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兵荒马乱。鱣眼瞅着贾宝玉苏醒之后,又搂着贾母满口都是林妹妹,王熙凤不由皱起眉头欲言又止。老太太方才多半是给急湖涂了,光只想着要把林黛玉找回来,兑现当初对林如海的承诺,告慰女儿的在天之灵,却忘了贾宝玉和薛宝钗的婚事乃是御赐!若只是暗地里,给予林黛玉和薛宝钗平起平坐的地位倒还罢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喊出来,却将圣上的旨意置于何地?真要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之罪!再者说了,屋里可不只是她们祖孙两个,还有不少丫鬟婆子呢,这抱头痛哭大声密谋的,一旦消息传到薛家那边儿,却让薛姨妈和薛宝钗如何想?诚然,在王家已经注定倒台的现状下,薛家和荣国府翻脸的概率不大,甚至基本没有悔婚的可能,但暗里却难免生出嫌隙来。这不等于是没事儿找事么?!鱣然而虽则在心里想了这许多,最终王熙凤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甚至都懒怠的将闲杂人等赶出去。第二次被收缴了管家之权,虽然是王熙凤自作自受的结果,但这期间阖府上下各色嘴脸,却是让她深切的意识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尤其是在王子腾罪证确凿的消息传回京城后,原本还有些遮遮掩掩的事情,也变得愈发明目张胆起来。再加上贾琏意图休妻的事情彻底惹恼了她,导致她如今对荣国府的认同感是每况愈下。有很多东西,以前她可能会毫不迟疑的指出来,若不方便当面指出,也会暗中设法弥补修正,但现在却压根没心思的去管了。这种心态总结起来,大约就是:累了,毁灭吧。当然了,比起迎春当初那种‘恨了,我来毁灭’的态度,还是要更‘正面积极’一些的。鱣就在王熙凤选择袖手旁观的当口,王夫人也终于闻讯赶了过来。进门后见到老太太已经清醒了,她顿时松了口气,但旋即就听婆婆和儿子抱在一起,满嘴都是林黛玉,却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于是她悄悄将王熙凤喊到外间,追问方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王熙凤倒也没瞒着,一五一十将由来始末说了,顺势还不忘提醒:“老太太这么做委实欠了考量,有些事情可以做,但说出来可就落人话柄了。”她对荣国府心怀不满,但王夫人如今却是她的‘血盟’,而且大概率还是一起扛过枪的战友,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在王夫人面前一味的装傻充愣。而王夫人听完之后,当下气不打一处来,她先前处心积虑煞费苦心,好容易才将黛玉赶出了荣国府,谁成想一个不留神,就被那狐媚子卷土重来了!这老太太也真是越老越湖涂,什么话都敢张口就来,也不想想会给家里添多少麻烦。鱣还有那焦畅卿也是的,平日里一贯粗中有细,却怎么连个小丫头都看不住?她一边在心里头埋怨,一边把屋里的人统统召集起来,又是胡萝卜又是大棒的,逼迫众人立誓绝不将今日所见所闻传出去,然后这才重新回到了里间。“老太太快别说了!”她一进门,就连声埋怨道:“宝钗与宝玉的亲事乃是御赐,您却口口声声说要她们平起平坐——可您也不想想想,咱们指的婚事,能与御赐的平起平坐吗?这要传出去,只怕又是一场天大的祸事!”贾母这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落了话柄,当即也顾不得计较儿媳妇的态度,忙捻着念珠念起了阿弥陀佛。王夫人见状,又略略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您放心,我方才已经让丫鬟婆子们立誓,绝不将今天的事儿外传了——当然了,您也得让鸳鸯、琥珀暗中盯紧些,免得冒出几个不知死的。”“这有什么说不得?!”鱣不想这时一旁的宝玉突然就蹿了,跳着脚道:“我原就不想娶宝姐姐,若是林妹妹找不回来,宝姐姐我也不要了!”“你、你……”王夫人被气肋下生疼,一手掩着左胸一手指着宝玉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你这是非要把我气死不成?!”贾宝玉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倒在王夫人脚下,昂着头道:“我只要林妹妹,太太若是不许,那儿子宁愿出家当和尚也绝不娶妻!”说着,又一个头磕重重磕在地上,涕泪横流的道:“到那时,母亲便只当是没生过我这逆子,再另养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儿子吧!”“你、你!”王夫人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且不说她未必还能生的出来,就真生出来,那也指定不是贾家的种!鱣“好了、好了。”这时老太太终于站出来打圆场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派人去苏州把林丫头找回来。”“对对对,先把林妹妹找回来!”贾宝玉连声附和。王夫人看他祖孙两个一唱一和的,压根不给自己拒绝的机会,终究也只能叹息一声沉默了下来。】…………就在荣国府乱成一团的同时,焦顺也已经乔装打扮悄悄出了门。鱣因那石头上的地址有些陌生,他这回既没驾车也没骑马,而是在街口拦了辆人力车。经过小半年的磨合试探,六月里京城几家大车马行,已经同时推出了人力车业务。因传闻皇上在宫里也在用这玩意儿代步,抢着尝鲜的人络绎不绝,导致焦顺足足在街口等了将近两刻钟,才终于等到了一辆空车。不过这种情况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改善。因为市场过于火爆的缘故,各大车行都有意扩充人力车的规模,而一些原本在观望的小型车马行,乃至于不惜力气又有些积蓄的个人,也都准备涉足这一行当。如今车厂正在二十四小时加班加点的生产,订单都已经排到了明年,想必年底的财报也会异常亮眼——当然了,因为当初投入过大,想要短时间回本是甭指望了。这且不论。鱣却说坐着人力车到了目的地之后,焦顺先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发现这地方虽然偏了些,环境倒十分不错。尤其是林黛玉临时租住的小院,前前后后都收拾的颇为雅致——当然了,租金肯定也比别处要高出不少。看罢多时,焦顺不由暗暗摇头,因为这些年连续不断地接济,林黛玉手头应该有个千儿八百两的积蓄,但要照这么花下去,只怕也撑不了几年。不过这对他焦某人而言,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收拾好心绪,焦顺来到了院门前,轻轻叩响了门扉。“谁?”里面很快就传来一个紧张的嗓音。鱣“是雪雁吧?是我。”嘎吱~焦顺话音未落,房门便左右一分,雪雁红着脸紧张兮兮的探头打量了一下,见门外只焦顺一人,这才松了口气,将房门开圆了些,侧身道:“焦大爷快快请进。”焦顺刚迈步走了进去,后面雪雁就急急忙忙反锁了门,低着头看都不敢看焦顺一眼,嗫嚅道:“大爷请跟我来。”说着,就待领着焦顺绕过门前的照壁,往堂屋去。“且慢。”焦顺却喊住了她,压着嗓子问:“你们姑娘今儿请我来的目的,你可知晓?”鱣雪雁原就红润的小脸,登时又添了三分血色,将头埋在胸前期期艾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知情就好!焦顺正色道:“我知道你跟着林姑娘时间最长,也是最懂她心思的一个,你老实告诉我,等今日过后,你们姑娘到底有什么打算?”“这……”雪雁抬头扫了焦顺一眼,然后再次低下头欲言又止。“怎么?”焦顺眉头一挑:“你是觉得我会害你们姑娘?还是觉得湘云和邢氏容不下她?”鱣“怎么会!”雪雁急忙将头摇的拨浪鼓仿佛,连声道:“焦大爷是好人,待我们姑娘也是极好的!太太和邢姨娘就更不用说了!”说完,轻咬贝齿又抬头看向焦顺:“我们姑娘没说,可、可我猜她大概是想过了今日,便要启程南下。”“那你觉得对你们姑娘而言、对你们几个而言,南下真的是个好选择吗?”“这……”雪雁略一迟疑,便坚定的摇头,旋即她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目光灼灼面带期许的望着焦顺道:“焦大爷,你、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们姑娘留下来?”这不想一块去了么?鱣焦顺心下踏实了不少,又见这小丫头眼中透着亲近崇拜,索性拉住了她的手,边缓缓发力往怀里带,边轻声道:“只我一个人可办不到,至少这其中少不了雪雁姑娘出力。”被焦顺拉住小手,雪雁身体明显僵硬起来,脸上也显出惊慌之色,不过隐隐又透着三分希冀期待。等到焦顺发力扯动时,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就这么乖乖的撞进了焦顺怀里,将小脸往他胸前一埋,紧张又激动的扯着焦顺上衣,颤声道:“我、我我我肯定会帮大爷的。”早在潇湘馆的时候,雪雁就觉得焦顺是自家姑娘的良配,后来搬到焦家寄居,看惯了焦某人的煊赫和柔情,便愈发坚定了焦党的立场。正因如此,她对焦顺而言几乎是不设防的存在。“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焦顺赞了一句,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然后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鱣雪雁从四唇相交的第一秒就开始大脑宕机,等到焦顺松开她时,从上到下都已经软的烂泥仿佛,又再焦顺怀里缓了好一阵子,才勉强站住了脚。焦顺适时往后退了半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道:“眼下正有一桩事情要麻烦你——你帮我把紫娟、藕官几个悄悄喊过来,记得千万不要惊动林妹妹。”雪雁点了点头,旋即又咬着朱唇,目光游离的问:“那、那要不要一个个的喊来?”心知她是想岔了,焦顺失笑一声,抬手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笑骂道:“小蹄子,你当爷是什么人都要的?”这一骂,反倒把雪雁骂的笑颜如花媚眼如丝。她轻轻道了一声‘请老爷在这里稍候’,然后才一步三回头的往里走。约莫是林黛玉没在堂屋里留人,不过片刻之后,雪雁便将紫娟、春纤、藕官、以及一位嬷嬷,带到了焦顺面前。鱣紫娟明显也是知情的,其余人则有些懵懂。焦顺开门见山的道:“你们姑娘留书,说要回苏州老家结庐守墓的事儿,你们应该都知道吧?”那嬷嬷头一个点头道:“是有这么个事儿,我当时就劝她三思来着,可她……唉,我们这位姐儿从小就有主意,哪里听得进去劝?”这位王嬷嬷是林黛玉的乳母,当年和雪雁一起陪着她进的京。紫娟随即也无奈道:“非只是王嬷嬷,我们也都劝过,可是姑娘执意要走,谁又能劝的住她?”春纤和藕官也纷纷点头。焦顺一边观察着她们各自的表情动作,一边肃然道:“你们有的知道我今儿是为什么来的,有的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从今儿起,你们姑娘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绝不可能放任她就这么跑回苏州去!”鱣紫娟和雪雁明显露出欢喜之色,其余三人则或是懵懂、或是一知半解。焦顺又道:“你们且都在院里候着,等我和你们姑娘‘聊’完了正事儿,不知道的,也就该知道了!”说着,他绕过影壁,大步流星的往堂屋行去。若直接跟所有人挑明了,事后林黛玉未必会高兴,所以与其多费唇舌,倒不如让‘事实’说话。紫娟下意识跟了几步,冲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但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想好要说什么。这时后面的雪雁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焦大爷让咱们去院里候着,那咱们、咱们也别在这里堵着门了。”她的嗓音充满颤抖,但向堂屋廊下靠拢的脚步,却远比紫娟来的坚定。鱣与此同时。眼见焦顺挑帘子从外间进来,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林黛玉慌忙从椅子上起身,板着俏脸往前迎了两步,掩耳盗铃似的微微一福道:“民女苏颦儿见过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