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才梳洗毕,就听见院子里宁袖和人说话的声音,忽大忽小地,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我便随口就问了句:“谁呀?”“小姐,是福晋屋里的藤萝来了。”宁袖一面笑着回话,一面挽着藤萝的胳膊进了来。这藤萝这两年来因为被分配照顾小觉而和我熟悉的多了,渐渐地来我院儿也勤了起来,常开玩笑说要回了福晋来我屋子伺候我呢。记得原先儿还怕我怕的什么似的。“小姐,不知怎么地,福晋急着叫您,也不知是什么事儿。”藤萝一见我就迎了上来。“叫我?该不会是又进宫吧?”我笑道,一面随着藤萝走过丁香花荫出了院儿,心里也没怎么在意。进了福晋的院子就见门上的丫头给我使眼色,脸色着急得很,示意我快进屋子。我心里便咯噔一声,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儿啊……“怎么还不来?娟子呢?快去催!”刚迈进门槛,就听见福晋在里面厉声道。娟子慌里慌张地跑出来,险些与我装个满怀,一见我便小声道:“小姐,您快过去吧,福晋气急啦!越发拿我们奴才出气了。”一面转身高声道:“回福晋的话,夕蕊小姐来了。”我见这光景,心里越是没底儿,这是怎么了,我没觉得我最近做什么大事啊……心里忐忑地进了内阁,只见丫鬟们都垂头屏息立在两侧,福晋面色铁青地坐在上座,小觉却站在她面前。“夕蕊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我心里突突地走过去请安。一瞥过去,却看见小觉给我吐舌头,一脸闯了祸的表情,让我顿时更是没底儿,可也只得硬着头皮请安。“吉祥倒是好了,只是不知道这孙儿从哪里学来些不成体统的话儿来气我!”福晋冷冰冰地说。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便低头站着,屏息听福晋说着。“小觉,你把方才念的再念一遍!”福晋瞪了小觉一眼,厉声道。小觉唬得一哆嗦,看了我一眼,才畏畏缩缩地说道:“唧唧复唧唧,木兰斗蛐蛐,不闻蛐蛐叫,只见木兰跳……”众丫鬟都是想笑不敢笑,越发地低了头儿。这一听,我才明白,我说福晋怎么生气呢,原来是我教给小觉的打油诗让她给听见了……“跟谁学的!”福晋依然厉声说,更是瞪着小觉。小觉只是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嘟嘟囔囔并不说话,只是拿眼瞥我。我见也瞒不过,便站出来应道:“回福晋的话,是夕蕊教的。”“哼!”福晋冷哼一声道:“也是个大家子里养的,竟不知把哪里的歪门邪道带了来,到底是个没爹妈的,把小孩子也给带坏了!”我一听见,心里噌得火就上来了。你说我什么都行,就不许你说我父母的事。“那算什么,这些个歪门邪道我还多着呢!”福晋院子里和我要好的丫鬟都给我使眼色让我跪下求求,我只做看不见,冷笑道。“好个不服管的!”福晋也是怒了,一下子从椅子上起了来。“祖母息怒!饶了小夕姐姐!”小觉似乎也觉得事态严重了,立时跪了下去,哭了起来。登时满屋子的丫鬟都跪了下来,替我求情,我也是觉得自己闹得过了,更何况这么多人都替我求情,我再不领情也过不去。“福晋大人大量,饶了夕蕊这不知好歹的吧。”我也忙跪了下来。“好!好!满屋子的人都给你骗了过去,嗯?你倒是够能耐的啊!”福晋仍是气得直发抖,嘴里兀自说着,看来这看不惯一个人,什么事儿都能拿来说。我垂着头跪着,不知如何化解。一屋子的人也都屏息敛容地跪着,小觉更是没见过这架势,早已哭在他奶娘怀里了,憋着不敢出声儿,眼睛红红的。福晋扶着桌几,也是不说话。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登时屋子里掉一根针都听得清。“额娘仔细别气坏了身子!”夹着声音,喜塔腊氏进了屋子,一面给我使个眼色要我退开。“韵儿,你来得正好儿,这屋子里这些个丫头们年龄大了,眼里头越发没了主子。倒成了我是个恶人,赶明儿都去配了人,省得见得我心烦!”福晋见了喜塔腊氏便气急道。这话一说,我便心知喜塔腊氏这一说,倒是给了福晋一个台阶下来,看来,福晋还是不肯为难我。“额娘哪里知道,这屋里的丫头们哪个不念着您的好儿,都是舍不得走,要不也不会熬得这么大年龄了。她们如今虽是替夕妹妹求情,却实是怕气坏了您的身子。”喜塔腊氏笑答,一面替福晋理了理暖炕上的软纱靠枕,扶了福晋往暖炕上坐着去。“额娘素来最是吃斋念佛的,哪里来的恶人之说,额娘可真会说笑!”见福晋脸上怒容稍去,喜塔腊氏坐在福晋下首笑道,一面给我使颜色让我赶紧溜出去。我心里暗暗感激喜塔腊氏,悄悄儿地退了出来,一面感慨怎么同样是这个年龄段儿,人家怎么就比我强这么多啊……大概是让喜塔腊氏安抚好了,福晋也没再找我麻烦,只是福晋屋里的丫鬟偷偷儿地告诉我说把小觉给二福晋送了去。我也知道,福晋是说什么都不会小觉再跟我玩儿了,猛然记起廊上还吊着小觉的蛐蛐儿,走近了去,发了半晌的呆,说道:“你的哥哥走啦!”“这不还有个哥哥呢吗?”十四阿哥从身后接了话,笑着走到我对面,一面斗蛐蛐儿,一面笑道:“我的小夕没让饿着吧,我看怎么瘦了?”“什么时候成你的啦,明明是小觉的小夕!再说你看它胖得都跳不动了,哪儿来的瘦了?”我白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叫谁呢?你还是蛐蛐儿?”十四笑嘻嘻地打趣我。“没劲儿,一点都不好笑。”我懒洋洋地回了屋子,小觉也走了,今后我在这府里和谁玩啊。“你是怎么了,跟摊烂泥似的?”十四也跟进了屋子,笑问道。“你这是什么比喻?人家女孩子都比作花儿啊玉儿啊的,到我怎么就成烂泥了!唉,小觉都走了,我又该无聊了。”我一面喊冤,一面懒懒地趴在了桌上。“要不说你不一样呢!”十四阿哥仍然笑嘻嘻地说,走近了我的桌子,手撑着桌子笑道:“我要和八哥十哥他们去趟山东,本是来跟小觉说一声儿的,今儿个才知道竟给送走了。”“那我还是和大家一样好了……”我懒懒地答。十四阿哥见我无精打采的,总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说了会子宫里的趣事儿便径自走了,他聪明得很,自是不会做自讨没趣的事儿。我独自又看了会子书,只觉得无聊的要发霉了,可时说什么我也不敢出去闲溜达,若没碰见福晋还好,若要是遇见了,就叫做自找苦吃了。突然院子里听见喜塔腊氏的丫头小茴来请我,说是四福晋找我过去说会儿话,我也正是郁闷好久未见喜塔腊氏了,可巧儿她来了,我却又闯祸了。她既然能来找我,说明这事儿必然是已经办妥了。想着一下子兴头上来,便收拾了去了。一进屋子,就看见喜塔腊氏笑着迎了出来,她穿着墨青色的绸裙,系着云绢腰带,头上绾着松松的髻儿,斜斜地插着一直碧玉钗子,整个人儿已是长得开了,越发有魅力了。“小夕,你可算是来了。”她微笑着说:“这么久,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困在福晋那里了。”“四嫂,今儿个可多亏了你,否则现在就得您来找我了。”我笑着和她走进内阁里,坐在竹凉席上。“哦?这又是为何?”喜塔腊氏笑问。“我被打得动弹不得,难道您不来给我上药?”我眨了眨眼睛,笑着说。“你个丫头,可别再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前儿还说这一段儿你没弄什么事儿让福晋生气,也就怪了,谁料到,果真的,今儿可不就有事了。”喜塔腊氏拧了拧我的脸,笑道。“唔,合着四嫂您一直盼着我惹事儿呢啊?”我作大悟状点着头儿正色说。“唉,罢了。我这好心不得好报,以后可别来找我了。”喜塔腊氏跟我处得久了,也是爱开起玩笑了,也是乜斜着我,一脸叹惋。“好嫂子,别逗我了。说真的,前不久我听福晋说你有身孕了?”我笑着挽住她的胳膊,问起我一直上心的事儿。喜塔腊氏身子有先天的弱,所以结婚这么久,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导致四哥那么疼她的,都纳了两个侧福晋,几个妾了。如今她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却又听说她生孩子有风险,但是她怎么都不肯放弃孩子。以至于我一直想劝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如今好容易求来一个。”喜塔腊氏一听,脸上顿时涌上温存,浅笑着说。“四嫂,此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我见了她这番光景,心里更是不是滋味,我们俩虽投缘,但毕竟我们时隔三百年,就光这代沟都隔了多少了。我不知我这思想她能不能接受,说起来更是犹豫。“那便别说了罢。”喜塔腊氏这样聪颖的女子,早已是知道了我要说的内容,面色淡淡地止住我的话。“四嫂……”我刚出声儿,便见喜塔腊氏一把握住我的手,笑道:“妹妹,你不知道,我今生遇到你四哥是何其幸运,他虽没说,但是他疼我怜我,我如何能不知道呢?如今,他既便要了千千万万的侍妾,众人皆说他了无情意,可是只有我心里是明白的,他心里头只有我一个。妹妹,一个屋檐下,可以有许多女人,可是在心里,却只能有一个。你是个好姑娘,将来定会有这么个人把你放在心上,你便可明白我这番心事了。现如今,我好容易能为他生孩子,为此我甘愿陪上我的命……”喜塔腊氏说着,泪已是流了下来,我却听的汗颜,我总说这古代男子娶得三妻四妾,都是薄情寡意的人,谁料却还有这样的真情。喜塔腊氏一向给我以有主见的女强人的印象,我见她这样泪雨缠绵,她心中定是不愿人看见,便寻思着先走了,待她心情好了,再来说话儿。便拿绢子替她擦了擦眼泪,笑道:“四嫂……算了,我也没得说了,你要怜惜自己的身体,若为了这事儿累得身体了,恐怕四哥也不会高兴。”喜塔腊氏还欲说话,皱眉一思虑,还是没说,便是丫鬟送了我出来。回了院子里,脑子里满是喜塔腊氏的话,不知为何,却那样触动我,蹙眉想了许久直到宁袖来伺候歇息才睡了。小觉虽走了,但喜塔腊氏来府里短住的一段时间,我日日过去闲叙,两个人自从那日里说的那番话,似乎是更加亲近了,喜塔腊氏更是时不时地跟我讲起她和四哥的事,我听了,心中竟是十分羡慕。一段日子倒也过得快乐平淡。殊不知,前脚刚把喜塔腊氏送走,后脚就迎上来了个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