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桢缓缓开口,朗声道:“扬州之盟,赵宋对我大齐纳贡称臣,焚誓表,杀三牲,敬告天地。你却罔顾天道,逆反君臣人伦,暗中勾结外夷,联手伐齐,你可知罪?”“臣知罪。”赵佶伏地应道。“倒行逆施,荒淫无道,致使百姓饿莩遍野,流离失所,你可知罪?”“臣知罪。”韩桢每问一句,赵佶的眼角就抽一下,他想要反驳,可却没那个胆子,只得伏地认罪。一般而言,前朝灭亡,本朝建立后,就该立刻着手修史了,元朝拖得太久了。不过作为起居注的史官,同样也要记,因为起居注是撰修国史的基本材料,如此一来,后世人在编纂史书时,便能进行双重印证。赵佶双眼一亮,赶忙快步上前,口中喊道:“吴卿,吴卿。”违命侯,对曾经的一国之君来说,以违命为爵名,已经不单单是讽刺,而是实打实的羞辱了。“本候一时口误,还望吴尚书莫怪。”赵佶立马改口。赵佶苦笑一声:“他不是不借,是不敢借。”现在明白,为何攻城之时,明知先登十死无生,为何还是有无数士兵趋之若鹜,争先恐后了吧?当然了,宋时的爵位不比汉时,只有品阶,没有封地,虽也有食邑,可实际上就是个名头,相当于固定工资。韩桢说道:“没有食邑,届时自会有人与你道明。”见他神色愤慨,那名官员挑了挑眉:“净街候想抗旨不成?”大殿角落的颜阶,正奋笔疾书,将对话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这时,赵佶忽地问道:“敢问陛下,臣……臣的爵位食邑几何?”“着哇!”汉时的爵位,是正儿八经的有封地,整个封地的税收,也就是食邑,都归勋爵所有。赵楷欲哭无泪,语气茫然地问道:“父皇,咱们如今该去哪?”赵佶讷讷地应道:“朕……本候晓得了。”关键,爵位是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他自小便锦衣玉食,哪怕逃到了南方,也没受过罪,一想到即将露宿街头,心中就一阵慌乱。按照宋时标准,一户一贯一百钱来算,他这个爵位,一年的固定俸禄也就七百贯出点头。还想要食邑,想屁吃呢?皇帝赐讽爵位,并非韩桢首创,自古有之。其实像这种大朝会,有专门的史官记录。比如刘邦给大哥的儿子赐封刮羹候,便是讽刺大嫂曾经在他落魄时的作为。稳住李若水后,吴敏这才问道:“不知赵候寻本官所为何事?”官员吩咐道:“明日卯初在此上值,若敢敷衍了事,休怪本官扣侯爷的俸禄。”听到抗旨二字,赵佶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讪笑一声:“呵呵,微臣领命。”吴敏微微叹了口气:“唉,背后莫言他人,走罢。”净街,有两重含义。就比如刘锜的爵位,是静宁县子,食邑六百户。这种情况下,谁敢借钱?何栗无奈道:“赵候应当知晓官家的心思,莫要逼本官撒谎。”因此,封地的位置,食邑的多寡,直接关乎勋爵的收益。赵佶依旧保持着伏地的姿势,心头忐忑。定完了罪,接着便是处置了。吴敏说道:“赵候这是哪里的话,本官确实没钱,叫我如何借?”“本官公务繁忙,赵候可还有其他事儿?”赵佶想了想,说道:“先找地方落脚。”扫……扫大街?赵佶先是一愣,旋即涨红了脸,心头无比愤慨。府衙外,赵楷探头看着纸张上的地址,问道:“父皇,咱们去谁家?”瞪着那名官员的背影,赵楷双拳紧握,愤恨道:“韩桢欺人太甚!”原时空里的《宋史》极其混乱,芜杂粗糙,错讹与疏略极多,其本纪、志、列传之间,各列传之间往往互相抵牾。赵佶可不管那么多,他现在身无分文,就靠着爵位过活了。东京城北曾有一泼皮,诨号净街虎,乃市井恶霸,一旦出现,街上的人就会全部逃跑。何栗问道:“不知赵候前来,所为何事?”这种事儿,算不得稀奇,他老赵家也干过。韩桢小儿摆明了是想羞辱他,谁敢救济?赵楷顿时慌了:“那……那该怎么办?”赵佶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问道:“有何贵干?”得知赵佶前来,开封府尹何栗只觉一阵头大。待散朝之后,一众官员出了大殿。这一点,不光赵佶自己知道,朝堂中不少文武百官心里也明白,但具体如何处置,就得看韩桢的心思了。吴敏哪敢让他走,也顾不得失礼,伸手抓住李若水的衣袖。赵佶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净街就净街罢,总比丢了小命要好。”这些昔日的皇子帝姬,属于重点关照对向,在开封府有登记备案,且时刻有密谍司的探子日夜监视。食邑的多寡,关乎他今后的生活质量。赵佶搓着手,笑呵呵地说道:“本候如今囊中羞涩,吴尚书可否借些钱,过段时日便如数奉还。不虚太多,三五万贯就够了。”“净街候留步。”赵佶却无所谓,反正都已经接受净街候这个爵位,索性破罐子破摔,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他们本就是赵宋降臣,再和赵佶这个昔日旧主来往密切,让官家怎么想,督察院怎么想,山东派的官员怎么想?眼见躲不过,吴敏也不敢独自与赵佶相处,拉上李若水作陪,往后也好解释。本朝给前朝修史,乃是惯例。净街候?此话一出,朝堂一众文武官员纷纷面色怪异。一旦发现史书与起居注中对某件事的记载截然相反,便会慎重对待。谢鼎与常玉坤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古怪之色。而今,赵佶被赐封净街候,让一众朝臣心中颇有一种天道好轮回的感慨。那官员说道:“陛下旨意,往后这条御街,由净街候负责清扫,月俸一贯三百文。”并且当时已经天下大乱,经历了两都之战,元朝濒临崩溃边缘,民间的红巾军渐渐起势,压根不允许编史之人有太多的时间去编撰史书,此外编纂之人水平也不够,这才导致了《宋史》混乱的原因。官家赐封净街候,既无食邑,又无赐下府邸,已经表明了态度。……赵佶哪里听不出来这是搪塞之言,气恼道:“吴敏,昔日朕……本候待你不薄,而今身无分文,不过是找你借些钱财,暂渡难关,又不是不还你,何必如此绝情?”要说赵佶这厮,鬼点子还真不少,竟带着赵楷一路来到开封府。造成这一原因,主要是《宋史》成书于元末,时间相当久远。赵楷一拍大腿,说道:“九弟他们都在京城,有五姐儿和十四姐儿照应,想必过得不错。”赵楷愤愤不平道:“吴敏这厮,当初若非父皇赏识,如今还不知道在哪个疙瘩当知县呢,如今叛宋降齐不说,父皇有难,竟然袖手旁观,当真是狼心狗肺!”这还不算朝廷的封赏,以及本职官位的俸禄,若是加在一起,一年下来多的能有五十万钱,相当于后世的一亿。见状,韩桢朗声道:“除赵佶国主封号,授净街候。”交代完后,那名官员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七百贯,对普通百姓来说,是一笔巨款了,可放在东京城的勋爵身上,那是真不够用,去樊楼喝顿花酒都得掰着手指头算清楚。何栗问道:“赵候想找谁?”就是要让赵佶受受苦。一旁的李若水见状,拱手道:“既然吴尚书有事在身,下官便先行告退了。”虽称呼他为侯爷,可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敬意,反倒充满了戏谑。刘秀攻打四年不克,下昭:“杀彭宠者可封侯”。于是彭宠的家奴子密杀彭宠献给刘秀,但刘秀对卖主求荣的人极为鄙视,于是就赐封他为不义侯。一路出了宣德门,就见一名官员迎面而来。一时间,大殿中不少官员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他。“清卿稍待。”“哼!”宋初时,打了整整一年,才拿下南唐,恼羞成怒的赵大给李煜赐爵违命侯。下一刻,老九率领殿前侍卫,将蔡京等一众赵宋大臣押出大殿。韩桢小儿,安敢如此欺我?关键俸禄只有一贯三百文,这点钱够干甚?都不够去樊楼喝杯茶。韩桢不会杀赵佶。旋即,他又垮着脸:“可父皇,我们不知道九弟他们如今住在何处啊,京师这般大,要找到猴年马月?”老子找子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任谁都挑不出理。见状,一旁的李若水摇头失笑道:“都到了这般田地,竟还是改不掉奢靡无度的性子,张口闭口就是数万贯。官家是对的,就该让他受受苦,体会人间疾苦。”“这……好罢。”闻言,秦桧等人顿时如丧考妣,惊惧交加。又比如刘秀赐封的不义候。此人名义上是赵宋的皇帝,但其实谁都清楚,他不过是赵佶推到前台的傀儡罢了。赵佶思索道:“看来只能寻其他孩儿相助了。”“借钱。”至于赵楷,则被韩桢无视了。赵佶微微一笑,语气自信。见何栗下了逐客令,赵佶弹了弹手中的纸张,轻哼一声,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出了府衙。官家赏赐的这个爵位有点损。吴敏两手一摊,随口编了个借口,搪塞道:“实在不巧,前些日子老家修缮祖宅和祠堂,本官将浮财尽数寄回了老家,实在爱莫能助。不如赵候再找其他同僚问一问?”一众朝臣如同躲避瘟神一样,与他们父子拉开距离,生怕沾上一点关系。一重是字面意思,打扫清洗街道。但偏偏又不好不见,只能硬着头皮,将这父子两请到大堂。“本候的子女。”赵佶与赵楷父子混在人群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三五万贯,别说吴敏没有,就算是有他也不敢借啊。赵佶说道:“不借也可以,何府尹帮本候找几个人总可以罢?”赵佶如今是朝堂上的瘟神,谁都不想与他扯上关系,惹得一身骚,尤其是吴敏这些赵宋旧臣。“我自有法子。”彭宠随刘秀起兵,但因功劳较少未获封赏,心生不满,决定谋反。韩桢微微一笑,目光越过赵佶,在蔡京父子等人的身上扫视了一圈,沉声道:“汝等之中藏匿奸贼,以权谋私、贪赃枉法,押入大理寺,交由督察院配合审讯。”不多时,何栗递过去一张纸,上面是三十多号皇子帝姬如今的住处。何栗当即唤来户曹补官,查找赵构等人的住所。见赵佶迟迟不语,韩桢皱眉道:“怎地,伱不愿接封?”赵佶冷哼一声,气呼呼地转身离去。今日殿中这番对话,未来将会被载入《宋史》之中。给朕扫大街去罢!赵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另一重,则暗讽赵佶人憎狗厌。想他堂堂大宋太上皇,哪怕如今是亡国之君,也该受到礼遇。正在与李若水交谈的吴敏循声望去,见来人是赵佶,不由皱起眉头:“赵候还请自重,你我同朝为官,何以君卿相称?”赵佶大喇喇的说道,一副混不吝的模样。“臣……”赵佶强忍着羞愤,咬牙道:“多谢陛下赏赐,臣感激不尽。”这厮的脸皮……着实有些厚。据《汉书·食货志》记载,西汉时期,万户侯每年从食邑上得到的税赋约为二十万至三十万钱,若按照西汉的物价计算,相当于后世的四千万至六千万之间。饶是赵佶,听到这个爵号,都不由羞愤的老脸一红。忽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他到底看的透彻,方才不过是一时情急,眼下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韩桢小儿做的太绝了,连座府邸都没给他安排,两下父子两身无分文,得想办法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否则今晚该露宿街头了。“嗯?”赵佶说道:“先去君虎家看看。”君虎是赵构的小名。(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