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翻云的手掌离开了左诗的背脊,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往外面的夜空望去,在客栈后园婆姿的树顶上,一弯明月露出了半边来。左诗坐在椅中,俏脸微红,眼光拟定在小灯盏那点闪跳不定的火绞上。浪翻云淡淡道:“鬼王虚若无果然是一个人物,只是从他这号称含有天下策一奇毒的鬼王丹,已可见此人既精且博,不过!仍难不倒我浪翻云,快则一月,迟则百日,我定能将你体内的毒素完全化去。”左诗喜道:“我们岂非可立即返回怒蛟岛去?”浪翻云苦笑道:“问题是我并不能肯定于三十日内破去他的鬼王丹,若要等足百日之久,你可能已毒发身亡了,所以我们只能双管齐下,以策安全。”左诗垂头道:“生死有命,浪首座犯不着为左诗硬要闯进敌人的陷阱去,怒蛟帮和天下武林,绝不可以没有了你。”浪翻云哑然失笑道:“若别人设个陷阱便可以干掉了我,那江湖上有没有浪翻云这号人物,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左诗娇羞无限道:“浪首座请恕妾身失言了。”浪翻云转过身来,微笑道:“左姑娘何失言之有,听说朱元璋爱看繁华盛世的景像,最喜建设,横竖我从未到过京师,这次顺带一游京华的名胜美景,实亦人生一大快事。”左诗仰起秀美无伦的俏脸,闪着兴奋的光芒道:“我可以带你回到我出生的左家老巷,看看屋内我爹酿酒的工具。”浪翻云脸上泛起个古怪的神色,道:“我多少天未喝过酒了。”左诗知他被自己的话引得酒虫大动,不好意思地道:“怎么办呢?客栈的伙计都早睡觉了。”浪翻云想了一会,试探道:“左姑娘会不会喝酒?”左请见他表情古里古怪的,低头浅笑道:“会酿酒的人,怎会不懂得喝酒?”浪翻云拍手道:“这就好了,让我们摸到客栈藏酒的地方去,偷他几粮,喝个痛快。”左诗大感好玩,但想想又迟疑道:“不太好吧!”浪翻云大笑道:“有什么不好?横竖他们的酒也是要卖给客人的,现在连捧粮斟酒的搬运功夫也省了下来,我又会给他们双倍的酒钱,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左诗皱眉道:“你知他们把酒藏在那里吗?”浪翻云傲然道:“我或者不知道,但我的鼻子却会找出来。”左诗喜孜孜地站了起来,深深看了浪翻云一眼,道:“请引路吧!浪大侠。”※※※一个纤长而又柔软如水的女子出现在戚长征眼前。戚长征微微一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道:“是死老秃要你来杀我的吗?”那女子愣了一愣,显是想不到戚长征死到临头还神色自若,笑得如此灿烂动人。戚长征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女子,除了赛云的肌肤和俏丽的容颜外,最吸引他注意的是特别纤长的腰身,予人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可预见动起手来,武功必定走以柔制刚的路子,再笑了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脱口应道:“小女子叫水柔晶,乃小魔师座下金木水火土五将里的水将。”话才出口,才暗恨自己为何要答他,不过这俊朗的男于转眼便要死在自己的软节棍下,告诉他什么也没有大不了,或者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有问必答吧。戚长征摇头苦笑道:“由秃子真不是一个人物,才约定了三天内不动手,转头又找了你这美姑娘来对付我,换了是魔师庞斑,又或方夜羽,必不屑干这种事。”水柔晶暗忖由岂敌这样做的确不大光采,暗叹一口气道:“戚兄公然和我们作对,迟早不免一死,也不用太计较了。”手一扬,缠在腰间的欢节棍,到了手里。戚长征道:“水姑娘不要轻敌,我虽内伤不轻,但仍有反抗的力量,若我自知必死,临死前那下反扑,可非那么容易抵挡呢!”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任何人都可感觉出他那强大的自信和宁死不屈的意志。水柔晶玉脸一寒道:“由老用得讯号烟花召我前来,就是相信我有杀你的力量,多言无益,动手吧!”戚长征悠然坐在地上,长刀搁在盘膝而生的大腿上,微笑道:“姑娘请!”※※※那人不闪不避,谷倩莲一头撞人他怀里,他便伸手抱着正着,呵呵大笑道:“小姑娘要到那里去啊!”谷倩莲见他乘机大占便宜,心中大怒,只苦于不能顺势给他一拳或一脚,猛地一挣,那人放开了她,谷倩莲无奈下装作骇然退入了舱内,一个她最不想进入的地方。舱内魅影剑派众人一齐色变,他们这船戒备森严,怎会让人到了船上仍毫无所觉,由此方可见这人的武功必是非常了得。剑光一闪,那样貌酷肖刁项的中年男子拔出了腰间长剑,离桌向来人攻去。那人大笑道:“这是否魅影剑派的待客之道?”闪了几闪,魅影剑全落了空。谷倩运偷望刁辟情一眼,见他仍闭上双日,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全然不觉,心下稍安,刁夫人的声音忽在旁响起,关注地道:“小青姑娘,你没事吧!”谷倩莲大吃一惊,风行烈的确没有看错,虽说自己心神恍惚,但只是刁夫人这般无声无息来到身边,已可知她是深不可测的高手,应了一声“没事”,挨入她怀里,让刁夫人伸手爱怜地将她楼着,才定神向在门外搏斗的两人望去。那人文士打扮,生得英俊潇,一头白发,在愈来愈凌厉的剑光里,鬼魅般穿插游移,任何人也看出他是应付得游刃有馀的。刁顶沉声喝道:“辟恨,回来!”中年男子刁辟恨收剑退回那少妇身旁站着,脸色阴沉之极。白发文士跨步入来,躬身一揖道:“白发柳摇枝,仅代魔师向刁门主和魅影剑派上下各人问好。”众人一齐动容,有人早想到他是谁,但待他说出来时,仍感心神震汤。离开南方北来之时,他们早侧闻庞斑重出江湖,想不到这么快便和庞斑倚之为左右手之一的白发柳摇枝碰上了面。刁项脸色一沉道:“敝派和魔师宫昨日无怨,今日无仇,明天谅也不会有任何瓜葛,柳先生请便吧!”在他来说,即使以魅影剑派的骄狂,也实在惹不起魔师庞斑这类全然无法取胜的大敌。柳摇枝从容地扫视众人,潇一笑,道:“小生今日来此,实是奉了小魔师之命,献上一个对双方都有利无害的大计。”刁项默然半晌,冷冷道:“小魔师的好意,刁某心领了,不过我们魅影剑派一向独来独往,既不惯于与人合作,也没有那份兴趣。”连谷倩莲也不由暗赞这刁项不愧一派之主,说话得体,不亢不卑。柳摇枝成竹在胸道:“若我们能将双修府的人交到贵派手内,任由处置,刁派主会否改变一下独来独往的习惯?”众人齐露出注意神色,显见柳摇枝这番话正打进了他们的心坎里。双修府和魅影剑派的旧恨新仇真是数也数不清,眼前的刁辟情,便是因双修府的人而落得这般模样。刁项仰夭一阵长笑道:“我们若要借助外人之力,才可以对付双修府,岂非徒教天下人耻笑。”他其实也并非那么有种,只是经验教晓了他,酬劳愈大,要付出的代价亦愈大。柳摇枝微微一笑道:“邪灵厉若海虽已死在魔师手里,但双修府仍有些人物,不是好惹的。”众人齐齐色动,对于双修府这硬得不能再硬的大靠山,他们确是极为忌惮,现在闻得厉若海已死,便似去了便在咽喉内的骨刺。刁项闭上眼睛,好一会才再睁开来道:“不知柳先生所说双修府内不好惹的人,究是何人?”柳摇枝并不直接答他,眼光落在像睡着了的刁辟情身上,道:“若找没有看错,这位小兄弟应是受了暗算,中了双修府的‘惜花掌’。”刁项双眉一耸道:“先生好眼力,小儿确是中了这歹毒的掌力。”柳摇枝道:“刁派主为令郎必已费尽心力,但我可保证单以贵派之力,绝救不了他。”众人一齐色变,这几句话语带轻屑,教他们如何能忍受。只有谷倩莲暗暗叫苦,因为她是全场唯一知道这话是绝对正确的人。柳摇枝不但武功高强,才智眼光也确是高人一等,难怪能成为魔师宫的护法。如此类推,另一护法花解语,也绝不可小觑了。柳摇校正容道:“本人绝无贬低贵派之意,只是知道实派和双修府的斗争,已持续了二百多年,所以有很多武功,都是针对另一方而设计的,双修府的‘惜花掌’正是为克制贵派而创,若贵派以本门内功心法去医治,必事倍功半,现看派主的令郎在饭桌旁也渴然入睡,便是肾脉虚不受补的现象。”众人默然下来。刁夫人道:“来人!摆多一个位子,让我们款待魔师宫来的贵宾。”柳摇枝望向刁夫人,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才道:“有劳夫人找一间静室,将令郎安置在那里,待会我便去为他疗治。”当下有人将刁辟情台起去了,这时气氛大是不同,众人纷纷入座,谷倩莲给刁夫人拉着,无奈下也唯有陪坐在刁夫人之旁。一轮欢饮后,刁夫人问道:“柳护法对小儿的伤势有何提议?”柳摇枝哈哈一笑道:“这只是小事一件,无论贵派是否和我们联手,我也会治好令郎方才离去。”席上各人除了谷倩莲外,都露出意外和感激的神色,因为柳摇枝摆明不以此作要胁,自然令他们好受得多。刁夫人喜道:“请先让妾身谢过先生的大恩大德。”刁项道:“先生仍未答刁某早先的问题,可否请说清楚一点。”柳摇枝眼光掠过众人,道:“当然会说,不过我仍未尽识座上各位前辈高明。”刁项这时才记起因被柳摇枝的话勾起了思潮,一时忘了介绍,告个后,道:“刚才鲁莽冒犯了先生的,是刁某长子辟恨。”柳摇枝向刁辟恨点头道:“辟恨兄已得真传,刚才幸好刁兄出言阻止,否则我也不能再避多少剑。”刁辟恨明知对方台举,但仍非常受用,连声谦让。刁项再逐一介绍,那少妇乃刁辟情之妻万红菊,南婆旁的老叟是北公,南婆北公却夫妇关系,在魅影剑:被称为“看门人”,身分与白发红颜在魔师宫的地位相若。另外早先谷倩莲见过的四名高手,年纪较长的是李守、乃刁项的师弟,另外三人白将、陈仲山和卫青,年岁都在二十许三十间,属剑派里新一代高手。柳摇枝顺口问道:“贵派的‘剑魔’石中天老师,这次为何没有来?”谷倩莲暗下注意,因为这是双修府要努力探取的其中一个情报,在江湖上,除了老一辈的有限几个人外,知道石中天这个人存在的可说是绝无仅有,并不是这人功力及不上刁项,而事实刚好相反,只是这石中天不好虚名,长年隐居,潜修魅影剑的最高境界,偶尔涉足江湖时,又从不亮出门派名号,属于神的人物。双修府若非长时间和魅影剑派处于敌对状态,也不会知有这号人物,就连浪翻云等可能也不知有这人的存在,想不到竟仍逃不过魔师宫的耳目。刁夫人道:“柳先生关心了,家兄最不爱热闹,刻下也不知独个儿到了那里游山玩水。”跟着指着卫青道:“这就是家兄的唯一徒儿。”谷倩莲心下恍然,难怪这刁夫人武功如此高明,原来是石中天的妹子。柳摇枝露出欣赏的神色。刁夫人微笑道:“这位小青姑娘是这附近的人,本是权贵之后,落难至此。”谷倩运松了一口气,若刁夫人说出撞沉她和“兄长”两人小艇一事,柳摇枝可能会立即猜到他们是谷倩运和风行烈,幸好刁夫人说得如此含混。柳摇枝道:“小青姑娘,刚才小生得罪了,我怕姑娘跌伤,不得不伸手扶着。”谷倩莲心中暗骂见你的大头鬼,却仍低声谢过。柳摇枝的目光依依不舍地从谷倩运娇躯处收回,望向刁项道:“刁派主知否令郎辟情小兄弟是被何人所伤?”刁项冷哼道:“当然是双修府的人。”柳摇枝道:“派主对了一半,辟情小兄武技惊人,若非先被浪翻云所伤,怎会被双修府的人有机可乘。”众人闻言色变。一直没有作声的北公冷哼道:“我都说情儿的剑术足可以应付任何双修府的高手,原来竟有浪翻云牵涉其中,这就怪不得情儿了。”刁夫人愤然望向卫青道:“青儿你立即去找你师傅,浪翻云这样欺上门来,我不信他可坐视不理。”刁项神色有点尴尬,转变话题向柳摇枝道:“愿闻其详。”当下柳摇枝扼要地说出了刁辟情在迷离水谷的遭遇,然后道:“不过贵派不用因浪翻云而操心,我敢包保他在目前无瑕理会双修府的事。”刁辟恨奇道:“厉若海已死,浪翻云又自顾不瑕,双修府还有什么人物?难道双修子竟还未死?”柳摇枝淡淡道:“双修子怎会那么易死得了,他现在的身分是少林派的第三号人物剑僧不舍,贵派不会未曾听过这个人吧?”自柳摇枝踏入此舱后,他的话便像一个浪接一个浪般冲击着这摹多年来僻处南方的人,但没有一个浪比这个浪更凌厉。刁项脸色凝重之极,仰天一阵悲笑,道:“好!好!许宗道你还末死,还改投了少林门下,陈帅的仇我定要和你算个清楚。”话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想道:“少林派岂是好惹,更不要说八派联盟和背后的大靠山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了。像庞斑这样的人,天下只有一个。而即使是庞斑,遇上言静淹,还不是要退隐二十年?”柳摇枝道:“许宗道并不是改投少林门下,而是在成为上一代双修公主夫婿前,便已是出了家的和尚。”众人中已忍不住有人惊叫出来。这消息实在太震撼了。谷倩莲芳心志忑狂跳,这些密,柳摇枝凭什么能查探得到?这时真是请她走也不肯走了。魅影剑派各人目瞪口呆。刁项深吸一口气道:“柳先生今日来此,是否只是想和我派联手讨伐双修府?”柳摇枝微笑道:“就是如此,刁派主难道怀疑我们还别有用心吗?”刁项仰夭一阵狂笑,道:“好!如此一言为定,烦柳先生回去告知小魔师,敝派决定在攻打双修府一役上追随左右。”南婆插入道:“柳先生始终未说双修府还有什么厉害人物?”柳摇枝道:“此人确是非同小可,就是黑榜高手‘毒医’烈震北。”众人再次色变。在黑榜内,若要数厉害人物,当然以浪翻云、厉若海、赤尊信和干罗等居首,但其它人亦无一不是所向无敌、横行天下的高手,除非是庞斑,否则谁也惹他们不起,浪翻云正因连胜其它黑榜高手,才翩然登上榜首,成为可与庞斑撷抗的绝代大家。但若要论高深莫测,却以“毒医”烈震北为最,此人有若闲云野鹤,绝少卷入江湖的纷争里,想不到竟到了双修府。柳摇枝道:“若我没有猜错,当我们攻打双修府时,厉若海的爱徒风行烈也将在那里。”刁项露出思索的神情,显示正在想着有关烈震北的问题。那南婆眼中爆起奇异的光芒,往谷倩莲望去。谷倩莲诈作不知,心中叫糟,南婆此人细心之极,竟联想到她身上来,还未担心完,已听到南婆向柳摇枝问道:“有关风行烈的事,柳先生可否说得更清楚一点?”谷倩莲默运玄功,暗忖只要柳摇枝一说出风行烈已受了伤,和她逃回变修府去,便立即不顾一切突围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