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膡的面容凄清幽怨,今昔之感触目伤怀,过往像是一座寂寞的囚笼,令他沉沦至今也无法逃离。心中的涟漪被面前少女身上的桂香激起,尘封的伤痛被重新拾起,无论是揽月还是陈朞皆能感受到陈膡内心的愧疚难安,他们的心也跟着被揪起,翻肠搅肚。“是我......”陈膡的声音终于嗫嗫嚅嚅地再次想起,其中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绝望,铭肤镂骨。揽月和陈朞沉默相隔,感觉到胸口似乎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撕扯,连呼吸都跟着陈膡起伏的胸膛紧凑起来,好像一壶沸水般翻滚起伏。他们竭力抑制着强烈的求知欲望并不想逼迫陈膡,可陈膡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令他们仿佛置身峭壁断岩之上,一个闪失便会碎首糜躯。“是我,当年是我一己私欲为那刺颜逆天改命!”陈膡阴沉忧郁,佝偻着双肩几乎要将身躯卷缩到尘埃里,痛苦得无以复加。“叔父?!”陈朞震惊不已,什么都不敢去想,只能提醒道:“以摘星术私改星盘乃玄霄大忌,况且每人的星盘命格从不易为外人探知,那刺颜的星盘又岂是叔父想改便改的?叔父可切莫因追悔无及而夸大罪责,中伤自己啊——”陈膡露出讥讽自嘲的面容,说道:“该当是你莫要自欺欺人。凡我玄霄之人皆知,我这双眼眶消弭是逆天改命必付出的代价,只因我乃一派之掌故而门下弟子皆不敢背后轻议,可难道连你都不知吗?”“我——”陈朞寂然凝望,失望和希望的情绪交错迭生。陈膡拍了拍陈朞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好了好了,你也莫要替我开脱。不是常教导你跟胥儿成大事者需秉公执法,以义断恩,不徇私情吗?”“可这——”陈朞感受着陈膡掌心下传递过来的那种深入骨髓的落寞,蓦地有种陌生的感觉。又听陈膡继续说道:“是的,自古私视使人目盲,你可莫要学叔父我才好。”“叔父——”“也该是让我将这段尘封多年的愧责公诸于世了,了却我日夜愧天怍人的追悔之心......”凌乱不堪的回忆撕扯着陈膡:“这多年来我什么都不敢去想,只能以烈酒麻痹自己。当年的确是我私改了那刺颜的星盘,只因对她爱慕有加,希望能同她白头相守,坐卧不离。”果然——!揽月气恼逼问道:“难道你同我颜姨并非两情相悦,为胁迫她同意方改了她的命盘?”“非也。我同颜儿两情相悦,情投意合,恩爱绝不输于你父亲殷昊天和天香夫人。”“那这是?”陈膡微微闭目,松耷耷的眼皮垂落空洞的眼眶,丝丝痛苦的回忆潜入心底,说道:“想当年我同殷昊天游历四方,寻奇访胜,无意中到访女真山,探入隅谷祭坛。月影桂下两个月白色身影空灵映目,冰肌玉骨,艳影惊鸿,直将我二人迷得再也无法挪开视线。”“月影桂下的月白色身影也便是女祭祀那刺颜、瑶姊妹二人,殷昊天对那刺瑶一见钟情,而我对那刺颜一见倾心,皆是爱慕非常。只因殷昊天性子热烈不羁,开口见胆,故而先我一步对那刺瑶动之以情,意图换得芳心。”“要知道,这那刺颜、瑶姊妹并非凡人,而乃万年古桂仙身,故而星盘之中并无掌管姻缘的穹冥星,于是殷昊天只能套取了那刺瑶的星盘,并有求于我,望我可以看在多年挚友的情谊之上以一只眼睛的代价更改那刺瑶的星盘。”“什么?!”陈朞愣愣地杵在原地,面孔因为痉挛而愈发苍白:“侄儿从不知叔父同殷掌门的道义之交情深潭水,竟如此容易便肯牺牲一只眼睛?!”“我同殷昊天、栾伯阳三人间情逾手足,故而对殷昊天的不情之请视之十分慎重,但若说肯为此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也着实有些过甚其辞。说到底还是我私心杂念,因知那刺颜、瑶姊妹异体同心,星盘同符合契,毫无二致,为了能获知那刺颜的星盘布局,于是同意了殷昊天的请求。”揽月火呼呼地气恼道:“所以陈掌门的这一双眼睛是在改了我娘亲的星盘以后,又私改了我颜姨的星盘所致?”陈朞赶忙阻道:“揽月,你先莫要气急,先听叔父把话说完。万一有何难言之隐亦未可知?”没想到尚未待揽月再开口,反而是陈膡先一步答道:“并无难言之隐,的确是我一念之私,害己害人。在成全殷昊天为那刺瑶逆天改命之后,他二人夫唱妇随于阆风山安堵乐业,没几年光阴那刺瑶便有了身孕。”说至此处,陈膡沉郁顿挫,面庞朝向揽月所在之处微微斜侧,神色低沉郁积。揽月豁然确斯,喃喃道:“是我娘亲怀了我——”“没错。”陈膡点了点头,沉雄悲壮道:“那也是殷昊天携那刺瑶最后一次登我玄霄之门,却被我推拒在外。”陈朞敏锐领悟道:“就是我八岁那年在天枢台遇到天香夫人的那日?”“正是。”如此一言,二人皆如久梦初醒,冷冷的真相伺机而出。陈朞再次追问道:“侄儿记得当年叔父托辞拒见,却从未问过叔父其中缘由,难不成也是与摘星术逆天改命有关?”“是的。当年殷昊天携妻来我玄霄,是为了请我查看爱妻腹内孩子的星盘。因此乃逆天人仙之躯所孕育,唯恐孩儿会龚行天罚,遭受无妄之灾。没想到他夫妻二人心思早已被我料中,故被我推脱门外,拒不受之。”陈朞百思莫解道:“叔父此举奇怪,有道是帮人帮到底,摆渡到岸边,既然已经付出了一只眼睛的代价,为何不肯趋人之急,为天香夫人腹内孩子勘探星盘......难道说?!”陈朞一怔,身体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他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恍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