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陈朞所愿,在给秦寰宇服下九转丹以后,揽月一直悬悬在念的心终于得到一点点安慰。秦寰宇转醒在即,这份信念如同一袭萌生的希望之光,驱散浓雾,摆脱阴霾,令她真的稍稍安心落意,安枕卧榻睡了一个舒适之觉。果然,酣然一觉,直达天明。虽然秦寰宇依旧未醒,但揽月知道,距离他醒来那日,应当已经很快了,故而心情较之往常大有好转。今日的荼鏖比武在穆遥兲的建议下,阆风派呈递给含光子的是弃权书,揽月便也不需如牛负重,进而卸除压力,只需安心观战,这下子更是若释重负,欢颜不少。揽月随着穆遥兲来到荼鏖台的时候,比武场上早已挤满了弟子们,摩拳擦掌,伸筋拉骨,小试身手。看来能跟同辈翘楚一争高下,真的是一件令习武之人雀跃期待之事,虽然揽月理解不了,但被众人们这持戈试剑的热烈氛围感染,翘首企足,拭目以俟。人群后方,几个萧萧肃肃,清雅挺秀的男子列队迎面而来,当首那位肃肃如松、傀俄若山的男子正是陈朞。陈朞穿过一边穿行过人群,一边微微颔首,与过路的外派弟子周全礼仪,他一如寻常般风姿神貌,皎如弦月,只是眉宇之间依稀沾缀了些憔悴之感。看到玄霄一行径直来到自己面前,揽月担心的问道:“你昨夜未曾歇息好吗,看上去有些疲累?”陈朞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不妨事。”陈胥这时不满道:“怎么不妨事了?你累不累难道瞧不出来吗,明知故问。”“陈胥你又来了!昨夜刚说过的话,转瞬便忘吗。同你说过几次了?祸从口出,言出伤行。”陈朞冷冷喝止道。“哎呀,知道了啊,哥。别在这么多外人面前凶我啊。”陈胥委屈巴巴。陈朞没去理睬他,而是对揽月致歉道:“莫要管他。”揽月连忙佯作轻松之貌,摇头道:“无妨。”穆遥兲亦上前关切陈朞道:“你瞧上去的确疲累,今日的荼鏖比武该如何是好。”“喔。”陈朞无关痛痒的应了一声,轻巧解释道:“我不参加了,由着他们去就好。”“你也不参与了?”穆遥兲有些意外,看来陈朞为了揽月和阆风能顺利度过此劫,放弃的东西也极多。穆遥兲不免为陈朞惋惜道:“岂不可惜了你这般修为身手,若不是寰宇此刻未醒,怕是荼鏖台上角力争雄到最后的,应当便是你二人之一了。”陈朞笑道:“百派聚首,虎超龙骧,还是多把斩蛇逐鹿的机会让给年轻人吧,陈胥他们代替玄霄派出战,一样胜券在握。”几人说话间,娄皋不知从何处钻了过来。大约是方才陈胥对揽月出言不逊的话语被他远远听了去,娄皋怏怏不服地上前护道:“你哥昨夜没休憩好原是因为我,干嘛什么埋怨都要往殷姐姐身上推。”“你?我哥与你素无交情,你翀陵派和我玄霄派也素无往来,我哥才不会为你浪费心神呢。”陈胥自己心性上虽也算个长不大的孩子,但亦同样瞧不上娄皋这个真孩子。“陈朞,娄皋说得是真的吗?昨夜又发生过什么事吗。”揽月也有些惊讶。她记得陈朞昨夜离开阆风寝室时本就时辰已晚,看来在那之后又与娄皋一起经历过什么,难怪陈朞看起来这般憔悴。陈朞平静道:“也没什么,庭院里恰好遇到。”揽月凝眉问娄皋道:“深夜里,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庭院里?”娄皋忿忿不平地瞧了一眼陈胥,又看了一眼陈朞,而后拉着揽月走去一边,说道:“殷姐姐来这边,我只跟你讲。”“嘿——”陈胥没想到娄皋一个孩子,还偏这么瞧不上自己,说道:“这有什么,谁稀罕听你说话一样。”陈朞可不像陈胥这么潇洒,能够直肠直肚。他倒并不担心娄皋会将昨夜之事告知揽月,他只是担心娄皋会像揽月说上一些有碍印象之事,譬如什么“窈窈身躯,隐约可现。”那些都是陈朞为了诓哄娄皋的无奈之言,此刻他却是多么的懊悔啊。陈朞以摘星术在人群里草草环视一遍,时辰尚有些早,掌门尊长们尚未到,算是个说私密话的好时候。陈朞有意走近穆遥兲身边,穆遥兲心领神会,亦侧身凑上前来。陈朞低声问道:“学宫之中,你可还有可信之人?”穆遥兲低头思索片刻,眼光越过人群看向旸谷派所站之地,落在了卜游身上。摘星术立刻捕捉到了穆遥兲的目光,陈朞点了点头,低声道:“有要事,借一步说话。”“知道了。”“荼鏖台东南角落,鸵山后。”“好。你先去,我随后到。”二人间协作一久,已经默契地心照不宣,亦能步调一致。未免乍眼,陈朞令玄霄众人留在荼鏖台前,自己先穆遥兲一步隐身在喧闹的人群之中,独自往东南角行去。穆遥兲心知,陈朞大约是在昨夜离开阆风寝殿后又遇到了什么重要之事,否则也不会急着邀自己相商,且还有意令穆遥兲带上能托付性命的伙伴——卜游。穆遥兲风行雷厉,不足半炷香的时间便如约同陈朞汇合。卜游还有些蒙头转向,对这二人之间突飞猛进地配合与信任,感到茫然不解。穆遥兲却已经敏锐地察觉到,陈朞想要说的事情,似乎危惙程度比以往不同,否则也没有必要有意避开了揽月。时间紧迫,陈朞来不及多余解释,直截了当对二人吐露了昨夜自己撞见娄皋,又随他一同夜窥洪涯寝室之事尽数道出。不出所料,穆遥兲和卜游的意外程度与昨晚的陈朞同出一辙。卜游惊愕道:“为何会这样,娄嫄可是江淮之妻,又是翀陵掌门之女,江淮竟敢如此对待。”穆遥兲亦说道:“依你昨夜的处理是对的,娄小公子涉事未深,不知其中厉害,定不能将他掺和进来。若按摘星术所见,缠缚住娄嫄和白尾鸢的是天蚕丝,天蚕丝刚柔兼济,束缚无痕,江淮以此物来约束住娄嫄行动,大约也是担心会在娄嫄身上留下痕迹,招致翀陵派的仇恨。”这样的分析,陈朞和卜游皆认可,只不过穆遥兲还是在话中略有保留。如果江淮已经对娄嫄下次毒手,也就是说,江淮就没有想过让娄嫄活着走出那间寝室,所以,天蚕丝真正的作用是避免在将来娄嫄的尸体上留下痕迹,以免江淮落下杀妻噩名。娄嫄的命运,三人沉默,心照不宣。片刻,卜游说道:“你们发现了没有,天蚕丝乃长喙蜂鸟蛾幼虫时所吐之丝,长喙蜂鸟蛾又名天蛾,天下唯石筏山香山湖才有。”“嗯。”穆遥兲道:“你的意思是,此事鲸香堂也参与了其中。”卜游谨慎道:“以此来看,未必就是鲸香堂,但也同它脱不开干系。”穆遥兲终于明白陈朞可以将此事避开揽月的原因,对此穆遥兲十分理解,说道:“你是对的,此事不宜声张,也暂不可让揽月知道。只是要委屈娄嫄了,不知以她能修为,能否再多撑一撑。”“撑?”卜游瞪大了眼睛,正气浩然,质疑道:“你们的意思难不成是任她受人凌辱,至死而不顾?!娄嫄从前便衷情于寰宇,现下受困又安知不是为了寰宇而背弃夫门。我想若是寰宇在此,定然不会眼见娄嫄命若悬丝而不顾。亏你二人都属名门正派,难不成要见死不救吗?”陈朞被卜游的话激怒,驳斥道:“秦寰宇这不是不在吗?我倒是想让他醒来助揽月渡此危难,他倒是醒来啊!只会令凄入肝脾,彻夜忧思苦叹!”看来陈朞终于还是将对秦寰宇的昏睡富有怨气,这也难怪,陈朞虽是一派之掌,但终归也是一个不想让自己心爱之人心中苦楚的寻常男子。穆遥兲连忙拉开二人,夹在中间缓和道:“卜游,你先莫要生气,我二人自始至终也没有想过不救娄嫄啊。”穆遥兲又对陈朞说道:“你也莫要情急,自乱阵脚。”陈朞别过脸去,冷冷道:“让他来是多一人帮忙的,可不是来添乱的,否则我们为何瞒着揽月,不就是怕情急之下打草惊蛇。”卜游也别过脸去背对陈朞,冷言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即便我等不便出手,难道也不能通知翀陵和娄鹬。”陈朞道:“给你十个娄鹬,够不够地方?华治下的百派?”“......”卜游无语可对,对方的势力的确不可估量,寡难敌众。“好了!你们冷静一下,平素你二人最是渊思寂虑、方寸不乱,今日怎么这般沉不住气。”见陈朞和卜游都不在说话,穆遥兲方对陈朞说道:“你先前说昨夜往返栖蟾殿北侧两回,那么第二回可有其它发现。”穆遥兲这句话可算是问道了要点,陈朞冷眼相看,强压怒气,沉静道:“还真有。”7017k