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道:“在哪里?”林麻子道:“柴……柴房。”阿飞道:“带我去!”林麻子大骇道:“我……我怎么带你去……我没……我没法子……”阿飞道:“你一定能想得出法子来的。”他忽然反手一剑,只听“哧”的一声,剑锋已刺人墙里。阿飞的眼睛早已透入林麻子血管里,冷冷道:“你一定能想出法子的,是不是?”林麻子牙齿打战,道:“是……是……”阿飞道:“好,转过身,一直走回去,莫忘了我就在你身后。”林麻子转过身,走了两步,忽又一颤声道:“衣服……小人身上这件破皮袄……大爷你穿上……”阿飞身上穿的只是一套用硝过的小薄羊皮做成的衣服,这种衣服实在太引人注目,林麻子要他穿上自己的皮袄,的确是个好主意——世上有很多好主意,本都是在剑锋逼着下想出来的。而林总管显然并不是第一次带朋友回来,所以这次阿飞跟在他身后,门口的家丁也并没有特别留意。柴房离厨房不远,厨房却离主房很远,因为“君子远庖厨”,这兴云庄昔日的主人正是位真正的君子。林麻子从小路走到柴房,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就算遇见人,别人也以为他是到厨房去拿下酒菜的。阿飞倒也未想到这件事成功得如此容易。只见孤零零的一个小院子里,有间孤零零的小屋子,破旧的小门外却加了柄很坚固的大锁。林麻子道:“李……李大爷就被锁在这屋里,大爷你……”阿飞吓着他,冷冷道:“我想你也不敢骗我。”林麻子赔笑道:“小人怎敢说谎,小人怎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阿飞道:“很好。”这两个字说完,他已反手一点,将这麻子点晕在地上,一步窜过去,一脚踢开了门。第十六回假仁假义门外并没有人看守,这也许是因为任何人都想不到阿飞敢在白天来救人的,也许是因为大家都想趁机睡个午觉。这间柴房只有个很小的窗子,就像是天生的牢房一样,阴森森而黑暗,堆得像是小山般的柴木下,蜷伏着一个人,也不知是已晕迷,还是已睡着。一见到他身上那件貂裘,阿飞胸中的热血就沸腾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会对这人生出如此深厚的友情。他一步窜过去,嗄声道:“你……”就在这时,貂裘下忽然飞起了道剑光!剑光如电,急削阿飞双足!这变化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这一剑也实在很快!幸好阿飞手上还握着剑,他的剑更快,快得简直不可思议,那人的剑虽已先刺出,阿飞的剑后发却先至。只听“呛”的一声,阿飞的剑尖竟点在对方的剑脊上!那人骤然觉得手腕一裂,掌中剑已被敲落。但这人也是少见的高手,临危不乱!身子一翻,已滚出丈外,这时才露出脸来,居然是游龙生去而复返。阿飞不认得他,也没有看他一眼,一剑出手,身子已往后退,他退得虽快,怎奈却已迟了。门外已有一条翅棍,一柄金刀封住了退路。阿飞刚顿住身形,只听“哗啦啦”一声大震,小山般堆起来的柴木全都崩落,现出了十几个人来。这十几个人俱都急装劲服,手持弩匣,对准了阿飞,这种诸葛弩在近距离内威力之强,无可比拟。无论是什么人,无论有多大的本事,若在一间柴房里被十几口诸葛弩围住,再想脱身,只怕就比登天还难了!田七微笑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阿飞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去,道:“请动手。”田七仰面大笑道:“好,阁下倒不愧是个痛快的人,田某就索性成全了你吧!”他挥了挥手,弩箭便已如急雨般射出。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突然就地一滚,左手趁势抄起了方自游龙生掌中跌落的夺情剑。剑光飞舞,化做一具光幢,弩箭竟被四下震飞,光幢已滚珠一般滚到门口,赵正义怒吼一声,紫金刀“力劈华山”,急砍而下。谁知他一刀尚未砍下,光幢中突又飞出一道剑光。这一剑之快,快如闪电。赵正义大惊变招,已来不及了,“哧”,剑已刺人了他的咽喉,鲜血标出,如旗花火箭。田七倒退半步,反手一棍抽下。但这时光幢又已化做一道飞虹,向门外窜了出去。田七要想追,突又驻足,只见赵正义手掩住咽喉,喉咙里格格作响,居然还没有断气。阿飞夺路为先,伤人还在其次,是以这一剑竟刺偏了两寸,恰巧自赵正义气管与食道间穿出,并没有伤着他的要害。再看阿飞已掠到小院门外,反手一掷,夺情剑标枪般飞向田七,田七刚想追出,又缩了回去。长剑“夺”的钉人了对面墙壁。游龙生到这时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少年好快的身手!”田七微微一笑,道:“他的运气也不错。”游龙生道:“运气?”田七道:“少庄主方才难道未瞧见他身上已挨了两箭么?”游龙生道:“不错,我已看出他左手舞剑,剑光中仍有破绽,必定挡不住七爷属下的神弩,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受伤。”田七道:“这只因他身上穿了金丝甲,我千算万算,竟忘了这一着,否则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今日也休想能活着走出这间柴屋。”游龙生出神地望着插在墙上的剑,沉重地叹息了一声,道:“他今天不该来的。”田七笑道:“胜负兵家常事,少庄主又何必懊恼?何况,那厮纵然闯过了我们这一关,第二关他还能闯得过去么?”阿飞刚掠出门,突听一声“阿弥陀佛”,清朗的佛号声竟似自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接着,他就被五个灰袍白袜的少林僧人团团围住。这五人俱是双手合十,神情庄穆,行动时脚下如行云流水,一停下来就立刻重如山岳。当先一人白眉长髯,不怒自威,左手上缠着一串古铜色的佛珠,正是少林的护法大师心眉。阿飞目光四扫,居然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出家人原来也会打埋伏。”心眉大师沉声道:“老僧并无伤人之心,檀越何必逞口舌之利,需知利在口舌,损在心头,不能伤人,陡伤自己。”他缓缓道来说得似乎很平和,但传人阿飞耳中后,每个字都变得有如洪钟巨鼓,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阿飞道:“和尚的口舌之利,似乎也不在檀越之下吧!”他嘴里说着话,人已斜斜冲出。他知道自己若是凌空跃起,下盘便难免空门大露,心眉的佛珠扫来,他两条腿就算废了。是以他只有乘机自旁边两人之间的空隙中冲出。谁知他身子刚动,少林僧人们也忽然如行云流水般转动起来,五个人围着阿飞转动不休。阿飞脚步停下,少林僧人的脚步也立刻停下来。心眉大师道:“出家人不愿杀生,檀越你掌中有剑,脚下有足,只要能冲得出老僧这小小的罗汉门,老僧便心悦诚服,恭送如仪。”阿飞长长呼吸了一次,身子却动也不动。他已看出这些少林僧人们非但功夫深厚,而且身形之配合,更是天衣无缝,简直滴水不漏。阿飞八九岁的时候,就看到一只仙鹤被一条大蟒蛇困住,那仙鹤之喙虽利,但却始终不敢出击。他本来觉得很奇怪,后来才知道仙鹤最知蛇性,因为这蟒蛇盘成蛇阵后,首尾相应,如雷击电闪,鹤钢啄若是向蛇首直啄下,双腿就难免被蛇尾卷住,鹤若啄向蛇尾,便难免被蛇首所伤。所以这仙鹤一直站着不动,等到蟒蛇不耐,忍不住先出击时,仙鹤的钢啄有如闪电般啄住了蟒蛇的七寸。阿飞在旁边树上看了一夜,这才明白“首尾相应”固然是行兵的要诀,但若能做到“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这八字,更能稳操胜券。这道理他始终未曾忘记。是以少林僧人不动,阿飞也绝不动。心眉大师自己似有些沉不住气了,道:“檀越难道想束手就缚?”阿飞道:“不想。”他的回答素来很干脆,绝不肯浪费一个字。心眉大师道:“既不愿就缚,为何不走?”阿飞道:“你不杀我,我也不能杀你,就冲不出去。”心眉大师淡淡一笑,道:“檀越若能杀得了老僧,老僧死而无怨。”阿飞道:“好。”他居然动了!一动就快如闪电。但见剑光一闪,直刺心眉大师的咽喉。少林僧人身形也立刻动了,八只铁掌一齐向阿飞拍下!谁知阿飞剑方刺出,脚下忽然一变,谁也看不出他脚步是怎样变的,只觉他身子竟忽然变了个方向。那一剑本来明明是向心眉刺出的,此刻忽然变了方向,另四人就像是要将自己的手掌送去让他的剑割下。心眉大师沉声道:“好!”“好’’字出口,他衣袖已卷起一股劲,“少林铁袖”,利于刀刃,这一着正是攻向阿飞必救之处。四个少林僧人虽遇险着,但自己根本不必出手解救,这也就是“少林罗汉阵”威力之所在。谁知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的剑方向竟又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