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怎么了,竟一点也不怕被认出,鬼使神差地随着众人进了隽玉坊,因为个矮身弱,挤了半天还是站在人群后面,只能从缝隙中看过去,却是一张芙蓉石的桌子,摆着一把深绿色古琴,我也分辨不出好赖,只觉得很是素雅,却独不见柳月凝。“妈妈,柳姑娘再不来,我们可不干了!”只听见前面有人喊道。众人纷纷帮腔,都是催柳月凝的,一时屋子里嗡嗡嘤嘤,闹腾了起来,那老鸨显然是老手,一点儿不慌,悠悠然地高声说道:“诸位也都是常客了,知道我们柳姑娘是个好静的,这么着闹哄,岂不是倒让柳姑娘难堪了,不是?”“是了,是了。是我们莽撞了,亵渎了柳姑娘,该死该死。”老鸨这话一出,满堂顿时静了下来,方才那起哄的也忙赔笑说。若是我没见过柳月凝,恐怕还真是以为这些人是没见过世面的,对个女子这么痴迷,倒真有点像现在的追星族。但是就因为我见过柳月凝,我才知道,她的风姿是足以让这些人为她痴狂的,脑子里却突然想起老十说过的话:“什么柳月凝、润云,我通通不在意……”自己却无言苦笑起来,原来对他的话记得那么清楚……“柳姑娘出来啦!”随着老鸨的一声长音,便见人群躁动起来,有些激动的恨不能躺地上口吐白沫说“我见到偶像啦,我见到偶像啦!”像电视上绝世美女出场时候一样,先是几个丫鬟出来,然后是柳月凝,随着她脸庞出现,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而我的想法却是,为什么都是娘胎里出来的,人家就能长成那样呢?她大概天生喜爱白色,我记得第一次见她就是穿得白色长裙。这次的裙子却是曳花的,层层叠叠的,珠履若隐若现,腰上系着明白色的流绢,肩上套着一个蓝白色的镂花小披,更衬得她高雅不俗。十指纤纤,别无饰物已是醉人。眉淡淡却含情,眼朦朦欲诱人,睫毛半垂,显得三分慵懒七分娇媚,鼻子小巧玲珑却又落落大方,嘴角淡淡噙笑,肌肤不含一点杂质。头上梳着华丽的妆髻,头上一排翡翠珠花簪子插进发髻,右边一支玉燕钗摇摇晃晃,自有一番独特韵味。整个人是明艳得晃眼。我一个女的都有种血液倒流的感觉,就更别提这群已经惊呆了的男人,一个个就差喷鼻血了。“小女子柳月凝,承蒙诸位抬爱,今儿个就献一曲《笛家弄》以作答谢,有辱视听了。”柳月凝微微福下了身子,声音如同玉珠砸盘,清脆动听。台下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和掌声,只见柳月凝款款走近芙蓉桌,玉指轻翻,试音拨弄了几下,倒真是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了。“花发西园,草薰南陌,韶光明媚,乍晴轻暖清明后。水嬉舟动,禊饮筵开,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是处王孙,几多游妓,往往携纤手。遣离人、对嘉景,触目伤怀,尽成感旧。”“别久。帝城当日,兰堂夜烛,百万呼庐,画阁春风,十千沽酒。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岂知秦楼,玉箫声断,前事难重偶。空遗恨,望仙乡,一饷消凝,泪沾襟袖。”她唱得袅袅婷婷,我听得恍恍惚惚,也不知是因为这曲调太悲凉,还是柳月凝声音太凄婉,一曲听完,竟有种心酸的感觉,迷迷登登地倚门框呆住了,半晌才觉得大多人从门边上出去,这才回过神儿来,却发觉柳月凝已退了场。又傻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些丫鬟收拾了芙蓉桌回去,才有点儿恍惚地退了出去。“姑娘,我们小姐请您一叙。”我正欲随人群出去,便见一个粉袄梳鬟的小丫头拉住了我的袖子,娇怯怯地说。“你们小姐?”我一愣。“便是柳姑娘。”小丫头笑了笑,凑近我耳边低声道。我心里一跳,莫非她认出我来了?可是别说隔了这么久,就算是前不久见过,我这打扮她也不易从那么多人里看见我啊。她现在最多也就是怀疑,而我若不应承,只恐怕她便要肯定我没死了,以她的门路,在她的地盘上抓住我恐怕犹如探囊取物。“那么便请姑娘带路了。”心里想着,便跟那小丫鬟笑说,心中却不甚安定,只等着见了柳月凝再作定夺。我跟着小丫鬟穿过一条廊子,进了一个小花厅,左一侧是一个小花园,右一侧却是一排房子,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人,倒让我讶异不已。小丫鬟微笑着指了一间房与我,便径自退开了。屋子里亮着淡淡的烛光,隐约有个人影,我缓了缓呼吸,便叩下了门。“请进罢。”果然是柳月凝的声音。我推开了门,只觉得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这几日来在桂嫂家往往是一推门就一股驴粪味儿,还是那种特新鲜的驴粪,这种清香倒让我有些不适应,只是愣了愣。“姑娘快请进,恕月凝不能亲自去请。”只见柳月凝走上来欠了欠身,笑道。“不,没事儿。”我忙摆手应道。一面环视着这间屋子,翡翠绿的小圆桌子,藕荷色的吊帘,隔着内间。我关上了门,也欠了欠身笑道:“却不知柳姑娘找我有何事?”“我只是想请问姑娘,这柳三变的《笛家弄》姑娘可曾听过?”柳月凝伸手示意我坐下,自己一面给我斟茶一面笑问道。“没有。”我一愣,不知她要问什么。“那何以姑娘满脸凄容,仿佛竟是熟知这曲儿呢?”柳月凝又问道。“我也不知原委,只是觉得悲凄的很,柳姑娘曲调里仿佛透着些许无奈伤感,或许是有点动情吧。”我听她这么问,更是诧异起来,随口便答道。“我原以为这钟期伯牙之事也无非是传说,却不知见了姑娘方信了这知音之说。”柳月凝听了却神色大变,一派惊喜的颜色,只是笑道。“是姑娘过誉了,我哪里会这些。”我对她仍是戒备,听她这样说,只是淡淡笑道。“从原先见过一面之后便觉相投,如今果然是大有知音之感。”柳月凝倒不介意,却垂首笑说道。“原先见过一面?”我心里一惊,她果然是认出我来了,便故作镇定问道。“想必是姑娘贵人多忘事,竟是旧时相识,却不记得了么?”柳月凝微笑着说。“我一介村姑,哪里有机会与柳姑娘相识,姑娘玩笑了。”我只是胆战心惊,只能装傻。“姑娘谈吐不俗,岂是寻常村姑所能及?”柳月凝不慌不忙地慢慢吹着手中的茶,一面淡淡地笑说。“柳姑娘谬赞了,因家里还有些余银,便也是读过几年书,并不曾识得姑娘。”我心里怦怦乱跳,知她是对我的身份十拿九稳了,只是面上平静地说。原来方才的知音之说全是试探我的口才啊。“夕蕊姑娘是断不肯交柳月凝这个朋友了?我本是烟花女子,是不配与您相交!”只见柳月凝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冷冷地说。“柳姑娘……”人家都叫出我的名字了,我再掩饰也别无意义,她又这么义正言辞的说,倒让我尴尬起来。不过好像她并不知道我的事,不过这明显不大可能。“我也是无自知之明。罢了,姑娘既然不认我做朋友,我也不能够说什么,谁让我生来下贱呢。”柳月凝淡淡地说。“柳姑娘,我并无此意,真的,只是我实有苦衷。”我见她仿佛是真的不知道我的事,这才忙解释道。“那日隽玉坊里,姑娘虽是男装,但我何尝看不出来是个妙龄女子呢?十爷常说到姑娘,我心里一直想与姑娘结交,但谁料再无机缘,只知道姑娘的名字,却不知何处与姑娘相见,方才一见,只是欣喜能与姑娘相交,却怎么也没顾及到我这卑贱身份。”柳月凝走近门,一面淡淡说道。原来她竟然不知道我的身份,看这样子,老十竟是没有告诉她似的,我心里便稍稍安了下来,或许可以先在她这儿落脚。“柳姑娘,我原是在家里闯了祸逃了出来,是以不敢和姑娘相认,既然姑娘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也不敢相瞒,与姑娘交朋友,是我三生有幸。”我想着便说了出来,直视着柳月凝。“既如此,夕蕊姑娘若不嫌寒舍鄙陋,这几日不方便就在此休息吧。”柳月凝听我一说,脸上便浅笑了起来,握住我的手笑道,声音也柔和多了。“那便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