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好景,风烛草霜。壁曦术的庇护下,褚君山和江淮二人却无意美景,烟云过眼。他们只一心追溯当年红光之事的因由结果,还有那无影无踪的玉铃,以及投入三花庄里的血珠和那四个孩子。江淮聚精会神,目不窥园,褚君山细致入微,滴水不漏。待褚君山讲完,江淮还沉浸在当年女真山屠戮之中,如入其境。江淮呆愣了半晌,像个泥塑之人。他张着嘴吸入一口冷气,茫然无措道:“屠戮女真全族,?华派还真是个狠人啊。多亏......”“多亏”二字后面的话,江淮没有继续说完,但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江淮是在庆幸自己早一步有了摆脱栾青山的打算,否则真怕他自己和洪涯派也会沦落如女真。毕竟就算没有女真山屠戮一说,但?华派为了避水珠而对紫泥海里的龙鱼一族痛下的杀手,也足够令人胆战心惊。“这么说来,血珠就在三花庄里降生的那四个孩子身上,后来又被殷昊天抱回阆风山将养起来?”“没错。”江淮眼球上翻,眼波来回划动,似是盘算着什么。听他又问道:“这么说来,栾青山本不知殷揽月能烧炼九转丹,所以抓她的本意是想以她隅谷女祭祀的血脉,来将血珠之力融合到自己的身体,化成修为。”“没错。”“那这下可坏了。现在殷揽月能烧炼九转丹,如果让栾青山得手,岂不是一举两得,将来你我更是屈居于下,难以翻盘。”“没错。”褚君山在果断回答出第三个“没错”的同时,江淮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他突然抬头,看着褚君山咧嘴讪笑。这个老滑头,看来他早就意识到如果不与我联手,将来会遇怎样的困境,也就是说,即便今夜我不来找他,他迟早也会寻个机会来试探我......竟然是江淮被他褚君山戏耍了,不行!江淮定要扳回一局来,方能作罢。江淮坏笑着,瞧着褚君山道:“褚掌门,如果说三花庄的人皆不能离开那条环村之河,那么殷昊天抱走四个孩子之事,又是被何人透漏出来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褚君山又开始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摆手,示意江淮让他先歇息片刻。且,你可真能做戏!江淮心中嗤之以鼻,心想,大概连褚君山他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只要他想偷奸取巧、浑水摸鱼之时,就会本能地咳嗽,已成自然。既然如此,江淮点到即止,毕竟他还不想破坏二人刚刚达成的联手协作关系,便绕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道:“那你可确保,血珠在阆风四子身上之事再无别人知晓?”“咳咳咳,错不了。三花庄交易之事只有殷昊天和我知晓,本想信守承诺,严守当年的秘密。但后来老朽百死一生离开三花庄,便病骨支离,米水难进。为了苟全性命,老朽不得已才去了??山上,以此秘密同栾青山交换了七转丹,用以维生,绵延生命。”江淮心中暗暗冷笑,这老匹夫说得天花乱坠,还真能把他自己本就是一个刁民恶棍的真身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的人,还真当他无辜受累,被栾青山拉下水。实则,他才是一个善弄权术的野心家。要不为何书上说:道远知骥,世伪知贤。江淮越瞧越觉得褚君山神情鄙陋,面目可憎,再要看下去,怕是自己都要忍不住出手捏碎剁烂了他,真是佩服栾青山有如此定力,能容他随侍身侧。密谋了这回子,江淮一直隐在暗处低腰敛手,洞洞属属,这般屈尊一来是为了配合褚君山的身高,二来更是为了防范被巡夜弟子发现,诚惶诚恐。现在目的尽已达到,江淮不免感觉到腰酸背痛,腿脚抽筋,于是决定,今晚趁幸速归。二人不是一齐来的,自然也不好一齐离去,既然都是要回栖蟾殿,方向道路都是一致,更是乍眼。江淮便退让褚君山先行返回,自己避上一阵子再回,二人将时间错开。褚君山倒也不推让,依势而行。只是没多久,江淮就开始后悔了,褚君山这个老祸害瘸腿跛足,脚如灌铅,江淮盯着他踉踉跄跄走了那么久,都还没能离开江淮的视线。照褚君山那个速度,江淮真担心他尿急时能被自己的腿脚憋到失禁。江淮在树下躬身缩背,好不酸麻,他心中那个气,真想阔步上前,飞给那老祸害一脚。但想归想,江淮蔫头耷脑,默然忍受。乌飞兔走,日迈月征。江淮不知又憋屈自己靠了多久,才再也瞧不见褚君山一瘸一拐的背影。江淮这才朝着褚君山方才站立的地面“啐”了一口,又想起方才自己曾握住他的手,心下恶心,在下袍大腿前铆足劲儿蹭了蹭,这方有点安心落意,悻悻跋足往回走。暗牖空梁,月落深沉,愈是接近日夜交替时分,道路就愈加叆叇不明。小路自草丛间穿过,江淮窸窸窣窣侧身而过,昏暗难行,夜色重得像是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身边只有风吹过草木的沙沙瑟瑟。突然间,江淮不经意地一瞥,视线划过了黑暗里一个白色突兀之物,十分乍眼。江淮停下脚步,转身倒了回去,而后俯下身子在草丛间将它拾起,拨弄在指尖细细查看。那是一根柔软光洁的绒羽,清白无暇,皎如日星,羽管不屈不挠地挺立在夜风中,那份骄傲倔强真是像极了它的主人——娄嫄。江淮一双眼睛死死盯在绒羽之上,脸色乍变,磨牙凿齿道:“贱人!又跟踪我!”江淮又惊又恨,阴冷之气凝结上他的额前,虎视鹰瞵地窥伺着周遭,寻找着那个贱人,还有她的那只破鸟!江淮牙根紧阖,咬地嘎吱作响。江淮不懂,自己明明都已经给娄嫄的茶饮当中下了分量不轻的梦糜香粉末,骗她日日饮下。毒入骨髓,娄嫄和白尾鸢的身体皆在不知不觉中受损。按说梦糜香的粉末的确有效,听侍奉的婢女说,娄嫄这几日皆有呕血之状,而白尾鸢也萎靡不振,昏沉疲惫,连床榻都难下。记得江淮趁夜出门前,还特地去寝殿里偷瞄一眼,娄嫄当真是一副病体残躯,垂危死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江淮心道,不管是谁,但凡挡我江淮之路,误我江淮之事者,皆不可留之。娄嫄,你几多背夫忘义,挖空心思跟踪于我,那就别怪为夫我要不顾夫妻情分,痛下杀手了。想罢,江淮凶相毕露,将白尾鸢的绒羽攥在掌心,用力握拳。再展开掌心的时候,掌心已空无一物,只有白色烟尘一样的东西被夜风吹起,飘散进夜色里,再无踪影。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