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桢面色如常,吩咐道:“唤他进来。”没一会儿,一名士兵进来了。来人正是于军,前段时间扩军后,因为表现出色,被升为队正。前两日被韩桢派去护卫商队。韩桢开口道:“到底发生了何事,详细道来。”于军抱拳道:“禀县长,前日我等到了千乘县后,本该次日回来,但生铁迟迟未到,朱员外决定再等一天。谁曾想昨夜敢炽军忽然来袭,待到天明时,武都头见势不妙,于是主动突围,让俺回来报信。”韩桢心中暗自点头,小武判断的没错,突围报信是对的。赵霆现在明摆着只想守住益都郡,至于其他县镇的死活,他根本不会管。隔壁淄州更不可能出兵驰援,因为济南府的李黑虎如今声势浩大,一旦出兵,保不准连淄州都得陷落。“敢炽军有多少人?”“不下六千!”韩桢又问:“县中守备多少?”于军答道:“弓手、衙役加上征召的乡勇,大约六百多人,外加我等十个小队。”闻言,韩桢陷入了沉思。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千乘县有近八百守备,六千敢炽军想攻破县城几乎不可能。即便张万仙派遣增援,一时半会也攻不下来。见状,于军神色焦急道:“县长,俺们赶紧去驰援罢,据千乘知县说敢炽军足有十万,若是再拖下去,等到他们增援一至,县城一定会被攻破。”韩桢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你都说了敢炽军有十万之众,我等出兵之后,万一张万仙派兵来攻打临淄县怎么办?”“这……是末将考虑不周。”于军挠了挠头,神色尴尬。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随后,他壮着胆子问道:“县长,那千乘县那边还救不救?”“救!”韩桢斩钉截铁道。千乘县一定得救,除了商队和十二个小队的士兵之外,还有一万石粮食、数千斤生铁等物资。韩桢问道:“那五千敢炽军装备如何?战马几何?”“除了少数匪首着皮甲之外,剩下都和戴巾军相差无几,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大多是朴刀和柴刀,有些甚至拿着削尖的竹竿。战马没有,不过驽马和劣马有百来匹。”于军回忆道。说起来,还得感谢那些贪官污吏,把各个县镇武库的拨款都贪了个干净。导致各县武库只剩下一堆破烂,这些起义军即便攻占县城,也寻不到什么好武器。韩桢起身道:“你先回军营,传我命令让聂东整军!”“得令!”于军抱拳应道,匆匆离去。又交代了书吏门一番任务后,韩桢迈步出了薄厅。刚走出薄厅,迎面便撞见匆匆赶来的常知县。他也得了消息,此刻神色焦急道:“韩二郎待如何?”常知县心中纠结,有心想救小舅子,可又怕韩桢前脚刚走,敢炽军后脚就打来了。“放心,我自有安排!”韩桢安慰一句后,匆匆出了县衙。目视他离去的背影,常知县心里升起一股荒诞感。他这个朝廷官员,竟三番两次的靠一个造反的匪寇保护。当真是世事难预料!快步回到自家宅院中,门房里的管家立刻起身道:“阿郎。”“牵我战马来!”丢下这句话,韩桢穿过垂花门,一路来到后院。后院里,韩张氏领着丫鬟坐在树荫下,正缝制着衣裳。这几日的滋润,让她看起来更加水润了。皮肤白里透红,彷佛轻轻一掐便会浸出水来。整个人透着一股少妇独有的风情,配上眉宇间那股纯真气息,又纯又欲。见韩桢匆匆回来,韩张氏停下手中动作,好奇道:“二郎今儿个怎地这般早就回来了。”“嗯。”韩桢点了点头,迈步进了里屋。见到这一幕,韩张氏心头立刻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放下手中针线活计,她连忙跟进正屋。只见屋子里,韩桢正在往身上套竹甲。轻轻咬了咬唇,韩张氏神色担忧道:“二郎又要出门么?”“嗯,闰娘安心在家中待着,我去去就回!”韩桢迅速将竹甲穿戴好,随后拎起玄色马槊。韩张氏有心想劝,但她知道自家叔叔的性子,只得叮嘱道:“二郎一定要保重啊!”“我会的。”丢下这句话,韩桢匆匆离去。管家早已将他的战马牵来,翻身上马后,一路出了县城,朝军营狂奔而去。军营里,聂东已整军完毕。五百余名步卒,外加三十六名骑兵,全副武装的站在校场之上。见到韩桢疾驰而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骑在马上,韩桢居高临下地下令道:“张和!”“末将在!”张和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应道。“现命你领步卒驻扎县城,封闭城门。在我回来之前,若是县城被贼人攻破,唯伱是问!”“得令!”张和大吼一声,只觉心潮翻涌。待到张和领着五百二十余步卒离去,韩桢目光看向骑兵。这三十六名骑兵,除了聂东在内的十七名西军之外,剩下的都是从军中挑选出的精锐。各个身强体壮,胆气过人。虽月俸一样,但所用军械都是最好的。小王村铁匠铺但凡打造出了兵刃,都是先紧着骑兵来,然后才轮到步卒。哪怕穿着竹甲,都散发着一股彪悍气息。环顾一圈,韩桢缓缓开口道:“眼下商队与一百多弟兄被困在千乘县,敌人有五千,可敢随我驰援?”三十六与五千!百余倍的数量差距。“敢!”三十六人齐齐高吼。巨大的吼声在军营回荡,惊得山中鸟兽四蹿飞奔。聂东此刻面色潮红,只感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来了,来了,百骑破万敌的机会终于等来了!“好!”韩桢满意点点头,而后轻蔑一笑:“敌军是一群前几日还扛着锄头的农民,没有甲胄,没有强弩,你们需要做的,就是随我冲阵杀敌,明白吗?”“明白!”骑兵们再次高吼。“出击!”韩桢一勒缰绳,调转马头,一马当先出了军营。千乘县距离临淄县不到百里的路程,既然张万仙能打千乘,那么就说明也能打临淄。这也是为什么韩桢担心敢炽军可能会趁机攻打临淄的原因。官道上,近百匹马疾驰而过,沿途卷起阵阵黄土。古时,骑兵奔袭的速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若是一人两骑,轮流换马,一昼夜最多可行三百里。只是这一昼夜三百里跑下来,战马基本上也就废了。《新唐书·苏定方传》:定方选精卒万、骑三千袭之,昼夜驰三百里,至其所。都曼惊,战无素,遂大败,走马保城。因为骑兵是有负重的,一个骑兵怎么也有一百五十斤,算上甲胄、兵器、干粮等,少说两百斤。正常情况下,驮着骑兵一个时辰跑二十里路,是战马的极限了。再快,战马就承受不住了。且每隔一个时辰,就需停下,让战马歇息片刻,喂些精粮和盐水补充体力。即便如此,骑兵在抵达目的地后,也无法立刻作战。前几日夜里,历城郡外大战,邢万里率领的兴德军精锐之所以会溃败的那么快,就是因为急行军后,没有足够的时间歇息,匆匆应战。不光士兵没力气,战马也没力气,跑都跑不起来,还怎么冲锋?那有没有办法,让骑兵赶到战场后,立刻就能作战呢?有!便是如韩桢这般,一人三马。一匹战马,一匹驮马,外加一匹走马。行军时骑走马,竹甲武器等一切辎重放在驮马上,战马不负重。临近战场后,着甲持兵,骑上战马便能立刻作战。战马难搞,但走马和驮马却不缺,只要有钱,别说百匹了,就是上万匹也能买到。他们上午辰正三刻出发,临近千乘县的时候,已是傍晚。…………残阳如血,让原本就惨烈的战场上,镀上了一层血色。“杀啊!”“杀狗官,抢钱粮!”“顶住,顶住!”“都头,箭矢用光了!”喊杀声、哀嚎声、嘶吼声……无数种声音糅杂在一起,于县城上方回荡。敢炽军的军械很差,但守城一方的衙役弓手们也好不到哪去。县中武库早已破败,能用的军械十不存一,以至于许多乡勇,一手水火棍,一手菜刀。小武率领的十二个小队,反而成了守城主力。千乘县毕竟是个小县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分兵之后,倒也勉强能守住。此刻,小武正带领十二队士兵,外加二百号乡勇守在东城门上。“咚!咚!咚!”沉重的撞击声,在众人耳边回荡。城门口,数十号敢炽军抬着一根裹着铁皮的粗木,不断撞在城门上。两扇城门被撞的向内凹陷,若不是有千斤闸在门后顶着,只怕城门已经被撞倒了。与此同时,不断有敢炽军顺着木梯爬上来。忽地,一个敢炽军动作敏捷的爬了上来,手中朴刀狠狠砍在一个乡勇的脖子上。“啊!!!”乡勇捂着脖子,发出凄厉的嚎叫。鲜血喷涌在脸上,那士兵狞笑一声,如同一头嗜血的野兽。这时,一只大脚踹来。这一脚势大力沉,直接将敢炽军士兵从城墙上跌落。砰!从五米高的城墙摔落,那士兵一时间竟没死,右腿呈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口鼻不住淌血,发出阵阵哀嚎。这一幕,仅仅是整个战场的缩影。城楼上,小武一刀劈死一个敢炽军,高声吼道:“陈都头,箭矢送来没有?”闻言,陈都头苦笑一声:“哪还有箭矢了,武库拢共就那么些,用完就没了!”他乃是千乘县里的都头,领着乡勇协助小武守城。小武气的大骂一声:“他娘的,这帮狗官只顾着贪钱!”一个县城,竟只有不到八百支箭矢,他能不气么。这时,一名士兵喊道:“武都头,石头也没有了!”说话间,又有十多个敢炽军爬上城墙。小武提刀冲上前,仗着身上的竹甲,手中凤眼刀一阵劈砍。待解决冲上来的敢炽军后,他大吼一声:“金汁呢?熬好了吗?”“好了好了!”负责在后方熬金汁的乡勇连连应道。小武招呼道:“赶紧推来!”下一刻,五辆装着大缸的小推车,被推到城墙边,朝着下方木梯上的敢炽军倒去。金汁就是屎尿粪水,这玩意儿被煮开之后,能把人烫的皮开肉绽。并且金汁中充满了细菌和病菌,在眼下这种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一旦被金汁淋中,必死无疑。“啊啊啊!!!”随着金汁倾倒,城墙下立刻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嚎叫。一轮金汁倒完,趁着这个间隙,下方敢炽军再次发起攻势。石头,箭矢乃至金汁都用完了,他们眼下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爬上来,进行惨烈的肉搏战。“弟兄们,顶住!”小武鼓舞一声,提刀冲向一名敢炽军。“哒哒哒!”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小武先是一愣。紧接着,只见远方官道尽头,冲出三十七名骑兵。为首一人,身量高大,手持一柄马槊,身后五根破甲剑在夕阳映照下,反射出阵阵寒光。“县长来啦!”(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