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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当时明月在

覆雨翻云 黄易 44407 2024-11-02 21:18

  月圆之夜。长江之畔,龙渡江头。一艘大船在渡头,全船黑沉沉地,只在船头挂了两盏灯,一红一黄,分外夺目,在船头前方,满月刚离了地平线,金黄的月色投在船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溶和在江畔的密林。一切看来和平安宁。这时离渡头里许远处,数十条人影分作数队,迅速地在绵延江畔的密林内推移,瞬眼间奔至一小丘的高处,恰好可远眺龙渡江头泊着的双桅大船。那批人熟练地伏了下来,不发出半点声息,就像忽地混进了树丛里。其中一人喜叫道:“来了!”原来是怒蛟帮后起一辈里,以快刀着名的戚长征。他身旁的上官鹰沉声道:“灯号正确,但这艘却非我帮之船。”翟雨时在旁道:“这才合情合理,以凌副座的才智,自然不会驾着我们的‘怒蛟’、‘飞蛟’或‘水蛟’招摇而来,引人注目。”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神色仍凝重如故。众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声,等待他的发言。翟雨时双眉蹙起道:“长征,假设你是凌副座,知道对手是逍遥门和十恶庄,你会怎么做?”戚长征呆了一呆,道:“我会尽率怒蛟帮精锐,驾着我们的三艘水上蛟龙,全速赶来援助,因他们仍没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们挑战。”上官鹰浑身一震,脸色转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闲和谈应手有庞斑在背后撑腰,一是采取长征所说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动,绝不会像眼下般不伦不类,进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赌一赌庞斑不屑亲自出手,后一法是谨慎从事。”戚长征脸容一寒道:“好一个马峻声,竟是无义无耻之徒。”翟雨时沉声道:“不要遽下定论。”往后招手,一名青年壮汉灵巧地移上,显是擅长轻功的好手。翟雨时吩咐道:“你立即潜至右侧两里外的密林,放出讯号烟花,假设在十息内得不到渡头双桅船我帮的独门烟花回应,立时撤走,也不用归队,迳自设法回帮,去吧!”那好手应命去了。这时刚好一朵乌云飘过,掩盖了明月,天地暗黑下来。众人心弦拉紧,静待事态的发展。远方江畔的双桅船一点人气也没有,一黄一红两灯在暗黑愈发明亮。“咻!砰!”一道烟火在右方两里外的密林直冲天上,爆开一朵血红的光花。刹那间天地时间似乎停顿下来。但一刻后江畔人影僮僮,几条人影由船舱抢出。翟雨时脸色一变,低喝道:“陷阱!快走!”数十人立时往后移去。上官鹰望往天上,圆月在乌云后露出一小边。心中叹气,他们虽悉破对方的阴谋,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遥门天下无双的追踪术里,他们能逃到那里去?明月在地平线上升起。八月十五的月亮终于来临。浪翻云独坐石亭内,眼光投往君临江水之上的长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壶佳酿,正待以酒浇愁。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惜惜在同样又大又圆的明月下,在洞庭湖一只小舟上死了,月圆人缺,生命无常,死别生离,为的又是什么?浪翻云拿起亭心石桌上的一壶酒,扬手,壶中酒在月照下化成点点金雨,往石亭下滚流不绝的江流撒去,以酒祭亡妻。左手拿起另一酒壶,咕嘟喝了个一点不剩。火辣由喉咙直贵而下,再往全身发散。“好酒!只闻酒香,已知是产自落霞山的千年醉。”浪翻云神色不动,淡淡道:“三年不见,乾兄功力更胜与前,可喜可贺。”一人由暗影处大步踏出,也不见如何动作,便坐在浪翻云对面的石椅上,毫不客气拿起另一壶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壶盖,举酒一饮而尽。这人看来只有三十岁许,面目英俊,高瘦潇洒,身上灰蓝色长袍,在江风里猎猎飘响。竟是原在黑榜上排名第一,后因施诡计害浪翻云不成反吃了大亏,雄霸北方黑道的乾罗山城城主,毒手乾罗。乾罗手一扬,空壶抛向后方远处,落入江水,哈哈一笑道:“人生便如此壶,不知给谁投进这人海,身不由己,也不知应飘往何处去。”浪翻云望往天上明月,缓缓道:“乾兄语意萧寒,似有所指,不知所因何事,以致壮志沉埋?”乾罗长叹道:“浪兄淡泊名利,不屑江湖争夺,要来便来,要去便去,那知世情之苦?”浪翻云收回目光,望向乾罗,苦笑道:“正如乾兄所说,一旦给投进这人海,自然受此海流牵制,谁能幸免,谁能无情?”乾罗长笑道:“说得好,佛若无情,便不会起普渡众生之心。”浪翻云仰望亭外夜月,她悄悄升离江水,爬往中天,挥散着金黄的光彩。自古以来,明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但人世间沧海桑田,变幻无已,生命为的究竟是什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乾罗道:“让我借花献佛,敬你一壶!”浪翻云一言不发,再尽一壶,眼中哀色更浓。乾罗沉声道:“小弟此来,实有事奉告。”浪翻云道:“这个当然,只是乾兄能在此时此地现身,相信实动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乾罗叹道:“我一个手下也不敢动用,而是亲自出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赶上浪兄。”浪翻云愕然道:“如此说来,乾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乾兄找我一事,只不知乾兄为何有此顾忌?”要知乾罗在黑道上呼风唤雨四十多年,横行无忌,放手而为,何曾有任何顾虑,但现在竟连来找浪翻云也要偷偷摸摸,不敢张扬,其中自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乾罗又饮一壶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师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浪翻云默默不语。乾罗豪气忽起,长笑道:“古人煮酒论英雄,今夜长江满月,千年醉酒,我们可效法古贤,畅论天下豪雄,亦一快事。”浪翻云莞尔笑道:“难得乾兄有此兴致,让小弟先敬一壶。”乾罗大笑痛饮。这两位黑道的顶尖高手,原本是敌非友,这刻对坐畅饮,却像至交好友,肝胆相照,一点作态也没有。乾罗抛去空壶,一声悲啸,长身而起,步至亭边,负手仰望天上明月,叹道:“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小弟与浪兄怒蛟岛一战中败得口服心服,三年来潜心静养,每思起当日一战,大有领悟。”浪翻云正容道:“当日乾兄败在猝不及防四字里,若目下公平决战,谁胜谁败,仍难作定论。”乾罗摇头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剑已达剑随意转、意随心运、心遵神行、技进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来剑术所能攀上的峰巅,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小弟获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这短短三年内,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无寸进的境界,浪兄实乃小弟的长师益友。”浪翻云愕然道:“乾兄若以辈分论,足可当我的师公辈有余,乾兄实在太夸奖了。”乾罗霍地转身,眼中精芒电闪道:“这年纪正是你我间高下的关键,我们的年纪差了三十多年,但你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正代表着你的天分才情,实胜于我,想百年前传鹰大侠,以二十七岁年纪,凭手中一把厚背刀勇闯惊雁宫,先后与蒙古三大高手八师巴、思汉飞、蒙赤行决战争雄,斩杀思汉飞于千军万马之中,于虚悬千丈之上的孤崖跃入虚空,飘然仙去,留下不灭美名,年长年幼,于他何碍?”浪翻云长笑起身,顺手扳了两壶酒,悠悠来至乾罗身旁,递了一壶给他,道:“说得好,让小弟再敬你一壶。”“当!”两壶相碰,一饮而尽。两人同将目光投往滚滚东流的长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万条银蛇,挣扎窜动。乾罗道:“自浪兄十八岁时连败当时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高手,助怒蛟帮建下基业,名震一时,但却从没有人知道浪兄师门来历,就若浪兄是从石头里爆出来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疑团?”浪翻云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师!”乾罗愕然,望向与他并排而立的浪翻云,后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无尽的感情,乾罗蓦地全身一震,长叹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音量转细,低回无限。浪翻云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数,潮涨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隐含天地至理,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想当年传鹰大侠观鸟飞行之迹,悟通剑法,后又在雷雨中贯通剑道之极致,以人为师,又怎及以天地为师?”乾罗霍霍连退三步,一揖至地,正容道:“多谢浪兄指点,他日有成,必乃拜浪兄今日一席话之赐。”浪翻云长笑退开,道:“来!乾兄请入席,尚有八壶好酒,今晚不醉无归。”乾罗潇洒一笑,毫不客气,坐回石椅,两人又尽一壶,频呼痛快。乾罗话题一转道:“小弟今日此来,实有一事,想和浪兄作个商量。浪翻云道:“能使乾兄头痛者,舍魔师庞斑还有谁人?”乾罗并不回答,沉吟片晌,喟然道:“当今天下形势,黑道本以中原怒蛟帮、西陲尊信门和小弟位于北方的乾罗山城鼎足而立,三分天下,而白道自庞斑退隐前,饱受摧残,元气大伤,这二十年来偃旗息鼓,默默经营,成立所谓八派联盟,又有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在背后支撑,似弱实强,与黑道成均衡之势,但庞斑这一出山,形势立被打破,至于发展至何局面,确是难以预料。”浪翻云若无其事地道:“庞斑真的出山了?”乾罗道:“浪兄飘泊江湖,似入世实出世,故此对江湖最近的大变才尚未有所闻。”浪翻云首次脸容微变。要知庞斑若要向江湖插手,首先要对付的当然是黑道最大的三股势力,怒蛟帮这被誉为黑道里的白道这第一大帮,自是首当其冲。乾罗道:“庞斑的首徒方夜羽通过赤尊信的师弟‘人狼’卜敌,成功地控制了尊信门,庞斑亲自出手,击败了‘盗霸’赤尊信,露了一手。”浪翻云沉声道:“赤尊信是生是死?”乾罗两眼射出锐利的光芒,瞪着浪翻云一字一字道:“赤尊信负伤突围而逃,不知所踪。”浪翻云一掌拍在石桌上,喝道:“好!”乾罗叹道:“若非赤尊信能全身而逃,今晚我也不会和你对坐此处。”浪翻云点头同意。他当然明白乾罗的意思,若赤尊信当场身死,那代表了庞斑是无可抗拒的人,乾罗他只好一是乖乖俯首听命,一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但目下赤尊信能突围逃走,显示了庞斑的魔功仍是有隙可寻,局面迥然不同。当然,仅是庞斑能使赤尊信落荒而逃这事实,已使庞斑震慑天下,无人敢持其虎须。浪翻云淡淡道:“那乾兄的乾罗山城,现在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乾罗道:“方夜羽亲自来见我,带来了庞斑的亲笔信,要我向他效忠,并要我立时出手对付怒蛟帮,我表面上答应了他,但却以自己内伤未愈为理由,暂时不参与对付贵帮的行动,不过这也拖不了多少时间。”浪翻云望向天上明月,心中却想起被乾罗抛往水,身不由主随水而去的空壶,空壶是否注满了水,沈入江底?乾罗的话声继续传入他的耳内道:“十天前,谈应手在抱天览月楼布下陷阱,要刺杀贵帮帮主上官鹰,嘿!想不到英雄出少年,连谈应手这老狐狸也栽了个大筋斗,给上官鹰和翟雨时安然逃去。”浪翻云脸色木然,沉声道:“谈应手既已出手,他的老相好莫意闲又怎会忍得住不出手做只走狗。”他对莫意闲显然鄙视之极,语气不屑。乾罗道:“说来也令人难以相信,以逍遥门的追踪之术,到现在仍未能擒下上官鹰,不过我刚接到消息,逍遥门和十恶庄的人正倾巢而出,赶往武昌南面的龙渡江头,似乎掌握了贵帮主的行踪。”浪翻云闷哼一声道:“若上官鹰等有任何损伤,莫意闲和谈应手两人休想见到明年八月十五的满月。”天下间或者只有浪翻云和庞斑才有资格说出这等壮语豪言,要知莫谈两人,都属跺跺脚便能令江湖震动的厉害角式。乾罗沉声道:“浪兄小心一点,若非庞斑答应了亲自出手对付你,就算给他两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你为敌。”浪翻云长笑起身,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撼,但能轰轰烈烈而生,轰轰烈烈而死,不受他人左右,便不负此生,乾兄以为如何?”乾罗眼中精芒暴闪,也长笑而起,向浪翻云伸出一手道:“乾某一生肆意行事,心狠手辣,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只有忠心听命的手下,从无肝胆相照的知己,两年前与兄一战,始知人算不如天算之理,这两年潜修静养里,每念及浪兄,不但没有仇恨,反而敬慕之情日增,连我也不明白如何有这种心路转变,至今晚此刻,明月当头的美景下,才明白乃受浪兄不为名利生死所牵碍的气度所吸引,否则纵能在武技上出入头地,还不是名欲权位的囚徒,可笑呀可笑!”这不可一世的黑道枭雄,终于在尔虞我诈的一生,第一次破天荒地说出了心底的真话。浪翻云一伸手,和乾罗的手紧紧交握。两人四目交投。这对原本是敌非友的对头,在这奇妙的刹那,产生了别人数世也达不到的了解。一切尽在不言中。韩柏在半昏迷的状态下苏醒过来,全身疼痛,头颅若裂,经脉充满着凶焰般的焦躁火毒,滚流窜动,想发狂叫喊,却叫不出声。赤尊信施法前的警告,催眠似地在心中响起,道:“我毕生凝聚的精气神,将在你体内结成魔种,这魔种具有风暴般的灵力,有若同策四驹,每驹均想奔向一不同方向,略欠定力,必遭车翻人亡之祸,切记切记!”韩柏至此意识略回,咬紧牙根强忍痛楚,苦守着心头一点灵明。好一会后,忽地全身一寒,口鼻像给物件堵塞,呼吸全消。韩柏记起早先赤尊信的解释,知道这是魔种与自己结合后,由死而生的假死过程,不惊反喜。“啪!咿唉!”牢门大开。一时间牢室满是脚步响声。一对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来,有人道:“奇怪!这么快便死得通透,全身冰冷僵硬。”何旗扬的声音响起道:“确是死了!”顿了一顿道:“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的命生坏了。”韩柏的感觉极为奇怪,每一个声音,甚至呼气吸气声,他都听得比平时清楚百倍,偏是全身一点感觉也没有。一个念头在心中升起,难道我真是死了,现在只剩下魂魄在听东西?假如永远保持这种状况,那比坐牢更要可怕万倍。大牢头金成起的声音道:“把这小子,抬出去,包里后好好埋了他,记着!不要损伤他的尸身。”韩相惊上加惊,心中忽地升起一个念头,就是异日一定要将这些人百般折磨,要他们不得好死!心念才起,他本人吓了一跳,这种杀人凶念,还是首次在他心中兴起。念头未完,身体被抬了起来。也不知经过了什么地方,神智愈来愈模糊,刚才静止的气流,又开始在全身乱窜乱撞,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开,无数的奇怪幻象,在心灵内始起彼落,狂暴的激情柔和的思绪,交缠纠结,赤尊信藉魔鼎大法种入他体内的精气神,开始进入新的阶段,和他本身的精气神渐次融合。一层一层的油布覆里全身,韩柏被放入坑内,铲起铲落,一会儿给埋在厚厚的土层下,韩柏眼前一黑,终于完全失去了知觉。这是至关紧要的阶段。赤尊信牺牲自身所播下的魔种,正与韩柏的元神结合,此时不能受到丝毫外物影响,尽管风吹草动,也能使他陷入精神分裂的悲惨境地,这种情况连赤尊信本人亦不知道。因缘巧合,韩柏恰好被埋入土里,提供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使他能在这宁静至极的环境,不断吸收大地的精气,死生交汇,新旧交融。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韩柏蓦地回醒,口鼻自然用力一吸,几乎窒息过去,张开眼来,一片漆黑,在几乎变成真死的刹那,强大无伦的真气在体内爆发开来,无师自通的他作弹簧般收缩,再弹开来时,整个人已飞快往上冲去,‘蓬’一声和着满天泥屑布碎,冲离地面达两丈之高,再重重摔回地上,跌了个七荤八素。假设有人碰巧在场,定以为是千年恶尸复活,吓个死去活来,韩柏双目一明一暗,明时精光电闪,暗时阴沉莫测,好一会才回复正常,但那眼神已和从前大不相同,转动间充满了沉浮人世的智能和近乎魔异的魅力。赤尊信破天荒的尝试,以与庞斑截然不同的途径,创造出了魔道上另一奇迹。韩柏这时若借镜一照,保证吓个半死,因为他再也认不出镜中的自己。他在魔种合体的催生下,由一个瘦弱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昂藏壮汉,在泥污没有掩盖的部分,肌肤闪闪发亮,自具一股慑人心魄的力量,他重生后的脸容,只仍依稀存着往日的清秀善良,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似能担当任何重任的豪雄相貌,显出刚毅不屈的粗线条轮廓,虽说不上俊俏,但却深具粗犷的男性魅力。韩柏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人。他俯伏地上,不住呻吟,各种各样的的奇怪思想,侵袭着他的神经,忽尔间他想起了秦梦摇,转眼又被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替代,胸臆间却升起了无限温柔。韩柏狂叫一声,撑起半身,张开眼来,入目坟头处处,原来是个乱葬岗,外来的景象使他清醒了一点,想起过去的遭遇,恍若再世为人。刚感叹这世上渺无公理正义,另一个念头随又升起,这不外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强权便是公理,何用婆妈?韩柏丝毫不觉得这个想法大异于往昔的他,一用力,弹了起来,卓立地上。心中一动,在自己先前葬身处造出种种痕迹,便似自己的尸体被野兽拖走,他的手法熟练,不一会儿完成了布置。转身欲离,忽地停下,想道:“自己为何懂做这种事情?啊!我明白了,当赤尊信的魔种和自己结合时,除了精气神移到体内,还将他生前的经验和部分记忆,移植到自己的脑内。”想到这里,他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以谢赤尊信的大恩大德,赤尊信的肉体虽死了,但韩柏却知道他的精华,已藉着自己而继续活下去。庞斑啊庞斑。我定会胜过你!韩柏跳了起来,以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的速度,转眼间隐没在林木的深处。一个古往今来没有出现过由道入魔的高手,终于降临人世。与庞斑的斗争,亦由此开始。明月高挂中天,以无可比拟的满月之光,窥视着这前途不明,翻腾不休的浩荡江湖。明月下。一只大鹰盘旋冲飞。能在百丈高空上辨出草丛内小兔的锐目,闪闪生光,俯瞰着下面刚在一个密林里窜出来的数十道人影。那批人来到一条通往层层迭迭的荒山的崎岖山路前,停了下来,乘机休息回气。其中生得斯文秀气的青年抬起头来,望着飞行轨迹刚横过明月的飞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怎么快,也及不上这扁毛畜生的飞行速度。”这人当然是怒蛟帮年轻一辈的第一谋士瞿雨时。旁边的怒蛟帮帮主上官鹰也抬起头,脸色凝重地道:“逍遥门追踪之术,使人防不胜防,以鹰眼代犬鼻,确是高明。”戚长征也无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们无论用野兔或雀鸟来引它,它都不肯下来,难道我们连一只畜生也斗不过?”上官鹰道:“管它受过什么严格训练,畜生毕竟是畜生,只要我们分成数组,分散逃走,这畜生最多只能跟上其中一组,而那组再又分散,各自单独逃走,看这畜生还能怎样?”翟雨时沉吟不语。众人眼光都投往他身上。翟雨时回首望往后面在明月下显得鬼影幢幢的林木,俨似草木皆兵,叹了一口气道:“是否有点奇怪,这恶鹰由龙渡江头直跟我们到这,足有个多时辰,照理我们行踪已露,以莫意闲和孤竹等人的轻功,怎会追不上我们?”众人一想,这果是不合情理。戚长征欲言又止。翟雨时道:“长征你有什么话要说?”戚长征摇头道:“我本来想说是否他们等待援兵,待形成包围网后,才一举将我们消灭。不过回心一想,我想出来的定不能比你更好,故将话吞回肚里。”上官鹰微笑道:“长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赖雨时的脑袋,否则便会变懒变蠢了。”翟雨时道:“长征的话不无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势,所以逃走的路线,均针对着敌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夺,假设他们仍能将我们迫入罗网,我也只好口服心服。”他语气里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对他生出敬服之念。上官鹰道:“那他们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翟雨时道:“假设我估计不错,他们如此做法,一方面可对我们形成无处可逃的心理压力,生出不能与他们对抗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想要我们分散逃走,力量分散,便可轻易逐个击破,到底他们的目标只是帮主一人。”戚长征豪气大发道:“如此我们不如大模厮样,向着怒蛟帮走回去,拚着对上了便跟他们大干一场,也胜过像现在这落荒之犬的窝囊相。”翟雨时道:“不!我们正要分散而逃。”众人齐齐愕然。圆月高挂中天韩柏离开了坟场后,全速在山野间飞驰,愈跑愈轻松,热气如千川百河般由脚板的涌泉穴升上,与从头顶泥丸宫流下的冷气,穿过大小经脉,汇聚往丹田气海处,一冷一热两股气流,交融旋转,当旋力聚积至顶峰时,又倏地由丹田射出千万道气箭,闪电般蔓延全身。这过程周而复始,每次之后,体内的真气便增长了少许,眼目看得更清楚,传入耳内的声音亦大了许多,皮肤和空气接触的感受更深刻、更微妙,一切都不同了。他现在经历的正是体内魔种和自身精气结合的异感,这时只是个开始,至于往下去的路怎么走,不但赤尊信不知道,恐怕古往今来亦从没有一个人知晓。韩相只往荒山野路走,全身泥污和衣着破烂的他,确不宜与人相遇。他愈来愈感到奔跑毫不费力,天上的圆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转飞舞,矮树高林往两边流水般倒退,他为快逾奔马的高速欢呼,这新鲜的感觉使他忘怀了一切。便若天地初开时,唯一的人在大地上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他忘记了韩家兄妹、马峻声、何旗扬,甚至乎令他神魂颠倒的秦梦瑶,和将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们从来未存在过。魔种和他逐步结合,使韩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道境,在似无尽止的奔跑里,天地与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单但是恒久无边。奇异的力量海潮般在他的经脉澎湃激,每一次的冲激都带来全新的感受。明月孤悬在星弧的边缘处,又圆又远。在这一切都美好的时刻,体内流动的真气忽地窒上一窒,然后消失无踪,代之而起是一股无可抗拒的寒气,由大小经脉逆转而行,收缩往丹田处。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像一个人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如痴如醉时,忽地发觉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气。韩柏惨嚎一声。打横切入一个疏树林,当地穿林而出时,全身一阵剧痛,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仆倒,刚好跌在一个官道的正中央处。这下突变真是莫名所以。他想爬起来,岂知全身有如针刺,连指头也动不了。韩柏死命守着心头一点灵明,他有一个感觉,就是假若就此昏去,将永远也醒不过来。在施法前,赤尊信习警告说这魔种因能速成,故非常霸道,在与他真正完全结合前,会有一段非常凶险艰苦的过程,可是想不到这突变要来就来,全无先兆,比之练武者走火入魔,更使人难防。就在水深火热的时刻,身后车声辘辘,马蹄踏地,一队骑士,护着一辆华丽马车,从官道一端徐徐赶至。韩柏模糊间想道:怎会有人趁黑赶路?带头骑士一声吆喝,人和马车都停了下来。“小丐让路!”啪的一声,一条马鞭在空中转了一个小圈,带起慑人风声,重重落下,猛抽往韩柏背上。若是韩柏神智清醒,当知使鞭者这一下落手极重,是欲一把将他抽往路旁,手段狠毒之至。“啪!”一鞭结结实实抽在背上,困体格突然壮大而破烂不堪的衣服,登时碎布散飞。韩柏只觉有些东西轻轻在背上拂过,不但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反而痛楚像由背上出去了那样,好过了很多。那人‘咦’了一声,第二鞭加重力道,再抽在韩柏背上。韩柏一声呻吟,随着鞭势带得横滚开去,他呻吟并非因为痛楚,只是直至这刻才叫得出声来。另一人策马驰近,大笑道:“邢老三,你是否功夫疏懒了,竟然用到两鞭,才搬得动这死了半截的乞儿。”韩柏滚到路边,‘砰’一声懂上一块路旁的大石,面转了过来,由下而上,看到了骑士们和马车。那二十多名骑士个个目光闪闪,一身黑衣,腰间扎了条红腰带,看来似是大户人家的武师。那辆马车极尽华丽,由八骏拖拉,非常有气势。先前鞭打韩柏的邢老三跳下马来,小心翼翼来到韩柏前面,一对凶光闪闪的眼在韩柏身上扫了数遍,刚才他第一鞭不能将韩柏带往一旁,这老江湖立时心生怀疑,故不敢托大,下马来摸清韩柏的底。韩柏原本僵硬的肌肉,开始有了变化,扭曲起来,不过却与邢老三的两鞭无关,只是由于自身的苦痛。邢老三还以为是自己的杰作,闷哼一声,正要在韩柏胸前檀中穴补上一脚,好送这乞儿归西,‘咿唉’声中马车门打开,一名俏丫环走了下来,叫道:“邢老三!小姐有令,要我送一粒保命丹给这位乞儿大哥。”邢老三缩退一步,恭敬地道:“夏霜姐姐请。”那叫夏霜的悄丫环盈盈来至韩柏身前,闻到韩柏身上发出的泥污汗臭,慌忙捏着鼻子。邢老三倒乖巧得紧,抢前伸手捏开韩柏的口,夏霜一扬手,一粒朱色的药九,和着浓郁的山草香气,投进了韩柏喉咙,直入胃里,连吞的过程也省了。夏霜完成了任务,迅速退回马车去。邢老三飞身上马,喝道:“起行!”一个甜美的声音传出道:“且慢!”刚才嘲笑邢老三功夫退化的大汉愕道:“小姐!”被称为小姐的道:“祈老大,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你看他有丝毫应有的反应没有”虽说在月色之下,但韩柏刚好卧在树木的暗影,马车又和韩柏隔了三丈之遥,这小姐的眼力确是惊人。众人二十多对眼睛齐往韩柏望去,只见他头脸泄出了豆大的冷汗水,与应有的反应迥然有异。祈老大向夏霜使个眼色。俏丫环点点头,向车内小姐低声道:“小姐,只是个乞儿吧!你已尽了人事了,主人在前头等着你,我们若迟了,主人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小姐叹了一口气道:“这人体格轩昂,貌相清奇,显非平凡之辈,落难于此,我又怎忍心见他如此断送一生。”她的眼力诚然非常高明老到,但在“病况”上却错看了韩柏。原来丹丸入喉后,立时化作一股火热,散往全身,散乱失控的真气竟奇迹地重新汇聚起来,由冷转热,硬生生迫出一身热汗,使那位小姐误会他病情转劣。小姐的言语,一字不漏地进入他耳里,他顿时心生感激,但车窗垂下轻纱,使他对这好心肠的小姐缘悭一面,暗忖不如我使个小计,引她出来。这想法非常自然,连他也不觉大异于自己从前胆怯朴实的性情,不知这正是因与魔种结合后,人亦变得精灵乖巧起来。韩柏忽地装姿作态,颤抖蜷曲。“唉!”垂遮车窗的轻纱若被柔风吹拂般扬起。一只白天般的修长纤手,在月照树影里由车窗轻盈舒徐地递出来,玉手轻挥,三道白光急射韩柏胸前的三个大穴。这时的韩柏眼光何等锐利,一看二支长针来势,估计出长针的力道和落点,只是想以针剌的方式打通他胸前闭塞的经穴,使全身气血运行,乃救命招数,有善意而无恶念,不过由这一手来看,这充满美感的手的女主人,医道武技均非当高明,超出了一般高手的水平。“笃!”三支银针同时入肉盈寸。韩柏果然胸前一轻,气脉畅通。他心中刚暗叹计不得逞,突又骇然大惊,因已积聚在丹田的真气,忽地似不受控制的脱续野马,山洪暴发般由贯通了的三个大穴直冲而上。“呀!”他忍不住惨叫起来。三股洪流在任脉汇聚,变成无可抗拒的急流,逆上直冲心脉。“轰!”脑际像打了一个响雷。原来这正是魔种的精气与韩柏体内精气的结合时刻,在结合之初,首要让魔种的精气贯通全身经脉,这三针之助,刚好完成这过程,魔种由早先的假死进入真死的阶段。此后魔种的精气完全融入韩柏体内,至于将来如何把赤尊信的庞大精气神据为己有,就要看韩柏的造化了。车门推开。一道白影闪出,来到韩柏身前,众骑士一起躬身道:“小姐!”那小姐不能置信地道:“没有可能的,竟死了。”直到这刻,她的语气依然平淡如水,像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突变,能惹起心湖的涟漪。祈老大踏前一步,恭敬地道:“这乞儿身罹绝症,死不过是迟早的事。”小姐轻叹道:“但总是因我学医未精,错施针法而起,埋了他吧!”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小姐皱眉截断道:“埋了他!”祈老大不敢抗辩,道:“小姐请先起程往会主人,小人会使人将他好好埋葬。”小姐摇头道:“不!我要亲眼看他入土为安,尽点心意。”祈老大没法,打个手势,立时有人过来将韩柏抬起,往林内走去。他们的一言一语,全传入韩柏耳内。他虽目不能睁,手不能动,像失去了体能般空虚飘荡,但神智却前所未有的精灵通透,思深虑远。他感到身旁这有如观音般慈悲的女子,对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于心死的黯然神伤。这小姐显是生于权势显赫的大户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她如此厌倦人世。在一般情形下,年轻女子的烦恼,自是和男女间的感情有关。他被放在湿润的泥土上。月光映照,柔风拂过。鸣鸟叫,草叶摩挲。他闭着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这入土前宁静的一刻。树木割断,泥土翻起的声音此起彼落。小姐身体的幽香传入鼻,与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浑融无间。她一直拌在他身边。心里无限温馨。什么也不愿去想。很快他又被抬了起来,心中不由苦笑,这是一晚之内第二次被人埋葬,这种经验说出去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忽地想起了韩家小妹宁芷。身体降入土坑。一幅布轻柔地盖在他脸上。幽香传来。当他醒悟到这是小姐所穿披风一类的东西时,大片大片的泥土盖压下来。就像上一次,他并没有气闷的感觉,体内真气自动流转,进入胎息的境界。小姐的声音从地面上轻轻传来道:“死亡只是一个噩梦的醒转,你安心去吧!”祈老大的声音道:“小姐!请起程吧!”小姐幽幽叹了一口气。祈老大再不敢作声。“噗噗噗……”异响从地面传来。“主人福幅安!”韩柏心下骇然,以自己耳目之灵,为何竟完全听不到这主人的来临,此人的驾子也大得可以,祈老大等竟要跪地迎接,就像他是帝皇一样。只不知那小姐是否也是跪下欢迎,想到这里,心内一阵不自然。在内心深处,他早把她塑造成不可高攀的尊贵女神,大生爱念。小姐淡然道:“师尊!”韩柏愕然,那主人竟是她师父。一把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低沉声音道:“你们退出林外等我。”韩柏泛起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就是他对这声音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恐惧畏怯。步声响起,众人退个一干二净。韩柏只听到小姐一人的呼吸微响,却丝毫没有那主人的声息,就像他并不存在那样,但韩柏知道他仍在那。那主人带点嗔怒道:“冰云!我早告诉,不要再唤我作师尊。”韩柏心中念道:“冰云!冰云!我会记着这名字。”冰云淡淡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尊。”主人勃然大怒道:“你仍忘不了风行烈?”韩柏脑际轰然一震。他知对方是谁了。踏在上面地上的人,正是威慑天下的魔师庞斑,自己对他的熟悉和恐惧,正是来自赤尊信经魔种融入自己体内的精气神,故生出微妙感应。只不知冰云又和风行烈有何关系?风行烈的伤势,看来也是庞斑一手造成,这三人间不问可知有着异常的三角恋情。现在的韩柏,因吸纳了赤尊信的精华,识见比之以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刹那间把握了地上两人的微妙关系。师徒之恋,本为武林所不容,但一般的道德规范,又岂能在这盖世魔君上生效。被唤作冰云的女子一声不响,韩柏心想,这岂非来个默认,如此庞斑岂肯放过她?那知这披誉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魔师庞斑,不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放软声音,轻叹道:“情之为物,最是难言,没有痛苦的爱情,又那能叫人心动,所以尽管世人为情受尽万般苦楚折磨,仍乐此不疲,昨晚月升之前,繁星满天,宇宙虽无际无崖,但比之情海那无有尽极,又算那码子事!”顿了一顿,低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他的语音低沉却清朗悦耳,蕴含着深刻真切的感情,分外使人心动。加上他的吐词优雅,言之有物,所以纵使韩柏和他站在对立的位置,也不由被他吸引。冰云冷冷道:“你杀死了他?”庞斑有点愕然道:“冰云何出此言?”冰云以冷得使人心寒的语调道:“你若不是杀死了他,为何丝毫不起嫉妒之心?”埋在下面的韩柏暗赞此女心细如发,竟能从庞斑的微妙反应里,推想到这点上,不过他却是知道风行烈尚残喘在人间的有限几人之一。他倒很想知道以智能着称的这一代魔君,如何应付这直接坦白的质询。庞斑声音转冷道:“放心吧!他还没有死,我感觉得到。”语气里透出铁般的自信。韩柏心中大奇,风行烈是生是死,他又怎能凭感觉知道。上面一时间静了下来。韩柏一直全神贯注,窃听两人的对话,反而忘记了自身的情状,此刻注意力回到自身处,虚虚荡荡无处着力的感觉逐渐消退,代之而起是一种暖洋洋的感受,说不出的舒服。他口鼻虽停止了呼吸,依然不觉气闷。冰云忽地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庞斑,假如你能退出江湖,我愿陪你隐居一生一世,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只想你一个人。”韩柏心中一震,对这冰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冰云这样做,纯粹是牺牲自己,以换取这魔君不再荼毒武林。庞斑沉吟片晌,叹道:“你这提议,真的令我非常心动,假如我以爱情为人生的至终目的,我会毫不犹豫地欣然领受,可惜……唉!”一声叹气,便闭口不言。一阵沉默后,庞斑打破僵持的气氛,道:“这次东来,是为了怒蛟帮的浪翻云,上天已注定了我们两人只有一人能快乐地活下去,与他的决战,亦是这世间除你之外,罕有能使我心动的事物,那超越了江湖一般的仇杀斗争,是对武道的追求,只有在剑锋相对的时刻,生命才会显露它的真面目。”韩柏骇然大震,这魔君现踪于此,竟是专为对付浪翻云而来,他对浪翻云心存极大敬爱,又想起赤尊信曾说过,浪翻云比起庞斑,败多胜少,不由心中大急。他当然不知道若非庞斑声称要对付浪翻云,莫意闲和谈应手等人也不会胆大包天,竟敢追杀怒蛟帮帮主,公然剃高踞黑榜首席的覆雨剑他老人家的眼眉。换了是以前的韩柏,这下子只能空自着急,但他现在的脑袋,吸纳了一代枭霸赤尊信的智能和胆色,立时忙碌起来,从各种妙想天开的角度,思索着化解浪翻云这一厄难的方法。庞斑见冰云毫无反应,柔声道:“还有两个时辰便天光了,夜羽和楞严正在前路等待与我会合,我先行一步,你随后赶来,应还可共赏日出前的满月。”两人缓缓离去。韩柏不敢浪费时间,将精神集中到体内开始澎湃的真气,致虚极,守静笃,不一会早先散乱的真气,千川百河般重归丹田下的气海,积聚成形时,再激流般由后脊的督脉直冲而上,“轰!”一声破开脑后的玉枕关,气流由热转凉,由泥丸宫直落前面的任脉,如是者转了不知多少转,真气重归丹田。直至这刻,经过由死复生,两次被葬,赤尊信成就的魔种,才能真正归他所拥有。“蓬!”韩柏破士而出。明月当空。他将早先在土内想到的计划重温一次,天真地咧嘴一笑,穿出树林,来到官道处,循着车队走过的方向追去。江水滔滔。名动天下,成为天下群魔老祖宗魔师庞斑的最强劲对手的覆雨剑浪翻云,顶着金黄的满月,沿着江边全力往龙渡江头赶去。以他的淡然自若,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对上官鹰的焦虑。目下形势已至劣无可劣的情况。上官鹰等虽是年轻有为,上官鹰的“沈稳”,翟雨时的“智计”,戚长征的“刚勇”,都是这年纪的后生小子身上罕有的优美特质,足当大任,只苦对手却是位居黑榜的“逍遥门主”莫意闲和“十恶庄主”谈应手,不要说取胜,连逃走的机会亦等于零。问题在他是否能于莫、谈等人找上这批怒蛟帮第二代精英前,制止住他们。尽管他能及时赶到,亦必因不断加急赶路而使真元损耗过巨,对付不了这两名同列黑榜高手的联击。何况等着他的可能还有一个比这两高手加起来还要厉害的魔师庞斑,对方以逸待劳,自己岂非以下驷对上驷,自掘坟墓。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划过他脑际,却丝毫不能迫使他慢下半分来,自惜惜死后,这世界已没有事物能比“死亡”更吸引着他,只有那事发生后,他才能掌握那渺不可测的再会亡妻的机会。假若死后真的存在另一个生命,另一个世界,不管这个死后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是同样地虚假,同样是梦,可是只要有惜惜在身旁,那便是最深最甜的美梦。船划破水面的急响,传入浪翻云耳内。浪翻云心中一动,此时若有一艘帆船,凭着今夜的东南风,可迅速将我送至龙渡江头,省时省力,岂非十全十美。回头看去。在明月下,一艘精美的小风帆顺流而至,尖窄的船身冲碎了点点交融的水与月,风帆胀得满满的,有种说不出的庄严和圣洁。浪翻云为人不枸小节,行事因时制宜,毫不客气,连开言问好亦省下,全力一跃,天马行空地从一块大石借力跃起,夜鹰般在猎猎的衣袂拂动声中横过江水的上空,气定神闲地跃落在小风帆船首处。长约二丈的小风帆船身全无倾侧,这不单是因浪翻云用力极有分寸,更重要的是船体坚实,有良好的平衡力和浮力。浪翻云微笑道:“双修夫人你好!”正跪在船尾的丽人轻纱蒙脸,婀娜动人,闻声将修长的玉颈轻轻回过来,像带着很大的畏羞将头垂至贴及浮凸有致的前胸,以悦耳的声音柔柔地道:“月夜客来茶当酒,妾身刚才摘了一些路边的野茶叶,正烹水煮茶,还望浪大侠赏脸品尝,不吝赐教,此去龙渡江头,还有半个时辰,喝茶谈心,岂非亦是偷得浮生片刻时的好享受。”她语虽含羞,但说话内容的直接和大胆,却教人咋舌,充分显示出这成熟和阅世已深的美女别具一格的风情。浪翻云气度雍容地坐了下来,挨在船头,一对若闭若开的眼凝视着双修夫人,淡淡道:“本人一生以酒当茶,却从未有过以茶当酒,何妨今夜一试。”双修夫人闻言,喜孜孜地抬起垂下的俏脸,恰好与浪翻云的眼神短兵相接,呆了一呆,不能控制地俏脸通红,直红出轻纱外,连浪翻云也看到她粉红的小耳。她藉着转身煮茶的动作,避过了这使她无限腼腆的一刻,如此娇态在这成熟美女身上出现,分外扣人心弦。风帆顺江而去。浪翻云长身而起,代替了双修夫人的舵手职务,操纵着船向,江风迎面吹来。波光万道。不久,双修夫人捧着一个茶盘,盛着一小杯茶,来到浪翻云前,微微一福,献上香气四溢的清茗,以茶寄意。浪翻云一把接过,将茶送到鼻端,闷哼道:“这酒真香!”一扬手,将茶拨进张开的口内。双修夫人见他说话的语调和内容,都有种天真顽皮的味道,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女儿般惹人怜爱。浪翻云古井不波的情心不由一动,生出一种无以名之的温馨感觉,像一些古远得早已消失在记忆长河里的遥久事物,回心湖。深藏的痛苦不能自制地涌上来。他记起了初遇惜惜的刹那,那种惊艳的震,到这刻亦没有停下来。若没有那一刻,生命再也不是如现在般美好,生前的惜惜,美在身旁,死后的惜惜,美在梦中。浪翻云仰望天上的明月,哈哈一笑道:“我醉了!”双修夫人听出他语气中的荒凉凄壮,忽地低头举手,就要解开脸纱。当她手指尚未碰上扣环,浪翻云淡淡道:“你不用解纱,我早看到你的绝世容颜,试问一块纱布又怎能隔断我的目光,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不言可知,双修夫人就是那貌似惜惜的绝世美女。刚才双修夫人在近距离向浪翻云仰起俏脸,被浪翻云偷了点月色,加上穿透性的锐目,看破了轻纱内的玄虚。双修夫人动作毫不停滞,纤手轻拉,脱去脸纱。一张清丽哀怨的脸庞,默默含羞地垂在浪翻云眼下尺许远处,就像那次初遇惜惜的情景又再活了过来。就若复活了的惜惜。浪翻云心中叹道上天竟有如此妙手,连神情气质也那么肖似。双修夫人抬起俏面,勇敢地和他对视着道:“浪大侠或会怪妾身唐突,可是你又怎明白我送你一程后,便会回山潜隐,此后再无相见之期,所以我要趁这时刻,来和你话别。”浪翻云心下恍然,正因为她知道自己和他只有‘送一程’的缘分,所以既便大胆示爱,亦不怕浪翻云误会她放荡,勾引男人。这种没有结果的爱,别具震撼人心的孤凄美。浪翻云一动不动,眼光转注船首。龙渡江头,已然在望。船一泊岸,他便要赶赴战场,生死难卜。她却要避世隐居,对他不闻不问。生命是否只是一个恶作剧。双修夫人踏前一步,娇体几乎贴上浪翻云,才停了下来,轻轻道:“浪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但有此烹茶侍君的一刻,上天已无负于我。”浪翻云想不到她如此勇敢洒脱,一呆后长笑而起,往江边跳去。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回来道:“公主珍重。”双修夫人别过脸,看着浪翻云消失的身影,低头道:“你终于知道我是谁了。”假设她不是双修公主,和浪翻云怎会只是‘送一程’的缘分。这有如江潮般涌入心湖的突发爱情,不需任何原因,任何先兆,忽然间坟满了她的天地风帆放江而去。转瞬间融入了月色迷茫的深远里。上官鹰、翟雨时、戚长征三人在十二名怒蛟帮好手掩护下,越过一道狭隘山径,眼前豁然开朗。在这山环峙的高地里,一潭湖水宁静安详地躺在前方,湖边的荒地上,堆着东一堆西一堆的房子馀骸,告诉着来者这湖边的奇妙天地间,曾有人在这生活过。翟雨时忽生感叹,道:“我有点后悔选择这地方来作战场,鲜血与喊杀会污染和打破了她的安详和骄傲。”上官鹰奇道:“雨时你一向冷静实际,想不到也有这么感情流露的时候。”其实他内心想到的却是,是否人在自知必死前的一刻,都爱做些一向禁止自己去做的事。他一点也不看好这根本没有取胜机会的一战。戚长征欣然笑道:“老翟你怕有些悲观了,所以人亦多愁善感,但对我来说,只要曾经拥有某些珍贵重物一丁点时间,便管他妈的是否能永远保有,这湖既已享受过她的安详骄傲,被破坏也是活该。”翟雨时笑骂道:“好一个‘活该’。”上官鹰一声长叹。两人愕然望向他,这年轻的怒蛟帮帮主,一向以沉稳大度着称,为何竟作出此罕有之叹呢?上官鹰道:“直到这刻我才心服口服,为何长征的武功在过去这两年,能大大超前我们。因为说才智,他不及雨时;说刻苦励行,他不及我,但他胜的地方却在他不肯依从一般成规,故而自由活泼,练武时每能别出蹊径,非若我两人之古板。”三人言笑晏晏,似乎一点也不把敌人放在眼,一点不把即将到来的一战,当作一回事。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此正代表了这批还有大好青春等着去品尝的年轻高手,豁了出来,胜败已无关重要,最要紧的是能放手一拚,让敌人付出惨痛代价,否则他们将死不瞑目,很多好兄弟已牺牲了!十二名也是幼时玩伴的手下,感染了他们悲壮的豪情,战志高昂。谈笑里,众人从往下落去的崎岖山路抵达湖边的草地上。这有若山神的山中大湖,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凄迷妖艳,使这群闯入者也心神被摄,停止了对话。翟雨时低喝道:“行动!”十二名好手,立时分别奔往高处,掏出烟花讯路火箭,轮流发故,这些烟花被防水布包得密不透风,尽管泅江逃命时,也没能将它们浸湿,而致不能使用。一朵朵血红的烟花,依循着某一默契里的节奏,升往天上。翟雨时要它们轮着射上天,是希望延长这些仅余烟花在天上的时间,增强己方援兵看到的机会。若他估计不错,凌战天的大军应在途中。这怒蛟帮仅次于浪翻云的鬼索凌战天,精明厉害,岂是易与,其武功亦足以与黑榜上的高手一争短长,只是一向被浪翻云掩盖了光芒罢了。当年帮争时,翟雨时便处处落在凌战天下风,而在对浪翻云的评估上,他更落后了几条长街,当然输的是经验,但亦只有经验,才能培养出眼光。一声奇异尖锐长啸从后方传来。那是典型的逍遥门攻击的前奏。戚长征长笑道:“来吧来吧!我背上的大刀等得好苦啊,二十年学技,等的就是这个时刻。”这宁静的天地,大战一触即发。马队在前路急赶。车轮撞上石块的咿嗦声,夹杂着起落纷乱的蹄声,在月夜里造成沉闷的节奏,破坏了应有的宁静。韩柏一声大喝,他知道庞斑不在车队,故而毫无顾忌,这亦是赤尊信一生习惯了的行事方式。马队后的十多名庞斑的亲卫,反应也令人赞叹惊异。不但队形没有丝毫紊乱,连停马回首的动作也一致地完成,二十多对眼冷冷看着接近的韩柏,兵刃均离鞘而出。其中两人扳弓搭箭,瞄准来犯者。祈老大回头见是韩柏,先是一呆,继是大惊失色,此乞丐怎还未死?呼道:“邢老三,这小乞丐交给你了,我护小姐上路。”策马和半数手下护车先去。邢老三性格凶暴,也不细想对方怎能从坟墓复活过来。闻言狞笑道:“射他双足。”“咻!咻!”两支箭往韩柏双腿电射而去。这两枝箭似乎是笔直往韩柏射去,但落在他眼,却清楚地看到两箭都是移滑了一个细微的弧度,由略呈弯曲的路线向他射至。他心中泛起一个奇异的感觉,就是他清楚地知道长箭抵达的时间,和现在的动作延续下,被利箭射中的地方,和两支箭微小的先后差异。换言之他完全地把握了箭矢的角度和速度。当长箭越过了射程的中间点。邢老三得意狂笑起来。他判断出韩柏就算要避也迟了。箭至。韩柏双腿鬼幻般摇了两下。长箭分由左右贴腿而过。邢老三张大了口,目瞪口呆。其它大汉亦色变。此人是个可怕之极的高手。韩柏在敌人高举的兵刃下,身子前扑,当身体和地面快要平行时,两脚微曲再撑,几乎是贴着地面飞窜入马脚的阵势里。健马自然惊起跳蹄。邢老三怒喝道:“臭小子!”离马而起,凌空朝着刚仰起身形的韩柏脸庞一刀劈下。刀未至,锋寒已至。韩柏这时才省起自己虽得赤尊信‘真传’,但在现实里却从未学过一招半式,最多也是当韩家兄妹练武时做个旁观者。劲风同时从后掠至,显示最少有两个人徙后施袭。这批人能作庞斑的亲卫,岂会是易与之辈。韩柏的惊慌一掠而没,代之而起是冰雪般的冷静,像生前的赤尊信般,通过钢铁般的神经,审察正身陷其中的形势。首先他判断出最先到达的,是右后方攻来的铁矛,然后才是邢老三劈面的一刀,和左后方抽击左胁下的铁链。他不用回头,已有如目睹般凭风声和感觉,掌握了最先刺到那一矛的角度和速度。韩柏只觉胸襟开阔,涌起万丈豪情,长笑声中,往左急闪,胁下一开一紧,已将长矛挟个正着。左边的铁练亦随而扫空。邢老三想不到他如此高明,凌空怒叱变招,改劈为抹,抹向他咽喉处。韩柏再退,硬生生弓背将持矛者撞得倒飞后跌,铁矛来到手中,刚好硬挑在邢老三的刀锋上。“当!”邢老三被震落地上,连退四、五步,脸色转白。长矛一落在韩柏手上,直觉地他已知道了长矛的优点和弱点,那便若将一只从未沾水的小狗掉进河里,它自然而然便懂得游泳。要知赤尊信以擅用各类形不同兵器着称武林,这种天分,亦藉魔种转嫁到韩柏身上,确是妙不可言。四周刀矛闪闪。敌人全力围攻。长矛在空中转了个大圆,忽又分成满地矛影,由下盘攻往敌人。“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惨叫声中,敌人纷退,有两人更当场受伤。韩柏在矛影护翼下,冲天而起,闯过包围网,往远方的车队赶去。邢老三等被抛在后方。韩柏身法何等迅速,几个起落,来至马车后十多丈处。祈老大脸色一变,心想此人从未听人提起,为何如此厉害,连邢老三等也阻不了他片刻时间,急喝道:“护着小姐!”车队终于停下。韩柏长矛已至。祈老大身为众卫之首,武功眼力均比邢老三高明得多,不敢托大,一夹马腰,健马前冲,挂在马旁的长戟,借着马势俯身提起,由马身左侧下迎着韩柏硬攻过去。“铿锵!”矛戟搅扭在一起。祈老大跃离继续前冲的健马,借那力道连人带戟往韩柏压去。连韩柏也不由暗赞对手反应迅快,在刹那里便定下以马势加强攻击力的战略,确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好手。韩柏哈哈一笑,充满了使敌人沮丧的自信,竟化前冲之力为横移。他单足蹲地,略施巧劲,将祈老大有逾千斤的力道,带往后方。若在一般的较量,祈老大乘势跃往敌人身后,再部署反击,乃最自然的反应,可惜祈老大的职责却是要保护马车。祈老大临危不乱,怒叱一声,硬生生将身体反抽向后,只是这下变势,已可使他跻身一流高手之列,于此亦可见庞斑的实力。韩柏像早估计到他的反应。大矛前掷。竟离手而去。“当!”长矛打横撞正祈老大的长戟。祈老大整个是退势,还那堪韩柏贯满冲力的再击,那便像自己和别人合作推倒自己,那能幸免,惊叫声中,整个人向后跄踉急退,将后面赶上来助阵的同僚撞得队形散乱。惊魂未定间。韩柏欺身而至,仿佛要劈出一掌,当祈老大觉到下盘劲风袭体,才省悟真招是下面朝小腹踢来的一脚。急忙移戟下挡。“啪!”戟身折断。韩柏侧身劈掌。正中祈老大胸前。这时长矛仍有二寸才掉在地上,韩柏脚尖一移,桃起长矛。祈老大暗叫吾命休矣,‘蓬!’一声倒掉地上,发觉虽全身不能动弹,但气脉畅通,竟没受伤,这才知道对方手下留情。矛影以韩柏为中心暴涨开去,敌人纷退。韩柏在众人眼目被惑的刹那,赶了上去,闪电般破门进入马车内。马车内布置豪华。早先的丫环夏霜娇叱一声,手中短剑迎面剌至。韩柏心中冷笑,想也不想使了个快若闪电的手法,抓着了夏霜握剑的手,内力由腕脉传入,连制对方数个穴道。短剑坠地。夏霜身子一软,往后倒回座位里。韩柏往后座望去,刚好接触到迎来的美目。他终看到那叫冰云的女子。能令庞斑钟情的绝世红粉。怒蛟帮的十五人,卓立湖边一块高起的大岩石上,围成一个小半圆,将上官鹰重重保护着,背湖而战。敌人分由进入这湖谷的后方和前方涌入,显示出早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网。不一会他们已陷入敌人重围里。一边是逍遥门的十二位逍遥游士和副门主孤竹,另一边是早先在抱天览月楼袭击上官鹰等人的岳州府黑道高手‘狂生’霍廷起、叶真、‘布衣门’门主陈通、燕菲菲等人,连同他们的手下,足有八十二人,实力可说占了压倒性的优势。戚长征站在半圆的最外围处,一把长刀守着眼前以众凌寡的敌人,长笑道:“莫意闲和谈应手为何不滚出来。”众人一起色变,以这两人在江湖上的声势威望,尽管敌对者也不敢如此公然表示不敬,因为这世上尚有很多比死还使人痛苦的手段。孤竹低喝道:“斗胆!”高瘦的身形在众人还未转去第二个念头前,鬼魅般欺至戚长征身前,张爪往他脸门抓去,无负以轻功着称黑道的盛名。深烈的谷气,随刀扬起。这看似简单的一刀,内中大有玄虚,厉害并不在于刀势的凌厉,而是在于这一刀所显示出的自信。戚长征苌的一点也没有将孤竹放在心上,这并不是说他大意轻敌,而是他并没有被对方的威名和声势所慑,只是这点,已可使戚长征扬名江湖。孤竹当然看出对方没有丝毫畏缩惊惧,心中一懔,低喝一声,一掌劈出,正中刀锋。“当!”孤竹的手掌丝毫无损。戚长征往后一退,脸色掠过一阵火红,再晃一晃,收刀立定。孤竹冷冷看着他道:“手底下果然有两下子,难怪敢口出狂言。”戚长征长笑道:“还你一刀!”左脚移前,大刀当头劈下,由提刀、举起至劈下,这三个动作有种连绵不断的气势,使人感到不能在这动作完满结束前,向他做出任何反击。陈通和燕菲菲等人齐齐脸色一变,想不到戚长征的武功,更胜在早先一战曾重创黑道一流高手梁历生的上官鹰。身在其中的孤竹感受更深。他外号‘鬼影子’,大半武功都在鬼魅般的轻功上,不擅打硬仗,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势不能飞避开去。闷哼一声。一拳打出。戚长征心中大奇,自己这一刀挟整晚窜逃的闷气出手,威力惊人,对方怎会蠢得以拳头来硬格。心中一动。刀势微妙地由大开大阖,变化巧生,刀锋颤震间,爆起一朵朵刀花,蓦然间笼罩着孤竹可能攻入的每一角度。‘叮叮当当!’孤竹拳化掌,掌化爪,五指屈弹,连续五次弹在剑锋上,封挡了戚长征的攻势。戚长征哈哈一笑,刀收再出,由直劈改为斜扫,长刀巧妙地倾侧,刀身恰好反映着天上明月的黄光,照上孤竹的双目。孤竹眼目受扰,一时间看不出大刀的来势,心中一懔,硬往后移。这不啻是输了半招。戚长征大笑道:“领教了!”孤竹想不到对方竟能利用天上月色,使自己在众人之前大失脸子,老羞成怒,左爪往戚长征抓去,右爪却收在较后处,隐藏着厉害的杀着。戚长征收刀后退,没入阵内。一剑一矛,分由左右补上戚长征位置的两名怒蛟帮年轻好手击出。孤竹怒哼一声,分往剑矛抓去,若能强夺对方兵器,也可挽回些许面子。岂知矛剑同时生出变化,避过他的鬼爪,仍向他攻至。孤竹心下骇然,这两人功力虽远逊戚长征,但二人联击,威力却大增,无奈下爪改为掌,分拍在矛尖和剑锋上,由夺人兵器改为自保。两人功力和他颇有一段距离,不得不退后以化去他刚猛的劲力。孤竹正要乘势抢入阵里,岂知眼前寒光暴起,翟雨时长剑横拦,封阻了阵门露出的空隙,他至此才省悟到对方摆出的是一个威力强大的阵势,设计此阵的人当然是怒蛟帮内,以战术称着黑道的凌战天。孤竹倏地退后。两帮人回复对峙之局。陈通等脸色再变,以孤竹之能,连番出手,竟讨不了半点便宜,这事传出去也没有人相信,幸好逍遥门用计将怒蛟帮这群好手分散了实力,否则今夜一战将更困难。燕菲菲银铃般的娇笑响起道:“庄主啊庄主!这么热闹的场面,你怎能不来凑兴!”怒蛟帮众人大为懔然,燕菲菲这荡女乃十恶庄主谈应手的情妇,这番话不问可知是招呼情夫出手。一阵长笑在陈通等人身后响起,接着是“僻僻啪啪”的骨骼响声,一个人蓦地“长大”起来,变成雄伟高大的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谈应手。原来他一直以缩骨法躲在众人最后处,这刻才“现身”出来。戚长征冷喝道:“谈应手,你敢否与我单打独斗?”谈应手脚步极大,略一移动,便跨越众人,来到燕菲菲身边,伸出比别人大得多的手掌,一手抄着燕菲菲的小蛮腰,干咳道:“这是何苦来由,明月美人,动手动脚徒杀风景,只要上官鹰牺牲小我,一死以成全大局,我们大家都可以回家喝酒作乐,岂不快哉!”燕菲菲对谈应手的怪手欲拒还迎,媚叫道:“庄主……”翟雨时长笑道:“这是何苦来由,庄主既慑于浪翻云的威名,但又要对我们这些后辈出手,真是何苦来由。”这几句话点出了谈应手因惧怕浪翻云的报复,才有让上官鹰自了的提议,否则以谈应手的残忍好杀,又怎会肯放任何人活着离去。以谈应手的老奸巨滑,也不由脸色微变,再咳一声,忽地放开了搂着燕菲菲的手,高达七尺七的巨体微摇几下,不知怎地已来到守在最前线的戚长征身前。翟雨时在后叫道:“长征退后!”戚长征最服膺翟雨时的智计,毫不逞强,猛往后退。谈应手何等人物,生平大小千百战,经验丰富之极,岂会让他逃出一对大手之下,如影附形,跟入阵里。左右一剑一矛,分别袭至。谈应手看也不着,大手缩入衣袖里,分左右拂出,正中剑矛,就像是送上去给他表演那样。两名好手闷哼一声,踉跄跌往两旁,口鼻均渗出鲜血,可见此两拂之威。戚长征忽地横移。光芒闪起。一点精芒,漂前而来,原来是上官鹰的矛尖。同一时间戚长征的刀,翟雨时的剑,一左一右伴着上官鹰这全力一击,由两翼杀至,怒蛟帮的三名年轻高手,倾力合击这不可一世的黑道巨擘。谈应手不愧黑榜内的人物,闷哼一声,厚背虾般弓起,两只大手像装了弹弓般前标,几乎是不分先后地格在三把不同的兵器上。上官鹰人触电般往后跃去。谈应手瞬眼间闪出阵外。大手安然无恙,但两只衣袖却化成了片片碎布。众人至此真正动容。谁也想不到三人联手之威,竟能将谈应手迫退。上官鹰等敌退我进,来至最前线处,严阵以待。谈应手深吸一口气,又喷出来,吸气时腹部猛,喷气时深缩下去,像青蛙般发出令人震耳欲聋的‘呼噜呼噜’声,如是者三吸二喷后,才肃容道:“这联击之术,是否传自浪翻云?”上官鹰朗笑道:“这等游戏之作,浪大叔岂屑为之。”谈应手心中懔然,要知这联手之术,若是传自浪翻云或凌战天,则总还有隙可寻,但若如上官鹰所言,乃出于三人默契,则此联击之卫将浑然天成,无懈可击。这亦是‘继承’和‘自创’的大别。翟雨时冷冷道:“我们今天已决定死战于此,还望庄主不吝赐教!”谈应手心头再震,若此三人拚却性命,死命力战,确是不好应付,自己虽能稳胜,但能否不损毫毛,却是全无把握。他乃一代黑道宗师身分,既巳出面,势不能使他人先消耗对方体力,自己再捡便宜,那将令天下人窃笑,成为污点,一时心下犹豫。更令他担心的是仍未有魔师庞斑拦截得浪翻云的消息传来,要知浪翻云早前现身迷离水谷,轻胜南粤魅影剑派高手刁辟情之事,早传入他耳内。戚长征长笑道:“谈应手,你怕了吗?”谈应手怒极而笑道:“好!三十年来你还是第一个敢如此向本座说话的人,本座便破例不杀死你,只断你双臂,看你还用什么家伙来握刀。”一把阴恻恻的怪声音在远方响起道:“老谈火气仍是那么大,何苦来由和这些后生小辈一般见识?”说到最后一句,寒风卷起,月色下人影一闪,一大团东西已立在谈应手之旁,原来竟是个水桶般又矮又大的胖子,但身法的迅快却胜比轻烟。孤竹和十二逍遥游士一主起躬身道:“门主万安!”逍遥门主莫意闲眼鼻都因过肥而挤在一起,肥肉抖颤里,张口道:“难怪当年连赤尊信和乾罗也讨不了便宜,我还以为乃浪翻云三剑之力,现在看来你们当时亦不会闲着,好!好!我最欢喜有为的年轻人。”燕菲菲娇声道:“多年不见门主,怎么你又肥了?”逍遥门主眯着不能再细的眼睛,上上下下贪婪地在燕菲菲玲珑浮凸的丰体上巡逻,淫笑道:“我肥了,你也丰满了,不是正可配对吗?”谈应手嘿然道:“你既对这荡妇有兴趣,这处事了之后,便让她陪你十晚八晚,玩厌了再还给我吧!”燕菲菲格格浪笑,一点也没有被当作礼物送出而不高兴。莫意闲道:“我才不入你的圈套,假设日后你向我索取我的逍遥八姬,我可没有你的胸襟。”三人言笑晏晏,打情骂俏,就像四下里只有他们三人那样。而上官鹰则是他们囊中之物。翟雨时低声向上官鹰和戚长征道:“小心!他们即将出手。”他语声虽细,却瞒不过莫意闲。莫意闲细眼一瞪,射出两道闪电般的精光,投向翟雨时,阴声道:“你们共有四十九人,其它人到那去了。”众人大奇,怒蛟帮的人因躲避逍遥门恶鹰的追踪,分散逃走,莫意闲岂非明知故问?翟雨时淡淡道:“门主何有此问?”莫意冷冷道:“起始我也以为你中计分散逃走,但看你能来至此地,又故意引我们现身,便知你是将计就计,其它诈作散逃的人,必已潜回此处,随时加入战场,使你们的实力大幅增强,瞿雨时你果不负怒蛟帮智者之名。”众人至此方才明白。翟雨时被他揭破心计,毫无惊容,从容道:“门主明察秋毫,晚辈佩服之至,只不知魔师庞斑是否正在来此途中?”他先两句看似奉承,但却是对对方的评语和问话不置可否,使人莫测高深,后一句奇兵突出,攻其不备,以莫、谈两人身分,势不能虚应了事。莫意闲知他想试探庞斑和浪翻云动上了手没有,因若交上了手,庞斑那能赶来。谈应手望向天上明月,向莫意闲笑道:“现在动手,还赶得及在天亮前和你的艳姬睡上一觉吧。”莫意闲笑骂道:“知我者莫若你,我人既在此,逍遥帐和八艳姬又怎会在远,怕只怕将鸭子赶入了水中,就不是那么容易捞上来。”谈应手大笑道:“难道还要我教你这老狐狸怎么做吗?”莫意闲长笑而起,大鸟般飞过戚长征等人的头顶,飞往湖边外的上空,一个盘旋,往回扑至,显示出超卓之极及与他体型绝不相配的轻功。肥体带起狂烈的劲风,向守在湖边后方巨石上的两名怒蛟帮好手压去。同一时间谈应手向戚长征等攻去,牵制着这武功最高的三人,使他们不能抽身去迫退凌空由后攻上的莫意。这两大高手一出招,声势立时不同。两名好手惨叫跌退间,莫意闲已稳立巨岩靠湖的另一端,封死了对方由湖水逃走的后路。瞬眼间,形势逆转,怒蛟帮一众人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孤竹、陈通等早等得不耐烦,乘势前冲,由谈应手的两翼发动玫势。翟雨时一声长啸,响彻云霄。湖的两边立时分别窜起许多条人影,向战场奔来。怒蛟帮的其它好手,终于出现。瞿雨时啸声收止。但啸声却没有停下来。反而愈趋响亮。由远而近,来势迅速至骇人听闻的地步。莫意闲刚拍断了一名怒蛟帮好手的右臂,闻啸声脸色一变,收手退后。谈应手亦是一呆,撑开戚长征的一刀后,抽身退后。激战忽地完全静止,就像开始时那么突然。孤竹等也退回原处。莫意落到谈应手身侧,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何等样人,只从啸声接近的速度,已知来者是谁。十多里外的一座大神庙,庞斑负手而立,仰望着俯视众生的金身大佛,木无表情。祈老大、邢老三等一众亲卫,跪遍身后原本礼佛敬拜的空地。这队趾高气扬的人现在却有若待宰的羔羊。站在一旁的是两位气质神态完全不同的男子,年纪都不过三十。其中一人文秀之极,肌肤比少女还滑嫩,但身形颇高,肩宽膊阔,秀气透出霸气,造成一种揉合柔弱及强悍两种相反气质的魅力,予人文武双全的感觉。另一人枯黄高瘦,面目阴沉,但一对眼精光烁闪,使人感到他坚毅不屈,城府阴沉的性格。庞斑平静地道:“夜羽,你对这事有何看法?”方夜羽转向跪在地上的祈老大,柔声道:“以小姐的武功,谁能在一照面间将她掳走,你是否看走了眼,疏忽了对方的卑鄙手段?”他的声音语调不愠不火,使人很难想象得他狂怒时说话的情景。祈老大一阵哆嗦,颤声道:“奴才无能……但……但……”方夜羽微笑道:“放心说吧!你们的失手若查清只是因敌手太强,而非因你们的失职,师尊又怎会降罪于你们。”祈老大像吃了伙定心丸般挺起了少许佝偻了的腰背,卑声道:“若我没有看错,小姐是故意不作反抗,让那人掳走。”那枯黄高瘦的男子发言道:“师尊在上,楞严有话要说。”庞斑微一挥手,表示允许。叫楞严的男子道:“浪翻云于一个时辰前在龙渡江头现身,显示正赶往援救怒蛟帮的人,师尊若不亲自出手,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怕挡他不住,请师尊定夺。”庞斑沉吟不语。方夜羽恭敬地道:“小姐的事,可交由我们两人处理,以我们的实力,保证此人不能逃出百里之外,何况他还带了一个人。”庞斑冷冷道:“你们心中只看定了浪翻云是我们达成霸业的最大阻碍,故疏忽了其它。要知此人掳走冰云的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若对方是以此法阻止我往会浪翻云,则此人的智计和见地,比他的武功更为可怕,若不能斩杀此子,我们将难以安枕。”方夜羽愕然道:“但师尊仍可先会浪翻云,再追杀此人,那他的计策有何用处?”庞斑露出一丝微笑道:“这看法说明了你们对我坚定不移的信心。但却忽略了浪翻云的可怕处,此人已达技近乎道的超然境界,所以我绝不能在心中记挂着冰云时,与他相见,而掳走冰云的人正看清楚此点,才不愁我不掉转头去追他。”方夜羽和楞严同时心中一震,他们也是足智多谋,天资卓越之士,一点便明,只不过早先想不到庞斑对靳冰云用情之深,竟到如此地步。靳冰云正是这威慑天下的魔师的唯一弱点,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弱点,若非利用这弱点,风行烈也难以在他手底下逃生。庞斑声音转寒,下令道:“立即发动所有的人手,拦截这掳走冰云的人,浪翻云便让他多活一会,待他声势更盛时,我才将他击杀,当可更收慑人之效。”众人轰然答应。湖畔暂时停止杀戮的战场上。除上官鹰三人大致完整外,其它人多已浴血负伤。依计潜回的怒蛟帮好手重归队伍,使人少力弱的他们大增声势。啸声忽止。人已到。月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形悠悠出现,看似懒地,但几步起落已来至两个对峙阵营的正中处。怒蛟帮众爆出狂热的欢叫。来者正是黑榜第一高手,覆雨剑浪翻云。谈应手干咳一声,道:“七年前一会后,浪兄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翻云似醉还醒的黄睛在两人身上扫视一番后,淡淡道:“做人走狗的滋味不大好受吧?”谈、莫二人想不到他如此直接了当,脸色齐变。燕菲菲眼中露出对浪翻云大感兴趣的神色,嗲声嗲气道:“谁人学得你浪大侠的潇洒,谁人学得你浪大侠那般不爱惜生命财富?”浪翻云眼尾也不瞧她一下,仰天长笑道:“贪生怕死,屈于权势之辈,武功又那能晋入武道的至境,动手吧!”莫意闲阴恻恻道:“现在已没有什么道理好说,浪翻云你亦未必能稳胜我们两人的联手合击吧!”戚长征怒喝,正要出言。浪翻云作了个阻止的手势,沉声道:“胜胜败败,动手便知,多言无益。”。谈应手叹了一口气道:“这是何苦来由?”浪翻云截断道:“我们之间已不是一般的比试较技,现在你们投向庞斑,是敌非友,我又怎能容你们生离此地?”他明知谈、莫两人不会单独应战,故乐得大大方方,并不在这方面出言讽刺。上官鹰等极少见浪翻云说话如此毫不客气,知他已为他们动了真怒,心中感激无限。大战一触即发。这将会是一场从未在武林史上出现过的硬仗,自五百年前,由当代黑道泰斗玄佛,创出“黑榜”后,从没有两个黑榜高手联手对付另一个。这绝不“公平”!但看来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这毫无先例的一战。因为唯一能阻止此战发生的庞斑,已不会来。谈应手一下深呼吸,厚背又弓了起来,头发无风狂动,衣衫一下一下鼓动着。自四十年前他以自创的“玄气大法”,先后击杀白道九名威名赫赫的好手后,直至今天,想报仇的人都一一死在他手下。在黑榜里,从没有人像他之残忍好杀,树敌之多,所以庞斑向他送上个眼色,他便乘机答应,树大好遮荫,而且庞斑还拍心口担保他会对付浪翻云,这才“欣然”答应做出手对付怒蛟帮的走狗,但想不到现在却要拿出性命去拚搏。这真是何苦来由。身形毫不逍遥的逍遥门主莫意闲,由怀里掏出一把尺许长的折扇,“嗦”的一声,将扇打了开来。这十七年来,他没有用这扇对付过任何人,不是说他人缘特好,全无敌人,而是没有人值得他动扇。他扇上的功夫正是他毕生武技的至极。“一扇十三摇”使他晋身于白道惊惧,黑道景仰的“黑榜”。但他眼前的对手却是浪翻云。他唯有亮出他的扇,但心内却没有逍遥的感觉。两人出手在即。浪翻云完全感觉不到山雨欲来,杀气漫天的危机。微微一笑。眼光悠悠地望向天上明月。他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深情,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种使人慑服的威严和骄傲。唯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浪翻云眼神露出剪不断的哀伤!谈应手和莫意两人大奇,想道:在我们两人联手的气势压迫下,他为何能从容自若至此?接着一阵心神的震动!难道真是我不如他?狂风忽起。谈应手身上的袍服鼓动得更厉害。莫意闲折扇轻摇,但每一摇都发出“霍”一声的激响,每煽多一下,风就更急劲。围观的两帮人马自动往四边移去,腾出更大的空间,以作战场之用。在场没有一人有能力或资格插手其中。浪翻云的衣衫动也不动,就像一点风都没有。事实上,气劲已将尘土和断草刮得狂舞旋飞,将三人笼罩在内。浪翻云低吟道:“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他所吐的每一个字,忽快忽慢,但偏偏和莫意闲摇扇所发出的“霍霍”声,毫不相配,当他说到彩云归最后三字,莫意闲摇扇的动作竟慢了刹那。莫意闲早被他情深望月的气象所慑,现在更被他以念诗音调的奇异节奏,打乱他摇扇的节奏,这种闻所未闻的比斗方法,使他不由心生寒意。还未与浪翻云正面交锋,莫意闲的心志已失守,于此亦可见庞斑这盖世魔君对浪翻云的忌惮,绝非无因。浪翻云在气势牵引里,直觉地感受到莫意闲所送出的恐惧讯息,收回望月的目光,平射向莫意闲。两眼神芒电闪。谈应手心知要糟,若让浪翻云乘莫意志气减弱的空隙,借势重击,两人联手的优势,将反成对两人的拖累。月亮的光影忽地破碎。除了谈、莫两人外,没有人看到覆雨剑怎样由背上弹起,落入浪翻云修美的长手,爆起满天的剑花,割碎了温柔的月色。谈应手长啸出手。覆雨剑略作回收,满天的光点从花蕾变成花朵后,再爆开去,一时三人间满是光碎。从不离身,长三尺八寸的长铁箫由怀里弹出,来到谈应手手中,刹那间和覆雨剑硬碰了二十七下。覆雨剑法特有的响声,潮水涨退般起伏着,又像雨打叶上,时大时细。莫意闲肥大的身躯倏进忽退,每一退都是对方剑光暴涨之时,进则扇开扇阖,发出阵阵狂劲,无孔不入地侵进剑影里。谈应手静,莫意动,这正是他们的战略。黑榜十大高手多是独立傲然之辈,故罕有互相交往,唯有谈应手和莫意闲两人臭味相投,均为贪花好酒之徒,所以成为莫逆之交,故而上官鹰等一见谈应手出手,便知道莫意闲也不应在太远的地方。因此没有其它黑榜高手比他们更能合拍,而且联手亦是那样自然,那样天作之合。浪翻云长笑道:“莫意闲!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莫意闲冷哼,刚要出言讽刺,以示自己犹有馀力,浪翻云剧光散去。反映着天上明月的满空碎点,倏地消失。围观的众人,不论敌我,心中都大感可惜,覆雨剑的光点,比之任何最壮丽的烟花,更好看上千倍万倍。谈应手和莫意闲呆立当场。浪翻云低头望向由腹下的手腕处斜伸上来,名震天下的覆雨剑,晶莹的剑身正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借剑观月。今晚又是惜惜的忌辰了!谈应手和莫意闲表面看去冷静得若崇山峻岳,其实心中的震骇,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原来刚才浪翻云收剑的刹那,刚好同是他两人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空隙,使他们欲攻不能,不敢冒进。唯有守在原处,不敢冒进。浪翻云施展浑身解数,务求在气势和心理上挫折对方,其中的智能意境,尤为高绝。亦只有他神乎其技的覆雨剑法,才能造出这种奇迹的战况。剑芒再起。一团强光从浪翻云怀里暴起,化作长虹,直击莫意闲。莫意闲感到剑意全都归于他,就像谈应手不再存在那样,如此三千宠爱在一身,气势早已被夺的他,如何受得了。狂吼一声,折扇张开,闪电般向剑锋点去,同时肥体像片枯叶般往后飞退。谈应手心想这个便宜怎能不拣,一摇身巳赶至背后全不设防的浪翻云身后,右手大掌往浪翻云的虎背按去,铁箫反收在背后。浪翻云微微一笑,剑芒像流水不可断般突然中断。爆起另一团光点。往四方扩散。浪翻云身法加速,闪入光点里,就若剌缩入了它的战甲内,避过了谈应手的大手。光点狂风骤雨般转往谈应手卷去。莫意闲退势难止,直退入陈通等人,肥体的去势何等迅骤,登时有五个人给他撞得倒飞后跌,骨折声响起,两人联手之势已被破去。谈应手心叫中计。可惜这并非适合后悔的时刻。大手狂缩,左手的铁箫幻出千万光点,迎上来的覆雨。危急间,他已顾不得尽管庞斑亲来,也不敢如此和浪翻云比拚谁快一点,没有速度比覆雨剑更快。胜负立决。谈应手跟向后挫退。乍看去只是肩膀轻轻中了一剑,但谈应手却是有苦自己知,浪翻云这小小一剑,内中暗含十三种力道,刚好破了他护体的“玄气”。皮肉之伤无可足道处。但内伤却是深蚀进他的经脉内,震断了他的心脉。莫意闲一退便没有停下来,穿过人群,没入暗影里。谈应手完了。今夜这一战有败无胜,莫意闲心胆已寒。孤竹长啸一声,率着十二逍遥游士,向他追去,一齐落荒而逃,为继续“逍遥”而努力。谈应手终于站定。脸上再没有半点血色。燕菲菲娇躯一震,抢入战圈,一手紧搂着他,一脸不能置信的神色。没有人能使谈应手负伤的。陈通一众人等,脚步不断后移。浪翻云望向谈应手,叹道:“这是何苦来由!”谈应手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喃喃道:“这是何苦来由!”苦笑凝结。谈应手双腿一软,巨柱不堪撑持般倒入燕菲菲怀。这一代霸主,最终可以死在女人的怀抱里,也不知要在前几世积得多少福分,才抵消得今世的罪孽,能如此死得其所。燕菲菲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应如何去作出反应,到此刻她才知自己是如何深爱着谈应手。陈通等人一声大喊,转眼逃个一干二净。剑回鞘内。浪翻云望向天上的明月。想起了惜惜,想起了双修公主。当时明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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