩尤带着逍遥回到神农,剑之所指,千军同发,铁骑过处,血流万里,一座又一座城池被他攻下,轩辕国灭,高辛国亡,整个天下都臣服在他的脚下,他手下的将军们热血沸腾地欢呼。可是,当跪在他脚下的人越来越多,当所有人看他的目光越来越敬畏,他没有感受到一丝快乐,万人敬畏的簇拥欢呼竟然只是让他怀念草凹岭上榆罔偷来的一壶酒。他提着酒去找榆罔,榆罔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来赐死我的吗?听说那些将军们又在逼劝你废掉没用的我、自立为帝。”“不,我只是来找你喝酒。”榆罔转过了身子,留给他一个清高孤绝的背影,“你心里的血腥味太重,熏得我恶心!”蚩尤默默退出大殿,仰头把酒灌下,却再喝不出以前的好滋味。那段草凹岭上,他四肢着地、野兽一般敌意地瞪着榆罔,榆罔却傻笑着,用酒来讨好他、接近他的日子再也找寻不到。大军包围了高辛都城,城中只剩下高辛王族,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了。阿珩星夜而来,向蚩尤倾吐深情,他满心欢喜,他最好的兄弟风伯满身是血,死在他面前,魑魅魍魉指着阿珩,对他大叫:“是她,是她出卖了我们!是她害死了风伯!”远处,少昊带着千军万马而来,温柔地声声唤:“阿珩。”蚩尤冷意浸骨,盯着阿珩,“是你做的吗?是你告诉少昊埋伏我们吗?”阿珩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着。魑魅魍魉罗列着阿珩的如山罪证,士兵们鲜血披面,高举刀戈,群情激昂,喧哗着要杀了阿珩。蚩尤看着脚边的风伯,再看看身旁的阿珩,心如炭焚冰浸,五内俱痛。阿珩不求饶,不解释,只是微微仰头,默默地看着他。蚩尤忽而想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情,桃花烂漫,阿珩一手提着绣鞋,一手提着罗裙,在山涧的溪水上跳跃,追着落花戏耍,一片又一片的桃花在他眼前轻盈地坠落;也想起了阿珩坠下虞渊前,对他字字泣血地说:“如果今日,你我易地而处,我会信你!”他的心竟然慢慢安稳了,一切的焦躁、猜忌,甚至痛苦、孤单都消失不见。原来世间的很多痛苦来自自己的心,心若安稳,处处都是乐土。蚩尤对魑魅魍魉斩钉截铁地说:“她是我的阿珩,我信她!你们要杀她,就从我尸体上踏过!”一语既出,阿珩、风伯、魑魅魍魉都消失了。没有少昊,没有战场,没有鲜血,没有尸体,什么都没有。蚩尤神思恍惚,不敢相信那铁血江山、生死豪情竟然都只是一场幻相!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得到失去,失去得到,好似一生一世,不过只是阵法的一场幻镜。得到的令你快乐了吗?失去的令你痛苦了吗?幻镜灭后,你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自从几百年前,蚩尤被炎帝带回神农闪开始学做人,他一直困惑迷惘于人性,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灭魔阵被誉为盘古阵法中最厉害的大阵,但除了第一阵,其余都不过是自己和自己斗,是不是人生也就如此?是需要一定的实力去打赢挡路的金甲神,可真正挡着路的最大障碍是自己,一切悲欢得失其实都取决于自己,得是因为自己,失也是因为自己。蚩尤不禁自问,盘古的灭魔阵究竟要灭的是什么魔?是世间的魔,还是世间本无魔,一切皆心魔?一直以来,他因为雄性的心高气傲,因为心底深处一点若有若无的自伤自怜,绝口不承认自己不如少昊,可少昊的绝代风华、尊贵身份,和阿珩的天定姻缘都令他深深忌惮,他心底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阿珩会变心,爱愈重,忌愈重,才酿成了当年的惨剧。如果刚才他不信阿珩,究竟会发生什么?轰隆隆、轰隆隆——雷声传来,蚩尤顾不上再深思盘古灭魔阵的含义,立即收敛心神,快步前行,进入了灭魔阵第四象——灭镜。一枚碧青的珠子静躺在巨石上,被重重龙骨链条锁缚,墨黑的雷云如山峦叠聚,压在珠子上方,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闪电,颤颤巍巍,好似就要砸下来。蚩尤迈步飞奔,“阿珩,我来了!”他衣衫褴褛,浑身伤痕,心内眼内却全是欢喜。闪电突然增多,就好似无数条金蛇出了洞,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响着,阴暗的天地被映得忽明忽暗。无数条金蛇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好似一条在迅速长大的蛇,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巨蟒。喀啦啦一声巨响,五雷轰下,水缸般粗的闪电如一条金色巨蟒般击向珠子。蚩尤飞身上前,护住珠子。轰——天雷击打在他背上,他身子痉挛着瘫软在珠子上。在天地的雷霆之怒前,即使是神力最高强的神族也不堪一击,只是一下,蚩尤就被打得气息紊乱、灵力涣散。天空的雷云又在凝聚第二次更重的击打。蚩尤想移动珠子,可珠子如同生长在地上,纹丝不动。狂风怒号、暴雨肆虐,蚩尤仰头看向天空,黑色的雷云犹如山峰般压下,金色的闪电,一道道若利剑,逐渐汇聚一处,凝结成一条巨大的金色电龙,照得四野灿如白昼。蚩尤若还有半丝理智,就该明白他挡不住这样一下击打。天雷虽厉,却只会轰击魔珠,他若弃珠逃生,完全来得及。可是蚩尤不但没有丝毫惧怕,反而狂笑起来拔出长刀,割开自己的双臂,把灵血注入珠子内,对着苍天,高声咒骂:“她吸血,我乐意给她血,她吸灵力,我乐意给她灵力,关你什么事?谁叫你多管闲事?你敢灭她,我就灭你!”天雷轰然击下,道道电光打向珠子,蚩尤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竟然举起长刀,砍向电龙,不管不顾地和老天对打起来,“反正你这天丝毫没有道理,昏聩无能,我就毁了你这个天道!”山峦一般的雷云压下,巨龙一般的闪电击下,蚩尤吐出几口心头血,不惜全身裂亡、魂灵俱灭,凝聚了远超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灵力,刀芒大涨,横亘在天地间,雷云电龙都被逼得速度慢了下来。可大势难逆,山峦倾倒般的雷云,巨龙般的闪电依旧缓缓迫向蚩尤,压得赤红的刀光在缩小,蚩尤摇摇欲倒,五官中渗出血来,满面血污,长发飞舞,犹如凶魔。“我告诉你,盘古能创你,我就可以灭你!”蚩尤仰天怒吼,拼尽全力,挥刀斩向苍天,金色的闪电巨龙居然被他砍裂,轰然一声巨响,雷云彻底散开,漫天光华大作,无数闪电像流星一般,嗖嗖地从他周身飞过。他的身体被刺得千疮百孔,血落如急雨,带着天地间激荡的灵气打落在珠子上。珠子吸足了鲜血灵力,颜色变得赤红,突然砰然一声巨响,红光大作,直击云霄,天地间又是金色,又是红色,光芒闪烁,不能目视,山河摇曳,似乎世界就要毁灭。少昊比蚩尤晚到一步,进入灭魔阵第一像死镜时,同样遇到了二十四个金甲神。他与金甲神缠斗了一会儿,和蚩尤一样很快就发现金甲神的缺陷,打败他们不难,可是想快速打败他们却很难,而想救阿珩就必须快。思谋了一瞬,少昊突然变幻身形,自己也化作一个金甲神。水是万物之源,可随意变幻形态,少昊修炼的是水灵,自然而然也就具有了模拟万物的能力。她神力高强,变幻的金甲神没有丝毫破绽,就是黄帝亲来都看不出真假。二十四个金甲神茫然了,彼此看看,的确多了一个。突然一个狠狠打向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回击,又打中了另一个。不一会儿,只看金甲神彼此打成一团,他们每一下击打都重若千钧,阵法内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等风沙平息,金甲神们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全部支离破碎,只有一个站立在中央,毫发未伤,忽而露出一个笑容,身形变回了少昊。少昊看着满地残裂的石块,摇摇头,“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没有灵智机变!”接着便提布踏入了灭魔阵的第二像——生镜。漫天风雪,凄凄而下。少昊一边戒备地走着,一边琢磨,为什么此像叫生镜?他的神力都用来对抗寒冷,前方风雪弥漫,看不到一丝出路,少昊只能一遍遍回忆着高辛的放灯之夜,想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灯,温暖、壮美。每一盏灯都是被一个人点燃,给予了另一个人温暖,他在守护这些灯,守护着他们的温暖,可他的灯呢?谁为他点燃过灯?谁愿意给他一点温暖?天越来越冷,他却找不到一盏为他而燃的灯,暴风雪中,所有的灯都一盏盏熄灭了,黑暗寒冷铺天盖地地袭来,就好似再次经历了生命中所有的残酷冷漠。母亲死时,父王承诺会好好照顾他,可当常曦部把一对美丽的姐妹送进宫后,父王忘记了母亲,也忘记了对母亲的承诺。父王的儿子越来越多,他见父王的时间越来越少,常常他满怀期待地等待很久,等来的却是宴龙的母亲大常曦氏,笑吟吟地告诉他,父王陪宴龙、中容他们玩累了,正在休息,让他先回去。有时候,他叫父王时,会突然担心,父王还记不记得他。从小照顾他的嬷嬷竟然奉常曦氏姐妹之命一直给他下药,并不是致命的药粉,只是会慢慢损害他的智力,日久天长,他的记忆力会越来越差,会越来越笨,笨得完全没有办法和宴龙再争夺王位。他以为父王会为他做主,满腹委屈、天真地把一切都告诉了父王,可是常曦氏的眼泪、假装自尽,让父王反过来斥责他,小小年纪就心思歹毒,意图谋害母妃。他这才发现这座从小长大的宫殿早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只得漂泊民间,在打铁铺的熊熊烈焰中寻找一丝丝温暖。他很努力地做好一切,想做一个百姓心中的好王子,父王的好儿子,可父王却因为他的努力越来越猜忌他……五神山的冰冷无情让他喘息都困难。太冷了!身上、心里都没有一丝温暖!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他点一盏灯?他看到了母亲,在黑暗的尽头向他微笑招手,似乎在说:过来,孩子,到娘的怀里好好睡一觉。他微笑着走过去,走向最深的黑暗,走向永远的沉睡。一步又一步,就当整个人都要沉入黑暗时,他的眼前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喉头涌起了一阵酒香,心头竟然涌起了一点点温暖。他茫然地回头,风雪密布,天地阴晦,很远处似乎有一点点渺渺火光,有个人烤着火,喝着酒,等着他。少昊茫然地看看黑暗尽头的母亲,再看看那一点点渺茫的火光,挣扎着,不知道该走向哪里。突然,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模糊不清的青衣女子的身影闪过,抓住他的手,拖着他向着渺茫的火光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少昊心头骤然一暖,竟然腾起一股很坚决的念头,不能放弃,不要死在虞渊!虞渊?虞渊是哪里?他不明白,只知道朝着那点渺茫的火光艰难地移动过去,越来越近,身子却越来越冷,冷得好像整个身体都变成了寒冰,好几次都想停下,可鼻端喉头总有一股酒香萦绕不散,身旁的女子总是紧紧地抓着他,让他的心头浮动着丝丝暖意。终于,他看清了那个坐在篝火畔的少年,笑容灿烂,比夏日最明亮的阳光更耀眼,少昊脑海里莫名地闪过一个少年爽朗的声音——“我的姓氏是轩辕”,他想起了这个笑得令人嫉妒的少年是谁,是青阳!而拽着他前行的女子正是阿珩。阿珩侧头,嫣然一笑,消失不见,青阳的身影也消散在雪中,他的心头却暖意融融。眼前的黑暗彻底淡去,光明就在眼前。少昊全身裹着冰雪,呆呆地站着,过了一瞬,他慢慢地把冰雪一块块剥开,仰头看向太阳。原来这就是生镜!他一出生母亲就死了,喂养他长大的乳母日日给他下药,他的弟弟们时刻想着如何害死他,他把父王当作最亲近的父亲,父王却不把他看作最亲近的儿子……老天好像对他格外冷酷,可这一刻,他明白老天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温暖灯火。青阳,我一定会把阿珩救出来!少昊飞奔向灭魔阵第三像——幻镜。山峦叠嶂,道路曲折,跋涉了一会儿,看到珠子就在悬崖高出,少昊打败了几个挡路的妖兽,把珠子带给青阳,他们一起想方设法救活了阿珩。父王终于看清他是比宴龙更适合的继承人,把王位传给了他。他实现了从小到大的梦想,成为俊帝,守护高辛河流中的每一盏灯光。他励精图治,把高辛治理得更加美丽富饶。黄帝发动了战争,大军东进,打败神农后,撕毁了高辛的盟约。他率兵与黄帝对抗。千军齐发,万马奔腾,他与青阳相逢于战场,两人不得不兵戎相见。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就如每次他们见面的打架一样,两人难以分出胜败。最后,他与青阳对面而立,胜负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出。可这一次不再是只分出胜负的比试,而是要分出生死的决斗。打了三天三夜,伤痕累累,如果再拖下去,军队就会生变。少昊凝聚起全身的灵力一剑刺向青阳,青阳也将剑锋扫向了他。他真的要杀死青阳吗?他能犹豫吗?一犹豫,也许就会死在青阳剑下!不是他死,就是己亡!少昊的瞳孔在收缩,剑芒却依旧在冷冽地闪烁,飞罩向青阳。突然,一声巨响,漫天红光,惊散了一切。少昊披头散发,衣衫上血痕点点,握剑欲刺,眼前却空无一人。他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他那一剑究竟刺下去了没有?如果不刺,青阳会杀死他吗?如果刺了,那……少昊身子一颤,冷汗涔涔,不敢再想,忽然间暗暗庆幸,只是一场幻相。可这真的只是一场幻相吗?少昊仰头看向天空,半晌后,漫天刺眼的光线才渐渐消失,风停了,雨住了,阵法竟然消解了。巨石上躺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一个是蚩尤,双臂张开,护着身下,一个赤身裸体,蜷缩如婴儿,依在蚩尤怀中,正是阿珩。看到阿珩赤身裸体,少昊立即背转过身子,脱下衣袍,叫来等候在阵外的昌仆和朱萸,让她们去把阿珩抱出来。昌仆发现阿珩怀里抱着一只鸟,诧异地问:“怎么会有一只鸟?”少昊头未回地叹道:“应该是那只随阿珩赴死的琅鸟。”昌仆心生敬意,轻柔地把鸟从怀里抱出来。昌仆和朱萸刚为阿珩穿好衣衫,黄帝赶到,似不相信竟然有人能破掉灭魔阵,面色铁青,气急败坏。不曾想看到了少昊,不禁一愣,“你怎么在这里?”少昊恭敬地行礼,“听说阿珩活了,我来接阿珩回家。”黄帝看到阿珩,面色稍稍缓和,一个箭步上前,揭开阿珩的衣袖,看到她胳膊上有半个爪痕,这是阿珩小时受的伤,黄帝为了惩戒她贪玩,特意下令永铸其身。黄帝确认了这的确是阿珩,想到和高辛的联盟再次稳固,不悦尽去,不禁笑着对昌仆说:“快带珩儿去朝云峰,让你母后看看她,不管什么病都立即好了。”昌仆瞅了眼昏迷的蚩尤,眼内精光闪动,似有所谋。少昊轻移几步,挡在蚩尤身前,含笑对黄帝行礼,“我刚才来的路上,看神农大军守在边境,似在等人,隐约听到魑魅魍魉那几个泼皮说什么再不回来就打算进去算了。”世人皆知,蚩尤的军队都出身草莽,野性难驯,连榆罔都不放在眼里,世间只认蚩尤。黄帝淡淡一笑,问道:“你是打算住几日再走,还是立即回高辛?”少昊弯身行礼,“住几日。”黄帝点点头,“这里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他人,对阿珩不利,对你更不利。”少昊道:“小婿明白。”少昊看黄帝离去了,方让朱萸扶起蚩尤,检查了一下蚩尤的伤势,发现伤得不轻,怕黄帝路上使诈,决定亲自走一趟,“我们先送蚩尤回神农。”朱萸问道:“你什么时候见到魑魅魍魉了?我和你一路而来,怎么没看到?听说他们四兄弟是同生兄弟,长得一摸一样,我一直想见见呢!”少昊问朱萸:“你家殿下平日教导你什么?”“少提问,多做事。”少昊看了眼朱萸,含笑不语,朱萸觉得少昊虽然笑容可亲,可眼神的锐利不比冷脸的青阳差,只能把满肚子疑惑全憋回去。几个月后,阿珩才真正苏醒,人虽然醒了,却终日呆呆楞楞,不说一句话,如同一个没有灵智的傀儡。青阳冷面冷语,看不出他心里是何感受,只看到他吩咐朱萸四处搜寻稀世灵草,换着花样给阿珩调养。昌意日日陪着阿珩,带她去每个儿时的地方,希望能让阿珩记起过去的事情。阿珩总是默不作声,一点生气都没有。昌意的耐心好似无穷无尽,即使阿珩一天不说一句话,他可以一个人说一天,给阿珩讲过去的事。日复一日,昌意没有丝毫不耐烦,阿珩却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一日,阿珩坐在院中,像个木偶一样,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似在沉睡,又似在沉思。昌仆坐到她身边,阿珩头都不抬。“我第一次见昌意,是昌意到弱水赴任。族内的长老说轩辕族的王子要来了,让我们千万别闯祸,我很不服气,我们若水人自在惯了,凭什么要听人驱使?于是我乔装改扮,亲自去迎接这个王子。一路上,我刁难羞辱了昌意无数次,昌意一直没生气,我反而慢慢被他的胸襟气度折服。我认识昌意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他生气,第一次见他发怒是为了你。两百年前,他带着我潜入神农,一夜之间暗杀了神农十八个神将,父王震怒,把他关在火牢中。对修行木灵的神来说,置身火牢是痛不欲生的极刑,父王说只要他认错就放了他,可整整一年,他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却就是不肯认错,后来,连父王也拿他没辙,一边骂他是个榆木疙瘩,一边无奈地放了他……”昌仆徐徐道来,讲着这两百年间昌意的难过、对青阳的怨怒,讲到发现魔珠时,昌意是如何高兴,昌意和青阳为了唤醒阿珩,差点灵血尽失死去。因为黄帝和嫘祖的密旨,本就没几个人知道魔珠,知情的青阳和昌意都绝口不提,以至于阿珩自己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的苏醒竟然那么不容易。昌仆抚着阿珩的头,“小妹,对你而言,只是睡了一觉,也许你还嫌睡的时间太短,所有的痛苦仍积郁在心头,可对你四哥而言,是两百年啊!即使你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一切,可你的心仍是肉长的,肯定能感受到昌意的难过,别再让你四哥难过了。我已经两百年没有看他笑过,只有你能让他真正地笑一笑。”昌意拎着一条鱼,快步而来,看到并肩坐在凤凰树下的妻子和妹妹,笑问道:“你在和小妹聊什么?”昌仆笑道:“没什么。”昌意把鱼给阿珩看,“晚上吃鱼,好不好?”阿珩犹如木偶,不言不动,昌意也已经习惯,自问自答地说:“我把鱼送到厨房再来看你。”“冰椹子。”微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昌意霍然转身,神情激动,“你说什么?”阿珩望着桑树,没有任何表情,声音越很清楚:“冰椹子,我要吃冰椹子。”昌意狂喜,扔掉了鱼,大吼大叫:“母后,母后!大哥,大哥!你们快出来,小妹要吃冰椹子。”嫘祖和青阳都冲了出来,昌意蹲在阿珩身边,小心翼翼地说:“你再说一遍,你要吃什么?”嫘祖破颜而笑,眼中有泪,青阳神色不变,一句话未说,随手一挥,想要降雪,却心绪激动,灵气不稳,雪花变作了满天冰雹,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打得大家措手不及。昌意一手护着昌仆,一手拽着阿珩,往屋檐下跑,笑嘲道:“大哥,你行不行啊?我昨天刚和阿珩讲了一天你有多么厉害,今天就拆我的台,阿珩不觉得你不行,反倒认为我说大话,是不是,小妹?”青阳紧张地盯着阿珩,半晌后,阿珩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青阳心头一暖。昌仆凑热闹,摇头晃脑地说:“大哥怎么会不行呢?肯定是有什么高妙的筹谋,只是我们看不懂,这冰雹肯定下得非常有深意。”嫘祖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在昌仆额上点了一下,“好伶俐的一张嘴,可碰上昌意这块榆木疙瘩就什么都不会说了,真是一物降一物。”昌仆脸颊飞红,把脸藏到阿珩肩后。青阳心中又是酸,又是涩,又是暖,稳了稳心神,方把冰雹化作了大雪。“走,我们去摘冰椹子。”昌仆拖着阿珩跑进桑林里,拉着阿珩快乐地打着转,阿珩被她带得渐渐也浮现出笑容。昌仆拉着阿珩,回身朝昌意和青阳叫:“大哥,昌意,一起来摘冰椹子!”昌意强推着青阳往前跑,青阳看似不情愿,眉梢眼角却隐有笑意。嫘祖站在屋檐下,看着她的儿女们在雪中嬉戏,眼中含泪,唇边却绽开了最欣慰的笑容。阿珩开始说话后,慢慢地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却记得七零八落,有些事记得,有些事却完全不记得,比如,问她小时候的事情,她说得一清二楚,可问她在高辛的事情,她就忘得一干二净。一是说有可能是回忆太痛苦,神识受损后选择性地只记住了快乐的事情。嫘祖毫不介意,昌意拍手称庆,只有青阳隐有担忧,有的事情并不是忘记了,就可以不再去面对。黄帝把阿珩复生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世人只知高辛的大王子妃身体有恙,被少昊送回朝云峰静养,却不知其中乾坤。蚩尤因为重伤在身,连走路都困难,没有办法偷上朝云峰,幸亏昌仆一直暗中给他传递消息,告诉他阿珩的身体正日渐好起来,让他无须担心。刚能自如行动,蚩尤立即亲赴朝云峰求见,嫘祖和昌意都不同意蚩尤见阿珩。青阳说:“阿珩不是小孩子,见与不见应该由她自己决定。”他看着昌意,“再说了,蚩尤当年还是个无名小卒时,就敢迎着我的剑锋上朝云峰,如今他若真想见阿珩,谁又能拦得住?”昌仆想到当日告诉蚩尤小妹有可能还活着时,蚩尤悲喜交加,立即放下一切,不顾生死地来救小妹,她站在了青阳一方,握住夫君的手,柔声道:“让小妹自己做主!”宫女带着蚩尤走过前殿,指指蜿蜒的山径,“将军沿着这条路走,王姬在前面等您。”蚩尤脚步如飞,恨不得立即看到阿珩。道路两侧都是凤凰树,树干高大,红色的凤凰花迎风招展,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红色的落花残蕊。阿珩一身青衣,站在凤凰树下,以内树冠浓密,光线阴暗不定,勾勒得她的身影异常单薄。蚩尤看到阿珩的刹那,脚步突然迟疑了,只觉得心擂如鼓,又是心酸又是欢喜,两百年来朝思暮想,如今却近乡情怯。蚩尤轻轻地走过去,半晌后,才敢出声:“阿珩。”那么温柔,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散了眼前的美梦。阿珩姗姗回身,看到漫天凄迷的落花中,一个红衣男子站在身后,神色似悲似喜,一双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缠绵炽烈的哀伤和喜悦。阿珩笑着点头,“我是阿珩,你就是神农国的蚩尤?”蚩尤听到前一句,眼睛骤然一亮,光华璀璨,那般真心的喜悦连阿珩都看得心头突突直跳,可听完后一句,他眼中刚亮起的光华随即黯淡,眼中激荡着痛楚,竟然牵扯得阿珩的心都一抽一抽地疼痛。阿珩抱歉地说:“我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都忘记了,听大哥说你和我是旧识,可我实在不记得你了。”蚩尤不相信,眼前的青衣女子和记忆中的阿珩一摸一样,正是他朝思暮想了两百年的人,是他愿意付出一切换回的人,可两百年后的再相逢,已成陌路,曾经的恩怨纠缠就好似完全没发生过。他宁愿她恨他,也不愿她忘记他!“阿珩,我是蚩尤,是你的……”是你的什么?蚩尤突然语滞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阿珩心中究竟算是什么。蚩尤急切慌乱地说着他和阿珩的一切,说着他们桃花树下的许诺,竹楼中的缠绵……阿珩脸颊飞红,嗔怒道:“别说了!我都知道,大哥说了,他说我……说我和你……是情人。”阿珩咬了下唇,“大哥说是你和祝融把我逼落虞渊,是吗?”“表面上是祝融的错,其实和祝融无关,全是我的错!”“不过大哥说也是你不顾性命地救活了我。”蚩尤未说话,只是急切地看着阿珩。阿珩微笑道:“你害死了我一命,又救了我一命,我们就算两清,从此两不相欠,好不好?”蚩尤如遭雷击,心口骤然一痛,神色惨然地盯着阿珩,不敢相信这么冰冷无情的话是出自阿珩之口。阿珩笑道:“也许你和以前的那个阿珩真的很好,可我不是她,你和她的事情对我而言就像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我不想背负她的痛苦而活。苍天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我想要重新开始。”阿珩对蚩尤施礼,“我毕竟已经嫁作人妇,我和少昊都不是常人,我们的婚姻还事关国体,您贵为神农国的大将军,想必也能体谅我的苦衷,以后烦请将军视我为陌路。”阿珩举手送客,“大将军,请回!”“阿珩!”蚩尤伸出了双手,带着渴望和悲伤,祈求一般伸向阿珩,想再次拥她入怀。阿珩挥了下衣袖,火焰冲天而起,隔开了蚩尤和她。阿珩后退几步,带着几分不悦说:“纵使我们以前认识,可我已经把话说清楚,还请将军自重。”隔着熊熊烈焰,蚩尤悲笑道:“你忘记了,我却还记得一清二楚!”阿珩皱眉,甩袖离去,不耐烦地说:“父王说少昊今日会来朝云峰接我回高辛,我还要去收拾行囊,将军自便!”蚩尤想伸手拉住她,灵随意动,幻出了藤蔓,缠向阿珩。阿珩神色惊慌,踉跄后退,厉声问:“你要做什么?”他惊慌的样子好似两百年前,蚩尤心中一痛,灵力散去,藤蔓消失。阿珩快步跑着,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蚩尤失魂落魄地站在凤凰树下。她忘记了,她都忘记了!蚩尤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一切都失去了光彩。阿珩忘记了他!两个宫女走来,弯身行礼,轻言轻语地说:“将军,大殿下命我们送你下山。”下午时分,少昊到了朝云峰,青阳让宫女去禀告阿珩。阿珩磨磨蹭蹭地不肯出去,又是换衣衫,又是检查行囊,嫘祖笑催:“又不是今日就走,明日才出发,你着急什么呢?”阿珩出来时,看到青阳、少昊、昌意和昌仆都坐在草地上,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日落,不知道说了什么,一阵又一阵的笑声荡漾在晚风中。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晕染成了橙红色,透着无限的温暖。阿珩默默看了一会儿,笑着冲过去,“大哥,四哥,嫂子。”众人齐齐回头,少昊站起来,看着阿珩,竟然有几分紧张。青阳对阿珩说:“这就是你的夫君少昊,他来接你回高辛。”阿珩安静地行了一礼,少昊说:“我听青阳说你忘记了过去的事情。”“嗯,有些事情记得,有些事情不记得。”“还记得我吗?”阿珩抱歉地摇摇头,“我就记得娘和哥哥他们。”少昊体谅地说:“那大概是你最快乐的记忆,自然记得牢。”少昊和阿珩相对尴尬地沉默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青阳拿着酒壶自走了,昌仆悄悄地拽拽昌意的袖子,也离开了。少昊问:“走一走吗?”阿珩点点头,两人并肩而行,少昊低声讲着他们在玉山第一次见面的事,又讲了一些阿珩在高辛的生活琐事,阿珩一直默默聆听。走到悬崖边,阿珩停住了脚步,少昊也随她站定,一起眺望着最后一抹落日。悬崖下,茂盛的葛藤攀着悬崖而生,枝叶纠缠,郁郁葱葱,浓密的绿色中有一角红衣,蚩尤附在藤蔓上,与藤蔓化为一体。崖顶的两人尴尬地沉默着,崖下的人屏息静气,只有山风吹着凤凰花簌簌而落。阿珩忽而鼻子深深地嗅了嗅,赞叹道:“好酒!”少昊笑起来,把酒壶递给她,“这还是你给我的酒方,雌滇酒。”阿珩连喝了好几口,才心满意足地把酒壶还给了少昊,一来一往之间,尴尬消失了几分。喝得有些急,酒气上涌,阿珩脸颊绯红,头上又落了几片凤凰花瓣,衬得她有了几丝生气。少昊不禁想伸手拂去,阿珩下意识地一躲,少昊立即缩了手。“对不起!”他们异口同声地道歉,又都是一愣,世间哪有这样客气的夫妻呢?夕阳已经坠入虞渊,天黑了。少昊站在悬崖边,冷风过处,衣袂飘拂,落下的是无限萧索,“阿珩,还记得我们在虞渊内说过的话吗?”阿珩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抱歉地摇摇头,“想不起来。”“当时,我中呃宴龙的偷袭,即将命绝,你明明可以独自逃生,却为了救我,被困在虞渊中。我们俩都以为死定了,临死前,我和你说如果有来世,我们做夫妻。”阿珩微笑,“我们现在不就是夫妻吗?”少昊摇头,“我们只是无奈地被轩辕和高辛捆到了一起。”阿珩默不作声,少昊轻声说:“自从我们走上玄鸟搭建的姻缘桥,不管你我是否愿意,都注定要纠缠一生,如今老天给了你一次来世,也许就是给我们一次机会。你愿意试一下吗?给你我一次机会,做真正的夫妻。”阿珩没有回答,凝望着苍茫的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少昊问:“你还记得蚩尤吗?”“不记得了。”少昊想说什么,阿珩赶着说:“既然能忘记说明也不打紧,忘就忘了!”她笑了笑,盯着少昊,“大哥说我和蚩尤是情人,你介意我和他之间的事吗?”少昊道:“当然不会。你我姻缘早定,我若有心,谁都抢不走,是我自己推开了你。”“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想做夫妻了?”“我……我……新婚时,和你定了盟约,让你做我的假王子妃。”向来从容的少昊竟然结结巴巴,透着紧张,“现在,我后悔了。”阿珩盯着少昊,似乎想看透少昊的心。少昊只觉心跳如雷,好像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唯有眼前的阿珩清晰分明,一呼一吸都撕扯着他的心。半晌后,阿珩把手伸给少昊,说道:“那好,我们重新开始,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以后我会做你真正的王子妃。”崖下忽有一声急促的喘气声,少昊提掌凝力,却见一只老山猿从崖下掠出,抓着藤条荡到了树上。少昊散去灵力,握住阿珩的手,把她拉进怀里,迟疑了一下,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阿珩依偎着他,没有拒绝。少昊紧紧抱住了阿珩,在她耳畔许下今生最郑重的诺言:“我要的不仅仅是王子妃,我还要你是我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心一人。”阿珩身子猛地一颤,想抬头说什么,少昊用力抵住了她的头,喃喃低语:“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只需记住我的诺言就好了。”阿珩能感觉到他掌间的微颤,似一种无声的乞求,半晌后,她俯在他的肩头,慢慢闭上了眼睛。山亭中挂着的火明珠发出明亮的红光,从少昊和阿珩身上照过,在对面的崖壁上投下两个黑色的影子,相依相偎,亲昵恩爱。蚩尤背贴山崖,悬在藤蔓上,恰好面对着崖壁上的影子图。蚩尤面色苍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相拥的影子图,野风吹来,藤蔓被吹得一起一伏,蚩尤也就随着藤蔓荡来荡去,犹如一片孤苦无依的秋叶,在冷风中,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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