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一直含笑望着他们,此刻忽然抚掌笑道:“骂得好,骂得好!”公孙摩云冷笑道:“他明白今日无论说什么,我们都不会放过他,也只好学那泼妇骂街,临死也落得个嘴上爽快了!”李寻欢淡淡道:“不错,事已至此,我但求一死而已,但此刻李某掌中已无飞刀,各位为何还是不肯出手呢?”公孙摩云那张枯瘦蜡黄的脸居然也不禁红了红。赵正义却仍是脸色铁青,沉声道:“我们若是此刻就杀了你,江湖中难免会有你这样的不肖之徒,要说我们是假公济私,我们要杀你,也要杀得公公道道。”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赵正义,我真佩服你,你虽然满肚子男盗女娼,但说起话来却是句句仁义道德,而且居然一点也不脸红。”田七笑道:“好,姓李的,算你有胆子,你若想快点死,我倒有个法子。”李寻欢叹道:“我本来也想骂你几句,只不过却怕骂脏了我的嘴。”田七听而不闻,还是微笑道:“你若肯写张悔罪书,招供你的罪行,我们现在就让你舒舒服服地一死,你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了。”李寻欢想也不想,立刻道:“好,我说,你写……”龙啸云失声道:“兄弟,你招不得!”李寻欢也不理他,接着道:“我的罪孽实是四曲难数,罄笔难书,我假冒伪善,内心奸诈,夹私陷构,挑拨离间,趁入不备,偷施暗算,不仁不义,卑鄙无耻的事我几乎全都做尽了,但却还是大模大样地自命不凡!”只听“拍”的一声,赵正义已反手一掌,掴在他脸上!龙啸云大吼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不能如此折磨他!”李寻欢却还是微笑道:“无妨,他打我一巴掌,我只当被疯狗咬了一口而已。”赵正义怒吼道:“姓李的,你听着,就算我还不愿杀你,但我却有本事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李寻欢纵声大笑道:“我若怕了你们这些卑鄙无耻,假仁假义的小人,我也枉为男子汉了!你们有什么手段,只管使出来吧!”赵正义喝道:“好!”他一反手,已甩脱了刚穿起来的长衫。龙啸云坐在椅上,全身直抖,颤声道:“兄弟,原谅我,你是英雄,但我……我却是个懦夫,我……”李寻欢微笑道:“这怨不得大哥你,我若也有妻有子,也会和大哥同样做法的。”这时赵正义的铁掌早已捏住了他的软骨酸筋,那痛苦简直非人所能忍受,李寻欢虽已疼得流汗,但还是神色不变,含笑而言。站在大厅外的那些人有的已忍不住扭过头去,江湖豪杰讲究的就是“有种”,李寻欢这么有种的人却实在少见。就在这时,突听大厅外有人道:“林姑娘,你是从哪里回来的?……这位是谁?”只见林仙儿衣衫零乱,云鬓不整,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身旁还跟着个少年,在如此严寒的天气里,他身上只穿着件很单薄的衣衫,但背脊却仍挺得笔直,仿佛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弯腰!他的脸就像是用花岗石雕成的,倔强、冷漠、坚定,却又带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奇异魅力。他身上竟背着个死尸!阿飞!阿飞怎会忽然来了?李寻欢心里一阵激动,也不知是惊是喜。但他立刻扭转头,因为他不愿被阿飞看到他如此模样。他不愿阿飞为他冒险出手。阿飞还是看到他了。他冷漠坚定的脸,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大步冲了过去,赵正义并没有阻拦他,因为赵正义也已领教过这少年的剑法。但公孙摩云却不知道,已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你是谁?想干什么?”阿飞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公孙摩云怒道:“我想教训教训你!”喝声中,他已出了手。没有人拦住他,这并不奇怪,因为赵正义就惟恐他们打不起来,田七也想借别人的手,来看看这少年的武功深浅,林仙儿呢?她只是吃惊地望着李寻欢,根本没有注意到别人,至于龙啸云,他似已无心再管别人的闲事了。奇怪的是,阿飞居然也没有闪避。只听“砰”的一声,公孙摩云的拳头已打在阿飞胸膛上,阿飞连动都没有动,公孙摩云自己却疼得弯下腰去。阿飞再也不瞧他一眼,自他身旁走过,走到李寻欢面前,道:“他是你的朋友?”李寻欢微笑道:“你看我会不会有这种朋友?”这时公孙摩云又怒吼着扑了上来,一掌拍向阿飞的背心,阿飞突然转身,只听又是“砰”的一声。公孙摩云的身子突然飞了出去。群豪面上全都变了颜色,谁也想不到名动江湖的“摩云手”在这少年面前,竟变得像是个稻草人般不堪一击!只有田七却大笑道:“朋友好快的出手,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英雄出少年。”他抱拳一揖,笑道:“在下田七,不知阁下高姓大名,可愿和田七交个朋友。”阿飞道:“我没有名字,也不愿交你这种朋友。”别人的面色又变了,田七却仍是满面笑容,道:“少年人倒真是快人快语,只可惜交的朋友却选错了。”阿飞道:“哦?”田七指着李寻欢道:“他是你的朋友?”阿飞道:“是。”田七道:“你可知道他是谁?”阿飞道:“知道。”田七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他就是梅花盗?”阿飞动容道:“梅花盗?”田七道:“这件事说来的确令人难以相信,只不过事实俱在,谁也无法否认。”阿飞瞪着他,锐利的目光就像是要刺人他心里。田七只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勉强笑道:“阁下若不信,不妨问问他自己……”阿飞冷冷道:“我不必问他,他绝不是梅花盗!”田七道:“为什么?”阿飞忽然将胁下挟着的死尸放了下来,道:“因为这才是梅花盗!”群豪又一惊,忍不住都逡巡着围了过来。只见这死尸又干又瘦,脸上刀疤纵横,也看不出他本来是何面貌,身上穿的是件紧身黑衣,连肋骨都凸了出来。他紧咬着牙齿,竟是死也不肯放松,身上也瞧不见什么伤痕,只有咽喉已被刺穿了个窟窿。田七又笑了,大笑道:“你说这死人才是真正的梅花盗!”阿飞道:“不错。”田七笑道:“你毕竟太年轻,以为别人也和你同样容易上当,若是大家都去弄个死人回来,就说他是梅花盗,那岂非天下大乱了么?”阿飞腮旁的肌肉一阵颤动,道:“我从来不骗人,也从来不会上当!”田七沉下了脸,道:“那么,你怎能证明这死人是梅花盗?”阿飞道:“你看看他的嘴!”田七又大笑起来,道:“我为何要看他的嘴,难道他的嘴还会动还会说话?”别的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他们虽未必觉得很好笑,但田七爷既然笑得如此开心,他们又怎能不笑。林仙儿忽然奔过来,大声道:“我知道他说得不错,这死人的确就是梅花盗。”田七道:“哦?难道是这死人自己告诉你的?”林仙儿道:“不错,的确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她不让别人笑出来,抢着又道:“秦重死的时候,我已看出他是中了一种很恶毒的暗器,但秦重躲不开这种暗器犹有可说,为何连吴问天那样的高人也躲不开这种暗器呢?我一直想不通这道理,因为这就是梅花盗的秘密。”田七目光闪动,道:“你现在难道已想通了么?”林仙儿道:“不错,梅花盗的秘密就在他嘴里。”她忽然抽出了柄小刀,用刀撬开了这死人的嘴。这死人的嘴里,竟咬着根漆黑的钢管。林仙儿道:“只因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暗器忽然自他嘴里射出来,所以别人根本没有警觉,也就无法闪避!”田七道:“他嘴里咬着暗器钢筒,又怎能再和别人说话?”林仙儿道:“这就是他秘密中的秘密!”她眼波四下一转,缓缓接着道:“他并不用嘴说话,却用肚子来说话,他的嘴是用来杀人的!”这句话听来虽很荒唐可笑,但像田七这样的老江湖,却反而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了,因为老江湖都知道世上的确有种神秘的“腹语”术,据说是传自波斯天竺一带,本来只不过是江湖卖艺者的小技,声音听来也有些滑稽,但武功高手再加以真气控制,说出来的声音自然就不大相同了。林仙儿道:“田七爷在和人动手之前,眼睛会瞧在什么地方呢?”田七道:“自然是瞧在对方身上。”林仙儿道:“身上什么地方?”田七沉吟着道:“他的肩头和他的手!”林仙儿笑了笑,道:“这就对了,高手相争,谁也不会瞪住对方的嘴,只有两条狗打架时,才会瞪住对方的嘴,因为人不像狗,绝不会用嘴咬人。”别的人又跟着笑了,像林仙儿这样的美人说出来的话,他们若是觉得不好笑,岂非显得自己不懂风趣。谁知林仙儿却已沉下了脸,叹道:“但梅花盗却偏偏是用嘴来杀人的,就因为谁也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种事,所以才会被他暗算……越是高手,越容易被他暗算,因为高手对敌,眼睛绝不会瞧到对方肩头以上。”田七道:“这秘密你怎会知道的?”林仙儿道:“我也是等他暗器发出之后才知道……”田七微笑道:“那么,这位少年朋友难道是狗,一直在瞪着他的嘴么?”第十四回有口难言林仙儿嫣然道:“田七爷难道还未看出他身上穿了金丝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