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刘仲武的长子,刘锡今年三十有二。在京城的日子,刘锡过得还算潇洒。高俅念及旧情,在他刚入京时,便赠予了一套内城的宅子,免费供其居住,时不时还会资助些钱财。閤门司很清闲,一个月上不了几次差。整日里,与京城的勋贵将门子弟架鹰遛狗,饮酒作乐。这一日,刘锡正在与曹雄等人在樊楼吃酒耍子。见曹雄闷闷不乐,兴致不高,刘锡不由疑惑道:“哥哥为何苦闷?”要知道,以往不管甚么活动,曹雄都是氛围担当。有他在,就不怕冷场。可今日却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唉!”曹雄长叹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碧玉杯,缓缓摇头道:“往后这等奢靡之事,不必唤俺了。”闻言,一旁的李鹏撇嘴道:“哥哥这是哪里的话,一顿酒才能花几个钱。”曹雄唉声叹息道:“你们不懂,哥哥如今得勤俭持家咯。”上次为了保住小命,他可是下了血本。毕竟,李邦彦岂是好糊弄的,身居高位,这些年不知捞了多少钱,寻常钱财,他哪会放在眼里。“这是为何?”刘锡觉得稀奇,正准备刨根问底追个缘由,却见管家推门而出。“你怎地来了?”老管家喜笑颜开道:“阿郎,宫中来了旨意,要为你升官哩。”“刘兄恭喜恭喜。”“喜事啊,今儿个刘兄必须摆一桌。”一众勋贵闻言,纷纷贺喜。刘锡也是惊喜万分,起身拱手道:“诸位兄弟稍待,俺且去接旨,今晚俺做东,不醉不归!”在一阵叫好声中,刘锡与老管家一道出了樊楼,坐上马车回到家中。此时,宣旨的中贵人正端坐于大厅吃茶。见到刘锡回来,中贵人放下茶盏,起身道:“刘祗候,接旨罢。”“臣刘锡,接旨!”刘锡整理了一番衣衫,躬身一拜。中贵人手握圣旨,宣读道:“朕膺昊天之眷命……閤门祗候刘锡者,勤勉笃行,升东閤门副使,武德大夫。”“臣谢恩!”刘锡面色茫然的接过圣旨。一般像他们这种将门子弟,升官的原由只有一个,自家老子又立功了。皇帝除了封赏武将本人,还会连带着子女一起封赏,以示皇恩。封妻荫子,不外如是。可刘锡心里清楚,他老子这两年一直卧病在床,哪有建功立业的机会。至于他自己,那就别更谈了,整日寻欢作乐。所以,这官儿升的着实有些莫名其妙。从管家手中接过一袋铜钱,塞进中贵人的衣袖中,刘锡笑道:“有劳中贵人了。”掂了掂钱袋子的分量,中贵人心情大好,面上却叹息道:“唉,咱家就是天生的劳碌命。”稀里糊涂的送走了中贵人,刘锡看着手中的圣旨,啧啧称奇:“这官儿升的倒是稀奇。”老管家笑道:“阿郎何需想恁多,升官总是喜事。”“这倒是。”刘锡点点头,将圣旨交给管家,吩咐道:“供起来。”“是。”老管家接过圣旨,恭敬地供放在大堂案几之上。刘锡取了钱财,正准备前往樊楼与一帮兄弟庆贺,却听前院门外再度传来一声唱喏。“圣旨到!”啊?刘锡一愣,与老管家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今个儿这是怎么了?快步赶往前院,迎面便撞上另一波宣旨的中贵人。“武德大夫刘锡接旨。”“门下,天下之本……”听到圣旨开头的门下二字,刘锡顿时心中一凛。宋时承袭唐制,圣旨的制式相差无几。因为唐时,圣旨一般都由门下省审核颁行,所以唐时的圣旨开头往往是“门下”两字。比如方才的旨意,开头是“朕膺昊天之眷命”,这就表明圣旨是官家直接下发,往往是单纯的封赏。而一旦经由门下省颁行的圣旨,则更为正式,且涉及到重大人事调动。果不其然,一番骈四俪六的华丽文藻之后,显现主题。“命刘锡任捧日军左厢马军都指挥使,护送使节北上山东,着令即刻启程,不得延误!”北……北上山东?刘锡面色微微一变。他就说怎会无缘无故的升官,原道是有如此危险的差遣等着自己。如今的山东之地,乃是龙潭虎穴。青州贼之悍勇,京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见刘锡愣在原地,中贵人催促道:“刘大夫,还不接旨?”闻言,刘锡回过神,面容苦涩道:“臣……接旨!”这一次,中贵人倒是没索要赏赐,丢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刘大夫抓紧整军,切莫延误了时机。”“唉!”刘锡叹了口气,换上铠甲,便直奔捧日军军营。捧日军那边先一步接到旨意,四百俱甲骑兵整装待发,只等刘锡到来。不得不说,抛开战力不谈,捧日军的仪态确实没话说。骑兵个个魁梧壮硕,身下的战马也高大俊朗,配上明晃晃的甲俱,端的是威武霸气。交接完毕后,刘锡率领四百骑兵直奔东门。略微等待了片刻,使节车队便来了。李邦彦压根就不想接着这个差事,但宋徽宗亲自点名,而且催得急。毕竟早一日北上和谈,就早一日止戈罢兵。否则以青州贼一路势如破竹的气势,再拖上几日,怕是都得打到开封府来了。此次出使山东和谈,由李邦彦全权主持,同时吴敏与白时中为副使,一同前往。这二人乃是标准的蔡党,吴敏还好一些,有才干,也存着文人的气节。蔡京因欣赏他的才华,想将女儿许配给他为妻,不过却被吴敏一口回绝。蔡京也不恼,对其喜爱不减,数次向宋徽宗推荐。而白时中则完全以蔡京父子马首是瞻,标准的门下走狗,靠着阿谀奉承,一路升官发财。在四百捧日军骑兵的护送下,使节车队一路北上,直奔兴仁府而去。翌日下午。李邦彦率领的使节队,便进入兴仁府,入驻济阴郡管驿。当晚,兴仁府知府曾楙,在府衙设宴,宴请李邦彦等人。刘锡坐在末席,面色怪异。他一个正七品的武德大夫,何德何能与一群知府宰相同坐一桌饮宴。便是他老子刘仲武,也不够格。但问题是,偏偏李邦彦还就把他带上了。这就很耐人寻味了。吴敏、白时中皆是人精,虽不了解的内情,但却品出了一些味道,尤其是白时中,竟主动向刘锡敬酒。这可让刘锡受宠若惊,赶忙端着酒杯站起身:“使不得,使不得,该是下官给白相公敬酒才是。”“无妨。”白时中笑着摆摆手。曾楙面露疑惑道:“不知李相此次前来,是为何事?”李邦彦夹了一口菜,也不遮掩,答道:“本官此次北上山东,乃是奉陛下之命,与青州贼和谈。”听到和谈,曾楙眼中闪过一丝庆幸之色。宋徽宗这些时日一日三惊,他这个兴仁府知府,又何尝不是?如今青州贼势如破竹,不可力敌,届时打到兴仁府来了,他这个知府是战还是逃?眼下若能和谈,在他看来是上上之策。“急报!!!”众人酒意正酣,忽听府衙外传来一阵高喊。啪!白时中吓得一个哆嗦,手中酒杯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曾楙面色一变,赶忙吩咐道:“快宣!”不多时,一名士兵快步踏入房间内。不待曾楙开口,李邦彦便抢先问道:“可是青州贼打来了?”那士兵先是一愣,旋即答道:“回相公,这倒没有。”呼!众人不由松了口气。曾楙问道:“是何急报?”士兵答道:“启禀知府,定陶县陷落!”闻言,曾楙气的一巴掌抽在那士兵脸上,骂道:“伱这腌臜泼才,话都说不明白,还不快滚!”定陶县属广济军,紧挨兴仁府。广济军陷落,青州贼必定挥师南下兴仁府,这和李邦彦问的有甚区别?可不就是打来了么!士兵捂着脸,委屈的退出房间。一时间,房间的气氛变得压抑且沉默。片刻后,曾楙拱手道:“眼下青州贼即将打来,能否和谈止戈,保住全城百姓,全看李相了。”这就是在甩担子了。李邦彦来的好啊,谈得拢最好。谈不拢,就算他曾楙弃城而逃,官家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李邦彦心里也很慌,但瞥到末席的刘锡,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只见他沉声问道:“率兵攻打广济军的是何人?”曾楙答道:“统兵之人乃是韩桢手下大将,名唤刘锜。”刘锜?正在末席默默吃菜的刘锡,夹菜的动作忽地一滞。倒是巧了,这反贼的名字,竟与自家九哥儿同名。说来九哥儿与舅舅就在青州千乘,也不知现在怎样……等等!忽地,刘锡面色大变,额头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他隐约记得,先前小报上刊登的讨伐檄文,署名乃是谢鼎。当时他并未多想,只觉得是同名之人,巧合罢了。毕竟,以自家舅舅的性子,以及谢家百年来积攒的声望,如何会投贼。况且,官家也并未对谢家如何。眼下听到刘锜的名字,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若只是一个人同名,可能是巧合,但两个都同名……天下间,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再结合昨日的两道圣旨,他要是再不明白,那就真是头猪了。此时此刻,刘锡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坏了,我成反贼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